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5:20:14
第一章 分头出动飞马牧场的气氛紧张起来。
平时无人驻守的哨楼城楼,都变得刁斗森严。
城内的壮丁,一队一队的开出山城,在牧场的平原聚集,准备开赴战场。
寇仲和徐子陵溜回房内後,还未坐稳,兰姑便来吩咐道:“场主严令内堡的人,除非获有指派任务,否则须留在所属院落,违者按家法惩处,你们清楚了吗?”
寇仲倚在门旁,向站在门外的兰姑道:“无论是否打仗,大家仍要吃饭,所以兰姑你向我们颁此严令,是否多此一举呢?”
兰姑想不到寇仲如此不给她面子,脸上那挂得住,气得瘦脸发青道:“园是谁在管事,我要你们留在这里你们就一步都不准踏出门口,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寇仲笑嘻嘻道:“兰姑息怒,刚才大管家向场主报告四大寇联军的先头部队在附近出现时,我们刚好跟场主谈及我们住房方面待遇上的问题。”
回头向挨坐椅上掩嘴窃笑的徐子陵叫道:“小晶的记性此较好,当时场主怎麽说呢?”
徐子陵这才换过一派正经神气,沉吟道:“当时场主我们尽可安心。还得多弄点糕饼招待宁公主和她的随从,绝不要慌慌张张,有失我们牧场谈笑用兵的泱泱大度。”
兰姑登时语塞,又记起未曾为他们安排新的宿处,气大减,嗫嚅道:“既是场主吩咐,你们还留在这里干甚麽?两人暗叫谢天谢地,溜往房去也。
黄昏。寇仲和徐子陵弄好了糕饼,以锦盒盛载,捧着朝李秀宁居住的“环绿园”
走去,路上遇上几起巡卫,问话後都没有留难。
环绿园是座四周围以高墙的独立院落,位於中庭右侧,树木婆娑,景色幽深。最具特色处是入口外有个方圆十多丈的石林,下注流水成池,还养有金鱼,以长达十多丈的九曲桥把此园和中庭连接起来。
长桥在石中左穿右曲,如入迷阵,中段处尚有六角亭,布置之巧,令人激赏。
徐子陵见寇仲一路行来默然不语,知他因李秀宁而心情矛盾,但亦知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只能心中暗叹。
六角亭内坐两名武装大汉,看他们衣,便知是李秀宁的从卫,见他们来到,讶然道:“是否有甚麽事?”
寇仲道出来意,另一人释然道:“交给我们就成啦!”
寇仲早想好说词,微笑道:“今早秀宁公主来参观园时,曾吩咐小人们弄好糕饼後须向她解说制法,请两位大爷通传一声。”
守卫皱眉道:“公主正接待客人,又不是甚麽紧的事,我们先报上去,稍後是否要见你们再由公主定夺,你们把东西交给我们好了。”
两人无奈放下糕饼,掉头离开。
到了守卫目光不及处,徐子陵奇道:“李秀宁在接待哪一个呢?”
寇仲苦笑道:“当然是牧场的人,对她来说就是客人。噢!不好!”
两人同时想起那内奸。
徐子陵当机立断道:“我们立即分头行事,记得回去取你的井中月。”
寇仲一把扯着他道:“外面随时打上个十天半月,这里才是形势危急。你怎能这麽快的就溜了去玩儿,却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捱苦。”
徐子陵一把推开他道:“若我们一起出动,太易惹人疑心,别忘了体型高度是变不了的。而且我们要练习独当一面,好为将来作准备,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换上鲁妙子供应的两套夜行衣,戴上面具,立即摇身一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差点互相认不出对方来。
徐子陵变成个年在叁十许间的粗犷汉子,一张粗犷的古铜脸,坑坑突突的,右颊还有一道长约叁寸的刀疤,一副杀人放火的江湖大盗模样。配合着他俊伟笔挺的体型,有种难以形容的狂野味儿。
寇仲的模样更怪,不但多了个不讨人欢喜的鹰鼻,还满脸络腮胡子,一副骄狂桀骜的样子,年纪要比改了容後的徐子陵更大上十年。
两人各自揽镜自照,都笑痛了肚皮。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道:“今晚就让我们扬州双怪分头出动,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
徐子陵点头道:“若有人发觉我们不在这里,追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到了鲁先生处学艺,清楚了吗?”
寇仲把井中月挂到背上去,道:“那不若回来时先到鲁妙子处集合,就更万无一失了。
来吧!没有义气的家伙!“
穿窗而出。
徐子陵紧随他身後,施展起夜行之术,兔奔鹭伏,连越数重房舍,最後伏在一座两层的楼顶暗黑处,低声问道:“我怎样没义气了?”
寇仲凝望李秀宁所在的环绿园方向,狠狠道:“还说有义气?好玩的就自己去玩,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吃西北风,呆等敌人发动阴谋。”
徐子陵忍俊不住先笑道:“谁叫你那麽多情呢?英雄救美,自是非你莫属。记着天明前我们在鲁先生处集合。好自为之吧!请恕小弟失陪了。”
接着振臂而起,闪电般划过楼房上的夜空,投往堡墙的方向去。
瞧着徐子陵没入远方的黑暗中,寇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滑下小楼,以游鱼般的动作,鬼魅般往环绿园潜去。
体内的螺旋劲生生不息,使他像拥有无尽爆炸性的力量,避过数起巡卫,横过石林,抵达园墙之下。
寇仲收摄心神,功聚双耳,一个无比动人的听觉世界,立即降临耳内。
石池内游鱼摆尾,风吹叶动,以至乎方圆十多丈内每一下呼吸声、咳嗽声,一丝不漏的收入他耳鼓内。他登时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果是愈来愈厉害了。假设能潜至环绿园的核心地带,岂非可以藉一对耳朵监听环绿园大部分的地区吗?不过此事绝不容易。李秀宁不但是李阀的高手,又智计过人,在现今的情况下,必会有严密布置,不虞给敌人闯进去。
兼且随她来的李纲和窦威两人均非易与之辈,一旦惹起误会,便会非常麻烦。
想到这里,他已把握到墙内的形势,并拟下潜入去的方法。
徐子陵箭矢般往外城墙射去,手中神遁射出,凭着内劲控制遁爪,无声无息地抓着墙头,在两座岗哨间视线难及的死角位翻上墙头,再松脱神遁,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高达十五丈的城头,贴墙滑下。
趁墙楼的守卫注意力全集中到城外下方牧场的良机,他沿墙疾掠,找寻横越城河的安全地点。
天上群星棋布,月色朦胧,心中顿然生出奇异的滋味。
他感到一种动人的孤独,就像他已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再不与任何人有半点关系。
神遁再射出,抓着对岸一块石头,螺旋劲由右涌泉穴贯注全身,使他几乎平贴水面的射往对岸,大大减少了被人发现的机会。
他全不停留的潜入一处疏林里,朝东峡口奔去。
他没有打算亦更无把握潜过峡口的城楼,因凭着飞天神遁,他可轻易翻过危崖峭壁,到达外面的战场去。
寇仲跃上墙头,手中神遁闪电射出,遁爪横越过八丈的空间,抓紧靠墙一座房舍的檐沿,同时借力掠去,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的暗黑里。
他运耳细听,肯定和看清楚了附近的形势布置後,滑往地面,忽停忽驰地穿过一个小花园,又飞身越过叁重楼房,最後藏在一处花丛中。
寇仲环目四顾,发觉目下正置身在花园中心里,花木池沼,假山亭榭,雅致幽深。
四周楼房环绕,都是灯火通明,隐有人声传至。
寇仲聚精会神,用心窃听,登时被左方楼房传来的一把女子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听声音便认得此女正是昨晚他跟下发现了隐情的荡妇内奸。
她故意压低声音道:“宁公主现在该明白了吧。场主自认识了李天凡,且往来日密,所以很可能会向李密提供战马和装备。大管家和部分执事虽大力反对,却是屡劝无效。”
寇仲心中大懔,隐隐猜到这阴谋是和李密有关。因为无论李秀宁发生任何事,事後李阀自然会疑心是商秀和李密串谋所致的。
李天凡若是李密的儿子,那该亦是宋玉致的未婚夫婿。
李纲的声音响起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夫人此来,尊夫是否知道呢?”
那女人肯定地道:“这个当然,是老爷嘱苑儿趁此良机,到来与诸位报讯和商量,希望我们和贵阀的关系,不致因场主一时胡涂而遭破坏。”
寇仲暗中叫绝,在这没有对证的情况下,至少可使李秀宁一方心存疑虑。
窦威沉雄的声音道:“这确是奇怪,因为据我们所知,李密实是暗中支持四大寇扰乱南方的祸首,为何四大寇又会来攻打牧场呢?”
那苑儿从容道:“此事老爷亦曾作分析,可能是一故弄玄虚,所以才千叮万嘱苑儿必须趁早通知各位,因为这极可能是场主受李天凡煽动下做的一次胡涂行为。”
窦威道:“宁公主,不管怎样,我们亦须立即加强防御才成。”
李秀宁淡淡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此事确有姐参与,对我们的实力定是了如指掌,则想防也防不了。”
寇仲听得又恨又爱,这美女在这种情况下仍表现得如此冷静,难怪李阀要委她以重任来与商秀洽谈了。
李秀宁接着道:“苑姐可否代为通知大总管,彼此作一次秘密详谈呢?”
寇仲心中叫好,只要李秀宁见到商震,便可立即折穿苑儿的把戏。
岂知苑儿一口答应,还道:“现在苑儿立即遣人通知老爷,他负责守卫东峡,除非是军情紧急,否则该没有问题的。”
接着苑儿告退,李秀宁等叁人亲自送行。
寇仲对苑儿的阴谋已心里有数。暗忖趁此良机,不若躲到李秀宁的闺房去,待她回来、便可::嘿!想到这儿,心头一片火热,那还顾及其他,闪了进去。
徐子陵卓立山巅一座危崖之上,俯瞰西峡口外延展至地平远处的原野。
在这迷茫的星月之夜下,山川河流,尽在脚下蜿蜒开展。
蓦然间,徐子陵感受到寇仲意欲争霸天下的情怀。
那是一种君临天下,主宰大地的感觉。
像寇仲那种情性,是绝不肯屈居於任何人之下的。
他徐子陵亦不想屈居人下,但他追求的只是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
没有人可以把他缠缚着。
包括寇仲在内。
帮寇仲取得「杨公宝库」後,他就完成了好兄弟的责任,功成身退。
极目环视下,峡口城楼西南方叁里许处一座小丘上,人影绰绰,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正陆续开下丘坡,注入小丘与峡口间的大平原、似要朝牧场推进。
西北面五里许处有道横过平原往那小丘後方九曲十弯般延展的河流,两岸林木茂密,隐有马嘶传来。
在这之间有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但只看其没有半点灯火,更无鸡犬之声,便知村民早逃个一乾二净了。
峡口这边飞马牧场的战士、也是源源不绝的开出城楼外,一副决心打硬仗的气势。只看双方的行动,便知恶战难免。
徐子陵全身涌起热血,大鸟般腾身而起,往下跃去。
寇仲掠上檐顶,立即隐伏不动。
窦威的声音传来道:“公主认为那苑儿的话是否可信呢?”
李秀宁叹道:“商秀岂是这种卑鄙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切待见过商震再说吧。
唔!有没有办法可查到苑儿的出身来历呢?“
李纲道:“一时可没有办法::”语音忽断,寇仲沉思其故时,一把清朗的男音在对面檐头响起道:“朋友夜闯环绿园,请问有何贵干呢?”
寇仲吓了一跳,自己虽因偷听李秀宁等人说话分了心神,但对方能来得如此无声无息,可知是个高手。
声音且有点耳熟。
拾头望去,赫然是李秀宁的情人柴绍。
第二章 初试神功
徐子陵走出山峡,提气在林木间疾驰,更不时射出神遁,改变奔腾的角度方向和增加速度,有点像孩子得到有趣的新玩具般,玩和爱得不忍释手。
他感到飞天神遁似若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灵活自如的真气把他和神遁巧妙的连系起来,便他在操纵上得心应手。
那有点儿像用一条特长的鞭子。他甚至可使神遁转弯抹角地伸展前进,令他能快似鬼魅般在林木间穿行无阻。
他无拘无束地像鹰儿般“飞行”着,加上以脚尖点在树干横上发力,竟能足不沾地飞渡密林,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实是平生最新鲜和动人的一趟经验。最妙是由於用的是螺旋劲,飞遁自然而然采取旋转的方式投往目标,既增快了射速,力道上亦强猛多了。
就在此时,阵阵杀叫喊之声随风传至,且愈趋激烈。
徐子陵想起四大寇到处杀人放火,涂炭生灵,不由义愤填膺,全速朝喊杀声处赶去。
寇仲滑落地面时,风声四起,已陷身重围之中。
窦威和李纲抄截他的去路,而李秀宁亦闪电迫拢而至,与两人成品字形把他包围在中间。
他心中叫苦时,柴绍落在李秀宁身侧,傲然笑道:“朋友来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麽轻松,我们李家还有颜脸见江湖朋友吗?”
若没有柴绍在场,寇仲只要表露身分,说明来意,就可把事情解决。
但这时面对情敌,竟是无名火起,怎麽窝囊都不肯以这种方法脱身。
不过今次确是棋差一,皆因想不到柴绍会隐起身形,暗中保护李秀宁。
风声四起,十多名李秀宁的从卫现身屋檐上和林木房舍之间,形成把他围个水不通的外圈子,大部分手上都持着弓弩。
李秀宁的宝剑在正前方遥指着他的胸前要穴,阵阵冰寒的剑气侵迫而至,冷冷道:“阁下是那一方派来的人?”
“锵!”
柴绍这时才掣出背上一长一短两根护臂钢棍,长的足有叁尺,短的也有尺半,金光灿然,非常夺目。
他的动作潇好看,同时气势迫人,更激起寇仲好胜争强的奇怪心态。
窦威用的是重铁杖,横胸作势,截断了右後侧的退路,使人感到他走的必是大开大阖的路子,擅於硬拚。
李纲则手持双剑,但剑气的凌厉程度却比李秀宁差了一截,四人中以他的武功最弱。
尚未交手,寇仲已把握到柴绍的武功更胜李秀宁,因他到场後,包围网的压力立以倍数增加,使他不敢妄然逃走。
寇仲猛吸一口真气,压下心中的焦灼,回复井中月的平和,依鲁妙子教下的方法,运功收紧声带,以尖亢的声音怪笑道:“本人今次冒来此,实有一事要相告,宁公主是否有兴趣听听?”
李秀宁秀眸与他目光接触、心中忽然涌起熟悉的感觉,讶道:“我们曾见过面吗?”
柴绢冷哼道:“阁下若肯弃下兵刃,束手就范,你说甚麽我们也肯听的。”
寇仲想起当日柴绍对他和徐子陵的傲慢态度,和看不起他两人的神情,便心中有气。
尤其现在他和李秀宁并肩而立,神态亲密,又是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心中不嫉恨交集才是怪事。
他甚至生出不惜一切全力突围,再不管李秀宁任何事的心态,好看看这小子凭甚麽本领保护李秀宁。
李纲沉声道:“朋友如不肯束手就擒,休怪刀剑无眼。”
寇仲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我说完一句话後就走,宁公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窦威笑对其他人道:“这家伙是把我们看作像他般的大傻瓜呢!”
李秀宁和柴绍听得对视而笑。
寇仲本想做好做歹的揭破苑儿的阴谋,可是见到李秀宁和柴绍眉目传情之况,立时把这想法置诸脑後。更兼见到李秀宁入鬓长眉下秋水般清澈动人的美眸向柴绍投去情深款款的目光,登时泛起一种难以理解的被骗感觅,“铮!”的一声拔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动手就动手吧!但不要後悔才好!”
李秀宁等同时感到他迫人而来的霸道刀气,忙催动真气相抗。
柴绍奇道:“朋友身手不凡,当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竟鬼祟至此,不敢以姓名示人?”
寇仲锐利的目光落到李秀宁那令他梦萦魂牵的俏脸处,淡然道:“宁公主的未来夫婿这一问是否多此一举?若我可道出姓名,岂不早就说呢!”
四人同时色变。
要知柴绍此刻的身分乃属机密,好负起暗中保护李秀宁之责。若让商秀知道,双方的关系便立即会出现尴尬的变化。
不过这还是个可解释的问题,最要命的是若寇仲乃李密方面的人,那他们的真正实力就要露底了。
李秀宁秀目掠过杀机,冷然道:“你怎知他的身分。”
这等若亲口向寇仲承认柴绍是她的未来夫婿,寇仲虽明知事确是如此,胸口仍如受雷殛,气得差点吐血,苦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很难解释的。但我绝非李密又或牧场的人,假设公主能通情达理与我作一次恳谈,我以一宝贵消息作回报,然後立即离去。”
柴绍一振长短护臂钢棍,杀气立即弥漫全场,然笑道:“走得这麽容易麽?若不立即弃刀投降,就在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後侧的窦威亦喝道:“既有胆子来,就不要那麽没种的只想跑。”
寇仲心中苦叹,他此时若改变主意表白身分,就等若是怕了柴绍,此事杀了他都不肯做,点头道:“刀剑确是无眼,诸位小心了。”
风声骤起,窦威的重钢杖从後侧当头疾砸,拉开了战幕。
徐子陵穿过疏林,只见林外平野火把光烛天,一群百多名红布裹头的贼寇,正围着一组二十多人的牧场战士在杀,其中一人赫然是他认识的骆方。
左方的山头还立着十多名大汉,除其中一个看来是头子的人外,其他都以红巾缠头,非常易认。
骆方和他的人显是落在下风,结成圆阵,苦苦抵抗,阵中尚有七、八人或躺或仆,显是已因受伤而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贼寇一方亦有不少伤亡,战况激烈。
徐子陵这时再无暇去想骆方他们为何会落至如此危局,腾身而起,扑入贼寇阵中去,落地前早有两人应脚毕命。
突来奇兵,贼寇仍未弄清楚发生甚麽事时,又有四人应拳殒命。
徐子陵无论脚拳击,螺旋热劲都随意而出,而最奇怪的是中招者并不抛跌,只是颓然倒地,表面更看不出任何伤痕。
两敌由左方窜来,手上明晃晃的长刀配合厉喝暴嘶,迅快杀至。
徐子陵鬼魅般闪到两人之间,身子猛晃,肩头分别撞了两人一记。
今次他学乖了,用的是刚猛的劲道,两人同时肩骨尽碎,长刀甩手,往旁抛跌,身子则撞入正拥上来的十多个贼兵丛中,使敌人登时一阵仆跌混乱。
这时他离骆方等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近处的贼兵纷纷舍下骆方等人,朝他杀至。
徐子陵隔空一拳击出,狂般的螺旋热劲,直冲往朝他杀来的那十多人中似首领的大汉。
“蓬!”
