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的——巫峡之巅惊世大标语(新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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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不知的——巫峡之巅惊世大标语
邹景宏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如火如荼的“大跃进”、反“右倾”运动和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接踵而来,成千上万的百姓在饥寒交迫中悲惨死去。
巫峡之巅“毛主席万岁!”惊世大标语就是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的。
“毛主席万岁!”每个字长宽各十丈(33.33米),每笔宽一丈(3.33米),每个字占地1000平方米,五个字和一个感叹号,外加字间距,超过了6000平方米,整幅标语约等于15个篮球场。这是迄今为止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标语!今天,这幅标语已经湮没在萋萋荒草中。
而在这幅标语的背后,潜藏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悲惨往事。
宣传大跃进 一幅标语横跨三十华里
1958年3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成都召开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继续批评反冒进,并提出了对个人崇拜中属正确的,必须崇拜。当年5月,党的八大二次会议召开,宣称中国正处于“一天等于二十年”的伟大时刻,之后大跃进狂澜席卷全国。
当时的四川省巫山县委为了配合革命形势,决定在面对县城的长江南岸,制作一条“高举总路线伟大红旗奋勇前进”的大型标语。
1959年10月,巫山县的140多名右派分子集中在县政府招待所进行评查揭帽工作,首批揭掉了廖希富、彭会志、黄永鑫、沈祖富、罗春玉、王瑞全等7人的“右派”帽子,这在右派分子中引起强烈震动,他们看到了摘帽的希望。随后,有关方面宣布了参与制作大型标语“光荣任务”的70多名右派分子名单。
10下旬,这些右派们在接受组织的“谈话”和写了好好“改造”的决心书后,经简单的分工,分头登上了长江南岸东至杨柳坪,西至下马滩长约三十华里的13个山峰上,用石灰制作标语。他们先是将作字的山包铲平,将绿树、青草清除干净,然后再浇上石灰浆。每个字长宽各约10米。时值秋高气爽,右派们又在评查中刚刚表示了“改造”的决心,个个起早贪黑,埋头苦干,尽管每天定量200克粮食,但也忍着饥饿,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任务。可是,由于这条标语拉得太长,字间距太远(每个字相距二、三里),即使专门看它,乘上水船要一个多小时才能看完,何况字在山坡上,稍不注意就一晃而过。若乘下水船,这条标语的内容就只能反着念,事先不知道内容的人根本不知道这是幅标语。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条标语还是以闹剧收场了。
绝壁上作字 百名右派开赴巫山中
横跨三十里的大标语制作失败后,巫山县有关方面考虑寻找一种新的宣传方式。这时有人建议,在文峰山上制作一幅“毛主席万岁!”标语,标语垂直排列,乘上水下水轮船的人都可以一目了然。这一创意马上获得批准,并又把制作任务交给了右派分子们。
文峰山为著名的巫山十二峰之一,山峰尖峭如巨笔插天,山形巍峨突兀,坡度多在60度至70度之间,悬岩绝壁,堪称巫峡之标志山峰。而临江一面(此处制作“毛主席万岁!”大标语),山体更如同刀劈斧削,人若徒手攀上去都难上加难,更何况要在上面制作标语,难度可想而知。
但在那个特殊年代,在那个创造了一幕幕人间奇迹的时代,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发生了。
巫山县委组织部专门就标语制作召集近100名右派进行了动员,要求右派们听从指挥,战胜困难,在完成这一光荣政治任务的同时认真改造思想。随后,进行了分工,成立了“铲字组”、“牵字组”、“兑浆组”、“ 背浆组”、“ 泼浆组”、“后勤组”等。各组分工明确,每天定额到人。为了鼓舞士气,组织者还专门将当初摘掉右派帽子的7人安排进队伍,让他们起带头模范作用,激励其他右派好好“改造”,早日摘帽。
