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年的另类体育报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6:04:25
强烈推荐李志刚力作
大院
李志刚体育画报
辽宁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这个生产了上十块奥运金牌、上百块世界金牌、上千块全国金牌的工厂,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再次经历盛宴。如今,我们去寻找“把青春献给你”的大院人,去探寻他们和大院之间的关系,是冷暖,是分合,是得失,是春秋。
奥运冠军过十,世界冠军过百,全国冠军过千,这就是大院的排场。大院全称辽宁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坐落于沈阳和平南大街97号,一进院,就能看到奥运冠军们的雕像,排头的是身披国旗奔跑的“王军霞”,“姚景远”、“王楠”等跟随其后。由于没人打理,一些雕像的脸部、眼睛布满泥巴和尘土。再往里走,马路两边,每隔五米便立着一个个圆形铁框,铁框内镶嵌着世界冠军的照片。
在大院多处,均可见伍绍祖的题字:金牌工厂,冠军摇篮。
据说大院不久后要搬到别地。如今,田径场一片破败,看台的木板已经腐烂,铁栏杆也生锈了。当年辽足十连冠训练用的球场早已荒废,连杂草都死光了,球场上到处是干裂的龟纹。现在的大院只开了西门,东门是铁将军把守。对面各种小吃店生意红火,中午时分,一群群年轻队员隔着铁栅栏买麻辣烫等小吃,虽然大院自己有食堂。
我们今天为大院作传。
1964年——
1964年,14岁的朱香云走进大院,所见到的是数排平房,杂草长满院子,甚至长在屋顶瓦片间。院子周围则是大片荒地。朱香云在这里练乒乓球练到1973年,进入国家队,并于1977年获得世锦赛女团冠军、双打亚军。1978年朱香云返回大院执教,结婚生子,丈夫是辽足前主帅王洪礼,儿子是足球运动员王亮。
1964年,大院给朱香云开的工资是5元,之后涨到10元。1969年朱香云在盘锦待了半年,她吃食堂,一分钱没花,等回到大院,她把半年工资全存起来,整整60元。1970年转正后,朱的工资涨到27.5元。
1960年代,老百姓还不能填饱肚子,但运动员已能吃上营养品和零食,朱香云记得,六几年她住宿舍时,将队里发的干糖塞在窗户缝里,第二天发现被偷了。
辽足十连冠时期的主帅李应发,1965年进入大院,当年辽足获全国第五,他才20岁出头。此后李应发一直待在大院,直到2004年退休。李应发说,他的黄金年龄(从22岁到25岁)是在“文革”中度过的。
那时体育成了修正主义苗子,大院也逃不过,李应发做好了到农村当农民的思想准备。
1970年,辽足在广州夺得全国冠军,没有任何奖励,连奖状也没有,李应发的月薪是33元。1972年辽足首次代表中国足球出访,先后在巴基斯坦、苏丹等国打了11场比赛,10胜1平。大院里的人开始称他们为“辽老大”、“足老大”。1970年,大院给李应发的伙食标准是1.5元一天,当时老百姓每月定量27斤粮食,李应发是45斤。
1973年——
1973年,刘殿武和姚景远先后来到大院。刘殿武是以举重教练的身份进来的,而姚景远是他的弟子。1984年,姚景远成为大院第一个奥运冠军。
