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圈当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8:33:19

儿时趣事:我家有个百宝箱

(一)跟张天师学的

 

家父(徐华宝)一生以鼓曲伴奏为业,还有一个业余爱好,就是摆弄点手彩戏法(街头魔术),按照现在的说法,是个十足的“发烧友”。我小的时候,家里有一个碗橱,下边一层抽屉,放的就是家父精心自制的戏法道具。有盘子有碗,石头子,折扇,还有古钱。最开始不让我动,到后来管不了我了,一件一件被我偷出玩耍,一件一件被我打烂“报销”。最后到了文革,还剩下的,自己破四旧,一股脑全给扔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惜,怎么那么蠢哪!又没人强逼着。

 

父亲喜好戏法,街边偷学,无师自通。年轻时在北京鼓楼后边“撂地”演唱京韵大鼓,旁边就是一个表演戏法的摊子,艺人姓田,是天津相声名家常连安的妻弟。父亲喜好这个,常上前帮忙凑热闹。一来二去,偷偷学了不少门道。回到家,业余时间就自己制作。几年下来,大大小小的道具竟有二十多件。演出术语也学了一套一套的,反正挨着隔壁,耳濡目染,有心学就不难成事。无心插柳,到褃节(关键地方)上,还真救了命。

 

四几年兵荒马乱,不好做生意,家里边吃了上顿没下顿。当时有句顺口溜:人歇工,牙倒碓,肠子肚子活受罪。俺爹在杂耍园子作“底包”(就是顶岗常备的弦师,碰上有自己不带乐队的演员,负责伴奏),收入甚微。没事由的时候,少不得拿上那些自制的戏法行头,到闹市街边去“划锅”(艺人在街边画一个圆圈,在里边表演,俗称划锅,有自嘲以此挣饭钱之意)。因为没有门户(未拜师),曾经被人诘问:“跟谁学来着?”仗着要养家糊口的底气,我父亲答道:“跟张天师学的”。来者一看,这主儿要找人玩命呀,别理他!走了。回家说起此事,父亲还很得意:“没说错,张天师是神仙,变这戏法儿就得出神入化”。其实心里边还真有点后怕,要真碰上了流氓地痞,非把脑袋给开了!

 

 

 

(二)蹦花子

做这些变戏法的家伙式,可费劲了。单说这十几个小碗,一水儿的绿豆小酪碗(老北京盛奶酪的小碗,直径约有10公分)。个个都得规矩,一般大,看不出区别。碗足儿不能太浅,扣在地上拿小棍一拨拉,就能掀开碗,不能用手碰,这样的表演才够“范儿”。

 

  每个碗上边的“门子”(机关窍门)都不一样,必得精心制作。有的下边钻个眼,有的里边粘个把。一天,要给两个小碗钻一个透眼,找到“锔碗的”(走街卖艺人,把旧瓷器用金属锔子锔好的)给做,说好二十子一个,算是甜活。结果没做一会儿,干活的师傅眼睛直了,拿锤子就把碗砸了。我爹不干,说你怎么干活哪?那人直道歉,说您别急,我赔您。敢情他把金刚钻弄折在碗里头了。“您这碗我赔您,这个钻,现大洋二十块,弄不出来我就别干(这行当)了。”他把碗足儿一点一点敲碎,终于找到了那颗不到小米粒般大的金刚石,又给镶好弄结实了,才把活干完。最后撂下一句话:“得,您以后另请高明,给多少钱,我不干了。”

 

戏法里有一个道具叫“蹦花子”。使用两只小碗,一只是个普通碗,另一只里边固定一个穿钉,钉子上有横的针眼。用弹簧钢丝做出两个螺旋花,外边栽上各色的丝绒,类似北京的绒鸟工艺。弹簧下部各有一个锡拉饼子,把螺旋花面对面压在一起,放在一个碗里,露出穿钉,用山上找来的,晾干了的酸枣刺穿在针孔内,别住弹簧。这个碗平时就扣在地上,跟观众讲是个空碗。演出的时候,把这个碗扣在另一个碗上,用手一磕,酸枣刺断了,翻开碗,两个碗里边各变出一只五彩绒花。

