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道答《科学时报》记者杨虚杰问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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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政道答《科学时报》记者杨虚杰问 一

字体大小: 小 中 大 (1)问: 江才健写的《杨振宁传》去年在台湾出版,引起了很大反响。今年可能又将在大陆出版,您对此书的出版有什么评论? 
   
  (1)答: 此书对我和杨振宁在物理研究上的合作,以及对我本人人格的很多描述都与事实不相符合。杨振宁是想通过此书重写历史,通过对我进行诬蔑和贬低来索取根本不属于他的荣誉。在一本传记中对别人进行如此集中的歪曲和诬蔑是非常罕见的。我读了之后感到十分震惊和愤怒。 
   
  (2)问: 书中有关您和杨振宁的关系的记述,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甚至超过了书的其他内容。您认为其中原因何在? 
   
  (2)答: 此书用了耸人听闻的煽动性的手法,篡改历史。杨振宁利用此书,制造不真实的故事,企图抹煞国际科学界早已公认的、我对物理学发展的贡献。特别是,书中关于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的叙述,更是采取了歪曲事实、制造谎言的手法来抬高杨振宁,贬低我本人。这样的行为在世界科学史上很可能是空前的;这样的传记写作手法在历史上也是极为少见的。因此,该书当然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其实,这都是杨振宁和传记作者共同谋划的。这一点传记作者在后记里也已经讲了。他们这样做是各有各的目的。 
   
  (3)问: 李杨合分,症结所在,据一般人看来,是由于你们之间的下述争论:获诺贝尔奖的论文的思想,即弱作用中宇称不守恒这一思想的突破,是你们二人中谁第一个提出来的。据杨振宁的说法,是他"在一个节骨眼上,我(指杨自己)想到了…"还说你先是反对这种观点,经过他的说服后才同意的[1]。 您认为这种说法符合事实吗?您能不能说明一下您知道的事实真相? 
   
  (3)答: 杨振宁的说法与事实不符。事实是,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我在1956年4月上旬独立地做出的,与杨振宁无关。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1954、55年,θ-τ之谜已成为物理学界关注的焦点。这里我想先简单地解释一下当时的θ-τ之谜。50年代初从宇宙线里观察到两种新的粒子,θ和τ。它们具有很不同的衰变模式。θ衰变为两个π介子,τ衰变为三个π介子。因为奇数个π介子的总宇称是负的,而偶数个π介子的总宇称是正的。所以从θ和τ的衰变模式可以决定θ的宇称是正的(称为标量),而τ的宇称是负的(称为赝标量)。奇怪的是到 1954、55年,经过很精密的实验测量,发现在实验的精确度内θ和τ这两个不同宇称的粒子居然有完全一样的寿命和质量。 
   
  那时候,从θ、τ的衰变模式,不仅可以决定它们二者的宇称不同,也已知道这类的衰变是通过弱作用力实现的,因而可用理论计算来估计它们的寿命。假使τ和θ是不同的粒子,τ的寿命应该比θ的寿命长很多,约一百倍。可是实验结果是τ和θ的寿命几乎完全一样。而且,假使τ和θ是不同的粒子,为什么它们的质量也会几乎完全一样呢?如果认为它们是同一个粒子,它们怎么会具有完全不一样的宇称呢? 
   
  为解决这一问题,物理学界曾提出过各种不同的想法,但都没有成功。50年代时,粒子物理学领域,每年都举行一次国际性的综合学术会议,地点在美国纽约州的罗彻斯特(Rochester)大学。因而,这个很重要的会议就被称为罗彻斯特会议。凡是要参加会议的,必须收到邀请才行。在1956年4月3-7日的罗彻斯特会议上,也讨论了θ-τ之谜这个问题。当时在会议上已经有人提出,包括我和杨振宁,是否在θ和τ的衰变中,宇称可能不守恒?但是,会议上的这些讨论都没有达到任何结论。要了解这是为什么,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况,我需要介绍一下当时宇称守恒问题的背景。 
   
  宇称守恒是当时公认的一个重要物理定律。宇称守恒的基础是"左右对称",而"左右对称"一向被认为是物理的公理。从经典物理学开始到近代物理学(包括力学、电磁学、引力场、弱作用理论、原子、分子和核子构造等),一切的物理理论,在1956年 4月以前,都是左右对称的。因为每一门物理理论都有一大批、一大批的实验作证明,所以物理学家们想当然地认为"左右对称"在粒子物理学中也已经被充分证明了,是非常正确的,是自然界的真理。宇称守恒是天经地义的。 
   
  在1956年4月初的罗彻斯特会议上讨论时,所有的物理学家都公认,一切已了解的物理都是左右对称的,是宇称守恒的。这是毋需讨论的。在会议上讨论的问题是:在θ、τ衰变过程中,宇称是否可能不守恒;在当时一切已了解的物理之外,θ、τ是否可作为一个特殊例外,是孤立的一点。 
   
  假使θ、τ是同一个粒子,在它衰变过程中,宇称并不守恒,那会产生什么结果呢?那结果就是,这同一个(即θ-τ)粒子既可以按宇称为正的θ模式衰变,也可以按宇称为负的τ模式衰变。可是这个结果与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的θ-τ之谜的现象完全相同。因此,虽然提出了θ-τ衰变宇称可能不守恒的假设,可是这种假设不产生任何新的物理结果。这种假设与一切其他物理无关。在这种假设提出以前, θ-τ之谜是孤立的一点;做了这种假设以后,θ-τ仍然还是孤立的一点。因为这种假设并不能产生任何新结论,所以这种假设就不能看做是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这一点物理学界是公认的。 
   