在1960年代,刘殿武是国家队干将,1965年北京举行14个新兴国家举重邀请赛,他破世界纪 .,受到周恩来接见。刘殿武家里现在还珍藏着40年前的英文杂志,发黄的纸面上清晰地印着他的照片。在他家客厅墙壁正中,则挂着周恩来接见他的黑白照片。刘殿武记得,当年在人大小礼堂看《白蛇传》,第一排坐着周恩来、董必武,第二排坐着他。刘殿武还记得,辽宁举重建队时,当时的沈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很关心。陈锡联的秘书叫李霸虎,“有啥事找李霸虎,就给办了。”刘殿武说。
1970年代刘殿武做举重教练时,有一位院长是老八路,四几年就当兵。这位院长在位期间,副院长都得低声说话,称呼他不带“长”,院长还不高兴。
有一次,上级领导来看训练,举重队得等领导到了再训练。为等领导的缘故,下午两点的训练推迟到两点半。到点了,刘殿武去催,领导还在开会。再等一个小时,再去催,领导还在开会,刘殿武直接急了:“张主任,你们看不看,不看我们自己训练了。”张主任当时又拍桌子又呵斥的。后来,刘殿武得知:如果没有几个副主任一致力保,他就被开除了。
1960年代在国家队,刘殿武的工资是56元(当时国家队有四个拿80元,是归国华侨,而当时一般全国冠军拿37.5元)。1970年他到工厂,还是拿56元。
1973年进了大院,刘殿武的工资变为62元,每月还有10元津贴。后来大院工资改革,工资涨成70元,但是津贴没了。1980年,刘殿武工资涨到105元,1990年是300余元,再后来涨到1600元,1999年时又涨到2600元,现在,刘殿武拿到的退休工资是3800元。他告诉记者,他的级别是副局长,套公务员级别的话能涨到5000多元,但事业单位一直没涨。
1973年8月15日,姚景远进大院练举重。姚景远清晰地记得这个日子,因为这曾是政府确定的抗战胜利纪念日。他家有10口人,全仗着姚景远父亲一人支撑。姚景远来沈阳练举重,是哥哥找朋友帮忙,搭了六个多小时的敞篷大货车才到的。那时大院是黄土地,举重房很简陋,就三间平房,没什么器械。旁边有狗圈,养的狗是搞医疗实验用的。1976年辽宁海城大地震,狗都在叫,大家都跑到操场上。“这个大院发生过很多故事。”姚景远说。
七几年运动员伙食水平低,举重队员会争着帮食堂干活,好让大师傅多给自己炒几个鸡蛋。平时吃炒鸡蛋、土豆片什么的,一周下来也会吃些香肠,打打牙祭。1973当年转正后,姚景远拿到32.5元的工资。工资一发,他就全买了麦乳精、白砂糖、炼乳。他来沈阳时带来一个发小做的小木箱,他用来放营养品。姚景远说,当年体质好,恢复得快,就是靠自己懂保养。
1984年——
1984年,姚景远拿到洛杉矶奥运会举重冠军;这一年,李应发开始带领辽足创造十连冠荣耀。同年,崔大林担任院长。
崔大林就任期间,大院实现辉煌。崔大林小刘殿武10岁,当过大院田径队领队。刘殿武看着他从领队到副院长再到院长,一步步升上去。
刘殿武说,崔大林是很有霸气的人物,“大事小事都要找他点头拍板。”如果崔大林出差了,一个月后才回来,遇到什么事,其他领导要么说,不行,得崔大林回来再做决定。要么说,行,我知道了,研究研究。但是,研究完了也不告诉人。这没办法,所有事都找崔大林解决,必须得找他。
“崔大林有霸气,但他确实将院里搞起来了,确实是内行。”刘殿武说。举重比赛时,第一个举完了,崔大林会认真看表,然后说:“啊,姚景远,还要等10个人出场,你等等啊。”
崔大林相当重视举重。虽然举重不受欢迎,但到比赛还得靠它。全运会,举重一下就能为辽宁带来4枚金牌。
李应发也提及了崔大林和大院辉煌之间的关系。
1984年至1993年,辽足十连冠,李应发是主帅,崔大林则是领队。
姚景远则讲,当时有个哥们儿姓刘,希望留队当教练,但队上没同意。哥们儿就找上姚景远:“姚景远,你现在通天了(指拿到奥运会金牌),你帮刘哥给崔院长说声吧,要不得回地方。”第二天姚景远就找上崔大林。崔大林见到他,大声招呼:“姚景远,你来了,有啥事呀?”姚景远说:“我给你推荐一个教练,技术不错。”崔大林干脆地说:“那是谁呀?你说的能不行吗?”这事当场就定下来了。
