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煤矿秘密

　　
　　水江镇有两样东西与生俱来。
　　一个是风。这个四面山脉环绕的小镇，每到夏季，远方的风便呼啸而至，日夜不停地刮。
　　比风更有名的是煤。
　　在水江镇，有这样一种说法，随便扛把锄头，都可以在山上挖出煤来。镇上的居民小刘肯定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他亲眼看见，一个村民，在地里挖红薯坑，一锄头下去，就发现了煤。
　　这是重庆南川市的一个小镇，233平方公里的地下，已探明的可采煤贮量就达6000多万吨，年产煤量50万吨，镇的财政收入，70%以上靠煤。
　　水江镇政府提供的材料称，“全镇煤炭企业星罗棋布”。然而当地人都知道，这当中隐藏着数量不少的无证无照小煤矿，他们依靠其低廉的成本，不断在水江上演一夜暴富的故事。
　　
　　小煤矿的财富
　　4月6日，水江镇狭窄的公路上不时驶过运煤货车。街边两个开三轮车等客的妇人告诉记者，这些煤来自正规煤矿，而小煤矿的运煤车，要到晚上才出来，这样可以避开检查。
　　水江大量涌现靠着开非法小煤矿一夜暴富的奇迹，源于2004年原煤价格一路飞涨的背景。至于小煤矿的数量，没有人做过统计。开三轮的两个妇人称，她们所在的村，很多人到小煤矿打工，有的人还投资了几个煤井。
　　当地居民都说，“只要可以采煤，半年时间就可挣20万－40万，在南川买幢别墅、一辆小车，不成问题。”南川一位售楼人员告诉记者，水江很多小煤矿老板在南川购房，由于他们的推动，南川的商品房均价近年已升至1300元每平方，在重庆主城以外的区县中是最高的。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可采煤，即使是无证开采。这些小煤矿主有本地人，也有来自重庆、湖南、湖北的淘金者，他们要么与大煤矿有种种关系，要么有其他背景。
　　小刘透露说，那位在自家地里挖红薯坑找着煤的村民，自己并不能采矿，当天下午，就来了60多个人争矿，跟这位村民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刘也曾经是个小煤矿老板。2004年底，他与朋友合伙，租了一口煤井，投资3万。所配设备只有用于背煤的几个背篼，用于井顶加固的木头，以及三四个民工。刘说，他当时已盘算好了，只要煤矿一出事，就跑人。
　　但他的发财梦，在还未挖到煤时，就放弃了。一是合伙人之间不和，加上当时才23岁的他，受不了日夜困于山林的寂寞生活。
　　他同意带记者去看他昔日的煤矿———现在已经另有老板接替。头戴着破烂不堪的安全帽，帽上有一个照明灯的两个年青人，从黑漆漆、无任何安全保障的煤洞里，一车车推出混着煤渣的泥土，他们分别是现场“负责人”的儿子和女婿。现场的“负责人”则是老板的亲戚。
　　现在水江已发了财的小煤矿主，已不需天天守在矿口了。他们大都雇人看管，而自己则躺在南川豪华的家里，用手机指挥。
　　付出的成本仅仅是工资，挖煤的民工，从矿井中将煤运出，每吨付40元报酬，由于煤井位于山中，还需雇人将煤用背篼背至公路处，每背一吨煤，45元。
　　背煤的人都是当地的村民，农闲时，常见一家大小背着煤攀行于山间。
　　此外还有运输费，每吨25元。煤一般运往2小时车程外的涪陵码头，各路煤老板在那里等着要货。
　　算下来，非法小煤矿的采矿成本在每吨100多元左右，一个矿一天可开采50－100吨不等，纯收益达7000至上万元。利润是惊人的。
　　但是，这个小煤矿不能将全部煤都外卖，它必须以150元左右的价格，将部分煤卖给其挂靠的大煤矿。
　　“现在开矿都办不到许可证了，只有有证的才可以开井。小煤矿都只能跟着大煤矿买或租井口采煤。”那位“负责人”说。
　　
　　电煤任务
　　促使一些大煤矿与非法小煤矿结成利益同盟，是后者低价的供煤，可帮助前者完成那些强制性的、无利可图的电煤任务。
　　为了保证供电，重庆市政府每年都向产煤的区县分解下达计划供煤任务，作为地区，同样也有用电需求，这些，都由煤炭企业来完成。
　　据水江镇一位政府官员介绍，该镇煤矿企业全部为私企，但也在“计划”之列，其中3家年产10万吨的大型煤矿主供市级发电厂，其余中、小型煤矿则供南川市。
　　在煤矿企业看来，这是一个沉重的任务。
