“西学东渐”说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严重误读

  　　“西学东渐”说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严重误读
　　汪信砚
　　在近年来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中，有人认为，五四运动前后开始在中国广泛传播的马克思主义不过是19世纪中叶以后随着西方列强的入侵而潮水般地涌入中国的西方文化的一部分，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和发展的历史不过是百年西学东渐史的一个缩影。持这种观点的人尤其注重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命题来替代“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命题，并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与“进化主义在中国”、“唯意志论哲学在中国”、“实用主义在中国”等相提并论，认为它们都是百年西学东渐史的不同侧面。这种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百年西学东渐史的一个组成部分的论调，我称之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中的“西学东渐”说，它是对马克思主义及其中国化的性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和意义的严重误读。
　　“西学东渐”说把马克思主义简单地视为“西学”中的一种，抹杀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西方近现代思潮之间的本质区别。人们通常所说的“西学”是一个与“中学”相对峙的概念，它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西学”是对文艺复兴以后的西方文化的总称，其中也包括西方近代迅速发展起来的自然科学。显然，这种意义上的“西学”概念是很不严密的，今天人们一般也不再在这种意义上使用“西学”概念，因为自然科学是没有中、西之分的。狭义的“西学”概念则是指西方近现代的资产阶级思潮，特别是政治法律思想和哲学理论，它们是西方近现代资产阶级价值诉求的理论表达。在西方近现代产生和发展起来的进化主义、唯意志主义、实用主义等等，就是这类“西学”的典型。对于这种意义上的“西学”，我们不能望文生义地加以理解和解释，尤其是不能将其简单地视同为“西方人之学”或西方人创立的思想和理论，因为西方人创立的思想和理论并不一定就是西方近现代资产阶级价值诉求的理论表达，它完全可能超越西方近现代资产阶级的狭隘视界，马克思主义就是如此。虽然马克思、恩格斯都是西方人，但他们所创立的理论表明他们是生长在西方的“世界公民”；虽然马克思主义产生于西方国家，但它是全部人类思想积极成果的结晶，它所表达的是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价值诉求，它的理论旨归是整个人类的解放和每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因而它是一种从根本上超越了民族的、地域的和阶级的片面性和局限性的“一种世界的文学”。这种“世界的文学”与作为西方近现代资产阶级思潮的进化主义、唯意志论哲学、实用主义等等是有本质区别的，正是这种区别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能够中国化，而进化主义、唯意志论哲学、实用主义等等却只能“在中国”。因此，决不应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这些西方近现代资产阶级思潮都笼而统之、等而视之地称之为“西学”。
　　“西学东渐”说把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视为19世纪中叶以后随着西方列强的入侵而出现的西方文化潮水般地涌入中国的一种表现，也歪曲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毋庸置疑，近代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轰开中国长期闭锁的国门，使中国殖民地半殖民地化的程度日益加深，使中华民族的生存危机不断加剧，给了那些夜郎自大、抱残守缺、笃信“半部论语治天下”之类的迂腐信条的国人一记又一记无情的耳光，并由此激起了20世纪初中国思想界的新文化运动和关于东西文化的论战，它们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扫清了思想障碍。从这个意义上说，近代西方列强的入侵的确在客观上强化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但是，马克思主义决不是像“西学东渐”说断言的那样是随着西方列强的入侵而自动“涌入”中国的。20世纪初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是当时先进的中国人苦苦寻找救国救民真理的结果。关于这一点，毛泽东曾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自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中国人向西方学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多次奋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样全国规模的运动，都失败了。国家的情况一天一天坏，环境迫使人们活不下去。怀疑产生了，增长了，发展了。”最后，“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十月革命帮助了全世界的也帮助了中国的先进分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参见《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469—1471页）这里所说的“无产阶级的宇宙观”，指的就是马克思主义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顺便指出，当时那些“中国的先进分子”都是手无寸铁的书生，他们是为了民族和国家的救亡图存大业而冒着生命危险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通过中国化而在中国的不断发展，则使中华民族终于走上了独立、解放和日益富强的道路。“西学东渐”说断言马克思主义是随着近代西方列强的入侵而自动“涌入”中国的，也是对当时那些“中国的先进分子”的义举乃至中华民族的救亡图存大业的漠视和否定。
　　“西学东渐”说把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看做是近代西方列强入侵的伴生物，实际上也完全否定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意义。按照这种观点，既然马克思主义与其他西方近代思潮一样都属于所谓的“西学”范畴、都是伴随着西方列强的入侵而涌入中国的，那么，即使存在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事实，它也只不过是西方文化入侵、西方价值观念普遍化扩张或西方文化殖民的一种表现。如此一来，研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其说是为了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倒不如说是要拷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合法性。这样来看待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如果不是那种极端保守主义和狭窄民族主义的文化心态作祟的结果，那就只能理解为某种故意混淆视听之举。
　　在当前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中，必须澄清“西学东渐”说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性质、历史和意义的严重误读。
　　（《环球视野》摘自2009年4月2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