  当时我也正在重点研究这个问题,曾做过一些尝试,但未成功。我记得,在1956年4月3-7日罗彻斯特会议结束后的一两天,即4月8日或9日,我哥伦比亚大学的同事斯坦伯格(J. Steinberger),专程到我的办公室访问,讨教问题。那时他正在进行不稳定的重粒子的产生和衰变的实验。他的问题是如何测定这类重粒子的自旋,与θ-τ之谜无关,和宇称不守恒也无关。在谈话的过程中,我忽生灵感,突然很清楚地明了,要解决θ-τ之谜,必须先离开θ-τ系统,必须假定θ-τ以外的粒子也可能发生宇称不守恒的新现象。我发现,用斯坦伯格实验中重粒子产生和衰变的几个动量,便能很简单地去组织一个新的赝标量。用了这θ-τ以外的赝标量,就可以试验θ-τ以外的系统宇称是否不守恒。而这些赝标量,很显然的,没有被以前任何实验测量过。用了这些新的赝标量就可以系统地去研究宇称是否不守恒那个大问题。θ-τ之谜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点,它可以和斯坦伯格正在进行实验的重粒子连起来,它也可能和其他一切物理整体地连起来。要解开θ-τ之谜,就要去测量弱作用中θ-τ以外的赝标量。我猜想,宇称不守恒很可能就是一个普遍性的基础科学原理。这就是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 
   
  当时,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斯坦伯格,并请他转告他的实验组的人,要他们赶快按照我的建议去重新分析实验数据。斯坦伯格听了也很兴奋。他说,您需要的这些原始实验数据,其实都已经有了,都记在他实验组的Log book(实验工作记录本)里,可是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分析,所以还没有将这些数据放在一起分析。之后,他和他的实验组马上按照我建议的方法去分析了他们的实验数据。虽然有迹象显示出宇称不守恒,但因数据不够,不能得出定论。1956年9月份的《物理评论》上发表了他们重粒子实验的论文,也就是布德(R. Budde)、克瑞蒂安 (M. Chretien)、雷特奈尔(J. Leitner)、塞缪斯(N.P. Samios)、史瓦兹(M. Schwartz)和斯坦伯格(J. Steinberger)合作的文章[2]。文章中有一部分就是讨论我的突破性的想法和他们的分析。他们并在文章里对我"非常有帮助的讨论",即我提出的关于宇称不守恒的突破性的想法表示谢意。这就是宇称不守恒思想突破的来源[3]。 对这件事,这项实验的参加者之一,史瓦兹后来曾发表了回忆文章。 
   
  史瓦兹(1988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对上述情形有清楚的回忆。他对我当时提出的建议和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以及事情的经过,都有明确的回忆和文字的记载。其经过和时间都和我1986年发表的回忆完全一致。史瓦兹说:"无论如何,我记得十分清楚,在罗彻斯特会议(4月3-7日)之后,斯坦伯格立刻回到奈维斯(Nevis实验室),告诉我们,他刚才和T. D. Lee(李政道)讨论,李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想法。李建议斯坦伯格,让我们把数据从Φ=0 到Φ= 2π进行划分。……如果有非对称性,那么就会是……宇称破坏的一个显而易见的例证"[4]。这一切完全证明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首先由我在1956年4月上旬独立做出的,和杨振宁无关。 
   
  1956年4月中旬,斯坦伯格和他的实验组已有了初步的分析结果。他告诉我,重粒子Λ0的衰变,从Φ=0到π有7个事例,从Φ=π到2π却有15个事例,多了约一倍。重粒子Σ0的衰变,从Φ=0到π有13个事例,从Φ=π到2π只有3个事例,小了约四倍。当然这些数据不够,还不能做出宇称不守恒的断定。斯坦伯格又说,他估计一年之内,他们可以用布鲁克海文实验室的加速器再去产生十倍多的事例。那就可以完成在 Λ0、Σ0这类重粒子的衰变过程中,宇称是否守恒的决定性的实验。(事实上,一年之后,1957年斯坦伯格和他的合作者的确就完成了这个决定性的Λ0,Σ0宇称不守恒实验并发表在《物理评论》上。)当时,我觉得很兴奋。这个初步的宇称不守恒的实验,已充分证明了我的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正确的,是可行的。宇称是否守恒的问题不再停留在θ-τ之谜的孤立一点。θ-τ以外的不稳定重粒子Λ0和Σ0也都已经被包括进来了! 
   
  1956年4月中至4月底,我努力于完成宇称不守恒在θ-τ、Λ0、Σ0这类以及所有称为"奇异粒子"(Strange Particles)的弱作用衰变领域的理论分析和论文写作。我并和斯坦伯格约好,我的理论分析文章和他实验组当时的实验分析文章,即后来1956年9月15日发表的布德、史瓦兹、斯坦伯格等人的文章,同时发表。当然,弱作用衰变,除了奇异粒子外,还有更大的领域,那就是有五十多年研究历史的β衰变。这包括中子、π介子、μ子等更多的粒子。我准备在1956年5月初,写完奇异粒子宇称不守恒的论文后,立刻开始对它们进行分析。 
   
  1956年5月初,斯坦伯格又到哥伦比亚大学我的办公室,说他刚在布鲁克海文实验室的学术报告会上报告了他们的实验结果和分析,也报告了我关于宇称不守恒的建议。杨振宁也在场听报告。可是他却在听众中强烈反对我关于宇称不守恒的想法。在那段时期,我和杨振宁没有合作的工作。1956年4月初罗彻斯特会议结束后,我回到纽约,就没有再和杨振宁见过面。我听了斯坦伯格的话之后,就打了一个电话到布鲁克海文实验室,告诉杨振宁说,自从我和他在罗彻斯特会议分手后,我有一个理论上的突破,请他在和我讨论之前,不要再把他的反对意见公之于众。第二天上午,也就是杨振宁所说的4月底和5月初的一天,杨振宁来我办公室。谈了不久,杨振宁说他是开汽车来的,忘了纽约停车的困难,必须下去到街上移动他的汽车。 
   