这件事说明了崔大林的权威,也说明了姚景远的风光。姚景远衣锦还乡时,受到群众夹道欢迎。在离镇上还有两公里,姚景远就下车走路,两边全是欢迎他的学生和老百姓,鞭炮整整放了一路。老家人都说他祖坟冒青烟,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见到他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作揖,连称:“你为中国人争光了!”老者离开时,倒退着走,一边走一边作揖。
当时在大院,姚景远也觉得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人,出门都是省长专车接送。有时姚景远在和朋友吃饭,省长秘书就打电话来:“张省长叫你到他家吃饭。”他就回答:“等一会。”到省长家时,他和省长如兄弟一样睡一张床,给省长讲他在洛杉矶参加奥运会的趣事。
当时在姚景远家乡营口市,有一位副市长叫白立成,后升任为常务副省长。1985年的时候,白立成说:“姚景远,给你弄个小头头干干如何?”白立成所说的小头头,其实是省体委副主任,那时姚景远才27岁,他自认不是当官的料,加上一心想做教练,就直接拒绝了。
1985年,开全国党代会,辽宁省委第一书记李贵鲜选上姚景远(辽宁省体育界只他一人)。开会期间,姚景远和李贵鲜住一间房,并受到胡耀邦接见。
“这是我的政治荣誉,也到了我的人生顶峰。”姚景远说。
当时,奥运冠军国家奖励8000元,大院则给姚景远连涨三级工资,之前不到100元,一下涨到180元,到顶了。另外,省里奖他一台14寸彩电,营口市奖给他一台洗衣机,县里又奖他一辆自行车。姚景远可称辽宁体育界第一个万元户。
不过,让炙手可热的姚景远感到奇怪的是,那时没人给他写求爱信。他不知道原因,现在猜测,是当年他高高在上,别人很可能不敢追他。或者有人喜欢他,他自己不知道。有一次,他看见射击队有个小姑娘不错,问旁人:“那女孩是谁?”马上有人将那姑娘叫过来。姚景远和那姑娘聊,聊完就没了下文。他说自己在那方面有点傻,不怎么懂。“如果我看上
谁,谁不愿意啊?”
姚景远的妻子小他一岁,是经人介绍的,1993年才结婚。
姚景远回忆属于他的这个时代时,坐在大院举重队的宿舍,口里不时咂上开心果,神情兴奋。这宿舍原是大院举重队理疗室,2008年9月17日,记者来到这里时,逼仄的走廊显得十分幽深,两边排着的一道道锈铁门,如蜂巢一般整齐。而白墙因年代久远,灰扑扑的,不少墙皮已剥落。记者在走廊上撞见一个100多公斤的大汉用毛巾围着下体,近乎全裸地走过姚景远宿舍,走进厕所。
刘殿武庆幸自己当年果断,保住了姚景远的前途。在大院,运动员的日子相应枯燥,除了训练,就是训练。李应发回忆,当年大院每天早晨五点半出操,谁想偷懒都不行,互相制约,你追我赶。院里每天都有报表,要检查有无完成定额的训练量。“教练得完成训练,对得起领导,对得起家长和孩子。”李应发说。
1980年左右,姚景远到广西集训,和广西田径队的一位女队员好上了。据刘殿武回忆,那姑娘长得漂亮,皮肤特别好,人也很主动。姚景远当时也是美男子,两人就在一起了。“如果举重队员沾上了女色,童子功就废了。”刘殿武说。他当时紧盯着姚景远。
只要他俩在一个房里,他就在外面喊:“姚景远,你给我出来。”
从广西回来后,刘殿武在马路边上做姚景远的工作,和后者闹到半夜。刘殿武反反复复地说:“如果你想出成绩,就别理那女孩了。如果你到广西,运动可能废了。举重是力气活,童子功,肯定废了。如果你和她搞,运动生涯就废了。”讲了大半夜,姚景远终于表态:“行,我不和她搞了。”
