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从文坛彗星到大毒草(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8:27:46
人物周刊:龙应台写过一篇《为台湾民主辩护》,她的看法和您不一致。
李敖:龙应台不论!(她的观点)实际上是用银纸,漂亮的银纸,包着个臭皮蛋。她是文章写得非常好的一个人,但里面的理论极为单薄,她关注的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大的问题她不敢谈,大的攻击点她也不敢打,我认为她不足论。她是关心小市民的,但是关心得不够细腻。
对黑暗表示沉默,你就是共犯
人物周刊:我很关注“知识分子和政治”的关系问题。您年轻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会参与政治活动,竞选“总统”、当“立法委员”吧,是您变了,还是时代变了?
李敖:我没变,我还是我!就像当年北大校长蔡元培,他说他“不当官”,人家说:“做中央研究院院长算不算官?”他说:“我来做就不是官。”我们并没有怀疑他是为了做官而干这一行的。所以对我而言,根本没有搞什么政治,而是用政治的平台来宣传我的思想,目前做这个事情也是如此。比如说我反对美国卖武器给台湾,我在外面用嘴巴讲,大家听了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但现在我在“立法院”里面,我可以加入“国防委员会”来阻止他们,这样力量不一样了,效果也不一样的。用搞政治和不搞政治的标准来看我,把我看得太小了。
人物周刊:您这一生和国民党是结下了“不解之缘”,(李敖笑)现在国民党在台湾已经是日薄西山了,您觉得您胜利了吗?
李敖 :(果断地)没有!(即使有),这种胜利也像海明威一本小说的名字,叫“胜者一无所获”,“胜者一无所有”!
现在我眼看着蒋介石死掉了,他儿子死掉了,他孙子也都死掉了,连私生的孙子也死掉了,都不在了,剩下的,也都老的老、死的死,我的敌人等于都没有了。他们不是我的敌人,但是他们曾经拦过我的路,我现在也老了。
人物周刊:您一直是个斗士形象,跟强权斗,跟恶人斗,跟台独斗,为什么您不想后退一步,超脱一下现实,安心做您的学问,而选择现在这样一条人生道路?
李敖:这是一个人生观的问题。我认为对邪恶、对黑暗,你表示沉默、表现出闪躲、与世无争,你就是共犯,是罪恶和黑暗的共犯。坏人做坏事,你看着他做(而不阻拦),你就是共犯。所以我才力竭声嘶,要出来讲话。
人物周刊:您一生都在争是非,为什么是非这么重要?
李敖:因为你所选择的,有的是美丑的问题,有的是是非问题,有的是善恶的问题、利害的问题,很多问题要面对,你不能样样都选,你只能选一种。对我来说,我觉得选是非问题比较好,因为我是个单干户,从事知识方面的单干户,选择是非作为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笑)!(插一句:您听明白了没有?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
人物周刊:为什么老祖宗那些生存哲学对你没用呢?比如“危邦不入”啊,“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啊?
李敖:那些都不灵了嘛,不好用了。好比孔子可以“危邦不入”,可他周游的不过是列国而已。现在你去哪都要身份证、出境证、路条,是不是?并且处处是“危邦”啊。
人物周刊:您感到过痛苦吗?您的个人痛苦怎么办?
李敖:应该可以用自己的哲学把它化解。任何痛苦的感觉,在我看来都叫负面的情绪,好比说悲哀啊,生气啊,愤怒啊,沮丧啊,所有的负面情绪,在人生里都是可以从技术上把它消灭、或者减少的。
人物周刊:但是我很想知道,您在国民党控制台湾期间,先后两次坐牢,漫长的一两千个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没有痛苦吗?您是怎么消解的?
李敖:这就是自己的磨练。很多人磨练不过去,头发全白的,得了精神病的,很多。敌人有两个:一个是环境,另一个就是你自己。不可以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个敌人要消灭,这一点我做得很成功。我可以把自己控制得很好,我就没有多愁善感,比如说落日,(当然)我在牢里时是看不到的,现在我老了,坐在我的书房里,整天看到落日,我不会像林黛玉那样,发现花落了,就一边葬花一边哭,“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我没有这样子,花是花,我是我,落日是落日,我是我。你把它区别开,沮丧啊,痛苦啊,伤感啊,这都是错误的情绪,我们要把它正面化。
人物周刊:假如您不幸在中年时期就被牺牲掉了呢?