  在哥伦比亚大学周围的所有街道,因清洁街道的原因,规定每天上午十一时至下午二时,不准停车。因为杨振宁对纽约这些规则不熟,我就陪他离开校区,到北边125街。那边清洁街道的规定是,每天上午八时至十一时不准停车。在125街和百老汇大街交叉处有两家中国饭馆,是我常去的。因为那时候是早晨十一时,饭店尚未开门。我们就在天津饭店隔壁的一家咖啡馆先喝杯咖啡。我把我最近的工作以及关于宇称不守恒突破性的想法和斯坦伯格依照我的建议所做的新实验结果,统统告诉了杨振宁。杨振宁激烈反对。他说前两天刚听了斯坦伯格的报告。斯坦伯格测量的是"二面角",对这方面,他(杨振宁)曾经研究过,绝对不会出任何宇称不守恒的新结果。在我们辩论时,隔壁的天津饭店开门了。 
   
  我是天津饭店的老顾客,就向服务员借了纸和笔。我写下方程式,画了图,再次向杨振宁全部重新解释。我向他指出,斯坦伯格新的分析中用的角度Φ,不是杨振宁想象的二面角,而是我的思想突破所指的新赝标量。二面角是标量,只能从0到π,当然是宇称守恒的。这新的Φ角度是赝标量,可以从0到π,然后也可以从π到2π。当Φ在0到π的区域时,Φ和二面角一样,可是在π到2π的区域就完全不一样。用了这样新的赝标量Φ,通过Λ0和Σ0的衰变过程,如果这二个Φ区域的事例数不同,那就是明确的宇称不守恒的证明,据此就可以去测量θ-τ以外的粒子是否也是宇称不守恒。这是以前别人没有想到的。这就是我的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 
   
  斯坦伯格实验组依照我的建议,对Λ0和Σ0衰变中,Φ在0到π和π到2π两个范围的事例的数量进行了分析。这个分析在四月份已经完成了。结果这两个数量相当不同,已经可以看出宇称不守恒的迹象。可惜,整个实验的事例数目不够,暂时还不能下定论,不过已经可以证明我的思想突破是可行的了。然后,我又重复在纸上写下,刚才在咖啡馆口述的斯坦伯格实验组的初步分析细节。杨振宁慢慢地不再反对了。 
   
  午饭后,我们回到哥伦比亚大学我的办公室时,杨振宁已被完全说服了。他也很兴奋。在我的办公桌上,他看见我正在写的关于在θ-τ、Λ0、Σ0和其他奇异粒子的衰变中,宇称可能不守恒的文章。我告诉他,这篇文章将与斯坦伯格的实验文章同时发表。我也告诉他我正开始预备将这种分析应用推广到β衰变的领域。 
   
  杨振宁说他很愿意和我合作。同时,他劝我不要先发表我已差不多写完的奇异粒子宇称不守恒的文章。他说,这是非常热门的突破,应该用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弱作用领域一下子都占领下来,这样可以更加完整。 
   
  杨振宁具有高度批评性的眼光,他是一位优秀的物理学家,也是我的好朋友。宇称不守恒将涉及物理学的各个领域。我认为杨的参加无疑会使最后的成果更加丰硕。因此我接受了他的合作要求,并表示了欢迎。 
   
  我的决定是对的,我们这个合作是非常成功的。在1956年以前,从经典物理到近代物理,都是对称的物理。1956年以后,大部分的物理现象都发现有不对称。不仅是宇称不守恒和左右不对称,电荷的正负也不对称,时间反演也不对称,真空也不对称,因而夸克可被禁闭,不同的中微子间可以互相转换变化,连质子也可能不稳定…。当然,并不是1956年忽然改变了外界的宇宙,而是1956年我和杨振宁发表的宇称不守恒的文章,改变了整个物理学界以前在"对称"观念上的一切传统的、根深的、错误的、盲目的陈旧见解! 
   
  1956年我们关于宇称不守恒的文章带来了1957年的诺贝尔奖。对我来讲,更大的意义,是我有这机会在人类的思想发展史上,做出宇称不守恒这一基础性的、革命性的贡献。这使我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幸运和能够做出突破性贡献的人生的巨大意义。 
   
  证明弱作用宇称不守恒的决定性的实验是吴健雄和她的合作者们在1957年1月完成的。关于我是如何做出宇称不守恒思想这一突破的,以及她们那项决定性实验是如何由我起的头,吴健雄也有她很清楚的回忆文章[5], 发表在1972年: 
   
  "……1956年早春的一天,李政道教授来到普平物理实验室第十三层楼我的办公室。他先向我解释了 τ-θ之谜。他继续说,如果τ-θ之谜的答案是宇称不守恒,那么这种破坏在极化核的β衰变的空间分布中也应该观察到:我们必须去测量赝标量,这里p是电子的动量, σ是核的自旋。 
   
  "……在李教授的访问之后,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对于一个从事β衰变物理的学者来说,去做这种至关重要的实验,真是一个宝贵的机会,我怎么能放弃这个机会呢?……那年春天,我的丈夫袁家骝和我打算去日内瓦参加一个会议,然后到远东去。我们两个都是在1936年离开中国的,正好是在二十年前。我们已经预订了伊丽莎白王后号的船票。但我突然意识到,我必须立刻去做这个实验,在物理学界的其他人意识到这个实验的重要性之前首先去做。于是我请求家骝让我留下,由他一个人去。……五月底,春季学期结束之后,我于是认真地开始准备这个实验。…… 
   
  "……在一月十五日的下午,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宣布物理学一个基本定律出人意料地被推翻了。……这一新闻在公众中爆开,迅速传遍全世界。正如剑桥大学O. R. 弗瑞奇教授(O. R. Frisch)在那时的一次讲话中描述的那样:'宇称是不守恒的'这一难懂的语句,像一个新的福音传遍了全世界。" 
   