那人像被暴风巨潮刮起般整个人双脚离地,断线风筝地撞在後方两个同夥身上,叁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筋骨尽裂。
其他人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隔空拳,吓得四散逃去。
骆方等得他牵制了敌人,声势大振,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同时往他移来。
敌人分出四十多人往徐子陵攻来,使他压力大增。
徐子陵却是毫不惊怯,心灵晋入无胜无败,至静至极的道境。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忽然间,他清楚把握到整个战场的形势。
这并非说他能钜细无遗地知道每一件发生的事,而是他能通过视觉和听觉的不同层次,由近而远地掌握四周的虚实变化,从而定进退之道。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在这之前,他只能应付跟前最危急的事,可是现在即使四面八方均有敌人杀至,他的感觉却仍可扩展到临身的危机之外,不但知道在山丘的敌人正朝他推进,更清楚骆方等人又陷入对方重整阵脚後的狂攻中。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空而起,落地时刚好在骆方之侧,同时手撮成刀,闪电劈入正强攻骆方的恶寇凌厉的刀影里。
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欠奉,更不用说回刀封架,就那样眼睁睁的被他的掌刀切在胸膛处,抛飞而亡。
徐子陵底下再连接出十多脚,对方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徐子陵可清晰察觉到每一个攻来敌人的强弱,招式的运用,至乎他们的状态心理。
这是非常微妙的感觉。
就像井中清澄的水,可反照任何事物。跟前的对手,表面看似声汹势狠,但落在他眼内却是破绽处处,根本不够资格让他活用弈剑的心法。
此时又一把大刀横削而来,带起了凌厉的啸音,刀气逼人,乃自接战後对徐子陵最有威胁的一刀。
徐子陵心叫来得好,一掌劈去,正中对方刀锋。
接着螺旋热劲猛吐,持刀敌人惨哼一声,长刀堕地,口喷鲜血往後踉跄跌退。
此君显是贼寇中颇有身分地位,众贼见他连徐子陵的一掌都挡不了,骇然下跟他一起往四外退开。
徐子陵忘了已易容改装,自然而然退到骆方身旁,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骆方讶道:“我没有事,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飞马牧场必有回报。”
徐子陵这才醒觉过来。此时贼众纷纷退开,牧场战士回过气来,都以崇慕感激的眼光瞧看他。
徐子陵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哈哈笑道:“乱臣贼寇,人人得而诛之,至於我姓甚名谁,更无足挂齿,你们最好立即归队,我还未杀够人。”
再一声长笑,望着敌人兵力集中处杀奔过去。
背侧窦威持杖砸来时,柴绍同时发动,长短护臂钢棍像两道闪电般,分别朝寇仲面门和胸口射至,杀气腾腾,威猛之极,且毫不留情,气劲紧罩着对手,教寇仲不论反击或逃走,都要先硬拚一招。
李纲虽迟发一步,但亦从另一侧欺身攻敌,手中双刃上划下扎,割颈刺腰,凶毒无比,一派狠辣的进手招式,令人难以联想他平时闲雅儒者的神态。
只有李秀宁反退後半步,只以剑尖发出剑气,防止寇仲从她那个方向突围,却没有加入战局去。
换了是以前的寇仲,这一刻必是手足无措,纵使未必立即落败,却损伤难免。
幸好经一役的险死横生後因祸得福,学到前无古人的螺旋劲气,武功上跨出了无可此拟的一步,已非吴下阿蒙。
这时游鱼般左右一晃,接着挥刀猛劈,“唰唰唰”连续叁刀,登黄芒横空,竟先後劈中柴绍的两把护臂钢棍和窦威的钢杖。
柴绍和窦威同时心生寒意。
他们本是十拿九稳的招式,在寇仲的奇异身法下,就像对方明明在跟前,却可倏地变成一道全无实质的虚影,完全把握不到他的位置。
这带来非常严重的问题。
要知高手过招,必须因度形势变化和调校,表面看似简单的一击,其中实包含无数的学问。
但寇仲在那叁数尺之间施展的奇异身法,竟可使他们难以正确和肯定地把握到他的位置,换句话说等若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如此怎会不教他们大吃一惊,登时进退失据。
按着黄芒剧盛,刀气纵横,柴绍和窦威已给寇仲的井中月劈个正。
“当!当!当!”叁声震鸣,奇异无匹的螺旋劲气竟似冰寒彻骨的惊人气旋,随兵刃交击的接触点透体而入,攻进肺腑。
两人那想过寇仲如此厉害,浑身剧震。
柴绍功力此窦威高上两筹,只摇晃了两下,便站稳阵脚,後者则闪哼一声,往後跌退。
李秀宁见势不妙,纤手一挥,出一片剑花,往寇仲印去。
寇仲虎目圆睁,精芒电射,以说不尽从容挥的姿势反手一刀平削入李纲双刃之间,再上挑下削,“当当”两声,李纲立时溃不成军,双刃被荡得上下弹开,空门大露,同时感到对方传来难以抗御的螺旋劲气,直贯心脾,魂飞魄散下往外飞退。
柴绍大喝一声“不要过来”,制止了外围己方战士扑入战圈,他则闪补了李纲的位置,双护臂配合李秀宁发动攻势,脸色凝重至极。
这麽可怕的强劲对手,岂是事先想像得到。
寇仲哈哈一笑,竟弓起背脊,往後退的窦威撞去,不但拉远了李秀宁暂时剑势难及的距离,还使柴绍的攻击落在空处。
换了交战之前,窦威必挥杖封挡,教寇仲不死则伤。可是此时窦威正全力化解寇仲侵进经脉内的怪异劲气,便不出平时五成功力,兼且退势已成,纵使勉强出手,亦没有把握击破寇仲的护体真气,而给对方这麽以布满螺旋真气的背脊撞上,哪还有命?大骇下窦威岂敢逞强,忙往横闪开。
寇仲亦想不到几个照面,就把主动抢回手内,便他进可攻,退可溜,不由心怀大快,大喝道:“住手!”
李秀宁和柴绍怕他趁机击杀窦威或李纲,依言收住兵器停步。
“锵!”
寇仲回刀鞘内,但他本人仍像一把出了鞘的刀,教人再不敢轻视。
他威四射的目光扫过众人,与他体型眼神绝不匹配的假脸孔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各位该知我若要对公主不利,绝不需藏头露尾,既是如此,大家可坐下来喝口热茶,慢慢畅谈了吧!”
李秀宁等莫不愕然以对。
第叁章 尔虞我诈
徐子陵蹲在小溪旁,先净手,接着掏手取水,痛快地喝了两口。
清凉的溪水灌入喉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不远处虽仍有喊杀的打斗之声传来,另一边则蹄声轰鸣如雷,但暂时都似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臂膀、左肩和右腿间叁处小伤口仍有少许疼痛,但大致上已经愈合,没再淌血。
他脑中尚是记忆鲜明,如何在敌人重围下击杀对方的多个头子,再借神遁挂树逸出重围。
贼寇的实力明显不止数千人之众,且高手如云,使迎战的牧场战士一再陷於苦战中。
现在唯一能助飞马牧场脱难之法,就是先一步找到四大寇方的主力所在,再以狙击手段杀其主帅,如此才能彻底挫折敌寇的士气,打乱他们的阵脚。
打定主意,徐子陵射出神遁,跃上溪旁一株参天古树之巅,观察战场的形势。
柴绍冷笑道:“假设阁下死不了,我们便陪你喝口热茶聊聊吧!”
探手拉起李秀宁的玉手,往後急退。
寇仲立时看得怒火中烧,呆在当场,茫然不知李纲和窦威亦往外移开。
柴绍喝道:“放箭!”
“飕飕”声中,满布屋檐上、花园中的李阀战士,同时掣起弩弓,朝寇仲发箭射去。
柴绍亦放开挽着李秀宁的手,两根护臂激电般往寇仲射来,声势极之凌厉。
即使以寇仲之能,也难以用手上的井中月同时挡格这配合巧妙的箭阵攻击,何况还要应付柴绍脱手疾射而来,贯满真劲的两根护臂钢棍。
寇仲在刹那间回过神来,在劲箭贯体前冲天直上。李秀宁一声娇叱,在所有箭矢、护臂落空的当儿,人随剑走,衔着尾巴往寇仲追去。
劲弩上膛的声音在四方响起,显示第二轮箭攻即将发动。
要在无法借力、更无遮挡掩护的虚空处,同时应付李秀宁从下而来的攻击,和随时密集射来的弩箭,就算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要手足无措。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左手神遁电射往左方老树之巅,就在李秀宁的长剑及上他前,往横移开,没入远处的暗黑里。看得柴绍等瞠目以对,却又毫无办法。
徐子陵提气疾驰,奔上一个小丘後停下步来。
丘脚处杂树丛生,中间有条小河流过,婉蜒而去。再远点就是刚才在山高处看见的小村庄了。
适才他观察战场形势,发觉贼寇的主力正四方八面以此村为中心聚拢过来,心感奇怪,故赶来一看。
眼下的小村静若鬼域,一点不觉任何异常的情况,略一沉吟後,掠下丘坡。
奔至切近时,心中忽现惊兆,就像那次在巴陵城外长江之旁被人从船上监视的感觉,不由心中讶异。
屋中藏的究竟是那一方的人呢?四方远处不时有杀声随风传来,提醒他战争仍在方兴未艾。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後,涌起强大的信心,来到村中最高大的屋宇门前,伸手敲了叁下。
“咿!”
木门往内掩开,长剑搠胸疾刺。
这一剑绝不简单,看似一剑,其实隐含无穷尽的攻击性和变化後,最厉害处是剑尖颤震中,发出七、八度“嗤嗤”剑气,笼罩着徐子陵胸腹间所有要穴,声势夺人。
徐子陵有点像对上杨虚彦的感觉,更由於身处明处,一时眼中尽是点点剑芒、顿感呼吸不畅。
眼看他要伤在剑下时,徐子陵修长的双手弹上平胸的位置,十指像鲜花般盛开,每指都生出微妙的变化,化出不同角度又曼妙无伦的动作,在窄小的空间迎上剑芒。
“叮叮当当!”
珠走玉盘般的悦耳声音连串响起,徐子陵一步不移的化解了对方凌厉的剑招。
“砰!”
屋门再次关上,但徐子陵已看到发剑者正是一身戎装的商秀。
他虽奇怪商秀为何不在战场主持大局,反溜到这里来,但总放下心来,因为这美人儿场主仍是安然无恙。
正要扬声发话时,轰雷般的蹄音分由两端村口传至。
徐子陵心念电转,往後飞退,跃上对面房舍的瓦顶处,俯伏不动,静观变化。
寇仲离开环绿园,来到一座钟楼之顶,差点要痛哭一场,心中既酸又涩,难过得要命。
他本以为可把李秀宁置诸脑後,可是当见到李秀宁柔顺地任由柴绍拉起她娇贵的玉手时,才知她在他心中仍是那麽重要。她既有柴绍护花,何用再劳烦自己这外人呢?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寇仲叹了一口气,决意再不理李秀宁的事,朝堡墙掠去。看来所有怨气只好发在那些倒霉的毛贼身上了。
蹄声倏止。
村口的两批敌人同时甩蹬下马,把守出口,只二十多人昂然入村。
徐子陵居高临下瞧去,只见除高持火把的四人头缠白巾外,其他人衣饰各异,都是具高手的气度神态,显是贼寇的领导人。
带头的四人更是形相突出,极可能就是横行长江一带凶名四播的四大寇本人,年纪在叁十至四十岁间。
他不由心中懔然,暗忖难怪商秀要躲到这里来了。皆因情报失误,以为来的只是一股数千人的贼子,事实上却是四大寇倾全力来攻,务要一举夺下飞马牧场。
奇怪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为何四大寇如此神通广大,得知道商秀来了这裹呢?众贼寇在村中立定,四个带头者之一哈哈笑道:“本人向霸天,爱开玩笑的江湖朋友赠了我一个叫「寸草不生」的外号,皆由於对本人不了解而生此误会。事实上我却是爱花惜花的人,商场主如若不信,只要试试委身本人叁天,保证会出来纠正天下人这大错特错的想法。”
其他贼寇立时发出一阵哄笑,充满猥亵的意味。
向霸天的外貌卖相确令人不敢恭维,是个五短身材的胖汉,矮矮的个子,短短的手脚,腆着肚子,扁平的脑袋瓜儿好像直接从肥胖的肩上长出来似的。
可是那对像是永远眯起来的眼睛却是精光闪闪,还且带着邪异的蓝芒,使人知道他不但是内功精湛的高手,走的更是邪门的路子。
他两手各提着一只银光闪闪边沿满是锐齿的钢环,更使人感到他的危险和诡秘性。
都不知有多少人饮恨在他这对“夺命齿环”之下了。
伏在瓦背上的徐子陵心中涌起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强烈杀机。细想下才明白是因他言语辱及商秀之故。
向霸天旁那粗壮结实,背上交叉插着两根狼牙棒,脸上贱肉横生,额头还长了个令他更形丑陋的肉瘤的大汉狂笑道:“场主鲁莽出战,败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们,变成床上一家亲,自然甚麽事都好商量哩。”说话更是猥亵。
众贼又捧腹淫笑,得意万状。
徐子陵骤想到内奸的问题。
若不是有内奸弄鬼,众贼怎知商秀的行,而以飞马牧场的实力,亦绝不会霎时落至如此挨打田地。
不过牧场方面只要能稳守两边峡口,仍未算真败。
另一寇首阴恻恻笑道:“好一个床上一家亲。房叁弟这提议令人叫绝。只不过商场主乃黄花闺女,就算心中千肯万肯,但当着这麽多人,自然会脸嫩害羞,说不出话来呢!你们说我毛燥对女儿家的心理揣摩得够透彻吗?”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上留了副两撇八字须,背上插着个尘拂,打扮得不伦不类。单看外表绝猜不到他就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
先前发话额长肉瘤的大汉既被他唤作叁弟,该就是被称为“鸡犬不留”的房见鼎。
徐子陵特别留神打量那尚未发言,理应是四寇之首的“鬼哭神号”曹应龙。
此人身型雄伟,长了一对兜风大耳,额上堆着深深的皱纹,颧高腮陷,两眼似开似闭,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但其相貌倒不像其他叁人般令人讨厌,有点像不爱说话的老学究。
他左手提着一枝精钢打制的长矛,看样子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叮!”
向霸天左右手扬起,夺命齿环相敲下发出一下清越的脆响,後面十多名手下立时左右扑出,逐屋搜查,亦有人跃上屋顶,以作监视,一时门破窗碎的声音,连串响起。
徐子陵心中杀机更盛,暗暗凝聚功力。
寇仲借神遁潜出内堡,窜房越屋,朝外城墙的方向掠去。经过昨晚窥见苑儿和那外鬼私会的院落时,心中一动,翻了进去。
话声隐从主宅传至,却不见灯火透出。
寇仲伏在园里,内心经过一番极矛盾的斗争後,仍忍不住摸了过去,跃上主宅旁的一株树上,透窗朝内瞧去。
在这角度下,刚好见到那晚与苑儿碰头的奸夫和另一名男子,坐在靠窗的椅子处面对着在视线之外的其他人,而听声息该不会少过十个人。
寇仲有了上趟的教训,知这奸夫功力高绝,忙催发长生诀的内呼吸,同时收敛眼射的光芒。
只听有人道:“今次我们整个计划最精采的地方,就是内外配合,攻其不备。且又有公子在暗中主持,那愁飞马牧场不手到拿来。”
那奸夫哈哈笑道:“陈老师休要夸奖我,我李天凡只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小喽罗,握大旗的还是要仗沈军师。”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这才知事情的严重性。
沈军师自然是沈落雁,李天凡则是李密的儿子。又与宋玉致有婚约。只从两人对坐於此这事实,已强而有力地说明了李密要不惜一切夺取飞马牧场和对付李秀宁。
果然沈落雁的呖呖娇声从屋内传出道:“公子太谦让了!落雁愧不敢当。现在刚过亥时,商秀应已成为曹盟主的网中之鱼,内堡那方亦该有动静传来了。”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商秀一向孤芳自赏,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若论才智,那及得上沈军师。沈军师不若趁尚有点时间,向诸位详细报上待会行事配合上的细节。”
此人说话得体,显出虎父确无犬子,是个能领导群伦的人物。
寇仲却在盘算应否剌杀此子,若能得手,那麽宋玉致的婚约岂不是可立即宣告完蛋。否则若李密攻克洛阳,宋玉致使要嫁入李家。
他已失去了李秀宁,若连宋玉致都嫁了给人,使宋阀和李密变成一家亲,在公在私,均非他寇仲捱得起的打击。
想到这里,一颗心热起来,但脑筋却冷静若寒冰。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楚屋内各人的实力,只是一个沈落雁已不好应付,何况这李天凡更非易与之辈,若不小心,他恐怕会饮恨於此。
唉!若小陵在就好了,现在只希望他能来个英雄救美,倘顺手取得她芳心,就最理想不过了。
“砰!”