 

这个戏法,我最早学会,因为好学。----当然,这两个碗也就最早被我砸碎----天天跟它较劲嘛

(三)仙人脱衣

今天聊的这段,是拿活人做道具。具体说,是和一起作艺的小孩子共同表演。

街头变戏法的卖艺人,通常都安排个小孩儿帮忙打锣。为什么呢?有这么一些原因:一是情节的需要,街头卖艺需要聚拢人气,开场要先“圆黏子”(行话:即聚拢观众)。变戏法的要敲锣,敲锣就需要个帮忙的,或者找个学徒小伙计,要不就是自己的孩子。(那个年头孩子可不像现在这么娇气,说句文明词,叫“粗放式饲养”)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上地”(地摊卖艺)是理所当然。二是变戏法需要的节奏、气口,都需要响器助威。起码有了这口锣,省得净凭艺人用肉嗓子干喊。老爷子的话:“就这样,嚼这一天话,还累得心里肺的干痛呢。另外,小孩儿人小讨人喜欢,打钱(向客人要钱)客人能多给。跟着跑跑腿,看个堆儿什么的,两人好作伴。有的时候,有小孩帮衬着还能抓点噱头:

一答一对的词是这样的:

问:这孩子几岁了?

答:三岁。

问:长多高呀?

答:三尺。

问:差不多。吃多少饭呀?

答:三斤。

问:够能吃的!拉多少屎呀?

答:三斤。

问:好嘛,吃多少拉多少呀!

这是糟践自己孩子的一个包袱,惹大伙一笑,就达到了目的。至于伤不伤到孩子的自尊心就不管了----温饱后才能知荣辱,现在先顾嘴吧!

这个“仙人脱衣”说来实在简单,但是演起来挺招人的,也挺能耗时间,老爷子曾经手把手教会过我。近几十年,地面上圈场子演戏法的已经绝迹,我还真没见着有谁演过。

演这个节目需要一根一尺长的小棍(擀面杖就行)和两条一边长的绳子。两根绳子取中间搭在棍上,找两个观众帮忙,把剩下的四个绳子头分成两股系一个扣。然后,把能穿在绳子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件一件往绳子上穿,什么茶杯、水壶,有什么穿什么,越大、越蠢、越出洋相越好。穿一个物件系一个扣。最后形成一个大嘟噜。绳子头从小孩的脖领子里穿进去,一边一头,从袖口里穿出来,两头一拉,小孩成了个大十字,脊梁后头背着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最后由师傅用布盖住小孩,神乎其神的“吹口仙气”,先拉开擀面杖,在布底下,一件一件从小孩脖领子上边,把这些东西解下来。

那位说了,这扣不是从底下系的吗,上边也是死扣呀!其实就是这么点悬念,谜底一捅就破。门子就在刚开始系扣那一瞬间,你以为把两根绳子头系了死扣,其实,拿棍子的师傅,手里轻轻一倒,你系的扣实际是两根绳子各占一边。只要抽掉了擀面杖,上边就成了活扣。下边怎么系上的,上边就怎么解的开,不费吹灰之力。

看明白了?自己试试,这份手艺就有传承了!

 

四)石头变鸡蛋

 

父亲的戏法箱子里还有一件好玩的物件,是一个石头鸡蛋。确切说比鸡蛋稍微小一点,比鸽子蛋还是要大些,长着量有一寸多一点,黄油油的颜色,搁到地上还真像是哪只鸡刚下出来的。和这个鸡蛋一起做道具的还有一个石头圆球,大小跟石头鸡蛋相仿,滴溜圆。

 

变这个戏法挺简单。用一个小碗,扣在那里,跟观众交代明白了,手里这个圆球,往碗底下一扣,圆球没了,碗底下出现一个鸡蛋。

 

咋回事呢?机关在碗边上。原来在碗边上粘着一个长圆形的小藤圈,和那个鸡蛋差不多大。在藤圈上系着两条细线,拦着鸡蛋不掉下来。把圆球塞进碗里时,是对着藤圈中心塞进去的,从两条线之间塞入,一下就卡在线中间。而且把鸡蛋挤出了藤圈,碗一拿开,鸡蛋就露出来了。

 

可能这把戏在地摊上,配合表演者的妙语连珠,看得才有意思。在家里玩挺乏味的,因为里边是什么自己都知道。我反正记得这玩意老爱坏----就是藤圈老让我给顶下来。为什么?你想,人家都是石头变鸡蛋。我老拿鸡蛋往里塞,想变石头出来。石头倒是出来了,可藤圈也掉出来了,还不演砸了?!