  下面是杨振宁1982年写的关于1956年宇称不守恒的回忆[6] : 
   
  "普林斯顿高等学术研究所的春季学期于4月初结束,我和家人于1956年4月17日到布鲁克海文去度暑假。李政道和我继续保持每周两次的互访。这段时间里,我们是在哥伦比亚和布鲁克海文见面。同过去一样,我们对各种问题都感兴趣,但当时我们最关注的自然是θ-τ之谜。我们对下述反应链中的角分布尤其有兴趣: 
   
  π-+ p → Λ0+θ0 (1) 
  Λ0 → π-+ p (2) 
   
  R. P. Shutt(舒特)、斯坦伯格和W. D. Walker(瓦尔克)等人研究过这些反应。他们曾在罗彻斯特会议上报告过研究的结果,会上对这三组物理学家所使用的'二面角'变量的准确范围有争议。 
   
  "4月底或5月初的一天,我驱车前往哥伦比亚作每周例行的拜访。我把李政道从他的办公室接出来,上了车。我们很难找到泊车的空位。后来,我把车泊在百老汇大街和125街的转角处。那是午饭时分,但附近的饭馆尚未开门营业。于是我们就到左近的"白玫瑰"咖啡馆,在那里继续讨论。稍后,我们在"上海餐馆"(据我回忆,是这间餐馆,但李政道说他记得是"天津餐馆")吃午饭。我们的讨论集中在θ-τ之谜上面。在一个节骨眼上,我想到了,应该把产生过程的对称性同衰变过程分离开来。于是,如果人们假设宇称只在强作用中守恒,在弱作用中则不然,那么,θ和τ是同一粒子且自旋、宇称为0-(这一点是由强作用推断出的)的结论就不会遇到困难。这种分离对反应链(1)、(2)有特别的意义。李政道先是反对这种观点。我力图说服他,因为这种想法可以通过(1)、(2)两个反应中可能存在的上-下不对称性而加以检验,它就更有吸引力了。后来,他同意了我的意见。 
   
  "…,那时,李政道还不大熟悉β衰变现象。他有点按捺不住了,主张把关于反应(1)、(2)的研究写成短文,先行发表。我不同意这样做,因为我要把β衰变的计算做完。" 
   
  杨振宁回忆中的反应链(1)和(2)就是那时候斯坦伯格实验组正在研究的。杨振宁对什么是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和我的回忆是同一个思想,也正是前面史瓦兹1986年发表的回忆文章里所叙述的我的那个想法,也就是史瓦兹说的,在1956年4月上旬"李建议斯坦伯格,让我们把数据从Ф=0到 Ф=2π进行划分"的分析。所以,杨振宁1982年发表的回忆和我1986年发表的回忆,在对当初1956年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什么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可是,杨振宁和我对宇称不守恒思想突破是如何产生的回忆却完全不同。两个说法在时间上相差了约三个星期,地点和情况也完全不一样。 
   
  宇称不守恒的思想突破是完全集中在Λ0和Σ0重粒子的反应过程上。这个思想的可行性必须对Λ0和Σ0的产生和衰变进行分析才可以决定。任何一位理论物理学家,如果忽然有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思想突破,一定会立即去找做Λ0和Σ0实验的小组,去说服他们,请他们赶快按照这个思想突破的建议去重新分析他们的数据。可是杨振宁1982年的回忆文章,和他以后的传记,完全没有任何这样的回忆和叙述。可见杨振宁的上述回忆是不合常理的。为什么?因为1956年5月初,杨振宁来纽约看我的时候,他明明知道斯坦伯格实验组已经按照我的宇称不守恒的思想突破,做过了分析。所以杨振宁的回忆中是不能提这个实验分析的。 
     
  斯坦伯格(1988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和我及杨振宁都是40年代在芝加哥大学的同学,都很熟。1956年斯坦伯格和我都是哥伦比亚大学物理系的正教授。我们的办公室离得很近,仅差上下一层楼。当时,整个物理学界绝大部分的Λ0和Σ0事例都在斯坦伯格实验组手中,有约四十个,不是个小数目。这些情况在1956年4月初罗彻斯特会议时,杨振宁都是知道的。1956年我,斯坦伯格和杨振宁都是被邀请参加罗彻斯特会议的。假使真的如杨振宁所说,在1956年5月初,他午饭时忽然在一个节骨眼上想到了Λ0的产生和衰变反应链,他有如此重要的宇称不守恒的思想突破,不可能在午饭后我们回到哥伦比亚大学,他不去找离我办公室很近的,也是他很熟的朋友斯坦伯格。他不可能不想立刻就把他的这个重要的、Λ0和Σ0衰变可能是宇称不守恒的想法告诉斯坦伯格。同时,他也不可能不急着去请斯坦伯格尽快地做一个实验,看看他的这个思想突破是否可行。 
   
  杨振宁不去找斯坦伯格,是为什么呢?因为杨振宁完全清楚,在那个时候,斯坦伯格不仅早就知道我的思想突破,也早已按照我的这个思想,去做了分析。同时,杨振宁也知道前两天他刚刚听了斯坦伯格的报告,而且他还反对。当杨振宁1956年5月初在天津饭店吃午饭时,他完全清楚斯坦伯格实验组的分析结果已有宇称不守恒的迹象,虽然不能定论,但是完全可以证明我的思想突破是可行的。在1956年4月罗彻斯特会议后的三个星期中,已经发生的这些极重要的事实,在杨振宁的回忆里,其叙述却完全是一片空白。为什么?因为杨振宁1982年的回忆中,关于宇称不守恒思想突破的叙述是假的。他知道,他是要将我的思想突破变成他的,将他的反对变成我的反对。 
   
