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国涌:梁羽生,去了(南方周末 20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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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去了

作者: 傅国涌 2009-02-04 15:53:53 来源:南方周末

随着开山人物梁羽生的去世,武侠小说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图/CFP

1924年出生的梁羽生走完了他在尘世的全程,在遥远的悉尼。此刻,我脑中首先跳出来的却是少年时代初读他的《七剑下天山》,迄今仍念念不忘的开篇那首词:

笑江湖浪迹十年游,空负少年头。对铜驼巷陌,吟情渺渺,心事悠悠!酒冷诗残梦断,南国正清秋。把剑凄然望,无处招归舟。

明日天涯路远,问谁留楚佩,弄影中洲?数英雄儿女,俯仰古今愁。难消受灯昏罗帐,昙花一现恨难休!飘零惯,金戈铁马,拼葬荒丘!

我虽未见过梁羽生,但从小熟读他的作品,包括武侠和文史小品,七八年前因为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之约,为那套“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丛书”写一本《金庸传》,在收集材料时对梁先生的生平也颇有留意,在心理上有一种近在咫尺的感觉。作为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创者,他和金庸共同把这个形式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为两座并峙的高峰。虽然金庸多次说武侠小说只是“娱乐性的东西”,“没有崇高的社会目标”。梁羽生在1980年3月甚至这样说:“我本来是从事文史工作的,以偶然的因缘,写上武侠小说,不知不觉,在刀光剑影之中,已是浪费了将近三十年的光阴了。”

对于他们的武侠小说,如果放在文学史的角度来评价,确实不宜过高。而从文化史的角度,则具有别样重要的意义,作为20世纪50年代后出现的一个文化现象,他们立足香港的创作,在两岸三地和整个华人世界风靡数十年而不衰,最初的用意虽是娱乐,却在不经意间保存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他和金庸也因此成为创造了一个时代的人,在文化上的影响要大于许多文学成就高过他们的作家。当时大陆几乎完全禁止出版武侠小说之类的通俗娱乐作品,进入一个全面意识形态化的时代,海峡对岸也处于长期的戒严时代,对文化有诸多压制和禁区,源远流长的武侠文化只能借助小小的香港才能保存下去,他们恰逢这样一个时代,并且抓住了这个时代,这是他们意料之外的收获。

和“查良镛”被“金庸”淹没了一样,他的本名“陈文统”也为“梁羽生”这个笔名所遮掩,他自己更重视的《笔照六花》等文史小品更是为他的煌煌三十五种武侠作品所淹没,比他写武侠更漫长的报业生涯也被读者所忽略。说到底,最终他被那么多人铭记就是因为《七剑下天山》、《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绝塞传烽录》这些作品,和他创造的凌未风、张丹枫、金世遗这些人物形象。

他和金庸的教育、爱好、身世、命运也有许多的相似处,金庸是读国际法的,他在岭南大学读的是经济系,在1949年前后的时代剧变中,他们都在香港《大公报》系统工作,他们都痴迷于下棋,都有很深的文学素养,很强的驾驭汉语的能力,金庸受西方文学的影响更多,文字也更有魅力,而梁羽生的古典文学造诣更高,他自填的那些词,读来慷慨、苍茫,回肠荡气,有打动人心的力量。他们先后开始在报纸上写武侠小说,共同开创了武侠文化的新时代。还有一点,他们的父亲同在1951年被“镇压”,1986年,《团结报》发表题为《梁羽生之父恢复名誉》的报道,其中说,香港《大公报》撰述员、新派武侠小说家梁羽生的父亲陈信玉,于1951年在广西蒙山县被“错误‘镇压’,梁父之死实属冤枉”,予以平反,恢复名誉。这则姗姗迟来的消息曾令他悲喜交加。

与金庸不一样的是,他虽然长期在左派报纸就职,却与政治保持了相当的距离,而且始终对经商没有兴趣,有人劝他像金庸那样自己办报,他没有接受。在香港,他过的是相对平淡的生活。从1954年发表《龙虎斗京华》到1983年写完最后一部《武当一剑》,三十年间,武侠小说创作成为他安身立命的根本,1987年退休一年后,他就悄然移居海外。即便退隐江湖,也退得干净利落,在平静和安详中安度余年,并在1994年正式皈依基督教。这样的澹泊,是一再宣称退出江湖的金庸所没能做到的。

作为基督徒,2009年1月22日这个日子对于梁羽生来说,不是死亡之日,而是永生之期。他的离开同时也是一个象征,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尽管他的作品今后还会有人去读,但是,武侠小说的黄金时代注定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靠公民、不靠侠士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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