李敖:当时我可能还不能够完全释怀,现在我能了解了。第一个,我相信人间是有因果律的,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是,结果律是不一样的,就像《圣经》所说的,“我种了风”,可是我得到的是飓风,是台风。是否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你是没办法控制的。
有很多人被牺牲掉,千万人头落地,多少个冤案假案错案都会出来。如果你不幸是其中的一个,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你会用很达观的胸怀去看它,一定会有许多人被牺牲掉的。
人物周刊:如果有人给您写传记,您最愿意别人怎么评价?
李敖:如果有人看我,就像爱因斯坦说甘地一样(一字一句地):后代的子孙,很难想象,在我们这个时代,曾经走过这么一位血肉之躯。
我认为后代的人看到我,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一个人处在乱世里,怎么能这个样子活下去?这是个很难有的经验。当然我也说过,我的运气很好,我没有成为千万个人头落地中的一个人头,冤案错案碰到过,但还没有致命。这就像《圣经》里面说的,我们虽然遭遇过很多苦难,但还没有死掉。
人物周刊:您有没有一些避世办法,能让您多少逃脱一些灾难的?
李敖:应该有一些,“光棍不吃眼前亏”,这就是一种啊(笑)!我不会吃眼前亏的。我会用很多的技巧、很多的谎话来欺骗敌人,我会的,我会的(笑),不一定有效,可是我会的。
人物周刊:那为什么当年在特务审讯您、刑讯逼供时,您会忍着不承认呢?
人物周刊:您的豪杰气质,还有您的玩世心态,都是中国知识分子一种很另类的形象,这是怎样形成的?
李敖:一般人是用一种很悲壮的方法来处理这个问题,很悲剧的,我不太会的。我会用轻松一点的。比如说侯宝林,红卫兵逗他,说要把衣服穿好,皮鞋擦干净,他说我不但皮鞋擦干净了,连鞋底也擦了油了。这就是说,一些很逗的方法会把敌意给化掉,有时候会有这种效果。
人物周刊:您的玩世态度呢?我感觉您骨子里是饱含救世情怀的人,但又用一种很戏谑的、愤世骂世的方法,来面对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样?
李敖:因为你不能把它搞得更严重,不然就得胃溃疡了。我最好的一点,就是不会得胃溃疡。我的老师殷海光,学哲学的,得胃癌死了。我就笑,哲学家得胃癌死掉,就像神父得梅毒死掉一样,神父怎么会得梅毒死掉呢?这个不搭调嘛。说明你这个哲学没想通。
知识分子已经没落了
人物周刊:您为什么不想成为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呢?这样就可以进到先贤祠里,为什么要激烈地批评他们?
李敖:(笑)中国人就有这种特立独行的,王安石就是一个,他不要进孔庙啊!自己言行一致就比较好,不要考虑社会的标准。
人物周刊:您推崇的胡适先生,就是一个谦和的人,为什么不能学他呢?
李敖:胡适后来就变成好好先生了。
人物周刊:胡适、殷海光,您,三代杰出的知识分子,都是有蛟龙气质的人,后世的知识分子还会有这样巨大的影响力吗?
李敖:过去知识分子受大家重视,因为4000个文盲中才出来一个中学生,所以大学生、知识分子在中国非常有地位,影响政治。可现在的政治,现在的社会,已经不是知识分子能影响的了。我算是末代的一个怪物。知识分子已经没有力量了,他们只能帮闲,打杂,并且已经变成很难看的样板,像郭沫若。已经没落了,臭老九了。
人物周刊:胡适、殷海光和您,你们三人的区别在哪里?
李敖:他们两位跟我完全不一样。胡适占尽了便宜,什么便宜呢?知识分子吃得开、被人尊重的便宜,我们这一代是碰到知识分子变成臭老九的时代,所以我们非常不方便。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嘛,我李敖什么都不是,他们占了很好的机会。
人物周刊:那殷海光呢?