1959年12月初,这支右派分子组成的施工队伍背起背包,扛着钢钎、铁锄,挑着撮箕、粪桶,向文峰山半山腰的梨子坪进发。
梨子坪是文峰山南面半山腰的一个小山村,梨子坪并不平,此处住着的十来户农民都是在一些稍宽的山凹上建的土房,整个村子苍凉而贫瘠。农民乡亲们迎来了这群特殊的客人,他们世世代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城里人来到这里,当然更没有听说过要在壁立的巫峡口上去刻写“毛主席万岁”的超大型标语,当下小山村里像过节一样热闹。农民们把茅屋土舍打扫干净,在地上铺上草,施工队员们就像“山顶洞人”一样住下来了。
标新又立异 书法大师再创世界奇迹
这幅标语的设计者是巫山县文化馆副馆长吕炎林,而此前,他还设计了那幅跨越30华里的超长标语。这次,为了显示大跃进的气势和表达对毛主席的忠心,吕炎林将标语设计得气势磅礴。每个字长宽各10丈(约33.33米),每笔宽1丈(约3.33米)每个字占地1000平方米。标语从山顶竖排而下,五字连缀,可及山腰,过往行人仰视时会有惊心动魄的感觉。这实在堪称开天辟地以来举世无双的真正意义上的“大手笔”。
吕炎林原名吕启超,长大后酷爱书法的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吕炎林,其改名的理由很简单:吕为双口,炎为双火,林为双林,从书法角度讲,这样协调、好看。
施工尚未开始,吕炎林先带人爬上山,初步确定地段,然后,指挥“牵字组”拉起长长的绳索,在山壁上放样作字。这时,吕炎林的美术才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想想看,每个字1000平方米,要怎样才能把间架结构摆布匀称,吕炎林创造了插旗的方法,先铲除树木、杂草,再用石灰涂写。吕炎林在对岸南陵用“旗语”指挥,当时无任何通讯工具。他常常在文峰观、南陵、长江两岸山上来回奔跑,先后磨破了18双草鞋。几个月后,硕大的“毛主席万岁!”终于镶嵌在了文峰观上,而吕炎林的书法水平和设计能力也受到了全国同行的普遍好评。
巫山皆云雨 凄风冷雨摧残文弱作字人
施工时,正值隆冬天气。长江上朔风怒号, 巫峡口波涛汹涌,天地之间气象萧森。
“铲字组”的任务是顺着划好的石灰线,用锄头一锄一锄地在山壁上将字形铲出来,这有些像在雕刻一座山体,用的工具是最原始的锄头。巫峡的山上处处是荆棘,处处是丛莽,有很多地方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来没有人迹,那些盘根错节虬曲偃蹇的草木深深地植根于坚硬的山壁上, “铲字组”的人们很费了些劲流了些汗才将山壁清理出来,硬是用锄头在6000平方米的山体上雕刻出了 “毛主席万岁!”。
而最辛苦的要数“背浆组”。高高的文峰上既没有石灰也没有水,石灰和水都要从六七里外的江东嘴运来(当年为制作标语,专门在江东嘴建了一人石灰窑烧石灰供作字之用),而惟一的运输工具就是背篓。“背浆组”的人们频频往返于江东嘴与梨子坪之间,运回一定数量后再由“兑浆组”将石灰兑成灰浆,再背到制作现场去。
已是数九寒冬的文峰山上,风雪交加,寒气凛冽。这些文弱右派手足整天被石灰水浸泡,已是皮开肉绽,但是任务却一点也不能减少。“背浆组”的人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中背着灰浆往山上运,灰浆在背上随着步子晃荡不已,一旦荡出就是浪费行为,那就是新的犯罪,谁也吃罪不起,所以绝对不敢有一点疏忽。何况坡陡路险,万丈悬崖之下是滚滚长江,稍有不慎,生命顷刻间就会“付诸东流”。
有资料显示,整个工程共用了石灰浆20万斤, 按每人每天往返三次每次50斤计算,“背浆组”的人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背负着石灰浆登上文峰共计4000人次。
往挖好的槽子里浇泼石灰浆就是“泼浆组”的事了。要想在山壁上找一块小小的平地放桶是根本不可能的,“泼浆组”的人只好把灰桶底端的一边靠在山壁上,将灰桶夹在胯下,然后像猴子一样,一手攀住山壁,一手抓紧木瓢往先挖好的笔画里泼浇石灰浆,就这样一瓢一瓢地泼浇,平均泼浇石灰浆厚约10厘米,直到把6000平方米的面积泼浇完。这种极其艰难惊险的工作,现在就是用重金请那些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来恐怕也难以完成啊!