“如果他跟了那个广西女孩,可能就完了。为这事,他特别感谢我。这事,我觉得特别欣慰。”2008年9月18日上午,在铁西区某高档小区家里,刘殿武将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中,回忆着往事。
刘殿武另外一位弟子,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这名弟子曾拿过亚洲冠军,现在已经不干体育,在外边做生意了。1985年,刘殿武率队去井冈山参加全国比赛,抵达当天,刘安排弟子去买回程火车票。在井冈山待到第三个晚上,刘殿武和一名陕西队教练、一名退休校长到山上散步,逛着逛着,突然听到亭子那边传来声响。说到这里,刘殿武探出身体,头伸向前方,侧着耳朵,眼睛四下张望,嘴里发出吃惊的声音。尔后他猛然站起来,说:“哟,我×,那不是谁谁吗?”照他的话说,在亭子里,这名弟子和一位姑娘“整上了”。
刘殿武一行想走又不敢走,怕被发现,这样很尴尬。站在那里,刘殿武三人听了半个小时,然后才悄悄撤走:“那个场景和男女整事的声音,没法形容。”刘殿武记忆犹新,连连摇头。
那天晚上,弟子从后窗翻窗进宿舍。之前,他恰好处于怎么练成绩都提不上去的状态。刘殿武终于找到病根了。
第二天,刘殿武对他说:“走,我们到外散步去。”两人来到那间亭子,刘殿武问弟子熟悉这地方不,弟子说没来过,刘殿武就揭穿了他,并告诉他:“如果你不承认,回去后我就抖出来,我还有两个证人。虽然你有成绩我也不要你了。你这样搞不行。”
刘殿武说,那女的以前在江西射击队待过,后来不干了,在赛会卖票,“油头粉面,干瘦干瘦,长得也不好看。一天换好几次衣服,看见我就瞪我两眼,我也瞪她。”刘殿武他们分门把守,将弟子看得紧紧的,不让那女的接近他。训练了几天,弟子成绩上去了,拿了全国冠军,顺利进入了国家队。他对刘殿武说:“刘导,多亏了你。”进国家队两个月后,弟子在日本参加亚洲比赛,破了亚洲纪录。在日本,他结识了一位台湾商人,后来这位台湾人把他带到日本做生意,发了大财。据刘殿武说,1993年前后,崔大林悄悄告诉他:“你知道不,某某回国了,现在他都有人民币1100万了。”
男排国家队队长隋盛胜另有一番记忆。他比姚景远进大院晚得多。1993年,13岁的隋盛胜进了大院。
他记得,1997年前后搞对象是最大的乐趣,“谈对象老多了。”那时,约会选在大院内某个角落(没法出去,晚上教练要查房),对方也是练排球的,可能在食堂吃饭,偷偷约一下,在院子里找个小树林,找块石头,聊聊天,“也算内部男女交流。”
隋盛胜说,他们就认识女排队员,别的项目也看不上,打乒乓的个儿太小,举重柔道更不用说了,没法看。只有女排队员那时十六七岁,线条好,而且比较熟悉,有话题聊。那时男女宿舍把守严密,进不去,彼此关系最多也就是牵牵手。“那时女队员比我还早熟,我还没懂事,她们已经发育成熟了,那就是当时的最大乐趣,女队员那时也寂寞。”
当然这不能让教练知道。隋盛胜说,其实大家都不懂,恋情都很短暂,就是找个异性解闷。
1993年——
1993年,辽足实现十连冠。“这个成绩绝后不好说,空前是肯定的。”李应发说。十连冠完成后,李应发坚持要退下来。他回忆了关于房子分配的事情。
1993年夺七运会冠军后,李应发个人获得省劳模称号以及五一奖章,工资连升三级,算亚洲冠军级别,每月180元,到顶了。当年的大院,不仅管练管吃,每月发工资,还管运动员退下来的工作,以及大院人的房子。但是按规定,只有教练才能分房子,队员不能分,队员结婚了还是队员,照样没房子。“他希望分房子,教练没法帮他解决,他离开辽宁就能解决,”李应发说,“工资封顶了,房子没法解决,再拿十一个、十二个冠军都是数字游戏,没有意思。”