  在杨振宁1982年的回忆里还有其它相当多的情节也不符合事实。举两个例子吧。1956年5月初,当他在我办公室里看见了我正在写的,关于θ-τ、Λ0、Σ0等奇异粒子宇称不守恒的文章的时候,是他要求参加进来和我一起做β衰变领域的分析。也是他要求我先不发表奇异粒子的文章的。可是他在1982年的回忆中竟然说:"他(指李)有点按捺不住,主张把关于反应(1),(2)的研究写成短文,先行发表,我不同意这样做"[6]。 杨振宁关于我"按捺不住"的说法和事实不合,完全是喧宾夺主,是很不道德的。 
   
  在我们合作写出宇称不守恒的论文之前,在1948-56的八年中,我和杨振宁仅合作了六篇文章,是我在同一时期发表的论文中的一小部分。1956年我们发表了关于宇称不守恒的论文之后,我和杨振宁才开始密切合作。从1956年的下半年到1962年的六年中,我们共合写了二十六篇文章。 
   
  1956年4月,我和杨振宁没有任何合作项目,也没有杨振宁1982年回忆中所谓的每周两次的见面。当他1956年5月初来我办公室时,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哥仑比亚大学。否则,他不会在上午十一时左右开汽车来,因为他不可能忘了在午时左右哥校附近停车的困难。1956年4月3-7日罗彻斯特会议后的整个4月份我和杨振宁没有见过面。事实上杨振宁1982年回忆中所谓的每周两次的见面是在1956年10月我们发表了宇称不守恒的论文之后才开始的。杨振宁1982年回忆中所说的在1956年4月和李政道每周两次互访也是与事实不合的。 
   
  由于我的思想突破促成了当时(1956年4月份)布德、克瑞蒂安、雷特奈尔、塞缪斯、史瓦兹和斯坦伯格在他们的实验文章中做了宇称不守恒的分析。因此,他们在他们的论文中对我表示感谢[3]。 他们没有提杨振宁,因为这与杨振宁无关。 
   
  上面已经提到,这项实验的参加者之一史瓦兹,在他1986年的回忆中关于1956年4月宇称不守恒的思想突破,讲得很清楚,这个思想是我提出来的,根本没有提到杨振宁[4],因为这是与杨振宁无关的。 
   
  由此可见,这一切完全证明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首先由我独立做出的,和杨振宁无关。 
   
  1956年4月初我做出了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以后,到5月份杨振宁才参加进来和我一起对宇称不守恒做了系统性的理论分析工作,一起写出了获诺贝尔奖的那篇论文。上面的叙述并没有减少杨振宁在与我合作中的贡献,也没有否定他应获诺贝尔奖的资格,当然也没有降低他因此而获得的荣誉。 
   
  虽然我们是一起获得了诺贝尔奖,但是关于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是由我独立做出的这一点,是有文献记载的,同行们也都是知道的,是客观的事实。可是我从来没有去强调这一点。也从来没有因此去损伤杨振宁,去贬低他在与我合作完成宇称不守恒论文上的贡献。但问题的关键是,杨振宁从1982年至今,总是想抹煞是我首先独立地做出了宇称不守恒这一突破的事实。他关于这一问题的叙述,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完全不符合历史事实。
(4)问: 您举出布德、克瑞蒂安、雷特奈尔、塞缪斯、史瓦兹和斯坦伯格等人的实验论文,作为您首先提出宇称不守恒思想的证据。但是,杨却反问您说,为什么1956年你们得诺贝尔奖的论文里一字未提史瓦兹?为什么您1970年《弱相互作用的历史》里也一字未提? 
   
  (4)答: 在江才健的《杨振宁传》里,杨振宁问吴大猷老师:"政道今日说Buddeetal. 1956年(Schwartz是主要合作者)的一文才是Parity idea的起始,是他(李) 

介绍给Schwartz的。(这是他六十生日会上他所打出的一张王牌。)如果此说能成立,为什么一九五六年我们的Parity文一字未提Schwartz?为什么一九五七年我的与李的Nobel Speeches都一字未提Schwartz?为什么李的一九七O年〈History of Weak Interactions〉仍一字未提Schwartz?[7]" 
   
  杨振宁用这些问题反问吴老师是极不妥当、极不礼貌的。当然,吴老师不会回答,因为吴老师与此事无关,而且现在吴老师已经过世,我们无法知道他的反应;即使他在世,也不应该把裁判的责任强加给他。我想,杨振宁的这些问题还是由我来答复为好。 
   
  杨振宁所说布德等(Budde et al.)发表在《物理评论》上的上述论文,就是上面说到的布德、克瑞蒂安、雷特奈尔、塞缪斯、史瓦兹和斯坦伯格等合作的论文。虽然他们的论文里也发表了那些数据,但因为数据量不够,不能对宇称不守恒下最终结论。在1956年5月至10月间,还有不同的人分别做了其它好几个实验,由于各种因素也不能给出定论。所以我和杨振宁1956年10月1日的文章,按科学文献的写作惯例,都一概不提那些文章。同样,在1957年我和杨振宁获诺贝尔奖的演讲(Nobel Lectures)中,也只提到了吴健雄等成功的实验。这是很自然的事。这怎么能成为否定是我做出宇称不守恒思想突破的证据呢?退一步说,不提布德等的论文,难道就能说明完全没有我向斯坦伯格提出建议的这回事吗?不提他们的论文就能否定他们论文的存在吗?就能否定他们在论文中用我突破性的宇称不守恒的思想进行的分析吗?不提他们的论文,就能证明,宇称不守恒思想的突破不是由我首先提出来的吗?如果谈到感谢,那显然不是我要去感谢史瓦兹,而是相反。事实上史瓦兹等早在他们(也就是布德等)当时发表的论文里就已经表示过对我的感谢了,这足以证明他们承认并接受了我提出的宇称不守恒的思想。杨振宁提这样的问题,是本末倒置,目的纯粹是要制造一个错觉。 
   