为了加强对右派分子的管理,白天忙了一天后,管理人员还要晚上召集各组组长开会,进行总结评查,安排第二天的任务,总之是一点也不能松懈啊。
文峰山含悲 五个字夺走了7条鲜活生命
天气奇寒的日子,饥荒也越来越严重了。
原定的每天200克口食加牛皮菜的生活渐渐也难以为继。但是无论如何,是绝对不能说肚子饿,那是对总路线的“污蔑”。“后勤组”的人们便出去满山寻找勉强可以充饥的野菜,把黄蒿、地米菜都挖了回来,和着那点可怜的粮食熬成稀粥,努力让一个个羸弱的生命能维持下去,能坚持攀登上山崖去完成那个重大政治任务。
偶尔有的人请假回城,便想方设法去买些“食母生”、“艾罗补脑汁”、“辣椒丁”(一种化工佐料)、“橘精酒”等可以吃的东西回来,尽量增加一点热量,保持体力。
然而,空前的大饥饿正以愈演愈烈之势席卷而来,“非正常死亡”的人数与日俱增,这些苦战在巫峡之巅的右派分子也未能幸免。由于营养太差,劳动强度太大,精神负担太重,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陈文清、向明瑶、谢会鑫、谭明生、陈文轩、张玉贵、周进清等七个右派分子悲惨死去。
陈文清,一个劳动态度非常端正的右派分子,他是“兑浆组”的成员,天天都努力地工作着,从不叫苦叫累,即使到了最艰难的日子,也硬挺着。有一天,他对同伴们说:“加油干,争取早摘帽!”谁知这竟成了他的遗言,就在第二天晚上,他因饥饿死去了。
向明瑶身强力壮,可以背着100多斤重的石灰登上陡峭的文峰,可是由于饥饿难耐,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开始还有野菜可以充饥,后来野菜没有了,就找细腻一点的树叶子吃,到最后只能吃又粗又硬的野草了,在饥饿了数日后,也终于离开了人间。
在当时条件下,还有一种比饥饿更可怕的威胁,那就是监管干部的肆意打骂、扣饭。县卫生局的右派谢会鑫(人称谢胖子),因为不堪饥饿,食用过量“辣椒丁”导致患病不起,监管干部说他装死,拉起来毒打,当场就被打得大小便失禁,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打手们见他没有言语,俯身观看,才知他已经死去了,于是便拖出去草草埋在山坡上。
在七个死者当中,估计要数谭明生死得最“幸福”。谭明生患有夜盲症,一天夜里,管理人员罚让他与另一右派到江东嘴背石灰。由于看不到路,加之白天体力消耗太大,谭好不容易摸到江东嘴后,就再也没有力气背石灰往山上赶了,同伴背着石灰走后,谭就倒在路边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发现谭明生已僵死路边(年仅22岁),其手里捏着一把碎纸片,打开一看,原来是当时施工队里管教干部制定的《守法公约》。可以想象,谭明生在临死前,对施工队里的种种恶行和条条款款是多么憎恨啊!当时驻江东大队的女干部沈发梅动了恻隐之心,让人找来一些木头给谭明生做了一具简易棺材将其安葬。七个死者中,他是唯一一个装进棺材的,其余六人都是用帆布口袋装着就地挖坑掩埋的。
最让右派分子心寒的是,所有参与制作标语的右派分子在标语制作完工后,没有一个得到当初的承诺,没有一个被摘掉右派帽子。直到“文革”结束,这些人才先后得到平反。
标语设计师 文革中也难逃厄运
当时,制作标语人员的生存环境、生活状况渐渐传了出来,引起有关领导的重视。当时中共万县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鲍恒茂到巫山检查工作,发现问题严重,忙给巫山县提出,征得有关单位同意,制标语的右派分了每人每天增加供应二两(十六两制)黄豆,三钱食油。