木门爆裂。
一名大汉破门闯入商秀隐身的大屋去。徐子陵则蓄势以待,只要四大寇对商秀稍作异动,就是他出手的一刻。
四大寇果然露出讶异之色,别头瞧往那所前後两进的房子,却并非因为有甚麽特别声音传来,而是因为屋内全无声息,连足音都欠奉。
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入屋那人并非庸手,即使在屋内遇上整个飞马牧场的人,亦未致不济到一招未交就给人收拾了。
徐子陵也因心中的惊奇,忘了出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应龙冷冷道:“人来!给我把整座房子砸个粉碎。”
他身後的众寇轰烈应是,空群出动。
远近屋檐上的贼寇高手亦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来,人人高举火把,照得全村一片火红。
房见鼎厉叱一声,排众而出,一阵风般抢上石阶,双掌印在门旁的墙壁处。
开始时墙壁没有丝毫异样,接着上面檐篷处发抖般战震着,然後整幅墙四分五裂,向内倾颓,稍露出厅堂的情况时,又给屋檐塌下的瓦碎尘屑遮盖了。
众寇齐声喝采,像一群嗅到鲜血的恶兽般往成了猎物的可怜屋子扑去。
徐子陵见房见鼎掌力厉害至此,若用上背後两根狼牙棒,当有横扫千军之概,反激起了他昂扬的斗志。
此时风声在左方屋宇顶处响起,贼寇方面的高手朝他藏身处掠过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暂时放下刺杀寇首的意图,目光迅速巡视远近可供藏身之处。
在火把馀光映照不及的屋侧园林里,有座大小两丈见方的小砖屋,看来是放置杂物的小仓,忙滑下屋檐,潜了过去。
木门应手而开,还未看清楚,轻微发动机关的声音从地底传上来,由於外面拆房子的声音响个不停,把其他声音完全遮盖,故不虞会给人听到。
徐子陵忙把门拉上,小屋内果然堆满农耕工具,而屋子正中空处,一块地板缓缓往下沉去,露出幽深的地道。
徐子陵立时想起鲁妙子这位大下的第一巧匠。
沈落雁正要说话,远处屋顶上传来鸟鸣之声,李天凡立即道:“李秀宁中计了,一切依计划行事。”
寇仲知道他们收到苑儿从内堡传出的讯号,禁不住心中苦笑。
自己真能不理李秀宁的安危吗?更何况此事和争霸天下直接有关系呢!
第四章 大显神通
徐子陵跃上横梁,置身梁桁间的空隙处,把全身精气收敛,催动内息,静观下面的变化。
砖墙倒塌的声音仍不断传来,只见八个人鱼贯从地道钻出来“蓬!”
但听声音,便知外面那间屋子已经完了。
但当然不会找到任何人,皆因商秀等已由地道移师至此处。
叁执事陶叔盛的声音在下面响起道:“柳执事究竟干甚麽的,到现在仍未率人来援?”
商秀冷喝道:“闭嘴!柳执事必须避过敌人的主力,才能依计赶来。这诱敌之计乃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谁叫我们错估敌人的实力,以致进退失据。”
馥大姐的声音道:“有人过来了!”
众人忙屏息静气。
外面主宅处仍传来门碎窗裂的杂声。
徐子陵探头下望,只见下面的八个人分成四组,各据一窗往外窥探。
商秀和馥大姐占了个窗子,陶叔盛独据一窗,其他五人看来乃商秀的侍卫。
可以想像商秀的队伍曾遇上伏击,这组人护着商秀杀出重围,避来这经鲁妙子设计的村庄,再发讯号通知柳宗道率兵来援。那知四大寇不知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们的行,亲身追来,使他们顿陷困境。
陶叔盛忽然回头瞧了各人一眼,见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抖手要射出窗外时,徐子陵再顾不得後果,低喝道:“住手!”
屋内八人骇然大震,齐朝梁柱望上来。
陶叔盛忙偷偷把东西收回怀内去。
商秀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声张。
徐子陵探头轻叫道:“我绝非贼方的人,更全无恶意,现在下来了!”
商秀乃大将之材,知道这神秘人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内功路子更是无比怪异。倘跟他动起手来,只会惊动贼寇,遂挥手指示各人腾出空间,以示诚意。
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叔盛抢前一步,伸指戳住他胸胁处。
指风嗤声响起。
商秀想喝止也来不及了。
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内奸,冷哼一声,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闪电拍出。
陶叔盛心中大喜,暗忖尽管你有真气护体,亦难挡我凌厉指劲。
岂料指尖刚触及徐子陵肌肤,劲力欲吐时,一股奇热无比的怪异真气已先一步透指而来,直钻入他指脉内,不但迫得自己的真气四散流窜,还强攻进经脉去。
陶叔盛全身剧震,魂飞魄散时,徐子陵的右掌改拍为拂,扫在小腹处。
陶叔盛颓然欲倒,却给徐子陵的手一把抽着腰带,轻轻放倒在地上。
本来他至不济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只估不到世间有如此怪异的劲气,才一个照面下了道儿。
包括商秀在内,无不目瞪口呆,势想不到以陶叔盛的功力,竟这麽容易给人收拾了。幸好此人似乎并无恶意,只是点了陶叔盛的穴道,使他暂时昏了过去。
商秀长剑扬起,遥指这充满粗扩味道的轩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功聚双耳,细察远近的动静,知道贼寇暂时移师往别处搜索,松了一口气,深深望进商秀的俏目里去,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然道:“刚才鄙人冒发言惊扰,场主可知是甚麽原因呢?”
商秀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瞧着仰躺他脚下的陶叔盛,淡淡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分,一切免谈。”
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处,道:“场主只要派人搜索贵属怀内之物,便明白我的说话!”
商秀愕然朝他瞧来,秀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沉声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吗?”
只听她的语调,便知她早心中生疑,只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内奸而已!
因为这个月刚好是陶叔盛当值负起收集情报的重任。
徐子陵淡淡道:“适才我见他欲把烟花火炮一类的东西投往窗外,咦!有人来呢!”
破空之声同时由四方八面传至。
牧场靠峡口的原野处。
寇仲藏身一棵大树之上,全神贯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沈落雁等一行十五人的动静,瞧着他们换上牧场的装束,其中一个身形和样貌都有点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震的模样,若非熟识他的人,还要在近处细看,才能分辨其伪,否则很易便被他鱼目混珠瞒过。
此时见他提起烟管,呼噜呼噜的吞云吐雾,连寇仲亦要心中叫绝。
其他人则是扮作商震随卫的行头,以李秀宁这些外人,又有苑儿在旁掩饰,不中计才怪。
此计最厉害处,就是把李秀宁引离城堡,而李秀宁又势不能率领大批手下前往赴会,假商震在李天凡、沈落雁等众高手配合下骤然发难,成功的机会实是极大。
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称为陈老师的人,除李天凡和沈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强横。
另外尚有一个叁十来岁白姓大汉和一个叫马方的瘦汉,看来都是这群人中武功特别高明的好手。前者背挂双斧,後者则腰佩长剑。
其他十人年纪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只从他们能攀山越岭潜入牧场,便知非是庸手。
沈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许,但仍是那麽美丽,正以帽子把秀发遮盖起来,一身男儿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儿。
四周不时传来马嘶声,牧场一片宁静。
现在牧场的人均集中到两边峡口和城堡去,牧场只留下十多个人守卫,像个不设防的地方,兼之这处是近东峡的疏林区,又是星月迷朦的深夜,发生了甚麽事,谁都不会知道。
整个阴谋是那末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就是给寇仲在旁窥伺个正。
沈落雁边行边简单扼要地道出动手的时间和配合的方法,这时李秀宁来了。
寇仲运足目力瞧朝环录园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刚抵疏林边沿处,李纲和窦威领头,中间是李秀宁和苑儿,押後的是柴绍和另一年轻高手,迅速接近。
寇仲心念一动,滑下树去。
商秀色变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爱婢送入地道。
其他人慌忙紧随。
商秀抓着陶叔盛的腰带,略一犹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来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对付敌人,场主记得关上入口。”
商秀提起陶叔盛刚跃入地道,闻言愕然抬头朝他瞧来。
两人目光相触时,大门四分五裂,一人挥刀杀至。
徐子陵大喝一声,凝聚到巅峰的一拳隔空击出。
“蓬!”
那大汉竟连人带刀,给他无可抗御的拳劲轰得风车般急旋着往後飞退,撞倒了五、六个随後而来的贼寇,人人骨折脏裂,无一幸免,可见此拳之威。
商秀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时,才没入地道去,关上入口。
左右两窗同时碎裂,两枝长矛如毒蛇吐舌般电射刺至。
徐子陵听着地道口掩闭的声音,两手左右分张,一把抄着两矛,运劲震断,那两人留不住势,同往他撞来。
徐子陵双手回收,左右肘重击两人胸膛。
那两人喷着血颓然倒地。
接着徐子陵看也不看,把两截断矛往後反手掷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汉胸前,那汉一声不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挂出去,死状离奇可怖。
屋外倏地静了下来,只有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却没有人再敢闯进去。
曹应龙的声音在门外暴喝道:“商秀,有胆就滚出来和曹某见个真章。”
这众寇之首显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雳手段,激起了凶性。
徐子陵涌起万丈豪情,哈哈一笑,负手悠然步出门外。
屋前横七竖八的躺满体,死状千奇百怪,难以形容。
以曹应龙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开,其他人在他们身後布成弯月的阵势,强弓劲箭、刀斧剑矛,在火把光下闪烁生辉,杀气腾腾。
百多道目光,全贯注在徐子陵身上。
众寇见出来的非是商秀,大感愕然。
“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厉喝道:“你是何人?”
徐子陵从容道:“我是甚麽人,你连问的资格也没有!”
众贼怒叱连声,十多枝劲箭离弦而出,向他疾射而来。
两边人马逐渐接近。
李秀宁亦是谨慎小心的人,放缓脚步,到离假商震等叁丈许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施礼道:“大管家你好!”
假商震踏前一步,领着众人回礼,道:“这都是随我多年的心腹手下,宁公主可以放心。”
此人连商震的老嗓音都学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不熟悉他的人确很难分辨。
李秀宁瞥了苑儿一眼,淡然道:“要劳烦大管家从东峡抽身赶回来,秀宁真过意不去,为何诸位不用马匹代步呢?”
假商震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唉!咦!”
足音从李秀宁等後方传来。
两方人马均讶然瞧去。
只听有人嚷道:“公主啊!对不起,我解完手了!真舒服!”
李秀宁娇躯剧震,认出是寇仲的声音。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一个满脸络腮胡、满带泼野神色的鹰鼻汉子,由林木间搓着肚子一步高一步低的赶来。
柴绍等知他厉害,色变下正要掣出兵刃,李秀宁及时以手势制止,娇呼道:“都你不用来了,你听不到吗?”
寇仲改变声音不住点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边厢的假商震、李天凡、沈落雁等都看得眉头大皱,又是一头雾水。
以李秀宁的尊贵身分,她的手下怎可说出“解手”这麽无礼的话来呢?寇仲像看不到李秀宁般,左摇右晃的在柴绍等的怒目注视下走到两帮人中间处,乾咳一声道:“公主恕罪,请先让小人引介,嘿!”
接着伸手指着假商震身後侧的李天凡,朗诵般唱道:“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岗寨密公的独子。”
李秀宁等同时色变。
寇仲身子一晃,闪到苑儿之侧,嘻嘻笑道:“这位俏夫人乃真大管家新纳之妾,以前的身分却是李公子的女::啊!”
苑儿知身分暴露,那还沉得住气,翻出袖内暗藏的猝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宁刺去。
李秀宁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分时便对苑儿留了神,娇哼一声,翠袖拂往刺来的匕首锋尖处。
寇仲装作骇然退开,大叫大嚷“要杀人呀”声中,又赶到假商震身前。
苑儿见没了寇仲阻挡去路,收回刺向李秀宁的匕首,避过她拂来的一袖,正要开溜时,柴绍无声无息地一指戡在她背上,苑儿应指倒地。
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脸露杀机,哈哈笑道:“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陈老师,至於大名嘛::哼!”
李天凡旁的一名年青大汉按捺不住,抢前挥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严密。
“铮!”
井中月离鞘而出。
众人只觉黄芒暴现,尚未看得清楚时,“当”的一声,那进袭者连人带刀旋飞开去,到翻倒地上时仍要滚出丈许之远,撞上一棵树才颓然停下,当场毙命。
如此霸道怪异的刀劲,众人还是初次得睹,登时镇着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
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还刀入鞘,来到假商震另一边的沈落雁前,尚未发话时,沈落雁已冷冷道:“不要装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把大头凑过去,涎着脸道:“因他怕了你,所以躲起来哩!”
李天凡方无不愕然,想不到两人竟是旧相识,却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个厉害的人物像他的样子。
沈落雁秀眸射出奇异复杂的神色,轻轻道:“教他出来杀了我吧!”
寇仲退了开去,哈哈大笑道:“谁舍得杀有沉鱼落雁之容的沈军师呢?”
“锵!”
井中月出鞘。
寇仲脊肩猛挺,登时生出一种横扫千军的霸气,厉喝道:“除沈军师外,其他一个不留?”
双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划出,去势强猛绝伦,但偏又予人灵动无迹的奇异感觉。
螺旋的真劲,笼布整个战场。
李秀宁娇躯轻颤,心知自己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的威霸动人的气概,偷看了站到身旁的柴绍一眼,他正脸露惊容地瞧着寇仲,芳心里不由生出轻微的犯罪感觉。
第五章 生死真情
徐子陵足尖点地,弹往前方上空,避过激射而至的箭雨,再一个大空翻,正要往四大寇扑去时,四寇之一的“焦土千里”毛燥焦雷般暴喝一声,斜冲上天,炮弹似的朝他射去,双掌推出。
徐子陵心中叫好,这使他免去了受第二轮箭攻之苦,同时又感到周遭的空气寒若冰雪,气漩狂,激起他强大的斗志,趁势两腿弹出,足尖刚好点在对方掌心处。
毛燥高瘦的身体剧烈抖颤了一下,不但强大的掌劲被迫得不是往掌沿处出,就是倒撞而回,在经脉中乱窜,使他难过得要命。
原来徐子陵这两脚的劲度绝顶怪异,一轻一重,轻者柔而,不但使他右掌的劲气无法吐出,还给对方有若游丝的一股真气钻入掌心,长驱直进般送入脏腑。
重者则刚猛无伦,像个不断急转的钻子般狠狠在掌心锥了一记,手掌登时如火灼,劲气像大石投水般往四外溅。
毛燥一生杀人如麻,大小战争无数,尚是初次遇上这种怪异厉害的真气,闷哼一声,运起千斤堕,往下落去。
“鸡犬不留”房见鼎见毛燥吃了大亏,怕徐子陵乘胜追击,背上两根各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来到手中,巨躯翻腾斜起,快速来到徐子陵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凌厉无匹的往徐子陵罩下去。
“寸草不生”向霸天矮胖的身体则由地面冲前接替毛燥,两只钢齿环左右旋飞,斜斜往仍离地寻丈的徐子陵两胁弯旋过去,发出奇异的尖啸声,气势逼人。
除了曹应龙昂立不动外,其他贼寇亦空群而出,拥往叁人交战处,布下重重围困。
徐子陵紧随毛燥往下疾落时,猛提一口真气,翻身两脚疾踢,破入房见鼎的棒影里,一丝不误的踢中他两根狼牙棒。
同时双掌虚按,发出两股螺漩狂,袭向毛燥的瘦背。
丈外的曹应龙大吃一惊,急跃而起,双掌内收後再平削开去,两片锐利的劲气,却非是攻击徐子陵,而是削往徐子陵下压往毛燥的掌劲。
“笃笃!”