李敖:他的遭遇还算很安定,没有牢狱之灾嘛!坐过牢和没坐过牢的完全不一样,这是两个世界。
人物周刊:那知识分子以后的容身之处在哪里?
李敖:他们就成了专业的一部分,至于什么“民胞物与”、“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已经没有了。
人物周刊:如果您年轻的时候不参与社会改造,不那么激烈地批评当局,而是投身学术,您的学术成就会比现在高吗?
李敖:那有什么意思呢!这种专家现在很多啊,“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院士,不是说他们错了,而是我不想像那样狭窄地、窝囊地活着。
人物周刊:您有那么大的学问,您的自传中又说您为人交往其实很“温柔敦厚”,为什么您要采用一种夸张的方式呢?什么“要找我佩服的人,我就照镜子”,“五百年来,中国白话文第一名是李敖,第二名是李敖,第三名还是李敖”。
李敖:这个表示我很诚实,没有别的意思。
人物周刊:这是不是您的宣传技巧?
李敖:(笑)当然也是!很诚实的技巧,表达一个真相而已(笑)。
人物周刊:您本来就才华出众啊,大家都清楚,不用多说啊(笑)。
李敖:那样你就否定了广告的价值了,广告就是:你知道了还要宣传!
人物周刊:王朔说“我是流氓我怕谁”,他是跟您学的吧?
李敖:王朔?表现方法应该不太一样吧。我不会说我是“流氓”,我会说我是“大流氓”!
人物周刊:现在央视正热播一部电视剧《汉武大帝》,如果您可以生活在古代,您会选择在哪个年代生活?
李敖:那就汉武吧,(笑,一字一顿地),那就汉武吧。
人物周刊:为什么不是李世民的大唐盛世啊?
李敖:总的讲“各擅胜场”,各有各的好玩的地方。汉武帝这位老兄一辈子在那搅和,在那闹腾半天,让人去找不死药,想成仙,最后才自己反省,但是觉悟太晚了,儿子也牺牲了,老婆也给宰掉了,代价太大了。但是他有那么大的威严,他有个好处,厉行法制,说一不二。
找另一个国民党去斗争
人物周刊: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时代吗?
李敖: 那就看什么样的个人。
人物周刊:您自己呢?
李敖:我觉得我可以扭转到某种程度!可是有时候(个人发生的影响力)不是在这个时代,
你看耶稣这个人,活的时候都是失败者,千百年以后才发效嘛。有很多人的确是个人影响了历史。当然,也不是英雄造了时世,我就不相信中国缺了毛泽东,也和现在一样。
人物周刊:人生的态度是各不一样的,有的人是理想主义的,有的是现实主义的,您对那些现实主义者怎么看?金庸说“让理想主义者走开”,您怎么评价这种看法?
李敖:没有错啊!有时候理想主义是要走开,如果理想主义在旁边,就看是什么情况,平时闲着没事干,理想主义是很重要的,可是理想主义者要变成一个殉道者的时候,他本身也是个相当的现实主义者!所以大家都说,马克思是唯物的,黑格尔是唯心的,这是不对的,马克思是相当唯心的一个人。所以我认为我们常常会错怪了一个人,或者错怪了一个观念。
人物周刊:我想您最为人称道之处,是您当年和国民党台湾政权的抗争,那个国民党现在已消失了,未来您的生存空间在哪里?
李敖:就找另外一个国民党去斗争嘛(笑)!民进党就是小国民党,具体而微,并且比国民党还国民党,因为国民党腐化得还没那么快。
人物周刊:过去您被当成英雄,现在在所谓民主化的台湾社会里,很多年轻人不读您的书了,而是把您当成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您怎么看?
李敖:(笑)那也不坏啊!他们不看书,只看表演,那么我就表演给他们看。我的目的还是要影响你们,软化你们,或者说难听一点,骗你们。就是这样子啊!我用我的招,投你所好,把你软化掉。
人物周刊:为什么您一直没有回大陆看一看?