大院的柔道金牌教练刘永福,带出了五名奥运冠军(1988年李忠云、1992年庄晓岩、1996年孙福明、2000年袁华、2008年杨秀丽,李忠云那块属于表演金牌),大院给他分了两套房子。在采访时,他提到,他曾经为弟子孙福明、李忠云、袁华要到了房子。
姚景远为冠军房闹过。第一批冠军房分配时他在北京,没赶上。第二批轮到他了,院里却要按教练职称收费,不按冠军头衔收。若是按冠军头衔,姚景远只要交5万余元,但是按职称就得交9万元。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院长是蒋兴权,姚景远找他,他不搭理人。姚景远的妻子写信给当时一副省长,副省长批复:按冠军分。批复转到院里,姚景远交上5万余元,住进冠军房。
第一批冠军房出来时,崔大林正当院长。刘殿武没有要。崔大林向他许诺,第二批冠军房一定给他。
1998年第二批冠军房分房时,崔大林已升任辽宁省体育局局长,当时大院新院长不认账,刘殿武直接找上崔大林:“你当时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崔大林直接给当时院长打电话,给刘殿武房子。
第二批冠军房,刘殿武本可以得一套130平米的房子,而原本大院给他的一套87平米旧房按要求要退回给大院。刘殿武改为要一套48平米的冠军房,保留旧房,这样,他就有两套房子了。后来87平米的房子他拿给儿子住,他住48平米的小房。现在他住的是女儿买的房,位于铁西区,100多平,明亮宽敞,配置了各种现代化电器,连马桶也是自动化的。
刘殿武说,有些事情上头总是不按政策办事,你得自己争。当年才力在贫困交加中去世,媒体报道过他的住房是一室一厅,刘殿武说:“他不去争。全国冠军都拿到了两室一厅,他是亚洲冠军,才一室一厅。领导说是别人需要照顾。”
才力是1980年代中期进的大院,是刘殿武弟子苗国胜的徒弟。据刘殿武回忆,才力最重时候150公斤,身高1.80米,不太正常,有成绩也完全是身体堆上去的,现在都不选这种类型的了。刘殿武还记得,一次在火车站,有位老太婆围着才力转了几圈,啧啧称奇:“巨人啊。”1990年,才力夺得北京亚运会冠军,后来,他贫困交加十余年,直到2003年因病去世才受到广泛关注。
刘殿武认为,才力的悲剧是个案。才力开始时在举重队里拖个拖把帮忙搞卫生,后来去大院保卫处当门卫,他只能干这个。才力是举重队里唯一没文化的人,念到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不认识字,不会说话,干什么都不行。别的人,都是边练边学,也能有文化。“像我在北京时,在北京体院学习,全是大专、本科的书,(也)获得了大学文凭。”
大院前副院长刘兆万的侄子汤先生,也给出类似的说法:“才力是个人能力不行,没文化哪也不行,当年他被分配到交通局,结果没文化,识字不多,被辞退。大院收留了他,安排他做门卫。”院内保安则说:“对才力已经是够照顾的了,院内奥运冠军现在有十七八个,世界冠军有一百多个,历年来的全国冠军有一千多个,才力只是亚洲冠军。”保安正和记者说着,旁边走过来一个30来岁的女性,保安说:“她是丁美娟,举重奥运冠军呢。”对他来说,满大院都是冠军,已经不习惯惊奇了。
奥运冠军孙福明在雅典奥运前,一个月的工资也就1000多。所幸她的教练是刘永福,刘永福自掏腰包,给孙福明开出10000元的月薪。
刘永福,1978年进大院,原是摔跤队员,是1979年第四届全运会亚军,之后退役转做柔道教练。1988年至2008年,他率队参加6届奥运会,带出5个奥运冠军。“在大院,我的钱是最多的,金牌是最多的,心情是最好的。我孙子、外孙子各一个。儿子在辽宁公安局,女儿在大院内工作。女儿住的房子160平米,有两个车库。”2008年9月21日下午5点,刘永福坐在他自己开的酒店里说。这酒店在大院旁边。