脚尖正中狼牙棒。
螺漩劲气透棒而入,破进房见鼎的真气内,房见鼎不但所有後变化无以为继,还阵脚大乱,迫得借力飞开。
心中不由骇然大震,为何忽然间会钻了个厉害至此的高手出来。
下跌的毛燥感到气漩压体,知道不妙,勉强压下经脉内翻腾的气劲,又吐出一口助他减压的鲜血,右掌按往地面,真气吐出,就借那反撞之力,凌空侧滚,希望能避过这可要他小命的两掌。
“蓬蓬”闷响,徐子陵的掌劲给曹应龙後发先至的掌风削个正,劲度登时大幅减弱,同时整个人被带得往回抛飞。这才知曹应龙之所以能成众寇之首,皆因功力实远胜其他叁大寇首。
曹应龙则浑身剧震,往後退了两步,亦暗叫厉害。
向霸先的夺命齿环由於连着细丝,此时经他把真气注入丝内遥控,两环改变角度,如影附形的锲着徐子陵追至。
徐子陵一声长啸,闪电堕地,避过飞环。
矛枪刀斧,立时从四方八面攻来。
徐子陵知道若不把握机会,趁毛燥尚未回过气来,加以搏杀,那今晚就休想再有第二个机会。
心中闪过寇仲的大头,暗忖有他在就好了。
念头才起,他已扑伏园内的草地上,双腿车轮般往四周狂扫,飞天神遁却从敌人脚下的间隙无声无息的电射而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疾往落地又弹起的毛燥右脚眼抓去。
向霸天和房见鼎见徐子陵被己方十多个高手围着杀,暗忖先消耗他一点气力也是上策,遂在外围押阵,蓄势以待。
曹应龙则缓缓朝战圈迫来,两手持矛,每踏下一步,地上都现出一个深达叁寸许的足印,显示他正不住提聚功力。
毛燥跳起来後,功力已大致回复过来,心中杀机大盛,正要报仇雪耻,忽地右脚踝痛入心脾,骇然下望时,只见一只打造精巧的钢爪,活如魔手般五爪深陷肉内,还生出一股强大的拉扯力道。
毛燥吓得叁魂七魄各去了大半,忙沉桩坐马,右脚运劲回拉。
那边厢的徐子陵刚踢中两贼胸口,见毛燥果然中计,运劲反扯,正中下怀,就借毛燥相赠的力道,身子箭矢般贴地往远在叁丈外的毛燥射去,在众贼间强行穿过,不但撞得众贼骨折肉裂,还使所有往他招呼的兵器落在空处。
如此奇招,该是武林史上破题儿第一趟的创作。
曹应龙、向霸天、房见鼎和众贼骇然大惊时,徐子陵已连续撞翻了七、八人,炮弹般投至毛燥身前半丈许处。
毛燥知这是生死关头,四周虽全是己方兄弟,但却像孤零零独自存在天地间般,甚麽都只能靠自己。
背上自己仗之横行的尘拂来到手上,正要拂出,蓦地脚踝钢爪传来五道螺漩异劲,直攻心脉。
毛燥的尘拂虽勉强扫出,但由於至少分了八成真气去应付沿腿而上的敌劲,威势登时大减。
徐子陵左掌拍地,改变方向,变得斜冲而上。
在众人看不清楚的高速中,两人擦身而过。
毛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往横抛飞,拂尘脱手甩跌。
直至此时,曹应龙等仍弄不清楚徐子陵为何能如此破出重围,又如此轻易把毛燥收抬,骇然往徐子陵扑去。
眼看徐子陵要落入重围,他竟改前冲为横掠,借神遁抓着毛燥身之力,倏地横移,连功力强绝的曹应龙亦扑了个空。
徐子陵哈哈一笑,施展手法收回神遁,跃上一棵大树横探出来的粗枝上。
此时不走,就以後都不用走了。
正要射出神遁,娇叱传来。
徐子陵骇然瞧去。
只见商秀孤身一人由小屋冲出,杀得众贼人仰马翻,鲜血激溅。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察身上正在淌血的叁个伤口後,毫不犹豫地朝商秀射去。
一方面是气势如虹,另一方面却是阴谋败露,心虚胆怯,此长彼消下,实有天壤云泥之别。
加上寇仲初尝螺旋真劲的惊人威力,可惜刚才囿於形势,未能找到全力试刀的对像。
现下却是心生杀机,欲把李天凡结果,好让宋阀和瓦岗军的政治婚盟一了百了,又可伤透李密的心,一举叁得,气势之盛,自是一时无两。
井中月画破虚空,虽是简单至极的一刀,配合着他游鱼的身法,确如鸟迹鱼落,勾留无痕,滚旋翻腾的刀气,随刀先往李天凡冲去。
李天凡既得李密真传,这数年又跟父亲转战天下,实战经验无比丰富,但还是首次应付如此厉害的一刀。
但见黄芒闪至,对方的长刀已临头上,隐然有股莫之能抗御的霸气,自问纵能挡格,接着的数刀也非常难捱,大喝道:“杀!”自己却往後退去。
他左边扮商震的沈落雁座下大将陈天越,乃华山派高手,闻言与李天凡另一边的年青好手夏心泉一剑一刀,同时从两侧拦截,上扎下刺,要教寇仲穷於应付。
在策略上他们完全正确,皆因谁都看出寇仲这一刀有种一去无回的霸道气势,绝不宜硬撄其锋。
李秀宁等全体掣出兵器,迫前而至,使敌人难以形成围攻寇仲的形势。
寇仲哈哈一笑,游鱼般往两旁各晃了一下,陈天越和夏心泉的一剑一刀竟然落空,贴身擦过,就是那寸许的距离,决定了两人的命运。
黄芒电闪。
夏心泉功力至少差陈天越两筹,首先中刀,打着转跄踉跌开,鲜血激溅,连他自己都因对方刀快而不知被命中何处。
陈天越变成单独面对寇仲。此时李天凡、沈落雁等无不往外退去。骇然下正要闪退,寇仲的刀气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只见井中月在眼前忽现忽隐,变化无定,咬牙凝聚功力,一剑削出。
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趟在完全把握不到对方招数变化下,盲目发剑。
“当!当!当!”
陈天越连续变化了叁次,加上不住避退,才化解了寇仲这一刀。
寇仲亦心中喝采,但刀下却毫不留情,井中月幻起满天黄芒,狂风暴雨般往已发出喘声的陈天越杀去。
此时李秀宁等已赶至,沈落雁和李天凡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今晚的阴谋全面败露,兼且又是在敌人势力范围内,若还不趁机逃走,休想有命,一声扯呼,过快飞遁。
陈天越的惨叫声自後方传至。
李天凡和沈落雁别头後望,只有李秀宁等如风追来,寇仲竟失去了影。
徐子陵像大鸟般由树上斜斜投往商秀的途中,向霸天和房见鼎同时腾跃而起,在半空拦截。
曹应龙则人矛合一,往商秀扑去,化成一团矛影,声势凌厉之极。
他暗忖只要能把两人分隔,再逐一击破,纵使失去了毛燥,亦得回代价。
商秀此时正被叁柄长刀和两枝长枪,从四方八面狂攻,近打远击,令她一时间亦要改攻为守。
这刻见曹应龙杀至,知道不妙,忙施展浑身解数,左手使出精妙绝伦的手法,抄着一枝朝左胁刺来的长枪,猛一吐劲,持枪贼寇立时咕咚一声跌坐地上,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不吭一声便仰後倒毙。
右手剑则连使黏、引两劲,带得一名使刀大汉迎上从後面刺来的长枪,惨叫声中,长枪贯胸而过。
她同时往後飞退,不但避过另两把袭来的大刀,还趁身後持枪者误杀了自己人,心神散乱且又收不回长枪之际,以刀柄狂撞在他胸口要害处。
那人整个往後倒飞。
接着倏又冲前,幻出千重剑影,两名持刀的贼几乎是同时中剑,就此了局。
曹应龙这时刚飞临她上方,见她剑法高明至此,知道休想能把她生擒活捉,铁矛全力下击。
劲气狂,迫得其他贼寇纷纷退开,腾出大片空地。
“蓬蓬”连声,徐子陵在半空中毫无假借地与向霸天的双环和房见鼎的一对狼牙棒硬拚了一招。
他虽胜在下冲之势,仍给两人合击之力震得口喷鲜血,右腿更给房见鼎右手的狼牙棒擦去了一小片皮肉。
不过两大寇首亦吃了苦头,给徐子陵奇异的手法和螺旋劲压得施不出後,还要旋转着身子往两外抛跌,狼狙之极。
这边的曹应龙仍采凌空下击之势,每一矛都是迅急无伦,偏又闪烁变化,灵劲无匹,不断借矛剑交击的震力弹上半空,又以千斤之力下堕,占尽了战略上的便宜。
身为飞马牧场场主的商秀,始终欠了曹应龙的丰富实战经验,至此才知中了奸计。不但要支持曹应龙整个人的重量,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袭来的劲箭暗器,吃力的情况,可想而知。
不一会已多处受伤。
香汗淋漓时,徐子陵来了。
曹应龙亦是心中骇然,想不到自己有如骤雨暴风的攻势,仍收拾下了这看似娇滴滴的美女。
正待不惜受点伤也要痛下杀时,旋转着的劲气冲空而来。
曹应龙暗叫可惜,猛提一口真气,化巧为拙,冲天而起,挥矛往徐子陵的拳头迎去。
奇异的事发生了,徐子陵本身竟旋转起来,且愈转愈快,到拳矛交击时,他已化成一道急旋的影子,看得在场的百多名贼寇人人瞠目结舌。
曹应龙别无选择,全身功力尽聚矛尖,激射在徐子陵的拳头处。
“轰!”
劲气交击,狂四泻,迫得人人往外退开。
曹应龙毫无刺中实物的应有感觉,就像刺上一股庞大无匹急旋着的能量峰尖处,把自己的真气迫得倒卷而回。
他也是了得,一个车身,往侧翻去,更喷出鲜血,好化解对方绝顶怪异的气劲。
徐子陵的情况只比他好一点,停止了旋转,喷出第二口鲜血,却是一个翻身,落到商秀之旁,只一个踉跄,便立稳脚步。
曹应龙结结实实坐到地上,再滚动寻丈,才跳了起来,厉喝道:“蠢材!还不动手。”
众贼如梦初醒,朝徐子陵和商秀攻去,震耳喊杀声,再次直冲霄汉。
寇仲坐在崖石之上,脱掉面具,凝视着下方正掠至山边的两道人影。
由於他曾跟李天凡,故能在这“捷径”上早一步恭候他的大驾。
心中无惊无喜,冷漠平静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他不会滥杀,但对敌人却绝不会有不忍之心。
在知道李天凡乃李密之子後,他已下了决心不让他活着回去见李密。
但对沈落雁,他却始终有份感情,难以辣手摧花,当日在巴陵郡外,连“美人鱼”游秋雁他也可以放过,何况是沈落雁!
月照之下,李天凡和沈落雁迅速接近。
打从他们由十多人变成现在的两个人,便可知为了应付李秀宁的衔尾追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更可看出李天凡和沈落雁都是自私的人,牺牲手下来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若他们不是只顾逃走,李秀宁、柴绍等想收拾他们的手下当非易事。
两人终发现他的存在,愕然止步。
寇仲提起井中月,跃将下来,拦在斜坡顶处,冷笑道:“走得这麽容易吗?”
李天凡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狠狠盯着他道:“你的拍档在那里?”
沈落雁的美眸倏地现出炽热的神色,但迅即消去。
寇仲哂道:“收拾你这小子,只我一人就足够有馀,人家是文武兼资,你却是躲逃并备,还加上一项轻易舍弃手下的本领,真不愧李密的儿子。”
李天凡淡淡笑道:“你想激起我的怒火吗?没有那麽容易,何来这麽多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寇仲见沈落雁从发际处拔出夺命簪,却不见李天凡亮出武器,心中大讶,难道他像徐子陵般爱耍弄拳脚。
不过此际无暇多想,迫前一步,井中月遥指两人,催发刀气。
李天凡冷笑一声,不容他蓄满气势,两手一番,露出两把长约尺二的短刃,往他上扎下刺,手法凶厉之极。同时笑道:“右名射目,左名月照,能断金削玉,寇兄小心了!”
寇仲见他给自己如此出言辱骂,仍能保持风度,心中懔然,井中月迅急扫砸,凭着重器长兵之利,务要取得先手之势。
黄芒暴长,确是威不可挡,刀气狂,刮得李天凡浑身衣衫猎猎狂飘。
李天凡却夷然不惧,欺身而上,与寇仲短兵相接。
兵器交击之声不绝於耳。
沈落雁出奇地只是袖手旁观,似对李天凡充满信心。
转眼间,寇仲以游鱼般灵动万分的身法,从不同的角度向李天凡连环疾攻了十多刀,杀得他由攻变守,从硬拚变为闪躲。不过李天凡的射日月照两刃,招法精巧细腻,配上奇异的步法,每当寇仲刀势稍缓,立即采埋身搏斗的方式,迫得寇仲要很吃力才可保持全攻之势。
至此才知李天凡果非犬子。
沈落雁的虎视眈眈,亦给他造成很大的威胁。
寇仲想起鲁妙子的“遁去的一”,但实际上却仍未知如何运用,惟有以螺旋劲气贯满井中月,变成一道道黄芒般的激电,不住朝李天凡疾打过去。
李天凡开始不断後退,刀圈更不断收窄,眼看要血溅寇仲刀下时,忽然舍刃不用,竟横臂挡格。
寇仲大奇,暗忖对方该尚未至於这种舍命地步,忙收起叁分力道。
沈落雁出手了,夺命簪疾刺寇仲右胁空门处,身法快如鬼魅。
“当!”
井中月砍在李天凡右臂上,却发出金铁鸣响。
寇仲知他必是在臂上戴上神奇的护甲,心知要糟,更明白了沈落雁为何会拣在此时施袭,忙往横移开。
李天凡哈哈一笑,刃势剧变,凭着双臂不怕劈削之利,展开一套狂攻近打的招数,从寇仲刀势的隙间无孔不入的攻进去。
沈落雁则娇叱连声,绕在寇仲四周不断施出彼退我进的突袭。
寇仲优势全失,若非对方要花上大量精力应付他的螺旋真劲,恐怕早已败北。
寇仲见势不对,一声长笑,倏地退往坡顶,同时一刀劈在空处。
这一刀实是给迫出来的奕剑法。
李天凡和沈落雁忽然惊觉到这一刀把所有能进击的空间都封闭起来,一切後变化都无从施展。
骇然下两人往後退开。
寇仲露出个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还刀入鞘,像对老朋友般亲切地道:“今天玩够了,请代小弟向密公问好。”
再哈哈一笑,向沈落雁眨眨眼睛,就那麽翩然去了。
给他这天马行空的一刀震着了的李沈两人,竟不敢再启战端。
徐子陵和商秀背臀紧贴,应付四方八面一波接一波而来的攻势,两人都生出一种生死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四周伏处处,他们身上的伤口亦不断添多。
曹应龙、向霸天和房见鼎叁大寇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指挥手下展开对两人的围攻。
蓦地东南方杀声四起,迅速接近。
曹应龙跺足色变道:“这是怎麽弄的,怎会给人来到这里才知道。”
房见鼎怒吼一声,正要扑下去先手刃徐子陵两人,给曹应龙一把拉着,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立即撤退。”
第六章 第一滴泪
“砰砰彭彭!”
鞭炮在院落间轰天响起,加上欢呼呐喊的喝采声,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过来。
寇仲跳下床来,移到窗前往外瞧去,叫道:“小陵快来,这串鞭炮比得上过年时扬州码头烧的那串。”
徐子陵发出一声呻吟,转身再睡,没有理睬他。
寇仲回到床沿坐下,叹道:“早劝过你的了,若肯听我的话,先联手处理了李天凡的事,再去找四大寇晦气,你就不用现在身负大小伤口十八处了!”
徐子陵失笑道:“你何时养成对人幸灾乐祸的坏习惯?”
寇仲若无其事地道:“就在你昨晚抛弃我这可怜孤儿那刻开始的,你说是谁害人不浅?”
徐子陵盘膝坐起来,淡淡道:“你该感激我才对。否则怎会像如今的意气风发,噢!
不!该是意气发疯才对。“
两人狠狠互瞧一眼,分别把头转往相反方向去。可是各自拉长了脸孔不过半晌光景,又同时捧腹大笑。分别只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泪,因为牵动了正在痊愈的伤口。
寇仲喘着气笑道:“其实我是中了你的奸人之计,甚麽李秀宁是你的,自该由你仲少去英雄救美。那沈落雁难道又要算入我的数吗?除了你徐师傅外,谁更该去英雄惩美呢?”
徐子陵伸手抚摸他大头道:“祖师爷有言,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李秀宁注定是你那遁去的一,不宜任何外人插手,我对你那麽好,竟敢来怨我。而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除李秀宁这遁数外,其他的数谁说得定没包括美人儿军师在内,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条数内?”
寇仲奇道:“陵少今天的心情为何好得这麽厉害?睡醒後便像思春的小鸟般唱个不停。”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你以为商秀会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侠,那就是想疯了你的心呢!我走时,她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忆起与这美女背贴背携手与敌周旋的滋味。
寇仲笑嘻嘻道:“你现在说甚麽都没有用,我们走瞧好了!哈!”
敲门声响。
小娟在门外嚷道:“除了你两个家伙外全牧场的人都起来祝捷,还不滚出来。”
只听她以前所未有的语调用词向他们叫嚷,便知她是如何兴奋忘形。
两人你眼望我眼,也看出对方欣然之意,只要令小娟这可爱的少女开心至此,昨晚所有的辛劳伤痛,都是值得的。
两人出身寒微,故对婢仆阶层的小人物有特别的好感和亲切感。
小娟不待他们应话,续呼唤道:“快起床梳洗更衣,凯旋军快将回城,我们要到城外迎接他们呢!奴家先去了!”
小娟姐走後,寇仲皱眉道:“我真不敢去想,昨晚一役赢来不易,更不知牺牲了多少人。你说商秀会怎样处理陶叔盛和苑儿这对内奸呢?”
徐子陵沉吟道:“这两人都是有身分的人,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商秀应为此万分头痛,此事亦必牵连到其他人。”
寇仲苦笑道:“希望这事能分了美人儿场主的心神,否则闲了下来,便会疑心到我们身上,因为我们太多值得她怀疑的地方呢!”
徐子陵叹道:“拖後一天是一天,我的伤口没有叁、四天休想能愈合得无痕无迹。”
寇仲一把将他从床上扯起来道:“那还不滚起来,现在至紧要是争取时间,更望李秀宁能知情识趣点隐瞒我的事,使我们可跟鲁妙子多学点绝妙活儿。”
那天商秀和柳宗道都没有随队回城,领队的是大管家商震,他显然尚未知悉有关苑儿的事,接受城民夹道欢迎时都不知多麽顾盼自豪。
回城的主要任务是处置伤创之兵和捐躯者的遗体,可想像战争仍在城外进行着,对四大寇的败军加以无情的追击。
那晚黄昏时分,两人摸到鲁妙子的小楼去。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擞,指着放在圆桌上的一对天遁神爪道:“这对东西好用吗?”
两人衷心诚意地点头,赞不绝口。
鲁妙子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子陵竟能运用这宝贝干掉一个大贼头,你们两人又能使牧场反败为胜,否则後果实不堪设想。叁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天的高兴。”
说罢一手拿起台面那对神遁,抖手就掷出窗外,投往崖下的深渊去。
两人愕然以对。
鲁妙子漫不经意道:“我是不想你们重蹈我的覆辙,若你们惯了依赖这类巧器,休想在轻功上再有寸进,起始时虽得其方便,最後则得不偿失,明白吗?”
两人虽有点舍不得,但明白鲁妙子是一番好意,都点头应是。
鲁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里的美景,触景生情的喟然道:“时间和生命间有着微妙和不可分割的关系,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难以捉摸,又心生怅惘,难以自己。就像成成败败,只是某一瞬间的事,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到头来,一坯黄土会把所有成败埋葬。你们终是年轻,现在会很难明白我这番话,但终有一天会有我同样的感受,胜利的後面或者就是失败,两者合二为一。”
两人都听得皱眉深思。
鲁妙子脸上泛起回忆的神情,轻经道:“我生平只锺情於两个半女子,这麽说你们是否觉得奇怪呢?”
寇仲道:“那半个定是阴后祝玉妍了,先生究竟和她有甚麽?”