李敖:这个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和党中央关系搞坏,在台湾,他们都说我是共产党,那我的党中央就是在北京。
人物周刊:那您是共产党吗?
李敖:我在节目里讲了,大画家毕加索,他宣布他是共产党,别人问他你怎么是共产党,你又没加入组织啊?他说为什么加入组织才是共产党呢!我自己说我是共产党,我就是共产党(笑)。去了(大陆)之后讲错了话,关系会搞得好紧张。当然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理由,我不太喜欢动,变化我每天的生活方式,我就觉得很别扭。
人物周刊 :您不想回大陆看看吗?这是您的故土啊。
李敖:事实上从电视里、照片上、书里面,也可以知道很多,不一定要亲眼看到啊。为什么你非要登上月球才能知道月亮是什么样呢?我不需要像太空人一样嘛。
人物周刊: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您父亲没带你们全家去台湾,而是留在大陆生活,您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李敖:我可能是王洪文(笑)!王洪文和我同岁啊。我当然不会像在台湾这样的玩法,我不会那么笨,我有别的玩法嘛!我可能会变成一个情报头子,不一定要去住牛棚,为什么要把我看得那么笨(笑)!
人物周刊:那说明您智商太高,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也有人认为人生是宿命的,无法更改的——
李敖:(打断)我不相信!我认为努力和不努力不一样,挣扎和不挣扎不一样,当然(努力了)可能更坏。我相信有为主义——这件事做了跟不做,是不一样的。
跟蒋介石一路的人,不足论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待黄仁宇的大历史观?
李敖 :那是本烂书。哪个历史不大,哪个史观不大?你告诉我!什么大历史?胡扯!不通的。问题在于他这种跟着蒋介石走的人,一开始就可以判定他是有问题的。你会说李敖这是不是成见,不是的!这种跟蒋介石一路的人,你可以基本上知道他的水平在哪里,不足论的。
人物周刊:您的逻辑是不是:凡支持国民党的都是错的,都不足论呢?
李敖:可以这么讲。证明他头脑不清,或者正义感不够。我们以1949年为标准,被国民党骗和跟共产党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跟共产党的人比较有正义感,比较有良知,所以第一流的知识分子都跟共产党走了。那种不入流的才被国民党骗走,因为他们之间有利害关系。你要搞清楚这是最大的不同。
人物周刊:学术成就和人品难道是浑然一体,不能分开吗?
李敖:要看是哪一行。如果你学的是物理系,那么它跟人品没有什么大的关系,甚至跟婚姻也没什么大的关系,82岁照样可以结婚。可是你要搞的是人文,特别是社会学、哲学这方面,那就跟你的立场、信仰有关系了。
人物周刊:大历史观必然和另外一句话联系在一起——“存在即是合理”,您怎么看?
李敖:我认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任何人只要是做奴才,也是有哲学的,做奴隶主,也是有哲学的。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世界就没有是非了,也就没有正义了。
人物周刊 :您有没有很钦佩的人?
李敖: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乏善可陈,但他有一点好,还是可取的。好比《法门寺》里的刘瑾,他是个宦官,这个王八蛋一辈子干坏事,可是在《法门寺》那出戏里面,他做了一件好事,如果不以人废言的话,那我们就要肯定他。
同样,比如“四人帮”里面的江青,她在被审判的时候,我认为她的表现比那些男人都好,还可以讲几句狠话,气而不孬,虽然她不正确。总比那些孬种好嘛!我就讲,这个婆娘乏善可陈,可是最后在被审问的时候,她有种剽悍之气,这点还不错。
没有哪个人可以全盘性地影响我,或者使我佩服,如果有一点还不错,能为人称道,那也不必埋没他啊!
人物周刊:如果别人拿您和鲁迅先生相比,您觉得高兴还是?