一个奥运金牌平均为刘永福带来100万的奖金。
而1984年姚景远拿奥运金牌时,国家奖励他的是8000元,奖励他教练刘殿武的是2400元。刘殿武说,还赶不上六运会的3300元奖金呢。
500万的奖金,在刘永福眼里不算什么。他开了两家酒店和餐厅,开了15年了,还有一个家具店,里面一个紫檀柜子能卖100万。以前他还办过工厂。他说,自己现在住的别墅518平米,价值四五百万;大院分给他两套房,沈阳他有10多处房产,光这一项就上千万了。刘永福毫不隐讳地说他的身家有四五千万元,并肯定自己是大院首富,“其他项目不敢说,在全国柔道界我肯定是首富。”
1978年刘永福正赶上涨工资,每个月73元,之后是100多元,再后来刘永福就不知道了,没看过工资单。他估计现在应该有五六千,是大院工资最高的,如果退休也该拿四五千,还是大院最高的。他是辽宁省特等劳模,全院只有两人,另一个是王楠。
刘永福以前还给队里拉过赞助,拉来100万,交税30%,还得上交到院里一部分,七七八八的,到队里就只有几十万了。他本人可以分30%,但他不要,“看不上这些小钱。”有教练爱在外面喝酒。刘永福不屑一顾:“他们喝酒能喝来房子?喝来钱?简直瞎喝。我喝酒就能喝出感情,喝出钱。我十几岁就拜把子,好些结拜兄弟现在很成功了。但我不瞎喝,否则就不能工作了。要钱的时候就找他们喝酒。”
看到刘永福开奥迪,住别墅,有人很羡慕。刘永福训人:“我出去有人请饭,你们能和我比吗?我没钱了,出去转一圈,借个十万八万小事一桩,你们能办到吗?你还和我比啥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是你师傅,我就是你爹,爹好了,你有啥羡慕的?”
刘永福被弟子尊为教父是有原因的,现在柔道队队员有100多名,大的30多岁,小的十二三岁,全是农村的,大部分家里穷得连每个月90元伙食费都交不起。刘永福就自己垫着,帮她们垫好几年:“没办法,我有钱就垫着呗。”这一点,刘永福弟子薛福艳也给记者谈到。薛福艳2001年得了严重的病,刘永福自掏腰包,给她买很贵的药,吃了一个多月,好了。
1994年,13岁的薛福艳进大院。她家祖祖辈辈都在丹东农村,想跳出农门,除了读书,还得有其他特长,薛福艳练起了柔道。进大院后,早晨6至7点训练,7至9点吃饭休息,9至11点训练,12至15点吃饭休息,15至17点训练,17至19点吃饭休息,19点30分至21点训练。10多年来,如果没有意外,周一至周六都这样,周日上午9至11点训练,下午休息半天,外出购日常用品,19点30分至21点还要训练。
刘永福说:“柔道有苦,也有乐,没有苦哪来乐?训练苦、磕碰,但结果好,像孙福明、袁华、杨秀丽这些奥运冠军,一辈子都无忧了,说到苦,工程兵打山洞,不比你苦吗?他们能升国旗,奏国歌吗?杨秀丽这次拿金牌,已经有200万元奖金,我自己估计也有200万元奖金。”
这些都是支撑薛福艳她们练下去的动力。1999年,薛福艳的工资是500多元,2004年拿亚锦赛冠军后,涨到1700余元,现在是2000余元。目前她的伙食标准是35元一天。2008年9月21日,记者看到她和队友吃饭,五个人,六样菜:鱼、肉、榨菜肉丝、土豆片、凉菜、汤。
杨秀丽也是刘永福的弟子,她是1998年进的大院。备战北京奥运会时,刘永福亲自带她,刘永福60岁了,还陪她摔,把手法、经验传给她。她说,很多四五十岁的教练都做不到。拿了奥运冠军后,杨秀丽的工资是4000余元,每天吃单独的冠军灶,大院里目前享受这待遇的,大概八九十人。
2008年——