鲁妙子笑道:“小子你倒很实际,找到机会便追问有关阴癸派的事。”
寇仲毫无愧色道:“小子只是想为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鲁妙子点头道:“这正是我看上你们最主要的原因,若不害害这个妖妇,老夫死也不能目瞑。”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放心好了,我们早与阴癸派结下梁子。”
遂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寇仲把经过事情道出,当说到能令体内没有半丝脉气的情况时,鲁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
寇仲最後得意地道:“现在这妖女该以为我们已魂游地府,你骗我,我骗你,多麽有趣。”
鲁妙子沉吟片晌,肃容道:“听你们这麽说,这妖女确已得祝玉妍真传,成为阴癸派从祝玉妍之後修成天魔功的人。”
徐子陵好奇问道:“天魔功这麽难练的吗?,”寇仲思索着道:“至少该有叁个人练成,否则谁把天魔功传下来呢?”
鲁妙子拍案道:“说得好,不过创成《天魔秘》的人却非阴癸派的人,其来历更是神秘莫测。不像慈航静斋的《剑典》般乃是开山祖师地尼所着。”
徐子陵像已明白的道:“那《天魔秘》就有点像《长生诀》了,历代虽有人修练,却从没有人能长生不死,包括我们两个在内。”
鲁妙子欣然道:“和你们说话可省了很多时间,《天魔秘》、《剑典》、《长生诀》和神秘莫测的《战神图录》,并称古今四大奇书,每本都载有关於生命和宇宙千古以来的秘密,岂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
两人齐声问道:“《战神图录》?”
鲁妙子道:“这或者是四大奇书中最虚无缥缈的一本书,历代虽口口相传,却从没有人见过,详情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莫要问我。”
寇仲皱眉道:“假设祝玉妍和真学成了天魔功,那除了慈航静斋的人外,谁还能与之匹敌?”
鲁妙子淡淡道:“就是你这两个小子。”
徐子和寇仲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抓头道:“我只是误打误撞练出了点门道来,事实上对诀内那些鬼画符的怪字一窍不通,嘿!这也算练成吗?”
鲁妙子哑然失笑道:“《长生诀》一代传一代,也不知多少人练过,但从没有人能练出武功来,偏是你们能办到。误打误撞也好,适逢其会也好,总之就是如此。且只看连都害不死你们,便知来自《长生诀》的古怪武功,可抗衡天魔功法,否则我早劝你们找个地洞躲起来,永远都不要再在江湖出现了。”
接着兴奋地搓手道:“好了!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有没有兴趣多知道点关於阴癸派的事?”
次晨两人才返回宿处,睡了不到叁个时辰,就给兰姑过来弄醒,不过今趟却是一番好意,原来给他们安排了新居。
那是园众大师傅居住的宿舍,位於飞马园之南,共有四座独立房子。
两人的期望本来只是每人可各自拥有间像样些的房间,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兰姑领着他们来到其中之一的门阶前道:“这屋子是前堂後寝,其他澡堂等一应俱全,屋子已教人打扫好,你们可立即搬东西过来呢!”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拥有一座独立的房子,心中都涌起异样的感觉。
兰姑出奇地和颜悦色道:“这几天人人都忙个不了,待梁副管家闲下来时,我会给你们申请一位婢子,好侍候你们的起居。”
接着又眉花眼笑道:“记着你们是园的人,有机会见到场主时,至紧要多为园说几句好话。”
两人恍然大悟,因为他们成了场主经常召见的红人,所以此妇才刻意巴结讨好。
兰姑又道:“宁公主方面派人通知我,你们今天有空就到她那处去,她对你们那天弄的糕饼,很是欣赏呢!”
黄昏时两人把无可再简单的行李财产搬入各自挑选的房间後,回到宽敞的厅子坐下。
寇仲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就叫权势了,就算园之内亦是如此。若不是商秀另眼相看,我们仍要堆在那窄迫得可挤出卵蛋的小房里。”
徐子陵淡淡道:“李秀宁找你,为何还不滚去见她呢?”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去见她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李秀宁是洪水猛兽吗?她要见的只是你而非在下,我才不会那麽不通气,哈!恕小弟爱莫能助了!”
寇仲跳将起来,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哈!不说意头不吉利的话了!去便去吧!”
见寇仲兴奋地去了,徐子陵心中好笑,舒服地躺在椅里,目光投往窗外的园林中,心中却想起昨晚和鲁妙子的交谈。
这天下第一巧匠,确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既曾读万卷书,也曾行万里路,使他们得益不浅。
正因他是非常人,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奇怪不解。
忽然心有所感,然後足音传至。
徐子陵几乎立刻在脑海中勾划出骆方的面容,不由心中大讶,为何自己从没有刻意去辨认骆方的足音,却能如此自然而然仅从步声就可把他辨认出来?骆方此时神采飞扬地跨门人屋,叫道:“还不恭贺我,现在我是副执事哩!”
寇仲走过石林,向把门的李阀卫士报上来意。
不一会他来到那天李秀宁和苑儿说话的偏厅处,侍卫退了出去。
寇仲等得纳闷,离开椅子,倚窗外望。一对美丽的蝴蝶正在花丛间争逐嬉戏。
李秀宁的足音自远而近,最後在他身後响起道:“谢谢你!”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吗?”
李季宁默然片晌,轻柔地道:“你还记得那次我隔着窗子以匕首制着你吗?”
寇仲不由被她勾起了美丽的回忆,那是个明月斜照的晚上,他和徐子陵拿账簿去向李世民领功,攀爬船舱时听到李秀宁声音迷人,忍不住探头窥视,给李秀宁发觉後以匕首抵着他的咽喉。
那是一见锺情,亦是他失败之极的初恋起始的刹那,更令他刻骨不忘。
寇仲苦笑道:“怎会不记得呢?想有半刻忘记也不可能。所以我现在才要走,否则我就算变了熏鱼也不肯走。”
李秀宁“噗吓”娇笑道!案若你真是熏鱼,我就一口吃了你,教你以後甚麽地方都去不了。告诉秀宁,你是否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拒绝了世民二哥的邀请!惫寇仲背着她道:“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猜到这原因。”他笑容内的苦涩更深了。
李秀宁叹了一口气道:“寇仲啊!秀宁怎值得你错爱呢?这世间不知多少胜於秀宁百倍的女子正等候你的爱宠。寇仲啊!抬头看看上天好吗?”
她盈盈来到寇仲身侧,指着繁星满天的夜空道:“每颗星宿,都代表一个机缘,所以那就是数不尽的机缘,就像星宿的无穷无尽。秀宁和你的遇合,只是其中一个机缘。但此外仍有无数机缘,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快乐的,甚至有令人苦乐难分,黯然神伤的。你是非凡的人,自应有非凡的遭遇,不应为偶一错过的机缘介怀。”
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是最不明智的事,朝她瞧去。
只见清丽绝伦的美人儿正仰首观天,双目射出如梦如幻的渴望神色,凄迷动人至极点。
寇仲剧震道:“问题在秀宁你正是我心内那夜空的明月,其他星宿於皓月下,全变得黯然无光。”
李秀宁的目光朝他射来,两人目光一触後立即各自避开,都好像有点消受不了的样儿,情况极端微妙。
寇仲捧头痛苦道:“这种事只会愈说愈纠缠不清,我都是早走为是!”
李秀宁吃了一惊道:“多听秀宁两句话好吗?”
寇仲一个斗,到了窗外,回复了一贯的调皮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淡然道:“若宁公主要代令兄世民招揽我们两个人,就请免了。”
李秀宁狠狠瞧了他好半晌後,跺足道:“你快要令秀宁生你的气了。”
寇仲两手按在窗槛处,似要靠这动作支撑身体的重量,颓然道:“惨了!今天我真不该来,你每个神情,都只会使我的单思症病情加重,现在怕该已病入膏肓。”
李秀宁螓首低垂道:“就当我是求你好了,寇仲啊!忘了我吧!”
寇仲转身便去,无精打采地背着她扬手道别。接着在林木间忽现忽隐,好半晌才消失在李秀宁被泪水迷茫了的眼外。
她终於为寇仲下了她第一滴情泪。
第七章 撒手西归
骆方兴奋地道:“今次我们胜得险极了,连我都差点没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面大侠拔刀相助,杀得敌寇伤亡惨重,「焦土千里」毛燥被他在千军万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级,逆转了战局。”
又犹有馀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况是多麽惊险,初时我们以为来的只是股二、叁千人的窜扰部队,岂知忽然漫山遍野都是流寇,杀得我们溃不成军,幸好场主和二执事兵分两路,牵制着敌人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侠相助,而大管家则率兵出关应战,才能抵住敌人,待到场主引得敌人中计到了村外,东峡又派兵来援,我们才把敌人一举击败,追击百里,杀得他们连裤子都甩掉。咦!小宁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微笑道:“副执事请坐!”
骆方像不知副执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才如梦初醒地坐在徐子陵为他拉开来的椅子里,打量四周道:“这房子很不错,小宁呢?”
徐子陵在桌子对面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骆方比较爱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己。答道:“他被宁公主召了去,该快回来了!”
骆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又被兴奋替代,似低诉秘密般压下声音道:“今赵全赖二执事举荐,因为其他叁系比我更有资历的人比比皆是,且叁执事的位子又被许老坐了,正副执事都由我们二执事的人一起做了,实有点说不过去。幸而我在此役颇有点表现,但听说还是靠二执事向场主说了整个时辰,更有大管家帮腔,她才肯答应呢。”
许老就是许扬,原是二系的副执事,像商震般爱抽烟管,和他们关系不错。
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颜,心中有些许不舒服的感觉。
此人如此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否有特别的用心?说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系的人。
淡然问道:“叁执事是否发生了不幸呢?”
骆方冷哼道:“他那两下子怎见得人,平时却摆足威风,真正踏足沙场,还到他逞强吗?两个照面就给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给暗下处决,但却宣布他是捐躯沙场,若非家丑不外扬,就是要肃清馀党采的手段。
四执事吴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说不定会为此事受牵连。
徐子陵很想问苑儿的命运,最後仍是忍住,问道:“场主回来了吗?”
骆方沉吟道:“该在这几天回来,外边的情势很乱,任少名被人刺杀後,不但南方形势剧变,江北亦很不妙。”
再说了几句後,骆方因新任要职,又百事待举,告辞离开。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後会引发的情况时,寇仲神色木然的回来了,呆头鸟般坐下,两眼直勾勾的瞧着前方,像两个空洞。
徐子陵正待追问。寇仲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的事终於结束了。”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圆,美满如意的。趁这几天不用侍候美人儿场主,不若我们多点去找鲁先生请教,还比较积极点。”
寇仲点头道:“你至紧要快些养好伤势,还要不留丝毫痕迹,否则你这疤脸大侠就要露出狐狸尾巴哩!”
日子就是那麽过去。
兰姑像怕了他们般不敢来打扰,两人则乐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鲁妙子谈话,研讨他将毕生所学写成的笔记。
由於赋性有异,徐子陵对园林学和天星术数特别有兴趣,而寇仲则专志於历史、兵法和机关学,各得其所。
表面看来,鲁妙子绝不像个临危的人,其脸色还红光照人,但二人都心里明白他已到了迥光反照的时刻。
一天黄昏,两人刚想到鲁妙子处去,不见数天的小娟来了,说商场主要找他们,才知道这美女回来了。
两人心中有鬼,惟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商秀单独一人坐在书房里,正忙着批阅台上的宗卷文件,两人在她桌前施礼问安,她只嗯了一声,连抬头一看的动作亦像不屑为之。
两人呆立了一会,她才淡淡道:“脱掉衣服!”
两人失声道:“甚麽?”
商秀终掷笔抬头盯着他们,没好气的道:“脱掉衣服就是脱掉衣服。还有其他甚麽的吗?我的话就是命令,否则家法伺候。”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清白之躯,除了娘外尚没有给其他女人看过,这麽在场主面前脱个精光,若给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狠狠瞪了他一眼,责怪道:“我又没叫你脱掉小裤子,还不照办,是否讨打了。”
徐子陵正要出言反对,寇仲怕他自揭身分,嚷道:“脱就脱吧!”
徐子陵见寇仲叁扒两拨便露出精赤粗壮的上身,又知商秀刻意在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更想起还要见鲁妙子,终於屈服。
商秀长身而起,绕着两人打了个转,掩不住失望之色的回到书桌,挥手道:“滚吧!”
两人拿着衣服,正要滚出去,又给商秀喝止道:“穿好衣服才准出去,这样成何体统。”
两人狼狈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见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寇仲试探道:“场主!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了几遍,冷冷道:“你们是否每天都有锻身体?”
寇仲知她是因见到他们扎实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开河道:“这个当然,每天清早起来,我们至少耍一个时辰拳脚,方会变得精神翼翼。”
“砰!”
商秀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圆瞪叱道:“胡说!你们是牧场最迟起床的人,还要人打锣打鼓才肯起来,竟敢对我撒谎。”
徐子陵赔笑道:“早起确是我们一向的习惯,不过最近听场主指示,每晚都去了跟鲁先生学东西,致日夜颠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这麽注意他两人的起居,只好尴尬的承认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只是说顺了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变化。”
商秀秀眸变得又亮明又锐利,好整以暇的道:“但是柳二执事说你们来此的几天途上,亦从未见过你们练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乱吹牛皮,忙道:“皆因我们见二执事他们人人武功高强,哪敢班门弄斧,场主明鉴。”
商秀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口气道:“若有一天我发觉你们在瞒我,我定必亲手宰掉你们。”
寇仲暗中松了一口气,知她不再怀疑徐子陵是疤脸怪侠,恭敬道:“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扳起俏脸似怒似嗔的道:“不可以!”两人为之愕然。
商秀沉吟片晌,挥手道:“去吧!不过每天你们都要来向我报上老家伙的情况。”
寇仲道:“该在甚麽时候来见场主呢?”
商秀不耐烦地道:“我自会找人召你们。立即滚蛋!”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他们在小楼见到鲁妙子时,都大吃一惊。
鲁妙子仍坐得笔直,但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闭目不语。
两人左右扑上把他扶着,鲁妙子长长吁出一口气,睁眼道:“扶我下去!”
寇仲连忙跳了起来,探手书柜扳下开启地道的铁,“轧轧”声中,地下室入口现於眼下。
鲁妙子道:“留给你们的东西和笔记我已包扎妥当,离开时可顺手取走。”
两人扶着他进入地道,来到地室中,赫然发觉地室中间竟多了张石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遂依鲁妙子指示把他搬上石床躺好。
鲁妙子头靠木枕,两手交叠胸前,当两人为他盖上令人怵目惊心的大红绣被後,这垂危的老人叹道:“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当你以为生命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时,眨眼间便到了呼吸着最後几口气的时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觉,但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泪,坚定地道:“先生放心吧!我们会手刃阴癸派那妖妇,好为你出一口气。”
鲁妙子摇头苦笑道:“你们量力而为吧!现在你们若遇上祝玉妍,和送死实在没有甚麽分别。况且现在我对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来自己心目中最後只有她一个人。罢了!罢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不知该说甚麽话才好。
鲁妙子轻喘着道:“你们走吧!记着该怎麽做了。”
徐子陵骇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鲁妙子忽然精神起来,微怒道:“你们想看到我断气後的窝囊模样吗?”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鲁妙子软化下来,徐徐道:“你们每人给我叩叁个头就走吧!我再撑不下去了。哈!死并非那麽可怕的,不知待会会发生甚麽事呢?”
两人把鲁妙子给他们的东西各自藏好後,颓然离开变得孤冷凄清的小楼。
寇仲右手按着徐子陵肩膀,苦叹道:“老家伙可能是娘和素素姐外对我们最好的人。偏却学娘那样,相处不到几天就去了。”
徐子陵想起素素,叹了一口气。
寇仲道:“我们今晚走,还是明早才走呢?”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现在就走,留下来再没有甚麽意思!”
寇仲心中现出李秀宁的倩影,耳朵里似仍回响着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话,点头道:“好吧!取回井中月我们就设法溜掉。”
室门在望时,兰姑迎面而来道:“你两人立即收拾细软,随场主出门。真是你们的荣幸呢!场主指定由你两人侍候她沿途的饮食!”
两人愣然以对。
黄昏时分,一行二十八人,驰出东峡,放蹄在广阔的平原迈进。
除了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伙头大将军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随行,好侍候商秀的起居。
其他都是飞马牧场的人,包括了执事级的梁治、柳宗道、许扬,和副执事级的骆方、梁治的副手吴言,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
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商鹏和商鹤的老头儿,包括商秀在内,都尊称他们作鹏公和鹤公。
两老很少说话,但双目神光如电,显是飞马牧场商姓族中元老级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如此阵仗是要到那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负责驾驶唯一的马车,车上装的自是篷帐食物炊具等一类的东西。
寇仲驱策着拉车的四匹健马,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弄完晚餐後我们就溜之夭夭,待他们饮饱食醉才走,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精於地理吗?这个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吗?”
寇仲愣然片晌,苦笑道:“今趟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学上少许道行,不过负责二十八个人伙食的生活并不好过,那及得我们游山玩水的到竟陵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那就今晚走吧!”
到夜幕低垂,商秀才下令在一道小溪旁扎营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则生火造饭,忙个昏天昏地,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轻松点儿。
众人吃着他们拿手的团油饭时,都赞不绝口,使两人大有光采。
骆方、馥大姐和小娟与他两人自成一局,围着篝火共,别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儿。
寇仲乘机问道:“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骆方愕然道:“没人告诉你们吗?今趟是要到竟陵去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发生了甚麽事呢?”