李敖:(反应很快地)拿我和鲁迅相比的人,这个人没有进步!因为时代变了,我们的文章比他们写得好,我们其实比他们有勇气,我们没有藏在租界里,还有我到死也没拿国民党的钱啊!他还拿国民党的钱,中央研究院的钱一直在拿,蔡元培给他安排的。鲁迅敢骂日本人吗?他从来不敢骂日本人。鲁迅是个相当世故的绍兴师爷,跟我们不一样。
你不蹲茅坑而是坐在马桶上,
你的屁股就在全盘西化
人物周刊:关于中西文化的大论战,20世纪中国有过好几次。我知道您是主张全盘西化的,1960年代台湾岛内的文化论战,是您挑头发起的。而这几年,国内开始出现一股思潮,“读经运动”、“儒学复兴”,我想您肯定注意到了,您怎么评价?
李敖:(哈哈大笑)我认为是很好笑的一种。基本上这些人的调门是反对全盘西化的,可是他不了解自己就在全盘西化:你不蹲茅坑,而是坐在马桶上面,你的屁股就在全盘西化,那个抽水马桶就是全盘西化的一个后果。你的大脑还没有全盘西化,你的屁股就开始全盘西化了。这个是躲不掉的。你说资本主义是西化,对不起,那共产党也是从西方来的,马克思、恩格斯,都是西化的一种啊。
人物周刊:他们的想法,是从传统文化中寻求支持民族进步的资源。
李敖:这种资源如果没有,不照样是富国强兵嘛。美国不会念中文,没有传统文化,没有《论语》、《孟子》,照样富国强兵。为什么“五四”运动时出来一个口号,吴稚晖提出来的,“把线装书丢到茅坑里”,没有用嘛!这些东西我们锦上添花可以,真正的富国强兵,没有它,照样(可以)玩!
人物周刊:您年轻时的见解,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啊。
李敖:因为我是先知者,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笑)!四书五经能救国的话,鸦片战争就不会打败了。
教育:给小孩做任何设计都是冒险的
人物周刊:教育问题两岸都很关心。您小的时候就很特立独行,不想读高三,父亲一同意,您就自己休学在家了。父亲去世了,您也坚持丧礼改革,不搞拿哭丧棒、装孝子那一套。现在您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
李敖:现在我知道给小孩的任何设计都是冒险的,你可能给他带来不如意和危险,因为社会太复杂了,一个人的成长,变数太多了。我现在只是希望尽量供给他们,供他们念书,念好学校,不要过分地穷困。
人物周刊:您的小孩要不要每天回家做家庭作业?
李敖 :做,做,要做到11点呢(笑)。
人物周刊:那怎么办?您明明知道有些教育制度是不对的,您会让孩子不要做吗?
李敖:我跟群众抵抗,可我不鼓励小孩去和群众抵抗,因为“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个东西只能是自己玩的。你看我从来不鼓动别人叛乱,因为自己坐牢以后才知道,空间是多小,时间是多长。
人物周刊:那种教育方法会伤害孩子的灵性和创造力吗?
李敖:会。这种教育基本上是失败的,可是我讲过,他们成长的过程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们不可以用我们的方法,一厢情愿地去要求他,限制他。
好比我现在还有这个毛病,买东西要用到橡皮筋,我们北方话叫“猴皮筋儿”,用完了还存起来,不会丢掉。可是他们那种消费习惯,在我们看来是浪费,但我们不可以说不对,说他们不晓得天高地厚。
人物周刊:您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像您对自己那样,用斯巴达式的办法加以管束?
李敖:我完全不管。我的年纪比我女儿大60岁。她不要你管她,她觉得她有她的世界。
人物周刊:哈哈,我还以为像您这样有英雄豪杰气的人,看到社会不公的事就要管的,会试图影响他们的成长呢。
李敖:会啊,我们家小女儿很漂亮,就是很胖,很喜欢偷吃东西,我们就管她。有一次我看她打开冰箱把两块糖塞到嘴里,我上楼告诉我太太,我太太就质问她。小女儿火了,就对我破口大骂,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你告密(大笑)!
男女关系,再好的感情,也会走下坡路的
人物周刊:您一生见过那么多人,和那么多女孩谈过恋爱,你有没有为哪个女孩流过眼泪?
李敖:眼泪?都涕泗横流了,怎么没流过?(笑)
人物周刊:什么样的女人是您认为美的?
李敖:有一点点变,审美标准。现在的标准和过去比有一点变化。
人物周刊:有哪些变化?