  至于杨振宁说,为什么我1971年《弱相互作用的历史》[8] 一文没有提布德等的论文,这更是莫名其妙。1971年《弱相互作用的历史》仅是我在意大利恩瑞奇暑期学校一小时演讲的讲稿,谈的是1930-70年四十年间弱作用研究的发展大纲。1956年宇称不守恒工作仅是其中一部分。当时我只有时间很简单地谈到我和杨振宁对宇称不守恒合作进行系统理论分析的部分经过,没有必要专门去强调是我做出了宇称不守恒这一思想突破。因此,更没有必要专门去提史瓦兹等人的实验。按照杨振宁的逻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做报告或写文章就要讲是我首先提出宇称不守恒思想的,否则就等于承认没有这回事,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1982年,杨振宁在他的论文选里居然以我1971年的《弱相互作用的历史》讲稿为借口,无理地攻击我,说我在该文中乱说,而2002年杨振宁忽然又反过来问:为什么我和他在我们的获奖论文和我1971年的演讲中不提史瓦兹?似乎不提史瓦兹就是承认这个突破不是我独立做出的。似乎不提史瓦兹就等于没有布德等1956年9月已发表的物理论文,就等于没有他们在我的突破思想指导下做的分析,就等于没有他们为此而对我表示的感谢。这种逻辑是不通的!事实上,在和我的关系上,这些都是杨振宁不顾事实,故弄玄虚,扰乱人心的一贯做法。 
   
  任何写作过科学论文的人都会明了,凡已经经过文献或实验证明的科学贡献,在一般场合下均无需再在论文里专门去提。因为提和不提并不影响已存在的、已证明的这一事实。从1982年以来,杨振宁就不断地以自夸和造伪的方法企图抢夺我的贡献。现在他居然用他自己已经习惯了的,认为多说谎话就能否定已有事实的办法,去否定别人在报告或论文里符合科学论文惯例的正常说法。这是非常可笑的。 
   
   
  (5)问: 杨振宁在给吴大猷的信里说,关于宇称不守恒的论文是他起的头,因为你们1956年的论文的观念的起源、背景是他和蒂欧姆诺(Tiomno)的文章(1950)、他的Ph.D.论文(1948)和他、Snow(斯诺)、Sternheimer(斯顿海默)的文章(1954)。尤其是他和蒂欧姆诺的文章(1950)引进了C和Cˊ十个耦合常数。杨又说:当1956年大家(即所有的物理学家)都在讨论 θ-τ之谜时,只有他(即杨)集此诸背景于一身,所以有了宇称不守恒的观念。[9] 你觉得杨的说法有根据吗? 
   
  (5)答: 毫无根据。杨振宁1948年的博士论文,1950年杨振宁和蒂欧姆诺的文章,及1954年杨振宁和斯诺及斯顿海默的文章都是宇称守恒的,都还是在宇称守恒的框架里做文章。 
   
  在1956年我和杨振宁写那篇历史性的宇称不守恒的文章以前,所有的文献上都是宇称守恒,包括杨振宁的论文和他1950及1954年的文章也都是宇称守恒。 
   
  1950年杨振宁和蒂欧姆诺的文章重点是C和C′这两种耦合常数不能同时用,而我和杨振宁1956年宇称不守恒的文章就是C和C′同时用,既有C又有C′,与杨振宁和蒂欧姆诺1950年的文章结论完全相反。所以,很明显:这是因为1956年我和杨振宁的文章是宇称不守恒,而杨振宁和蒂欧姆诺1950年的文章是宇称守恒。 
   
  杨振宁之所以拿这篇文章来做说辞,是想用一种似是而非,鱼目混珠的说法来欺骗一般人,也想欺骗不在粒子物理领域工作的科学家。这是他一贯的做法。我相信,吴老师是不会受他欺骗的。他所以要等吴老师过世后才发表他的这封完全不科学的单方面的私人信件,恐怕这就是原因所在。 
   
  1956年前所有的物理实验和理论分析都是建立在宇称守恒的基础上。宇称守恒是天经地义的。在1956年4月3-7日的罗彻斯特会议上,虽然是第一次进行公开的讨论,探讨能否用宇称不守恒去解决θ-τ之谜,但是仍然没有任何结论和进展。那时候的物理学(电磁场、相对论、量子力学等等)都被禁闭在"宇称守恒"这个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定理的堡垒内;堡垒外没有任何物理。因此,虽然当时也有人(包括我和杨振宁)提出了宇称可能不守恒这个想法,但还是解不开θ-τ之谜,还是走不出宇称守恒这个堡垒。 
   
  这就是宇称不守恒突破的困难之所在。要解 θ-τ之谜,第一步就是要丢掉所有过去宇称守恒的包袱。杨振宁给吴老师信上所谓的"背景"文章,都是累赘,都完全仍然是在"宇称守恒"这个堡垒里边。杨振宁把所有这些包袱集于一身,这样做下去是一辈子也走不出 "宇称守恒"的堡垒的。这也就是为什么1956年5月初斯坦伯格告诉我,他刚刚在布鲁克海文第一次报告了他的实验,并讲了我在1956年4月上旬做的关于宇称不守恒的思想突破,杨振宁在场听了后,公开激烈反对的原因。 
  事实上,杨振宁在那时候是不认为宇称可能会不守恒,他也不相信θ和τ会是同一个粒子,在江才健著的《杨振宁传》里有这样一个记载:"在一九五六年四月,杨振宁和派斯以及惠勒三人从罗彻斯特坐火车回普林斯顿的路上,杨振宁和派斯还各和惠勒赌一块钱,认为θ和τ不是同一个粒子。结果后来证实θ和τ是同一个粒子,也让惠勒赢了两块钱。" [10] 
   
  事隔近半世纪,今日杨振宁还要拿出他****年给吴大猷老师单方面的私人信件,还要自夸,说在全世界的物理学家中,"只有我(指杨-李注)集此诸背景(宇称守恒的大累赘-李注)于一身,所以才有了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的观念。" [11]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6)问: 杨说,1948年底罗森布鲁斯(Rosenbluth)和他合作写关于Meson Interaction(介子相互作用)的文章,那时候您还没有写过任何一篇文章,只不过因为您时常来他的办公室,所以才把您的名字加了上去。杨说,您认为这篇文章是你们三人平等合作写的。[12] 究竟是谁说得对? 
   