骆方显是不知详情,道:“好像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声道:“是竟陵方庄主派人来向场主求援,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其他人准备好就会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惧意,因两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
那还有兴趣闲聊,胡扯了几句後,托词休息,两人躲到小帐幕内。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声道:“今趟糟透了,我们早该从这条线上联想到曲傲和老爹。”
顿了顿续叹道:“还记得当年在荥阳沈落雁的庄院内,宋玉致向沈落雁通风报讯,说曲傲和老爹互相勾结,要暗杀李密吗?现在摆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计,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泽滔这情种庄主大编故事。只要她伸伸指头,方泽滔就要呜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的瞧着帐顶,苦涩地道:“就算没有,方泽滔也非老爹手脚。最惨是一向与独霸山庄互为声援的飞马牧场,惨胜後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援助竟陵,否则现在就不是二十八个人,而是上万战士组成的大军了。”
寇仲透帐扫视外边围着篝火闲聊的商秀等人,低声道:“为今之计,就是全速赶往竟陵,趁未动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没好气道:“到时我们已筋疲力尽,那还有气力收拾。更何况就算我们在最佳状态,仍未可轻言取胜呢。最糟是不知她数说了我们甚麽坏话,兼之方泽滔又给这狐狸精蒙了眼迷了心,到时弄巧反拙,保证笑疼了那妖女的肚皮。”
寇仲苦恼道:“这又不是,那又不是,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这事是急不来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稳操胜券,索性把飞马牧场的人也引得倾巢而来,再在途中伏击,那就一下子把这整个地区的两大势力收拾,那时要北上或南下,都可悉随尊便。”
寇仲像首次认识他般,心悦诚服地道:“你比我厉害多了,唉!不知为何我此刻的脑袋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甚麽都想不到似的。那现在该怎办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淡淡道:“我不是比你厉害,而是心无碍,就像井中之水,能反映一切。你这小子自昨天见过李秀宁後,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你仍是这麽看不开,索性回乡耕田或开菜馆好哩!”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教训得好,我确是很不长进,好吧!由这刻起,我要改过自新,以後再不想她。”
略作沉吟後,续道:“所以今趟商秀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长叔谋算中,那就非常危险。”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清醒过来啦!”
寇仲苦笑道:“只是清醒了些儿。以老爹谋定後动的性格,现在只须装出蠢蠢欲动的样子,就可把独霸山庄牵制至动弹不得,而飞马牧场则成劳师远征的孤军,噢,小娟来了!”
两人连忙装睡。
小娟的声音在外低唤道:“你们睡了吗?场主找你们呢。”
第八章 溪边夜话
商秀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风中衣袂飘飞,负手傲立,淡然道:“你们今晚弄的团油饭有极高的水准,令人满意。”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谦谢。
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语调转冷道:“老家伙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点头。
商秀别过身去,背对他们,像是不愿被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会才道:“你两个陪我走走!”
两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崖岸自高,孤芳独赏,这邀请实在太过不合情理。只好满肚狐疑的随在她身後。
商秀在原野缓缓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发闪闪生辉,优雅的背影带着超凡脱俗和难以言表的神秘美。
好一会商秀都没有说话。
到了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她停了下来,轻叹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们站成了。”
商秀自己拣了一块大石写意地坐下来,再道:“坐吧!”
两人见她坐下,那还客气,各选一块平滑的石坐好。
柳宗道等说话的声音在远处隐约传来。
商秀轻轻道:“你们是否觉得我很横蛮呢?睡了也要把你们弄醒来见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我们自然要听你的命令做人了。”
商秀“噗吓”娇笑,入神的想了好半晌,微笑道!案这正是我爱和你两个小子说话的原因,因为你们只当我是个老板,而不像其他人般视我为至高无上的场主。最妙是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瞒我骗我,而我偏没法抓到你们的痛脚惫两人大感尴尬。
徐子陵道:“场主认为我们在甚麽事情上有瞒骗之嫌?”
商秀娇媚的摇了摇螓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望往夜空,柔声道:“我也不大知道。但总感到你们两人很不简单。娘常说鲁妙子聪明绝顶,生性孤傲,从来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没有传人。唉!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他为何这麽看得起你们呢?”
寇仲耸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复活过来才知道了!”
商秀淡然道:“又是死无对证!他究竟传了你们甚麽东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楼走了一趟,这可恨的老家伙甚麽都没留下来!”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的巧器都成了陪葬品,与他长埋地下。”
商秀美目深注的朝他瞧来,淡淡道:“他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吗?”
寇仲道:“只有几本记录他平生之学的笔记,场主要过目吗?”
商秀摇头道:“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两人放下心来,暗忖这就最好了。
商秀忽然道:“骗人!”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只好立即翻脸走人。
商秀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扫视了他们几遍,平静地道:“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伙发明的东西均为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他既看中你们,怎会吝啬至此。不过,我亦不会探究此事,让老家伙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两人暗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商秀忽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有点乱,你们随便找些有趣的事说说好吗?”
美人儿场主竟软语相求,两人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徐子陵忽然道:“不若我给场主起一支卦,看看为何场主会有心乱的情况发生。”
寇仲心中叫绝。
商秀大讶道:“你懂术数吗?”
徐子陵昂然道:“刚跟鲁先生学来的。”怕她拒绝,忙依鲁妙子教的方法举手起了一课六壬,捏指一算後正容道!案此课叫「蒙厄」,场主之所以会心乱,皆因局势不明,陷阱於途之故。“
商秀愕然道:“似乎有点道行,就那麽的七天八天,你便学晓这麽艰奥的东西吗?”
寇仲灵机一触道:“小晶是术数的天才,我却是兵法的天才,嘻!”
商秀不屑地道:“你是脸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镜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觑老家伙的眼光,不信可考较一下我。”
商秀先嗤之以鼻,接着沉吟道:“好吧!孙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给我说来听听。”
寇仲从容不迫道:“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若让我为场主分析眼前形势,场主便不用因局势不明朗而心烦意乱。”
商秀呆了半晌,最後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道:“说吧!”
寇仲恭敬道:“今次场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来求救呢?”
商秀凤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儿把这事出来的?”
徐子陵不悦道:“大祸当前,场主仍斤斤计较於家法场规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吗?”
商秀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的徐子陵那还有半点下人的味儿,一时间竟忘了斥责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军今次西来,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显是谋定後动::”商秀截断他道:“谁告诉你们犯竟陵的是江淮军呢?”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若要人告诉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听,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顿了顿微笑道:“一向以来,竟陵的独霸山庄和我们场主你的飞马牧场,均是周围各大势力口边的肥肉。只不过此肉难哽,致无从入手吧!现在四大寇进犯我们牧场,而杜伏威则乘机兵胁竟陵,两者间若无微妙的关连,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在商秀的眼中,两人就像变成另外两人般侃侃而谈,使她亦不禁听得入神,忘了他们地位资格的问题,皱眉道:“你对江湖的形势倒相当熟悉,但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陵城外按兵不动,而不是围城猛攻呢?”
说到最後两句,语调转厉,玉容现出怀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道:“围城只是下,杜伏威纵横长江,乃深谙兵法的人,怎会舍一石二鸟之计而不用,试想假若牧场大军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时场主惟有退守牧场,再联络四方城乡,严阵以抗。杜伏威再要扩大战果,就难比登天了。”
商秀娇躯微颤,沉吟不语,露出深思的表情,显为徐子陵之言语所动。
寇仲沉声道:“场主今次仓卒成行,说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计::”商秀倏地立起,冷然道:“你两人回去睡觉吧!”
言罢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议去了。
次晨起来,商秀把两人召到帐内,旁边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道:“今趟算你两个立下大功,异日我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改变行程,你两人和馥儿、娟儿随二执事折返牧场,知道吗?”
两人暗中叫苦。
寇仲皱眉道:“场主遣走我们,实属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时失色,暗忖他们如此顶撞场主,是否不要命了。
商秀的反应却没有她们想像中激烈,只是不悦道:“我何处不智,假设不给我说出个道埋来,保证你们有苦头吃。”
寇仲从容道:“别忘了我们是::嘿!你明白啦!这样放着人才而不用,岂是聪明的决定。”
商秀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叹道:“我不是不想把你们带在身边,只是此往竟陵,凶险难测,有起事来,我怎照顾得到你们呢?”
寇仲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般道:“实不相瞒,我两兄弟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发生变故时自保绝无问题。嘿!你们笑甚麽?”
馥大姐和小娟那忍得住,由偷笑变成掩嘴大笑。
商秀也为之莞,没好气道:“凭你们那叁脚猫般的功夫,有甚麽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我没有时间花在你们身上了。”
徐子陵忙道:“场主请再听几句话,我们身负鲁先生所传之学,对着老爹::嘿!老杜的大军时,必能派上用场::”商秀大嗔道:“恁多废话,待得你们将只学了几天的机关制出来时,早城破人亡了。”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场主此言差矣,鲁妙子胸怀不世之学,其中之一名曰阵法,就像当年诸葛武侯在采石矶设的八阵图,学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而非时间长短。例如小晶便一听就明,不信可他露几句让场主听听。”
商秀、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只好顺口胡诌道:“天数五、地数五,五数相得而各有合,嘿!够了吗?”
寇仲加油添醋道:“这就叫天地五合大阵,能衍生变化而役鬼神,纵管对方千军万马,如入阵中,便要::哈哈::如入雾中了。”
商秀半信半疑道:“你两个若改穿道袍,就成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见到两人被讥斥的尴尬样子,惟有苦忍着笑。
寇仲见一计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场主要遣我们回牧场,皆因怕我们小命不保。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必能保住我们两条小命,包保毫发不损。”
商秀哂道:“你何时又从兵法的天才变成术数的天才呢?”
寇仲脸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简单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诚心正意,心为本,数为用,所谓参天地而倚数,大衍之数五十,始於一备於五,小衍成十,大衍则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准如神。”
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虽对术数兴趣不大,但旁听鲁妙子和徐子陵的谈论,怎都学到点皮毛,加上乱吹牛皮,倒也头头是道。
商秀沉吟片晌,冷冷道:“你们为甚麽这麽渴望到竟陵去呢?竟连性命都不顾?”
徐子陵人急智生肃容道:“因为鲁先生看我们要学以致用,为牧场尽力。”
寇仲续道:“他临终前还说我们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还福缘深厚,所以可放手闯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惯了一唱一和,听得商秀都玉容微动,问道:“你们的卦是否可预知吉凶?”
寇仲脸不改容道:“这个当然。有甚麽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却只好摆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样子,肯定地微笑点头。
商秀好像经过很大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般,没精打采地道:“好吧!就让你们留下来试试看。有甚麽好歹时只好怪那老家伙看错相。你们做了鬼後切勿怨我没有警告在先。”
众人继续行程。
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变作二十人,还要分成四组,各采不同路线,而以沿途的城镇作会合点,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
商秀不知是因要借重他们的占卦能力,还是爱听两人胡扯,又或要亲自保护他们,编了徐子陵、寇仲与她同组,另外还有梁治、吴言,再加上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实力以他们这组最强大。
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更穿上男装,与商鹏、商鹤改坐到马车中。
寇仲和徐子陵仍充当御者。梁治和吴言则扮成护院武士随车护驾。
午後时分人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阳开去。
道上人马渐增,商旅则结伴而行,以壮声势。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独来独往,又或两叁个一起的往来道上。
梁治堕後少许,向商秀报告道:“属下问过由襄阳来的人,听说此城现由当地大豪钱独关把持,此人擅使双刀,称霸襄阳,谁的账都不卖,管治得还可以。不过入城的税相当重,往来的商旅都颇有怨言。”
商秀道:“我们定要在襄阳关门前入城,明早就可坐船下竟陵,虽多花上一天时间,却可教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接受了他们的劝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线上弄点花样。
商鹏的声音传来道:“不若由老夫先一步赶往襄阳,安排船只的事宜,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刻,有时重金亦未必可雇到能载人马的大船。”
商秀道:“鹏老请放心,秀已命许扬和骆方兼程赶往襄阳办理此事了!”
商鹏赞道:“场主很细心呢。”
梁治尚要说话时,急剧的蹄音从後传至。
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头後望,梁治不悦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车驶往一边去。”
两人给他吓了一跳,忙把车子驶向道旁。
一队叁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汉子,如飞般在他们身旁驰过,人人都别头朝他们打量。
其中带头的一个年青的汉子还道:“像不像?”
另一胖子答道:“理该不是!”
接着旋风般消没在道路转弯处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抹了把冷汗,原来这对话的两人正是“金银枪”凌风骸案胖伞惫金波。
那天他们藏在瓦砾底下,听过两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立即认出他们来。
後来他们想追去找他们试功力,却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雇到飞马牧场当厨子,想不到又在这里碰上他们。
幸好没有给认出来,否则就麻烦透顶。
他们到襄阳去干甚麽呢?梁治奇道:“这些是甚麽人?”
商秀忽然道:“小晶!你给我起一卦看看他们是干甚麽的?”
徐子陵无奈“掐指一算”,道!案他们在找两个人,其中充满兵凶战危的味儿惫吴言“啊!”一声後道!案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图,人人都希望能把他们擒下惫梁治点头道:“副执事所言有理。不过这两个家伙既能在千军万马中刺杀任少名,岂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
商秀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纪有多大,知否他们是甚麽模样吗?”
吴言答道:“他们出道也有好几年,怕该有叁十来岁吧!我听人说过他们长得粗壮如牛,脸目狰狞,一看就知非是善类。”
两人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又对吴言非常感激。
商秀默然片晌,才下令道:“继续赶路吧!”
两人知又过了关,松了一口气。
“呼!”
鞭子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车重新驶上官道。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襄阳位於汉水之旁诸河交汇处,若顺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规模较小的城汉南,再两天使抵竟陵。
自杨广被宇文化及起兵杀死後,激化了各地的形势。
本已霸地称王称帝的,故是趁势扩张地盘,原为隋官又或正采观望态度的,则纷纷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地方性的势力,保障自己的城乡家园。
像襄阳的钱独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双刀”钱独关乃汉水派的龙头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间,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有面子,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
炀帝死讯传来,钱独关在众望所归下,被当地富绅及帮会推举为领袖,赶走了襄阳太守,自组民兵团,把治权拿到手上。
钱独关虽自知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但际此风起云卷,天下纷乱的时刻,亦可守着襄阳自把自为,不用看任何人的面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势力互相对峙的当儿,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换取所需,俨如割地为王。
黄昏时分,商秀一众人等在城门关上前赶至襄阳,以黄澄澄的金子纳了城门税,进入城内。
襄阳城高墙厚,城门箭楼岳峨,钟楼鼓楼对峙,颇具气势,未进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
入城後,众人踏足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楼阁,重重无际,两旁店林立,长街古,屋舍鳞次栉比,道上人车往来,一片太平热闹景象,使人不由浑忘了外间的烽烟险恶。
街上不时有身穿蓝衣的武装大汉叁、五成群的走过,只看他们摆出一副谁都不卖账的凶霸神态,便知是钱独关的手下。
街上几乎看不到有年经妇女的迹,偶有从外乡来的,亦是匆匆低头疾走。
许扬、骆方和其他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时,由骆方把他们接到一间颇有规模的旅馆,安顿好後,寇徐两人留在房里等候商秀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刚才幸好是坐着,又穿上马夫的衣服,否则以我们的丰度,说不定会给凌风和金波那两个混蛋认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是否自恋成狂呢?一天不赞赞自己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甚麽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气氛搞活点。唉!今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我已心如铅坠,心烦得想大哭一场,何况尚有老爹要应付呢!”
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会才道:“你终於要与老爹对着干了,有甚麽感受?”
寇仲颓然坐到门旁的椅子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知他今趟再不肯放过我们,但若有机会,我仍会放过他一次,好两下扯平,谁都不欠谁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是好汉子,了得!”
寇仲叹道:“不过今次休想有做好汉子的机会。无论单打独斗,又或战场争雄,我们仍差他一截。江淮军是无敌雄师,岂是四大寇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儿场主把柳宗道遣回牧场,究竟有甚麽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甚麽都知道了吗?”
徐子陵莞尔道:“真是去你奶奶的,有机会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时,骆方拍门而入道:“我们已在这里最大的馆子家香楼二楼订了两桌酒席,随我去吧!”
两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秀仍不忘讲究排场。
家香楼分上、中、下叁层。
叁楼全是贵宾厢房,若非熟客或当地的有头脸人物,根本不接受预订。
飞马牧场这些外来人,只能订二楼和楼下的台子,还须许扬买通客栈的掌柜,由他出脸安排才办得到。
商秀不但穿上男装,还把脸蛋涂黑少许,又黏上二撇须子,一副道学先生的样儿,模样虽引人发噱,但总好过显露出她倾国倾城的艳色。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她的怪模怪样,差点为之绝倒,忍得都不知多麽辛苦。
商秀出奇地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便和梁治领头先行。
一众人等分成数组,沿街漫步。
商鹏、商鹤两个老头儿负责押後。
寇仲和徐子陵心里明白已愈来愈多人认识他们,只好把小帽子拉低盖眼眉,又弯腰弓背,走得都不知多麽辛苦。
旁边的骆方奇道:“你们为何变得这麽鬼鬼祟祟的?”
寇仲避开了一群迎面走来、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煞有介事道:“场主也要装模作样,我们作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了,对吗?”
蓦地左方一阵混乱,行人四散避开,竟有两帮各十多人打将起来,沿街追逐,刀来剑往。
骆方分了心神,扯着两人躲往一旁。
商秀负手而立,似是兴致盎然的旁观血肉飞溅的恶斗。
寇仲大惑不解地对骆方和徐子陵道:“你们看,那些不是钱独关麾下的襄汉派的人吗?
为何竟袖手旁观,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七、八个的蓝色劲装大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但作壁上观,还不住指指点点,看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骆方却不以为奇,道:“这是钱独关的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杀都采取中立态度,何况即使要管,也管不得这麽多呢?”
寇仲咋舌道:“这还有王法吗?”
徐子陵苦笑道:“早就没有王法了。”
寇仲双目厉芒一闪,没再说话。
此时胜负已分,败的一方留下几具体,逃进横巷里。
襄汉派的蓝衣大汉一拥而上,拖走遗,瞬眼间街道又回复刚才热闹的情况,使人几疑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骇然,骆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子。
过了一个街口,家香楼的大招牌遥遥在望,对街传来丝竹管弦、猜拳赌酒的声音。
寇仲别头瞧去,原来是一座青楼,只见入口处堆满了人,非常热闹。
四、五个流氓型的保镖,正截查想进去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过来人的囊内有没有足够的银两。
寇仲不由驻足观看,想起自己和徐子陵每趟闯入青楼,都没甚麽好结果,禁不住心中好笑时,叁个人成品宇形的朝他撞来。
他不敢显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怀里摸来。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对我这专扒人银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便如在鲁班门前舞大斧,於是施展出翟让麾下首席家将屠叔方真传的截脉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那人想要挣脱,给他送进一注真气,立时浑身麻木。
另两人见事败,慌忙窜逃。
“你弄痛我呢!”