朱香云培养出王楠、郭跃,也带过福原爱。2005年,她的丈夫王洪礼退休,大院给他发2000多元的工资,这让他很高兴(原先他关系在辽足俱乐部,在大院没有一分钱)。2007年7月26日,王洪礼在大院网球场打网球时,心脏病发,当朱香云赶到医院,他已经不行了。丈夫去世后,朱香云调理了半年多才缓过来,“装糊涂过日子。”她对大院感情很深,一周总要来个三四次,看到熟人很亲切,乒乓球队的队员对她也很热情。
李应发现在每隔一天就到大院跑步,辽足十连冠的照片就挂在院里,他仍能感觉到别人对他的敬仰和尊重。他刚进大院时,保安就热情打招呼,接过他的钥匙,等他走时又把钥匙返给他。“这一接一送啊,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取得成绩的肯定和尊重。”而随着年龄增大,李应发对大院的怨气也烟消云散,他说自己每天怀念的都是在大院高兴的日子,看到训练的运动员就很羡慕,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刘殿武现在69岁,有四套房子,他两套,女儿两套。现在他享受国务院特殊专家津贴,另外,体育总局出台过政策,对1978年以前的世界冠军、世界纪录创造者发放一定的健康经费。农行给了刘殿武一个卡,每年体育基金会给他3000元特别医疗补助,已经四年了。每年春节,刘殿武都到大院填个表,表格到省体育局一批,四五月份卡里就多了3000元。“呵,又增加了3000元。”刘殿武说起来很很高兴的样子,因为院里总共只有三人享受到这个待遇。
刘殿武遗憾不能发挥余热,眼见着辽宁男举垮下来了。刘殿武退休后,有处级干部和刘殿武聊天说:“还是你们老教练厉害,现在叫啥呀。”
“如果我自己干的话,肯定也能取得好成绩。但遗憾呀,领导不知怎么想的,到了年龄,该退的就退了。年轻人当然应该重视,但老人也有自己的经验。辽宁到点就退了,有点埋没人才。”
刘永福现在60岁,生涯中也并不尽是顺风顺水。
雅典奥运会孙福明丢了金牌,“人家一盆屎全扣在我头上,没话说,成王败寇。”这次备战北京奥运会,他把奥运冠军、世界冠军全部给了手下教练,只带成绩最差的杨秀丽。但是,手下带的奥运冠军、世界冠军连国内选拔赛都出不了线,而默默无闻的杨秀丽却拿了奥运金牌。之前有人到领导处吹风,说 刘永福那套过时了,但是最后结果还是刘永福扬眉吐气:“还是证明我行。”
“你给他们机会,但没把握好啊,丢了冠军,相当于犯罪呀。你还有啥说的?没本事争个屁呀。如果我拿不了金牌,你拿了,这个总教练位置就是你的了。”坐在酒店大厅,刘永福高声说。
刘永福说,自己对各方面都很满足了。
“大院给我带来名气,成功离不开大院。不管做啥,我都是辽宁省柔道金牌教练,没有大院,也没有我的名气。”至于失去,他说自己没失去什么,对家庭没有对不起的地方,对老人心里有点愧疚,他们走前,刘永福都在比赛前,没法照顾他们。“忠孝不能两全。但大院都安排得很妥当。参加工作也不能整天守着爹妈。”
现在,姚景远看着因为自己夺金而修整的举重馆,感情复杂:“我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奥运冠军,有时别人一提醒我,啊,我原来还是奥运冠军。”
“以前随便说一句话都有人听,现在没人搭理了。”姚景远说。现在他是举重队一名普通教练,住的宿舍里,就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木桌、一张小木凳,没别的。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是错过进入影视圈的机会,“1985年,梁小龙到辽宁,见了我。后来我上香港,梁小龙接我,领我到他们剧组,问我想不想拍戏,我想可以。他问我会什么,我说会空翻跟斗。小时候我练体操,武术的一些套路我都会,小时候练过,武术队教练曾想要我。后来梁小龙给我专门设计了主角的角色,将剧本给我邮寄过来。但我错过了。如是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我肯定转行了。这就是命运吧,因为奥运冠军人家高看你,你觉得演戏算不了什么,现在我可想演了,但没机会了。”