 

最后,老爸收场,用“焊儿”粘:什么是“焊儿”?松香跟白蜡用火熬,弄的不软不硬的趁热一粘,齐活。你瞧,又学一招。

 

(五)扇子的奥秘

 

变戏法的扇子活,差不多就是一场两个小丑的滑稽表演。

 

大意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借扇子,借出去的人拿的是好扇子,到了另一个人手里就变成了一条一条的坏扇子。借扇子的人故作玄虚,意思好像是只有念咒语,扇子才能变好,可是另一个人已经找到了扇子的变幻规律。原来往左边开,扇子是好的,往右边开,扇子就成了一条一条的。并且背着借扇人做给观众看。借扇人恼羞成怒,两个人在场上追成一团……。这个节目,我好像前几年看到有人演过,效果还不错。

 

当初做这个道具的人是个绝顶聪明的发明家。这个特制的扇子实际上是由一串S形的扇骨、扇面单元组成,共分8片,一片扣一片,S形首尾相接。不亲眼见到不能理解它的妙处。这个巧妙的构思仅仅用在扇子上,拿它变戏法,真是太可惜了。要是放到当初发明火车那时候,“詹天佑钩”比它也相差不到哪儿去----这可是我说的。有兴趣的可以私下交流研究,茶园里只能说这么多:文化遗产,跟川剧变脸似的,得要保留点神秘感啊。

 

没事的时候,老爹给我做了一把这样的扇子,毕竟还是能扇风的,夏天让我用,说好了只在家里玩。当时我才上三年级,小孩好显摆,还是偷偷拿到学校去了。这下好了,全班同学都抢着要玩,三下五除二,倒真给撕坏了。

 

回家拿给老爸还气

人呢:“这回您给变好了试试?”结果如何,那还用说:一顿臭揍!

(六)可惜了我的古钱

 

这么多年了,回想起这件事依然觉得惋惜,那就是我百宝箱里的重头道具:大变金钱。这可是真材实料的老玩意,是宋朝徽宗赵佶在位之崇宁年间铸造的青铜古钱,方孔圆边,铸出几个浑厚的隶书大字“崇宁通宝”,一共16枚。这副道具平时一直用红绸子包着,麻绳系着,放在老爷子道具箱的紧里边。没事的时候老爷子就拿出来把玩。那古钱的绿地、包浆,那多年以来经无数人手掌摩挲的光亮平滑,一看便知是地道的熟坑传世佳品。“崇宁通宝”是古钱中最大最厚实的一种,在解放前应该不是太难找,但是能够凑足16枚也相当不容易,价格也是不菲,毕竟它是全铜的呀。

 

变这些铜钱主要靠一套说词。当初父亲教给我时,我是倒背如流的,但是现在只有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铜的,铜的,两边都是铜的。看,第一个是铜的,第二个。。。。。。第五个也是铜的,看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也是铜的,不信您拿过去看看,您看,两边都是铜的。变了吧!看,金的,下边还是金的,再给您变一个银的,这后边是花的,再一个是五色的。。。。。”

 

十六个铜钱,都各有一面保留着铜钱的本色,因为有一个表演环节要把十六枚铜钱在地上摆成一个方阵,供大家检看。但是铜钱的另一个背面都安排得不重样。唯有一个两面都是铜质本色,而这个铜钱肯定会拿给观众进行两面展示,以说明所有的铜钱都是一样的。剩下的大多数贴了金纸,有一个贴了银纸,一个贴了花纸,等等。实际上应了那句话:“让你看到的,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这些台词贯穿全部的表演过程,一气呵成,诙谐幽默,妙不可言。可惜的是如果现在能找到这么多铜钱,再做出原来的模样,我也回忆不出来全部的表演台词和细节,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会这一招?