寇仲定睛一看,原来扣着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匪类。
寇仲想起扬州当年的自己,心中一软,左手取出一绽金子,塞进他手里,低声道:“你的扒手功夫这麽低劣,以後都不要干哩!”
少年呆若木鸡的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
前面的骆方回头叫道:“小宁快来!”
寇仲拍拍他肩头,急步赶上了骆方和徐子陵。
叁人登上二楼,商秀等早坐下来,占了靠街那边窗子旁五张大台的其中之二。
整个二楼大堂闹哄哄的挤满了各式人等,惟只靠街窗正中的那张大桌由一人独据。
此君身型雄伟,只瞧背影已可教人感到他迫人而来的慑人气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心中叫苦,这人化了灰他们都认得是跋锋寒的背影。
无论夥计或其他客人,似乎对这年轻高手一人霸占此桌一事习以为常,连异样的眼色神态都欠奉。
两人正不知应否立即掉头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分时,跋锋寒已回头过来,对他们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暧笑容。
接着他的目光往商秀投去,脸露讶色。
骆方亦在瞪着跋锋寒,这时猛扯两人,低喝道:“不要在这里阻塞通道,除非想闹事,来吧!”
两人无奈随他到跋锋寒隔邻的一桌坐下,也学他般背对着後方正中的楼梯口,寇仲和跋锋寒只隔了半丈许远,也隔断了跋锋寒望往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的视线。
跋锋寒桌面放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但看去那些菜显是全未碰过,只在自斟自饮,一派悠闲自得的高手风范。
剑子放在桌边,却不见他的佩刀。
商秀俯前少许,朝跋锋寒回瞧过来,秀眸射出动容之色,显是被跋锋寒完美野逸和极具男子气概的容颜体型震撼了。
与商秀同桌的梁治、许扬、吴言、商鹤、商震等人当被跋锋寒锐利得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时,无不心生寒气,暗呼厉害,想不到会遇上这种罕有的高手,还是这麽年轻,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蓦地街上有人大声喝上来道:“跋锋寒下来受死!”
整个酒楼立时逐渐静了下来,却仍有“又来了呢!案有热闹看了”诸如此类的大呼小叫此起彼落,到最後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和徐子陵讶然瞧去,只见楼下对街处高高矮矮的站了四个人,个个目露凶光,兵器在手,向坐在楼上的跋锋寒叫阵。
商秀等无不动容。
跋锋寒这来自西域的高手,这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名家高手,土豪恶霸,未尝一败。甚至仇家聚众围攻,仍可从容脱身,早已轰传江湖,与寇仲、徐子陵、侯希白、杨虚彦等同被誉为当今年青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获得最高的评价。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杀任少名後,声望才勉强追上其他叁人,但却要加起来作数,不像其他叁人般被许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那叫阵的四个人都是一式黑衣劲装,年纪介乎叁十至四十间,高个子手提双,另叁人均是用刀,面容凶悍,使人感到均非善类。
骆方低声道:“看到他们襟头绣的梅花标志吗?这四个是梅花门的头领,与老大古乐并称梅花五恶,手下有百多儿郎,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给宰了,现在前来寻仇。”
这时高个子大喝道:“跋小贼你给我滚下来,大哥的血债,须你的鲜血来偿还。”
寇仲向骆方竖起拇指,赞他一猜便中,令骆方大感飘飘然的受用。
跋锋寒好整以暇的提壶注酒,眼都不望向梅花五恶剩下来的那四恶,微笑道:“你们凭甚麽资格要我滚下来,你们的老大不用叁招就给我收拾了,你们能捱一招已会令我很感意外。”
像是知道商秀正凝神瞧着他般,别过头来,举杯微笑向她致敬。
商秀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一声暴喝,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其中一恶斜冲而起,便要扑上楼上来。
跋锋寒冷哼一声,目光仍凝注在商秀侧脸的轮廓,持的左手迅快无伦的动了一动,内的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的朝欲跃上楼来的敌人疾射而去。
那人脚刚离地,喝声未止时,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口内。
那人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喷出鲜血,张大着口往後抛跌,当场毙命。
整个二楼的人都站了起来,哄动如雷。
以酒化箭杀人,杀的还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众人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飞马牧场诸人亦无不震动。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仍若无其事的举喝茶。
其他叁恶大惊失色,凶全消,抬起死者的身,立即抱头鼠窜,万分狼狈,惹来楼上街外观者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跋锋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继续喝酒,不一会酒楼又回复前状,像刚才街上两帮人马恶斗後般,就若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听到後面一桌的食客低声道:“这是第七批嫌命长的傻瓜了,算他们走运,今早那几个来时比他们更有威势,却半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酒菜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那还有兴趣理跋锋寒,又见他不来惹他们,遂放怀大嚼。反倒是一向嗜吃的商秀不知是否受了跋锋寒影响,显得心事重重,吃了两片黄鱼便停了筷箸。
商鹏和商鹤两个老家伙则不时朝跋锋寒打量。
忽地一把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我要那两张台子!”
夥计的声音愕然道:“但客人还未走呢!”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认得这正是曲傲大弟子长叔谋可恶的声音。
今趟他肯定是冲着商秀等人而来的。
飞马牧场一众人等显然亦知道长叔谋是谁,除商秀和鹏鹤两个老家伙外,都露出紧张戒备的神色。
两人当然不敢回头张望,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能全师而退已属万幸。
跋锋寒似是想得入神,全不埋身後正发生的事。
十多人的足音迫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後,一把女声叱道:“这两张台子我们徵用了,快走!”
正是曾与徐子陵交过手的铁勒美女花翎子的声音。
由於寇徐二人背向他们,故尚未知道有这两个大仇家在场。
跋锋寒像醒了过来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麽横行霸道的吗?”
後面那两台客人,听到徵用他们台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时驯如羔羊的仓皇逃命。
长叔谋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後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後面不足半丈处就是寇徐两人,左边的跋锋寒和右边的商秀,离他亦不过丈许距离,形势怪异。
其他长叔谋方面的高手纷纷入座,刚好也是二十人,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分坐长叔谋左右两张椅子。
长叔谋瞧着夥计手震脚颤的为他们清理执拾台上留下来的残羹饭菜,平静地道:“我长叔谋在敝国时早听过跋兄大名,心生向慕,恨不得能有机会请教高明,未知跋兄这两天可有空闲,那大家就拣个时间地点亲热一下好吗?”
跋锋寒将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在他和长叔谋间的地上。
“当!”
瓷破碎,撒满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这当口这麽的帮他们手!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便要离城,就让我跋锋寒瞧瞧长叔兄得了曲傲多少成真传。”
全场人人停筷,数百道目光全投在长叔谋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勃然色变,正要发难,长叔谋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声。
楼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了化境。
笑声倏止。
长叔谋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例杀气,漂亮的脸容泛起温柔的笑意,摇头叹道:“真是痛快,不过我现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时。”
接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夥计喝道:“给我依後面那两台飞马牧场朋友吃的菜再来两桌,去!、”夥计慌忙走了。
商秀知道敌人随时出手,向众人打了个且战且走的手号。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长叔谋一派吃定了他们的态度,必有所恃,说不定楼下楼外尚有伏兵。
不过只是长叔谋叁师兄妹,本身已拥有强大的实力。
其他十七个铁勒高手,人人神气内敛,冷静如恒,明眼人都看出绝不好惹。
楼内鸦雀无声,更没有人肯舍热闹不看而离开,都在静候跋锋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发觉本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这时变得静如鬼域,店都关上了门,漫无人迹。登时醒悟到长叔谋对付飞马牧场的行动,是得到了钱独关的默许,不禁大为懔然。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这真是巧极了,我也想先与来自飞马牧场的两位朋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长叔兄亦可否稍候片刻。”
商秀、长叔谋两路人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丑妇须见家翁的时候了,对视苦笑时,跋锋寒忽地自言自语道:“君瑜为何会迟来了呢?”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心想若碰上傅君瑜,岂非糟糕之极。
商秀的目光来到他们身上,寒芒烁闪。
寇仲终於开腔,叹了一口气道:“长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铁盾、铜盾、木盾、革盾,还是烂盾呢?”
此话如奇峰突出,长叔谋首先骇然大震,回头瞧往寇仲,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人。
骆方更是吓了一跳,与其他人金睛火眼的狠盯着他们。
寇仲别转头向长叔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扬手招呼,“喂”了一声才道:“你中计啦!和我们是私下勾结好的,否则你这傻瓜今天怎会送上门来受刑。哈!真是好笑。”
接着指着他挂在背後的两个新盾捧腹道:“原来是铁盾,哈!竟忽然变穷了!”
又朝狠狠瞧着他的商秀眨眨眼睛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两兄弟会将功赎罪的!”
除有关者外,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寇仲与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不过只看长叔谋等仍不翻脸动手,便知此两人大有来头。
花翎子娇笑道:“该我们说有趣才对,便让本小姐看看你两个小子如何立功。”
话毕两把短刃,同时由袖内滑到手上去。
跋锋寒喝道:“且慢!”
一句话,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压住。
庚哥呼儿早对跋锋寒看不顺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来管闲事吧?”
跋锋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当时的心情,但若连稍候片刻的薄脸都不予在下,便莫怪在下要插上一脚了。”
以长叔谋一向的骄横自负,亦不愿在对付飞马牧场的高手和寇徐两人的同一时间,再树立跋锋寒这劲敌。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人物,背着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内,拍台喝道:“还不把酒菜端上来!”
商秀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着从容道:“素闻跋兄刀剑相辉,能否让秀一开眼界呢?”
包括跋锋寒在内,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为何节外生枝,忽然主动挑战跋锋寒。
徐子陵却有点明白她的心情,既气恼给他两人骗倒,更恨跋锋寒在这等时刻插入来和他两人算旧账,使长叔谋能得渔人之利。
他这时别过头朝跋锋寒瞧去。
跋锋寒亦刚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像同时亮起四道电光般在空中凌厉交击。
徐子陵脊挺肩张,气势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内,从未有人见过的慑人风采,好整以暇的斜兜了跋锋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断了?”
跋锋寒大讶道:“徐兄真的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断折,徐兄是如何猜得的?”
“徐兄”两字一出,登时引起嗡嗡议论之声,这时谁都猜到这痢案兄弟“是手刃任少名的徐子陵和寇仲了。
商秀露出极气恼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嗔。但芳心又隐泛惊喜,矛盾之极。
梁治、骆方等,仍是呆瞧看两人,心中惊喜参半。
寇仲见跋锋寒说起遇上前所未见的强手时,眼内射出复杂无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无穷,心中一动道:“这有甚麽难猜的,我们还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对手是美丽得有似来自天上的精灵,芳名,哈!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对!哈!不过寇兄只猜对了一半,她确长得出奇的的美丽,但却非甚麽,而是独孤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独孤凤?”
今次跋锋寒亦愕然以对,讶然道:“你们也和她交过手吗?”
长叔谋插入奇道:“那跋兄是否算输了一仗呢?为何我从未听过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听过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妖女是谁吗?”
长叔谋不悦道:“我在和跋兄说话,那到你来插口。”
寇仲正要说话,商秀娇喝道:“何来这麽多废话,都给我闭嘴。跋锋寒,让我看你的剑会否比你的刀更硬。”
全场再次肃静下来。
第十章 奇招挫敌
跋锋寒尚未有机会说话,傅君瑜的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为甚麽人人都静了下来,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呢?”
她的出现就像忽来忽去的幽灵鬼魅,楼上虽不乏会家子,却没人听到踏上楼梯应发出足音。
事到临头,寇仲和徐子陵反抱着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的夷然态度。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君瑜终於来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
傅君瑜一边行来,目光一边巡视全场。
这高丽美女内穿绛红武士服,外盖紫红披风,衬得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夺去了花翎子不少风光。
不过若商秀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这麽出众的美女,亦要略逊颜色。
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处,接着移往长叔谋,讶道:“竟是铁勒的长叔谋。”
长叔谋起立施礼道:“原来是弈剑大师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长叔谋这厢有礼了。”
长叔谋这麽站起来,挡着了傅君瑜即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视线。
跋锋寒趁机对寇徐两人作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配合他脸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惊告了你们,你们却偏不知机早走早,现在可不能怪我。”的讯息。
傅君瑜止步回礼道:“原来是「白衣金盾」长叔谋兄,君瑜失敬。”
两人这般客气有礼,更教旁观者对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头脑。
傅君瑜礼罢朝恭立迎迓的跋锋寒走去,眼角到处,蓦然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两人,一震停下。
两人忙离座而起,齐声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儿向你请安!”
除跋锋寒仍是一脸苦笑外,其他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凤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冷然道:“谁是你们的瑜姨,看剑!”
“铮!”
宝剑出鞘。
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
这麽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的感觉。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这一劈聚集了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释。
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天生,既无始又无终,就像苍穹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第叁就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时,傅君瑜迫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乾净,剩下的只馀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後退了半步,俏脸血色尽退,骇然道:“弈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然是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教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黄芒打闪,刀气漫空。
商秀“啊”的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
长叔谋那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
冷喝一声。
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刹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後,迎往寇仲这有若神来之笔,妙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他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能力均逊於长叔谋,仓卒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
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对付两人,那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
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当!”
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
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漩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
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盾子冲得成风车乱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於纲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罢。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回事了。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就在刀盾交击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在。
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旋力。
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
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又有生意了,嘻!”
庚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馀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抛掉,哑然失笑道:“寇仲你懂否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那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那长叔兄算是那门子的好汉,我就是那门子的好汉了。」商秀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噗吓“娇笑,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着那二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之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了叁声“好”後,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案未知在下与跋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後呢!惫这麽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跟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就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後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好该押後。”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了!还不给我::”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病案埂惫就太没威风,大声截断她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接着向梁治打了个眼色。
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
商秀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
说罢就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注视下扬长去了。
离开家乡楼,只见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阳城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
一路上商秀都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
其他人见商秀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叁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
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才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唉!想不到以二执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後,友善的拍拍两人肩头,迳自到船尾吞云吐雾去了。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起起那船家和叁个船夫的底子。”
寇仲去了找船家说话後,骆方见商秀、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那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货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馀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弈剑术吗?
为何那麽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个婆娘後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了缚手缚脚。若再勉力强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敌之强了。”
骆方咋舌道:“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有若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知得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於心时,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甚麽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房,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道:“那来弄糕点的材料的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了。”
“咯!咯!咯!”
商秀的声音傅出道:“谁?”
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案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若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供应景了!惫“嗦!”
商秀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後,转身便走。
两人推门入房时,商秀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疋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後,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
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的一屁股坐下来,还招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轻轻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商秀截断他道:“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鉴,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回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窍穴内便成。”
商秀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於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於某一窍穴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确可办到,妖女就更是高明。”
商秀问道:“谁是。”
徐子陵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存亡。”
商秀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罢!”
第十一章 重赏之下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汉南,近码头处泊满船只,却是只见有船折返,却没有船往竟陵的方向驶去。
船家去了打听消息,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有强盗封河劫船,有人说竟陵城给江淮军破了,甚至谓有水鬼在河道中凿船,总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往前头开去。
这船家当然不会例外,无论许扬等如何利诱,总不肯冒此风险。
最後船家道:“不若我把这条船卖了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到竟陵去吧!”
许扬等面面相觑,皆因无人懂得操舟之技。
寇仲这时“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携金欢天喜地走後,寇仲道:“我们的行李物资,全留在襄阳,现在既到汉南,不若先入城购备一切,最好能买十来把强弓,千来枝劲箭,有起事来,便不致处於捱打的局面了。”
又道:“还有就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战我最是在行,以火攻为上,故不可不备。”
男装打扮的商秀怀疑地道:“你真的在行吗?”
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难道未听过我大破海沙帮的威猛战绩吗?若在水战上没有一点斤两,怎能大破海沙帮呢?”
梁治虚心下问道:“那究竟还要买些甚麽东西呢?”
寇仲见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声“有何好笑?”才逐一吩咐各人须买的东西。
陈言、骆方等洗耳恭听罢,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购物去了。
寇仲见闲无事,提议先到码头旁的酒家吃一顿。
梁治摇头道:“现在时世不好,这艘船又是得来不易,你们去吧!我负责看守此船。”
商鹏和商鹤亦不肯上岸。
商秀见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中一软道:“好吧!”
徐子陵待要说想回房歇歇,却给寇仲一把扯着去了。
商秀步入酒楼,立即眉头大皱。
原来里面挤满了叁教九流各式人物,把叁十多张台子全坐满了。
商秀掉头便走。
寇仲扯着她衣袖道:“场主放心,属下自有妥善安排。”
商秀甩开他的手道:“要我和这些人挤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挤你们去挤个够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说你可以放心的了。场主的脾性我们自是清楚,先给我几两银吧!我立即变个雅座出来给你看看。”
商秀没好气道:“你自己没有钱吗?”
寇仲嬉皮笑脸道:“算是有一点点,但怎比得上场主的富甲天下呢?”
商秀苦忍英,抓了叁两银出来放到他摊开的大掌上。
寇仲取钱後昂然去了。
商秀移到负手一旁的徐子陵处,轻柔地道:“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并肩作战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该我谢你才对。”
商秀“噗哧”娇笑道!案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真不明白你们怎会混在一起的。他可把小事都夸成大事来说,你却爱把大事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惫徐子陵道:“平时他会是你说的那种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时却绝不胡闹,或者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吧!”
商秀忽地俏脸微红,低声道:“我忽然感到很开心,你想知道原因吗?”
徐子陵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讶道:“场主究竟为了甚麽事开怀呢?”
商秀娇俏地耸肩然道:“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自我当了场主後,还是首次不为甚麽特别开心的事而开心,这情况在小时才有过,想不到今天却能重温儿时的感觉。”
徐子陵点头道:“场主这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嘿!那小子成功了!”