   
  (6)答: 杨振宁的说法,不符合事实,充满了谎话。这又是他不道德的欺人之谈。大家知道,在物理研究领域里,和其他研究领域一样,每位合作者对合作发表的文章在学术上一定都要有贡献,都负有同等的责任,都有同等的权利。不是任何一位合作者能任意把没有参加工作的人加进来的。也不是事后其中任何一位署名者,出于己欲,可以吞没其他署名者的贡献的。 
   
  杨振宁毫无事实根据,半世纪后,忽然要硬性地抢夺我在这项工作中的贡献,这是极为可笑的,也是科学界决不会接受和相信的。 
   
  《介子相互作用》是我做芝加哥大学理论物理研究生时,在我的老师费米教授指导下写的第一篇论文。这篇论文的要点内容是"μ介子的分析"和"费米弱作用的普适性"的讨论,1949年初在《物理评论》上发表。工作主要是在1948年做的,文章是我、罗森布鲁斯和杨振宁三人一起署名的。 
   
  顺便讲一下这篇文章的背景。1947年费米教授发表了两篇极重要的,关于宇宙线介子(mesotron)的理论分析文章:《负介子在物质中的衰变》(1947)[The decay of negative mesotron in matter (1947)],《负介子在物质中的俘获》(1947)[The capture of negative mesotron in matter (1947)],证明了当时知道的宇宙线介子,即现在的μ子,当时叫μ介子,没有强作用(希腊字母的μ是现在英文的m,而m就指mesotron)。1947-1948年费米教授的另一研究生斯坦伯格的论文的内容是测量μ介子衰变成电子的能量谱的实验,而我则和斯坦伯格平行地做μ介子衰变和俘获的理论分析。 
   
  罗森布鲁斯不是费米教授的研究生,但和我合用一间办公室,他随泰勒(E•Teller)教授作质子的理论研究。每次当斯坦伯格到我的办公室和我讨论他的μ介子实验时,罗森布鲁斯自然也在旁边。日子一久他也对这项工作产生了兴趣,和我一起讨论并愿意参加我正在做的μ介子理论分析。 
   
  杨振宁也不是费米教授的研究生。1947-1948年他大部分时间是在艾立逊的高能加速器实验室做实验。艾立逊实验室是在另一个地方。不过因为我和杨振宁在周末和平常有时候吃晚餐时,常在一起。我也向他提起我的理论工作。那时候杨振宁用加速器做的实验好像不很成功。他表示也愿意参加我和罗森布鲁斯一起作的理论分析。当我们的工作在1948年冬完成后,我的同事奥尔(Ore)告诉我,他听说蒂欧姆诺(Tiomno)和惠勒(Wheeler)也做了和我们类同的分析。 
   
  在芝加哥大学,我随费米教授做研究生时,每星期费米教授都花半天时间和我一个人单独讨论物理。当然,他对我"μ介子分析"和"费米弱作用普适性"的工作进展是极有兴趣的。1948年圣诞节那个星期,当我按例和他进行半天讨论的时候,费米教授告诉我他刚收到蒂欧姆诺和惠勒文章的预印本。他又说:你必须赶快把你们的分析写出来,他(费米)会立即写封信给惠勒教授,附一份你们(即李、罗森布鲁斯和杨)的文章复制本,并告诉惠勒你们的工作在他们(指蒂欧姆诺和惠勒)预印本出来以前已经做完了。所以我立刻起笔写文章。由于1948年圣诞节-新年假期,罗森布鲁斯和杨振宁去美国东部旅游。我写完后,只能等他们二位假期后回芝加哥,才能告诉他们费米教授的话,给他们看我已写好的文稿并略加文字修改后,由我们三人署名,立刻寄出。同时也报告了费米教授。1949年1月7日《物理评论》收到这篇文章,3月1日发表。 
   
  还有些小插曲。蒂欧姆诺和惠勒在1949年发表的文章(Review of Modern Physics,21,144-153)里有一注释说,"李政道、罗森布鲁斯和杨振宁很友好地寄给我们(指蒂欧姆诺和惠勒)一份他们的文章,有同样的分析"。可见科学界对每个工作的评审是很严格的,对已经证明的贡献是极为尊重的。 
   
  费米教授在他的著作《基本粒子》(Elementary Particles, Yale University Press,New Haven[1951])中有相当部分就是讨论我和罗森布鲁斯、杨振宁合写的1949年发表的分析。在那本书中,费米教授很推崇我们这篇文章的贡献。 
   
最近我看到江才健的《杨振宁传》中,关于"介子相互作用"这篇文章的叙述后,大吃一惊。去问马歇尔•罗森布鲁斯(Marshall Rosenbluth)他对1948年我们三人合作的那篇文章的回忆是什么?罗森布鲁斯回了两封信给我,一封是航空信,一封是e-mail。 
   
  罗森布鲁斯在他的航空信里说: 
  "亲爱的T. D. (政道): 二OO三年二月十四日 
  关于……论文'介子与核子和轻粒子的相互作用'(Meson Interaction),我同意您说的,那是三位作者合作的工作,我们三个都对这项工作作出了贡献。 
   
您忠实的 
  马歇尔 罗森布鲁斯 
  (签名)" 
   
  他的e-mail说: 
   