 

丢弃这些古钱是在那个荒唐的年代---1966年8月。据事后父亲回忆,在那个家家破四旧,人人自我革命的狂热日子里,老爹把这些铜钱悄悄的扔在了院门口对面的污水井里。过了半年,风声过后曾经徒劳的在里边寻找过,铩羽而归。

(七)五彩大瓷碗

 

变戏法这些家当,唯一留下来的是一只彩瓷大碗。上个星期,为了写这篇回忆文章,我特地回到母亲原来住的平房,从橱柜里边小心翼翼的把它取回到现在住的家中。时光荏苒,虽然斑驳陆离,却还安在。

 

这只碗说不上古董。因为买它的时候大约在三十年代。当时买的是新碗,是母亲给父亲代买的,花多少钱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朝阳门外一个“小市”的地摊上。用的就是每天上戏园子唱大鼓挣的饭钱。每天攒一点,置点变戏法的家伙式,一来是个爱好,二来涨本事。

 

这个大碗,就是变戏法里边装金鱼用的道具。

 

用它变戏法还得做一个“幔”。 也就是盖子。老年间没有塑料布,防水的东西都用布做,外边涂桐油。到现在,纸雨伞用的也还是这个工艺。 “幔”这件行头是魔术界内部行话。对外是秘而不宣的,但是也不否认。按常规可以想象它的存在,没有它,水不都撒了?

 

幔也是母亲一针一线给缝的。两层白布四周用绳子圈一圈。绳子头留出十公分一截,捆住了。行话把这个地方叫“揪子”,因为在变戏法时,用手一揪就拿到了。做成了看起来就像个打健身球的拍子。涂上桐油不漏水。用碗装好了水和金鱼(夏天用活鱼,冬天用蜡做成的假鱼)扣上幔。揪子上有一个钩子。上台演出挂在腰上。要是撂地演,就不用钩子了,直接放在道具笸箩里,用罩布(行话叫“哇单”:“哇”读阴平声,“单”读去声,写出来不知是不是这两个字)盖住了表演。出活(最后变出来)时,用“哇单”裹住幔,一并拿开。

 

变这个活要的是干净利落,洒脱,有“范儿”,一亮相就能得彩。要是手潮,窝窝囊囊的出活,就得遭人耻笑。因为大家都知道有幔,就看你变得利索不利索,节奏是不是看着解气。

 

听说有一位艺人,手艺没练成就想卖弄。演出时左手一打滑,幔没抠下来,另一只手就出活(亮相)了,跟观众说什么呢?“这回我给您变一个——”刚想说金鱼,一看手里:“给您变一个大鼓!”,他连幔都让人看见了!

 

虽说到后来,老爸的这些家伙式都让我给糟蹋了,但是这个幔可不是毁在我的手里。因为到了解放后,独单这两件东西,生活上都用得着。大碗是吃饺子时拌馅儿时用的,那个幔,早就让老爸剪掉了“揪子”,当成了面缸的盖子,软软呼呼的,上边放个和面盆还挺稳当。这个幔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扔它的时间,应该是最后“打面缸”的时候,改革开放了吧,反正没几年。

 

留下来的只有这只记载了80年沧桑的大碗。

(八)最后的话

 

老爷子的百宝箱里,好玩的东西还很多。剩下的不能再写,我只能就此打住。为什么?有更精彩的节目,比如手彩《变红包》《罗圈当当》,现在活跃在杂技艺坛的表演艺术家仍在继续演绎。就像“变脸”是川剧的秘密一样,我不能信口开河,把门子给人家先“抛”了。

 

因此。前边写的,基本上是现在没人常“使”的活。我拉拉杂杂记录下来,也算是“抢救”一下街头艺人的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写到这里算是第八段。八仙过海,图个吉利。算是对父辈一代艰苦人生的纪念。谬误之处,希望有识之人,众多前辈,多多指正。

 

 

                                          杨子荣

 

                                      写于2008年11月28日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