在重赏之下,被收买了的夥计特别为他们在靠窗处加开一张小台子,既不虞有人来搭坐,又可饱览汉水码头的景色。
点了菜後,夥计打躬应喏的去了。
商秀满意地道:“你倒有点门道,不过叁两银子买来一张空台,却是昂贵了点。”
寇仲微笑道:“只是一两银子。”
商秀愕然道:“那另外的二两银呢?”
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会用来结账吧!你现在扮得像个身娇肉贵,脸白无须的贵介公子,这类付账粗活自该由我们这些随从来做。看!又有好那道儿的盯着你垂涎欲滴了。”
商秀整块俏脸烧了起来,狠狠道:“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可否说话正经和斯文一点。”
徐子陵失笑道:“场主中计了。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分你心神,使你不会迫他把中饱私囊的银两呕出来,刚叫的酒菜何须二两银子那麽多呢?”
商秀欣然道:“真好!小陵在帮我哩!”
转向寇仲摊大手掌娇嗔道:“拿回来!”
寇仲一把拿着她娇贵的玉掌,低头研究道:“掌起叁峰,名利俱全!”
商秀赧然缩手,大嗔道:“你怎可如此无礼的。”
寇仲嚷道:“不公平啊!刚才场主让小陵拉着手儿谈心,现在我们看看掌相都不行吗?”
商秀大窘道:“人家那有啊!”眼角扫处,见徐子陵哑然失笑,醒悟过来,跺足道!案休想我再中你的奸计,快把侵吞的银两吐出来惫言罢自己却掩嘴笑个不停,惹得更多人朝她这俏秀无伦的公子哥儿瞧来。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扫视全场,吓得那些人忙又收回目光。
商秀笑得喘着气道:“若你寇大爷急需银两,十锭八锭金子我绝不吝啬,何须偷扼拐骗的去谋取区区二两银呢?”
寇仲吁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微笑道:“摊大手掌讨钱的男人最没出息,用心用力赚回来的才最有种。”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动。
这两句话最能总括寇仲争霸天下的心境,垂手可得的他是不屑为之,愈艰难愈有挑战性的事他却愈是兴致勃勃,否则当年他已接受了杜伏威令人难以拒绝的提议了。
商秀显是心情大佳,再不和寇仲计较,这时夥计端上饭菜,两人伏案大嚼,她却浏目窗外,瞧着从汉水边折返的船只道:“谁能告诉我竟陵发生了甚麽事呢?”
寇仲嘴中塞满食物,却仍含糊不清的道:“一锭金子!”
商秀失声道:“甚麽?刚才那二两银我还未和你计算,现在又想做没有出息的讨钱鬼吗?”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消息,人家要金子,好公平啊!”
商秀见他怪模怪样的,忍唆不住下横了他一眼,掏出一锭金子来,嘴上恶兮兮的道:“你倒说得轻松,一两银买张空台,一锭金买个鬼消息,还不知想赚金子的人是否胡说八道。”
寇仲吞下食物,舒服地长叹道:“钱是用来花的,不花的银两只是废物。这是一个以钱易物的社会,假设用得其所,不但能使你舒服地享用一切,生活得多姿多采,还可为你赚得到名利和权势,甚至皇帝小儿的宝座。”
商秀动容道:“原来你想学人争做皇帝,不过你现在花的都是我的钱哩!”
徐子陵旁观者清,见寇仲施展浑身解数,逗得商秀乐不可支,大大减少了与两人间的距离,正是他争取这美女异日支持他的手段。
寇仲忽然出人意表地长身而起,高举金子,大喝道:“谁能告诉我竟陵究竟发生了甚麽事,这锭金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声音含劲说出,立即把嚣哗吵闹得像墟的所有声音压下去。
人人目光射来,当见到他举在半空那黄澄澄的金子後,七成的人都嚷着“知道”,且轰然起立,场面哄动。
“铮!”
寇仲拔出井中月,轻轻一挥,宝刀闪电般冲天而起,刀锋深嵌入横梁处。
刀子露在梁外的部分仍在颤震不休时,寇仲大喝道:“我就是割掉任少名鸟头的寇仲,若有人敢以胡言乱语来骗我,又或说的是人人都知道的消息,我就踢爆他娘的卵蛋。”
这几句话後,登时所有人都坐了回去,再不哼声,就在此时,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才油然站了起来,说不尽从容自若。
寇仲喝道:“你们继续吃饭,大爷不欢喜给人望着的!”
众座客噤若寒蝉,各自埋首饭桌,谈笑的声音也大大降低了。
寇仲指着那中年儒生道:“你过来!”
接着大马金刀的坐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商秀道:“有趣吧!这就是金子配合刀子的威力了。”
商秀白了他娇媚的一眼,低骂道:“满身铜臭的死恶霸。”
芳心同时升起异样的感觉。
一向以来,她在飞马牧场都是高高在上,不要说会被人作弄或逗玩,连想吐句心事话的都找不到。偏是跟前这小子,每能逗得自己心花怒放,兼又羞嗔难分。
这确是新鲜动人的感觉。
禁不住瞥了徐子陵一眼,他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又是另一番扣动她心弦的滋味。
中年儒生来到台旁,夥计慌忙为他加设椅子,还寇爷前寇爷後的惟恐侍候不周。
夥计退下後,寇仲将金子放在儒生跟前,淡淡一笑道:“先听听你凭甚麽资格来赚这金子。”
儒生微笑道:“在下虚行之,乃竟陵人士,原於独霸山庄右先锋方道原下任职文书,今早才乘船来此,请问寇爷,这资格还可以吗?”
这人说话雍容淡定,不卑不亢,叁人都不由对他重新打量。
虚行之大约是叁十许岁的年纪,双目藏神不露,显是精通武功,还有相当的功底,长得眼正鼻直,还蓄着五绺长须,配合他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
寇仲点头道:“资格全无问题,请说下去吧!”
虚行之仰首望往横梁的井中月,油然道:“用兵之要,军情为先。寇爷可否多添一锭金子?”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相望时,商秀再掏出一锭金子,重重放在他身前台上,冷哼道:“若你说的不值两锭金子,我就割了你一只耳朵。”
虚行之哈哈一笑,把两锭金子纳入怀内,夷然不惧道:“诸位放心,这两锭金子我是赚定的了。”
寇仲有点不耐烦的道:“还不快说!”
虚行之仍是好整以暇,徐徐道:“竟陵现在是外忧内患,外则有江淮军枕重兵於城外,截断水陆交通;内则有倾城妖女,弄致兄弟墙,互相残杀。”
寇仲等立时色变,同时亦感到两锭金子花得物有所值。
徐子陵沉声道:“那妖女是否叫?”
今次轮到虚行之讶道:“这位是徐爷吧!怎会知道此女呢?”
商秀道:“这些事容後再说,你给我详细报上竟陵的事,一点都莫要遗漏。”
虚行之道:“若在下猜得不错,小姐当是飞马牧场场主商秀,才会这麽关心竟陵,出手更是如此阔绰。”
叁人再次动容,感到这个虚行之绝不简单。当然商秀颐指气使的态度亦漏出她是惯於发号施令的身份,只是虚行之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寇仲道:“竟陵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又为何你竟知是妖女?因为表面看她却是个仙子呢。”
虚行之苦笑道:“打从她装睡不醒时,我已提醒方爷说此女来历奇怪,不合情理,可是方爷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只沉迷於她的美色。”
徐子陵奇道:“方道原难道不知是方庄主的人吗?”
虚行之叹道:“这正是我要提醒方爷的原因。妖女和方爷间发生过甚麽事谁都不清楚,但结果方爷却被方泽滔所杀。幸好我知大祸难免,早有准备,才能及时只身逃离竟陵。现在方泽滔手下再无可用之将,兼且军心动摇。若我是商场主,现在最上之策是立时折返牧场,整军备战,同时联系各方势力,以抗江淮军的入侵。”
叁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竟陵势劣至此。
原本稳如铁桶的坚城,却给弄得一塌胡涂,危如卵。
寇仲道:“杜伏威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虚行之答道:“杜伏威亲率七万大军,把竟陵重重围困,却偏开放了东南官道,以动摇竟陵军民之心,粉碎其死守之志,确是高明。竟陵现在大势已去,城破只是早晚间事。”
商秀冷冷道:“金子是你的了。”
虚行之知她在下逐客令,正要起身离开,寇仲虎目射出锐利的寒芒,微笑道:“虚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虚行之苦笑道:“我本想到广东避难,但又有点心有不甘,目前仍未作得决定。”
寇仲试探道:“像先生这等人材,各路义军又正值用人之时,先生何不四处碰碰运气?”
虚行之叹道:“若论声势,现今当以李密为最;但以长远计,则该以李阀凭关中之险最有利。可是我却不欢喜李密的反骨失义,又不喜高门大族的一贯官派作风。其他的不说也罢。”
商秀讶道:“李渊次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更喜广交天下英豪,任人惟才,一洗门阀颓风,为何竟得先生如此劣评。”
虚行之道:“李阀若能由李世民当家,一统可期。问题是李渊怯懦胡涂,竟舍李世民而立长子建成为储君。李建成此人武功虽高,人却刚愎自用,多疑善妒,罢了,看来我还是找处清静之地,作个看热闹的旁观者好了!”
寇仲眼睛更亮了,哈哈一笑道:“先生生於此世,若不轰轰烈烈的创一番事业,岂非有负胸中之学。若换了是我,与其屈志一生,不若由无到有的兴创新局,纵使马革裹,也胜过郁郁闷闷的逐月逐年的捱下去。”
虚行之愕然道:“原来寇爷胸怀壮志,但天下大势已成,还有何可为呢?”
寇仲笑道:“其中妙处,容後再谈,假若我寇仲命不该绝於竟陵,就和先主在洛阳再见。”
虚行之色变道:“你们仍要到竟陵去吗?”
商秀正容道:“畏难而退,岂是我等所为。”
虚行之沉吟片晌,又仔细打量了寇仲好一会後,断然道:“就凭寇徐两位大爷剌杀任少名的胆识,我就在洛阳等两位叁个月的时间。”
当下约好相会的暗记,才欣然道别。
取回梁上的井中月後、寇仲等匆匆赶回船上,得到所有人相继归後立即启碇开航,望竟陵放流而去。
第十二章 强行闯关
茫茫细雨中,船儿弯弯曲曲地在河道上迅急的往下游开去。
汉水静若鬼域,就像天地间只剩下这艘无比孤独的船儿。
徐子陵、梁治、骆方、吴言四人,每人手持长达叁丈的撑,每遇船儿惊险万状要撞往岸旁去时,就四齐出,硬是把船儿改朝往安全的方向。
另外一众战士则在寇仲的大呼小叫下协力摇橹,操控风帆,忙个不亦乐乎。
商鹏、商鹤两个亦到了甲板来,准备若船翻时可早一步逃生。
商秀站在船面的望台之上,狠狠盯着正手忙脚乱在把舵的寇仲,没好气道:“你不是夸耀自己把舵技术了得吗?甚麽包在我身上。你看吧!若不是有人专责救船,这条船早撞翻十趟了。”
寇仲赔笑道:“美人儿场主息怒,我的情况是跑惯大海,所以一时未能习惯这种九曲十叁弯的小河儿,看!”
商秀瞧往前方,一个急弯迎面而来。
寇仲叱喝连声下,帆船拐弯,无惊无险地转入笔直的河道,就像经过了漫长的崎岖山道後,踏上康庄坦途的动人感觉。
眼前河段豁然开朗,漫天细雨飘飘。
众人抹了一额汗後,齐声欢呼,连商鹏、商鹤都难得地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容。
寇仲叹道:“终於满师了,以後无论汪洋巨海,大河小川,都休想再难倒我哩。”
商秀仍是背对着他,面对风雨淡淡道:“刚才你唤我作甚麽呢?”
寇仲愕然想想,才醒悟道:“啊!那是你的外号,「美人儿场主」这称号虽长了点,但既顺口又贴切,嘻!”
商秀低声道:“你觉得我很美?”
寇仲大为错愕,奇道:“场主你难道不知自己长得美若天仙,实乃人间绝色吗?”
商秀耸肩道:“曾有谁来告诉我?”
寇仲首次感到她的孤独。
她在牧场的情况就类似杨广在旧隋的情形,没有人敢对他说任何真话。
明明吃了败仗仍当自己可比拟秦皇汉武。而商秀则不知自己的美丽。牧场中的人当然只能暗自里对她评头品足,却不敢宣之於口。
商秀有点羞涩的求教道:“我美在甚麽地方呢?”
寇仲叹道:“你的美丽是十全十美的。我和小陵最爱看你吃东西时的娇姿妙态,无论轻轻一咬,又或狠狠大嚼,都是那麽使人心神皆醉。”
商秀转过娇躯,欢喜地道:“你说得真好听,就像你弄的酥饼那麽好吃。”
寇仲仍是首次见到她这种神态,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商秀忽又回复平时的冷漠,淡淡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可抵达竟陵,假若敌人以铁索把河道封锁,我们怎办才好呢?”
寇仲第一趟感受到商秀对他的信任和倚赖;更觉察到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心中禁不住涌起异样的感受。
若论艳色,商秀绝无疑问可胜过李秀宁一筹,但为何总不能像李秀宁般可触动他的心弦。
无可否认这美人儿场主对他有庞大的吸引力。却未强大至能使他不顾一切的投进去,把甚麽都忘掉了的去追求她,得到她。
他会以一种权衡利害的熊度,来调整自己与她的距离,不希望因她而破坏了他与宋玉致间的微妙关系。
商秀有点不耐烦的道:“你在想甚麽呢?”
寇仲掠醒过来,迎上她如花玉容和期待的眼神,豪气陡生道:“若我寇仲出来争霸天下,场主可否卖战马装备给我呢?”
商秀想也不想地皱眉道:“人家当然要帮你!但你这麽穷困,何来银两和我买马儿?即使我是场主,亦要恪守祖宗家法,不能做赔本生意,更不能卷入江湖的纷争去。”
寇仲正容道:“那美人儿场主可否暂停所有买卖,并给我叁个月的时间,我便可携带足够的金子来见你了。”
商秀没好气道:“你和我有命离开竟陵再说吧!”
寇仲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心中大喜。
这时商秀别过头去,在甲板处找到正和骆方、梁治说话的徐子陵高挺潇的背影,芳心竟生出些微做了错事的感觉。
风帆不断加速,往下游冲去。
绵绵雨丝中,两艘战船在前方水道并列排开,守在一条横过河面的拦江铁索之後。
把舵者已换了徐子陵,寇仲则傲立船首,颇有不可一世的霸主气概。
商秀一众人等,散立在他身後的甲板上,人人手提大弓劲箭,簇头都包扎了油布,随时可探进布在四方的火炉中,燃点後即成火箭。
商秀离寇仲最近,道:“你真有把握吗?”
寇仲正瞧着敌船上因他们突然来临而慌忙应变和移动的敌人,闻言回头露出一个充满强大信心的笑容,拍拍背上的井中月道:“别忘了这是通灵的神刀,这一包保没人想到,就算亲眼目睹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顿了顿又哈哈笑道:“你看他们现在连风帆都未及升起,我们眼下便冲破封锁,直抵竟陵,让他们连尾巴都摸不,那才有趣。”
梁治担心地道:“若你斩不断铁索又如何呢?”
寇仲摇头道:“不会的!我定可斩断铁索。”
这时离拦江铁索只有七丈许,是眨眼即至的距离,二十多丈外两艘敌船上的情况已清晰可见。
两舰上的江淮军全进入战斗的位置,劲箭石机,全部蓄势待发。
但这均非众人心系之处。
看着那条粗若儿臂的铁索,众人都是头皮发麻,想像着寇仲失手後,船儿撞上铁索的可怕後果。
只有寇仲冷静如常,似乎一点都想不到会有失手的可能性。
四丈、叁丈::寇仲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股无形的涡漩气劲,绕着他翻腾滚动。
立在望台处把舵的徐子陵双目神光闪闪,凝视有若天神下凡傲立船首的寇仲,心中亦涌起滔天豪情。
这铁索或者正代表寇仲争霸天下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能冲破封锁,驶抵竟陵,必能大振城内军民之心,激励士气。
他更隐隐觉得寇仲若能完成此一壮举,将可把飞马牧场在场上下人等争取过来,支持寇仲争霸天下的大计。
此一刀只可成不可失。
不但可显示出他惊人的实力,至重要是申明了他对自己准确无误的判断。
敌舰开始升帆。
叁丈!
寇仲狂喝一声,冲天而起,朝铁索扑去。
这出人意表的一,连敌人都被震慑,人人瞪目静观,忘了发石投箭。
商秀猛咬银牙,娇叱道:“点火!”
寇仲横过虚空,背上井中月离鞘而出,化作厉芒,往下方铁索狂劈而下。
在这一刻,寇仲像完全变了与平时不同的两个人。
“当!”
在敌我双方引颈以望下,井中月化成的黄芒像一道闪电般打在铁索上。
粗如儿臂的铁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响的当儿,倏地中分断开,堕入江水去。
商秀娇叱道:“放箭!”
火箭冲天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两艘敌舰去。
飞马牧场人人士气大振,充满信心斗志。
船儿疾若奔马的冲过刚才铁索拦江处,往下游冲去。
到火箭临身,敌人才如梦初醒,呐喊还击。
寇仲在空中一个翻腾,稳如泰山的落回刚才所立船头的原位处,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概。
刀回鞘内。
恰好此时两块巨石横空投来。
寇仲哈哈一笑,豹子般窜起,乘着馀威硬以拳头迎上巨石。
“砰!砰!”
石头顿成碎粉,散落河面。
寇仲亦被反震之力,撞得跌回甲板上,刚好倒在商秀芳立足之旁。
商秀见他拳头全是鲜血,骇然道:“你没事吧?”
寇仲再爬不起来,全身虚脱的样子,仍大笑道:“痛快!痛快!”
“轰!”
船身剧震。
众人阻截不及下,一块巨石击中左舵甲板,登时木屑横飞,甲板断裂。
船儿侧了一侧,又再回复平衡。
徐子陵大喝道:“诸位兄弟,我们过关了!”
众人齐声欢呼。
回头瞧去,只见两艘敌舰起了数处火头,不要说追来,连自己都顾不了。
黄易作品《大唐双龙传》卷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