李敖 :人越老,越喜欢小的(笑)。过去女朋友跟自己年纪比较接近,现在不行了,我总不能找70岁的老太太嘛(笑)。
人物周刊:我很好奇啊,您碰到自己喜欢的女人,然后分开,怎么能做到不断分手而又不伤害自己呢?
李敖:因为你要聪明到知道男女关系一定是要走下坡路的,再好的感情,也会走下坡路的。所以见好就收是正确的,不应该搞到山穷水尽。
人物周刊:这种对女性的态度是很早就形成的吗?
李敖:是慢慢形成的。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我年纪越大,处理这个问题越好。但现在我已经老了,已经70岁了,毕竟我前列腺开刀了,对女人的兴趣已大不如前了。就如“项羽本纪”的话“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笑)。
人物周刊:那您现在还有看春宫片的兴趣吗(笑)?
李敖:(笑)看它就好像看三民主义一样,没有什么反应了,“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人物周刊:最初在您的自传中看到您谈到您和众多女人交往的时候,我很吃惊,没想到像您这样的一流知识分子会公开谈论自己对性的态度,这种想法我想很多大陆读者都有。
李敖:这才是一流嘛,一流才会谈!那种谈不好,或者是不敢谈——能够谈的这种是很正常的。不谈的话太落伍了,太伪善了。
我对思想家这个头衔比较介意
人物周刊:您现在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每天都呆在家里写作吗?
李敖:因为脊柱不太好,所以现在有时躺着写,有时站着写,写书的比例减少了,大部分时间来做电视节目。我现在认为这也是表达的一种方式。像鲁迅这些人,他们没有我的这种机遇。你如果叫鲁迅来讲,他不会比我讲得好,因为他有浙江官话的口音,身高只有一米五八,并且他没有我这么友善,横眉冷对的。
人物周刊:您现在有生存的问题吗?
李敖:我没有生存问题,我自己攒了一笔钱。这一点现在耍笔杆子的人,都赶不上我。我很会保护自己的,很会很会的!
人物周刊:那您做一期节目多少钱?比如凤凰卫视的?
李敖:这个不能讲。这是业务秘密!最近我讹了凤凰一笔钱,我捐出来了,全部捐给北京大学,希望他们给胡适修盖个铜像,因为北大有李大钊、蔡元培、毛泽东,马寅初,还有一些洋人的像,应该给胡校长建个像。这个钱差不多35万元人民币,你就知道我的手面了(笑)!
人物周刊:您一生以豪杰自期,如果拿历史学家、学者、批评家、作家的头衔给您选择,您最愿意摘哪一顶?
李敖:(反应很快地)我觉得我应该是思想家,再加上文学家比较好一点。我对这个头衔比较介意,其他的“家”就比较不重要了。
人物周刊:可是您小说只写了两部啊!
李敖:可是也有人只写一部的,桑塔耶纳,还有一个思想家也写一部小说,没写成功的,就是英国的罗素,写着写着写砸了。
人物周刊:在大陆读者看来,台湾政坛为什么会有那么些奇怪的人和事啊?
李敖:历史上都是这个样子的,一般搞政治的优秀的人很少。现在这个世界,第一流的人都去搞企业,搞财经,都是挣钱的人;二流三流才去搞政治。所以台湾都是滥、不入流的一批人。
人物周刊:李先生,占用您时间很长了,希望有机会到台湾看望您。
李敖:谢谢!我们后会有期啊,山不转路转,会有这个机会啊。
人物周刊:如果您回大陆,您想什么时候比较好?
李敖:我想80岁吧。
人物周刊:可是人的年龄和精力不以自己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啊。
李敖:你这话不要对我讲,去对杨振宁讲(大笑)!一个女孩子出来,就使他变得客观得不得了了。
人物周刊:最后一句话,您战斗了一辈子,看到了您的对手——国民党政权的倒台,希望您能享受生活,“君子善养千金之体”啊。
李敖:谢谢!享受生活,自己能想得开就是了。人家讲立地成佛,立地成仙,只要自己一念之转,就能转过来,靠外界是危险的(笑)。本刊记者 万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