　　一方面是供煤量大。当地的大型煤矿之一水江煤矿称，该矿每个月的产煤量在1万吨左右，而电煤任务基本与此相当。张家湾煤矿是水江一家合法的小煤矿，其矿主称，该矿每月的电煤任务为1000吨，占其产煤量的60%以上。
　　另一方面是价格。尽管市场上煤炭价格是开放的，但“计划煤”的价格却由政府制定。重庆去年电煤的价格为222元/吨。这个价格与采煤成本价相差无几。当地一位煤矿主称，一个正规煤矿，要求具备完整的安全措施，那么成本在200元左右。
　　同时，计划价格与市场价的差距甚大。一位姓杨的煤矿主告诉记者，5000大卡发热量的煤炭卖到市场上价格应该在270至300元以上，市场煤与电煤的平均价差为50—80元/吨。
　　杨矿主称，他的矿去年产煤6万吨，其中一半左右都供应做了电煤，仅此一项就少收入200万元。
　　由于电煤价格比市场煤价相差悬殊，影响到了煤矿供煤的积极性。2005年6月，正值重庆市用电高峰，南川与綦江、万盛三个重庆产煤区，因未按进度供煤，受到重庆市政府的点名批评。这三个区的地方官员称，煤老板们嫌煤价低不愿供煤，甚至将煤卖往外地。
　　因此，去年7月重庆市政府在一个相关的煤电工作会议上提出了煤炭不得外运的政策，且“完不成电煤任务的，将减少该地区企业与单位供电量，每欠470克电煤，将减少供1度电”。
　　稍大型的一些煤矿便将一些贮量不多，而一旦开采，会造成成本过高的煤井转包、租赁给私人，而小煤矿则共享合法煤矿的证照，获得放炮用的炸药，作为“对价”，他们的煤低价卖给挂靠煤矿，分担其无利可赚的电煤任务。
　　当然，这也是高风险的。在全国都严历打击非法小煤矿的形势下，南川市政府执法队的检查一浪高过一浪。背煤的行情也开始看涨。“负责人”说，现在是老板比打工的还多，“政府打击力度越来越大，连背煤的都要抓，干的人少了。
　　
　　解决之道：电煤价格联动？
　　如果不是出于无奈，大煤矿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合作”。
　　据小刘透露，一旦出事，小煤矿老板一跑了之，挂靠煤矿就得承担责任。另外，小煤矿为将非法采得的煤快速出手，经常将煤压价销售，从而扰乱了市场。
　　同时，非法小煤矿也并非诚信之辈。前述“负责人”称，煤井挖出劣质煤就卖给大煤矿，而优质煤，则在夜间偷偷运到涪陵，“全国都在缺电，不愁没有买家”。
　　今年2月，南川与重庆另两个产煤区———万盛、綦江数十家煤矿企业，联名打报告到重庆市经委，要求将电煤价格每吨上浮20元。
　　只要价格放开了，煤矿企业自然愿意支援电厂，解决一直以来的电煤紧缺的问题。
　　“水江仍是吃财政饭。”水江镇政府负责宣传的官员蒋莉称。为解决水江的饮水困难，国家开发银行将其作为小城镇污水处理工程试点镇。镇政府尴尬的是，“镇里拿不出工程所需的几千万元的配套资金”。
　　重庆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专家指出，“水江其实是供煤区的一个缩影。一面是计划体制中的电煤、电厂，另一面是市场经济中生存的煤企，双方深层次的矛盾难以平衡，最终给非法小煤矿生存空间，使其屡禁不止。”
　　但长期存在电煤紧缺，使重庆市政府意识到，只有逐步疏导电煤价格矛盾，才能实现重庆市煤炭行业的可持续发展，为全市工业发展提供原动力。
　　近日，重庆市物价局称，从4月1日起，重庆启动煤电价格联动方案，即将重庆重点合同电煤车板价每吨将上调16元(含税)，具体“煤电联动”方案将报国家发改委审批。
　　当然，这个方案的效应尚未在水江镇体现出来，在体制矛盾中偷生的非法小煤矿仍在无偿摄取资源与财富。
　　为了进一步打好煤矿整顿关闭和瓦斯治理“两个攻坚战”，强化煤矿企业主体责任和地方政府监管责任，今年3月20日，重庆市政府印发《2006年全市煤矿安全专项整治工作方案》，要求坚决打击、取缔非法小煤矿，发现一处关闭一处，并依法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同时，要求按照“资源资产化、企业股份化、区域集团化”的煤矿整合的总体思路，做好矿产资源整合工作。
　　在小刘准备钻进狭窄而黑暗的煤井去看看前，“负责人”告诉他，矿井已挖到100米，马上就可采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