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写给索尔仁尼琴的悼词!!

写给索尔仁尼琴的悼词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8-6 9:14:08 · 来源： 新京报

【讣告栏·索尔仁尼琴】
难写的开场白
现在，为俄罗斯经典文学立传的文学史家们终于可以为他们未完成的文学史画上一个浓墨重彩的句号了，因为来自莫斯科的一张讣告上写着：索尔仁尼琴去世了。但这个不详的消息肯定令思想史家们烦恼，这个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的俄国老头到底说了些什么？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思想史阵营中，究竟应该把他归入到哪一边？所有简单的分类法加之于索尔仁尼琴，都显得突兀且不可靠。
四十岁之前，索尔仁尼琴的身份是个默默无闻的教员、下级军官、劳改营囚犯。四十岁之后，索尔仁尼琴的身份变幻莫测，被开除苏联作协的小说家、被禁止出席颁奖典礼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著名的对东方和西方都不满的“持不同政见者”、“苏联叛徒”以及“俄罗斯民族英雄”。看看这一连串的头衔，不须过多着墨，就已说明索氏人生后五十年的轨迹。
今天，在谈到索尔仁尼琴的文学成就之时，最受瞩目的《古拉格群岛》同样是引发争议最多的作品，从本书出版到作者去世，挞伐和表扬的文字量，远远超过了这本140万言的巨著。甚至《古拉格群岛》是优秀的文学作品，还是一篇连篇累牍充满宣泄与不实之词的报告文学，至今仍在争论之中。这部作品的第一卷出版于1973年，而在3年之前，索尔仁尼琴就已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其获奖作品是《癌症楼》与《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诺奖对于索尔仁尼琴的授奖词是，“因为他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义力量”，而1964年诺奖获得者、被索尔仁尼琴称为“伟大的《静静的顿河》的作者”肖洛霍夫评价他是“对1937年和以后的年份的悲剧事件病态地感兴趣的凶狠疯子”。
永远的反对派
1974年，索尔仁尼琴因为《古拉格群岛》的出版而名动天下，成为《时代》杂志封面人物，甚至整个西方将其表彰为自由斗士、苏联的掘墓人。对此，索尔仁尼琴的答复是什么呢？1978年，索尔仁尼琴受邀在哈佛大学发表演讲，索氏语出惊人，他称西方文化“虚弱而堕落”、欧美民主并不是“普世价值”。看来，冷战另一极显然是误会了索尔仁尼琴的“投怀送抱”。
上世纪九十年代索尔仁尼琴归国之后，对叶利钦推行的改革也大为不满，并且处处讲些政治不正确的话。对于苏联的“四分五裂”，他大为不满，抱怨现在“俄罗斯人”处处受欺负；对于俄国传统，他忧心忡忡，声称“俄罗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传统”；对于东正教，则担心“外来宗教冲击”，甚至还出了本仅印行了5000册的完全不合时宜的政论集《倾塌的俄罗斯》。对此，有俄罗斯评论家不无讽刺地说，“索尔仁尼琴应该老老实实生活在奥林匹斯之巅”，言外之意是索氏归国之后发表的一系列言论都是蠢话。
为俄罗斯招魂
在俄罗斯思想史上，与索尔仁尼琴一样对东方（俄罗斯、苏联）与西方（欧洲、美国）都充满怨恨的著名人物不在少数，随便就可以开出一堆显赫的名单，别林斯基、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别尔嘉耶夫等等。别林斯基在到西方之前，文章之中处处溢美西方，身临其境之后却认为西方腐朽不堪；托尔斯泰去了趟欧洲，又急不可耐地返回俄罗斯，终生对西方抱有成见；陀思妥耶夫斯基跑到欧洲，不是去赌博就是躲避追债，事后在小说散文中处处讽刺欧洲的市侩气息；别尔嘉耶夫于十月革命后流亡西欧，却对西方世界的接纳始终不领情，终其一生都在为俄罗斯文化招魂。前后两个世纪，俄罗斯的杰出思想家都畏西方如虎狼，唯恐俄罗斯文化亡于西方之手。这境况，像不像是清末民初的“遗老遗少”唯恐“天朝上国”沦为夷狄之国？
“救亡压倒启蒙”、“革命打倒玄思”，这是二十世纪初叶东方世界的大势所在，索尔仁尼琴属革命后一代，思想渊源却上接斯拉夫派，反其道而行之。“斯拉夫派”的核心观念，是以传统俄罗斯、东正教的力量振兴俄罗斯民族乃至世界，“莫斯科即第三罗马”，这些都是继承东正教观念的斯拉夫派思想家的观念。
索尔仁尼琴反苏联，基于的立场，并非所谓的启蒙运动之后的“人权”，而在于东正教本身的“人道主义”。这一点从1962年作者的小说《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结尾处作者那番东正教教义的说教中就说得很透彻了。索尔仁尼琴抨击西方文化堕落，亦非他落伍，而是期望从斯拉夫派传统救世方案中构建新俄罗斯。索尔仁尼琴大谈“大俄罗斯”，说些不合时宜的沙文主义论调，潜台词仍旧是“莫斯科即第三罗马”。
如是种种，索尔仁尼琴面孔都只有一张，一个彻头彻尾的斯拉夫主义者，一个在世界潮流浩浩荡荡时代仍旧讲些疯话的“圣愚”。现在，这位“圣愚”永远地闭上了那张不合时宜的嘴，这让我有些疑惑，这个世界，少了这样一位啰啰嗦嗦“永恒的反对派”，是否会少了很多思想对抗的乐趣？
橘过淮则为枳，上世纪九十年代，随着《古拉格群岛》的印行出版，索尔仁尼琴在中国知识界声名鹊起，这情景，类似于上世纪70年代之后西方世界对于索尔仁尼琴的欢呼和顶礼膜拜。尊神索尔仁尼琴如有知，是否乐意消受这些祭坛上的冷猪肉？
□张晓波（北京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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