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他的思想永远改变了世界

19世纪中叶，欧洲几乎所有主要的科学家和哲学家都还是基督徒时，就能理解达尔文学说是多么具有观念的“冲击力”了。那时这些人大多相信，上帝创造了世界，并使它运行，此后便不再干预自然的设计。上帝就像是一名退休的工程师，它的作用是、且仅是：推动和保证在善恶之间存在绝对的差异。
可是达尔文的理论指出，像人眼这样错综复杂的结构是进化而来的，在进化过程中那些最能适应环境的变异幸存下来，后来发展起来的孟德尔的遗传基因理论，又指明了变异产生的自然原因与物理机制，20世纪的控制论和自组织理论更是将目的的产生归结为自然的相互作用之物理过程（不动点理论）。人们最终认识到，秩序的出现并不必然包含目的，它也能够通过自然过程自发地产生出来。人在自然中的神圣地位也终于能统一到近代科学的“范式”之中，用物理的原因加以解释了，统治人类千年之久的、用目的论解释事物的变化和方向（趋势）的亚里士多德传统彻底被否定了。
因此，如果要概括达尔文理论的革命意义，可以确定无疑地说，达尔文开创了生命现象的科学领域。首先，达尔文抛弃了所有超自然的现象和终极因果关系，实现了在生命领域通过自然选择而进化的理论完全从唯物的角度解释世界生物的适应性和多样性，这就为把上帝从科学中驱除出去，为在完全科学的基础上解释所有自然现象，包括人类开辟了道路。1838年达尔文的记事簿中就记下了这样的话：“人自负地以为自己是神干预下的杰作，我宁可谦卑地相信人是由动物创造的。”
其次，达尔文推翻了自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的时代起就确立的世界中生物的多样性是不变的、稳定的（就像三角形与四边形有截然分明的区别，不能想象它们之间有过渡图形一样），而建立起“群体”概念（用现代的科学术语说，就是基因组），所有的生物类别（包括人类）都是由互不相同的独特个体构成的群体。全世界的60多亿人中没有2个人是完全相同的，这是由生物的变异引起的。由于否定了群体的不变性，达尔文首先把历史的概念引入了科学。值得一说的是，19世纪以来，达尔文进化论是一再经受住科学严格检验的理论。特别是20世纪沃森和克里克发现：每个生物体都在细胞中携带着一套记录其自身生命信息的化学密码———由四个字母构成的DNA编码。达尔文曾经写道：“古往今来，生活在地球上的全部有机生命体，都是由某种单一的原始形态传衍而来”，当时这个论断只是他的猜测，现在已毋庸置疑了。
更为重要的是第三，如果自然生命是在适应环境中不断演进着，那么在人类社会中，人使用其理性可以建构起符合自己理想的社会，因此人类社会也有可能是不断进步的。
“人类社会也有可能是不断进步的”，这个思想太令人着迷了，它诱使人们相信，可用和它们相似的方法于伦理学、政治学以及一般人类关系的领域。一旦这种方法生效，不合理的、压迫人的法律制度及经济政策就会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理性统治将把人们从政治和道德的不公正及苦难中解救出来，使他们踏上通往智慧、幸福和美德的大道。法国大革命在人类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它被看成是人类在理性原则指导下左右自己命运的新时代的开端。
一种新的时代意识———进步的观念开始成为现代人的历史观念的一部分。而在此之前的任何革命都还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改造人类社会的意向。它体现出现代人的意识自近代以来所经历的最深刻的转变：人不再愿意被动地适应世界和自然秩序，而是想统治世界。世界对于人不再是家园，而只是他的设计和塑造活动的材料。这种努力的成果在以前的世纪中是不可想象的，它同时还表明，在这些努力中起作用的生活态度和思想观念至少是部分非常有效的和符合现实的，以致我们这些现代人的思想“让它难以捉摸地遍布和无拘无束地支配着”。即便反对达尔文，支持“创世纪”解释的一些人士也说：“他显然很重要，他的思想改变了世界。虽然我们不认可他的结论，不认可他的推断方法，但我们非常欣赏他。”
因此，如果问，近现代什么观念对人类的世界观产生的影响最大，回答可能是进化观念。对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人们必须在物理学家的思维方式及数学技巧等方面受过良好的训练，才能有完整的理解和评价，因此它们对大众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几乎产生不了太大的影响。可是达尔文的理论却使一般人对世界、对自我的看法产生了彻底的改变。据说《物种起源》一发表就销售一空，以后也一版再版。大众的认可不仅表明达尔文所论述的思想通俗易懂（不像爱因斯坦的著作那样，“地球上大概只有3个人能看懂”———一个物理学家所言），可能还有这个学说所肯定的人性更让普罗大众欢迎。为什么如此？请看“纪念达尔文进化学说提出150周年之三”。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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