  "……我记得1948年的合作是很愉快的! 
  我只朦胧地记得和台北的江先生的会面。也许语言的沟通上有问题,但我觉得他对科学问题不太了解。我记得我们所谈的主要是关于1948年的合作。当然他所引用的我说的话,是令人不能容忍的。我大概说的是,在1948年,杨是比你和我较为成熟的物理学家。我还告诉他,由于我们对科学的兴趣、所走的道路在几年之后已有所不同,我实际上不能对您和杨整个的工作做出评价。我只能说,你们两位都极为聪明、同样受人高度尊敬。 
   
您亲爱的 
马歇尔" 
   
很明显,马歇尔 • 罗森布鲁斯的回忆和我的回忆是一致的,这篇介子相互作用的文章是我们三人合作的结果,各有贡献。杨振宁的叙述是不对的,也是不道德的。 

  让我现在分析一下杨振宁最近发表的关于这篇文章的说法:"那时候李还没有写过任何一篇文章,只因为他(指李)时常来我的办公室,所以我把他(指李)的名字加了上去。那是他生平第一篇文章,也是他一九五三年以前唯一的一篇粒子物理的文章。"[13] 

   
  杨振宁的第一句话是"那时候李还没有写过任何一篇文章",虽然是事实,但已有含沙射影伤人之意。可是下面紧接着的一句话"只因为…,所以我把他的名字加了上去"则是彻头彻尾的谎话。杨振宁当然知道这两句话是一真一假,而且没有任何逻辑关系。可是杨振宁将真假两句强连成一个长句子,其目的是造成错觉,企图用这样完全不科学,也是绝对不正当的文字游戏来欺骗读者。然后,觉得这还不够,在下面他再重复一下并加上了最后一句毫无关系,但又是不怀好意的话。 
   
  杨振宁加的最后一句"也是他(指李)一九五三年以前唯一的一篇粒子物理的文章",不但和前文毫无关系,也颇令人莫名其妙。杨振宁故意凭空提出1953年有什么意义?既便是"唯一的"一篇粒子物理的文章,难道就能说明1948年合作的文章没有我的贡献吗? 


   
  举一个简单的比方吧。1859年达尔文发表了进化论(Origin of Species)。这以前达尔文没有发表过任何生物方面的论文,而这以后,直到1871年,达尔文也没有再发表过生物方面的论文。(达尔文的Descent of Man(人类的起源)是1871年发表的。)但是,"这以前"和"这以后",虽然达尔文没有发表生物方面的论文,那当然不能因此就否定1859年达尔文发表进化论的事实。这逻辑是一位小学生都能理解的。现在杨振宁竟然用如此似是而非的说法想来否定我对1948年三人合作的贡献,这是极可笑的。其用意不良,是一目了然的。 
   
  我很难猜测杨振宁凭空提出1953年的用意。可是在粒子物理的发展史上,1953年是很重要的。1953年恰好是粒子物理研究开始使用GeV(十亿电子伏特)级的高能加速器的一年。让我简单地介绍一下这段历史。 
   
  1953年以前,除了上世纪早期就知道的质子、电子和中子以外,所有其他的粒子,如π介子, μ介子,θ、τ等都是在宇宙线里发现的。因而,1953年以前粒子物理和宇宙线物理是很难分开的。宇宙线来自天体,因而粒子物理和天体物理也是密切相连的。 
   
宇宙线是如何产生的呢?宇宙线的来源是因为星云之间的流体和星云之间的磁场组成了一台有如整个星系或整个宇宙那样极庞大、极庞大的加速器。这台大自然的加速器将星云之间的质子加速成高能粒子,然后经过碰撞,产生了π,μ,……等粒子。所以,1953年以前,真正研究粒子物理的理论物理学家,也必须精于天体物理、流体物理和磁流体物理。 
   
在1953年前,研究这样巨大领域的创业大师就是我的导师费米教授。1953年以前,费米教授和我对这些领域均做出过贡献。 
   
  杨振宁在天体物理、流体物理和磁流体物理领域里从来没有工作过。事实上,杨振宁喜欢的是数学物理,不是粒子物理。当时他就很难了解费米教授和我为什么对这些领域都会有很大的兴趣。其实,在学问的最高层次,所有这些不同名称的物理,都是同一个物理。而真正物理学家其研究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形形色色,似乎不相关的自然现象都归纳成同一组基础原理,都能融会贯通。这就是物理之精华。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二十世纪的中叶,粒子物理被认为是物理学中精华的精华的原因。 
   
  1953年的1月,美国布鲁克海文实验室建成了3.3 GeV的Cosmotron,是当时世界第一台GeV级的高能加速器。从1953年开始,通过人造的高能加速器产生了ρ、φ、∧、∑、Ξ、Ω……种种新粒子。于是,粒子物理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独立的阶段。那时我的注意力也集中地放在这新形成的,和高能加速器有密切关系的粒子物理领域上面。在1953年之前,不包括和罗森布鲁斯及杨振宁合作的那篇文章,我已写了八篇文章,是在天体物理、流体物理、磁流体物理、固体物理、统计物理等领域,都是相当重要的。1953年Cosmotron建成后,我又写了两篇粒子物理的文章,包括盛极一时的李模型。 

在1956年关于宇称不守恒的文章刊载以前,我已经写了20多篇物理论文,其中一半是在粒子物理(即介子、重子、场论等)领域。那时候,在粒子物理、天体物理、流体物理、固体物理、统计物理各领域里,我都已做出了基本性的贡献,其重要性至今如昔,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考验。我在物理界的声誉早年就已建立,我对全世界物理发展的影响也一直是大家公认的。杨振宁的这些说法是故意制造和加强读者的错觉,想用如此低劣的手段,伪造历史,以假乱真,企图贬低和吞夺我的工作和贡献。我相信,读者是不会被他欺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