1960年2月,堪称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标语终于出现在巫峡之巅,占地6000余平方米的“毛主席万岁!”终于展示在世人眼前,挺立于耸入云霄的青青山壁上,用20万斤雪白的石灰浆写出的标语异常醒目,轮船顺江而下,在数十里外就可以看见那条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惊世大标语,巫山县委领导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虽然那时饥荒正在夺去越来越多的人的生命。
在那个赤贫却到处充满着狂热追求的年代,“毛主席万岁!”大标语一出,当地许多报刊就刊发了大副照片或图画。1961年9 月16日,诗人郭沫若自重庆乘船东出夔门前往宜昌,当轮船行经巫山峡口看见文峰之巅书写着硕大无朋的 “毛主席万岁!”时,大发感慨,当即写下了五律《过巫峡》:山塞疑无路,湾回别有天。奇峰十二座,领袖万斯年……他所说的“领袖万斯年”就是指的这幅“毛主席万岁”的超巨型标语。
当时,巫山的超大型标语成了巫山的骄傲、中国的骄傲。
然而,“总设计师”吕炎林却没有摆脱悲惨的命运。1961年秋,吕炎林陪同著名作家徐迟到长江三峡采风。后来,他以采风中在神女峰上见到了明末清初的一蹲木质镀金神女像为题,写了一篇《我们找到了神女》的散文,正是这篇文章,为吕炎林“文革”期间挨批斗埋下了祸根。
1966年,巫山县城内的大字报在吕炎林的名字划上个大红“X”,旁批“狼子野心”,大字报上还有一个醒目的标题是《吕炎林一伙找到了蒋介石》,造反派们的证据是吕炎林的散文《我们找到了神女》。这些人居然把吕炎林和徐迟找到了神女塑像渲染成找到了蒋介石,神女竟等于蒋介石,这何等荒诞。就这样,吕炎林被错划为“反革命分子”。直到1974年,吕炎林才被平反,此后不久,病魔便夺走了他的生命。
文峰山依旧 古稀老人追忆悲怆往事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
今天,文峰山上的“毛主席万岁!”惊世大标语尽管几经复写,但在日晒雨淋中早已悄然消逝,留下的些许痕迹也都被绿树野草掩映。当年制作标语的人也大多逝去,现仍健在的仅有刘仁佐、高新权、王昌华(女)、孙祖雄、管孟春等20余人.当初由于长期在饥寒中施工,几乎人人都落下了严重的关节炎、风湿和胃病等。
孙祖雄是“毛主席万岁!”大标语复写时的负责人,现年78岁。据他介绍,1961年11月,由于标语字迹笔划上长了很深的草木,有碍观瞻,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责成当地恢复原貌。孙祖雄带领53名下放教师,去完成恢复“毛主席万岁!”大标语原貌这项光荣任务。老人对那段历史仍记忆犹新。孙老说,那年“三九天”特别寒冷,为了相互激励,每天凌晨,他们睡在地铺上,凌晨,大家合唱“冬天那个夜里,天寒冷啊……北京城在哪里,我不晓得,我晓得:毛主席住在那北京城啊……”人们随着歌声起床,又在晨曦中,赶到工地,开展“比、学、赶、帮”的竞赛活动。他们每天都要干10小时以上,有时,还要抽调女炊事员范家珍、向德翠(已退休,住巫峡镇)等到一线施工。说罢,孙老非常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复写,他们50多人都住在文峰观残垣断壁破庙里,整整用了三个半月时间,才将“毛主席万岁!”这幅大标语恢复原貌。直至1963年草木再次覆盖,标语才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据文峰观道长孙至阳透露,他今年爬山锻炼身体时曾在半山腰的两个大岩缝上,看到仍残存有当年制作标语时留下的石灰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