和记者聊了一个多小时,姚景远情绪挺高,上了一趟厕所后,脸色、情绪突变,再也不愿意说话了。
原来举重队总教练就在隔壁,他有些焦虑,不断自言自语,觉得办错事了,应该先请示领导。
9月19日,记者在沈阳一家星巴克见到现男排国家队队长隋盛胜,地点是他定的。眼前的隋盛胜戴阿玛尼手表,穿D&G休闲衫,身高1.92米,别人还以为是模特呢。他已经在考虑明年全运会后退役的问题,他的未婚妻是辽宁歌舞团台柱子,计划全运会后结婚。他可能做教练,也想自己出去干,对于大院,他感觉更像一个父亲,“它教我成长,教我做人,教我拼搏。我15年的青春都留在这了,因为它,我的生活才更精彩,走到今天。”
柔道运动员薛福艳还在练柔道,目标是明年全运会冠军。
她也打算全运会后退役,想转行做行政工作。“大院给我带来好处,独立,坚强,成绩,工资,本科,冠军??”她说,“但是也失去了青春,少年和青年时代在这里过去了。”
北京奥运冠军杨秀丽现在忙着参加庆功活动,但一有空她就到大院练柔道,她觉得这是一个宝地,有时到国家队训练还很想念。9月24日上午,记者在柔道馆看到,杨秀丽正和一名100多公斤的壮汉练柔道,不到一分钟,她就把壮汉摁倒在地。
这些是大院的现在,那么大院的未来是什么呢?
隋盛胜记得1994、1995年两年,每天训练后,自己晚上还在馆里加练,从7点半到9点。一个月最多有两晚上不练。他说当时自己身体比较单薄,正值打基础最好的关键时期。而现在的运动员,“个子比我高,身体比我壮,但他们不能吃苦”。
刘殿武还记得前几年,他去体育总局办事,朋友叫上他到食堂吃饭。菜色非常丰富,十几个品种,每个菜要一点,就是满满一大盘。还免费提供矿泉水。国家队门口到处是只喝上几口的矿泉水瓶。“就净是这些败家子。”他愤愤地说。
“像美国,朗平的排球队奥运两个月以前还是业余的。郎平叫她们:快来,别上课了,打奥运会了。我们国家,早几年前就住在五星级宾馆了,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有。美国几个大学就能组织一支奥运队,出来都是大学生、博士,像我们,从小五六岁就练体操,学的文化啥也不会。我们国家全靠练,拼命吃,然后冠军!哇,太厉害了!但除了奥运冠军,其他人狗屁都不是。80%以上的人退役后都麻烦。100人有两个世界冠军,98个有8个亚洲冠军,80个有10个全国冠军,70个有五六个全国五六名,还有五六十人,练习了十几年,啥也不是,学业不成,家里没钱,怎么办?我们国家的体制还是有问题。外国边读书边训练,我们国家队一封闭,读什么书?”
“训练时,教练牛,骂骂咧咧,有时还踢队员一脚。但到了比赛,运动员就成了爷爷,教练得哄着捧着:没事、没事,别紧张,要喝什么?运动员下场,赶紧递毛巾、送水,还按摩,安慰:别着急,再来一下。运动员长呼一口气,上场啦,前呼后拥,运动员像小皇帝一样,整个过程像个什么事啊。”
刘殿武告诉记者,过去,一般的运动员还有出路。进了省体校就是中专,分到小学当体育老师。现在连大学都不包分配了,走体育这条路的人少了。刘殿武还说,练体育的,多是穷人家的孩子,当年田径找的全是山沟里的。“像王军霞,以前多穷,现在有钱了,洋气了。”刘殿武还列举了举重队选材的例子,沈阳市的和平区和沈河区是文化区,都是干部和文化家庭,举重队到这里想选人很难。只有铁西区是老工业区,穷人的孩子多,还是有愿意练举重的。读书不行,就练举重。举重队有个叫东风的少年,就是铁西区的,是他的徒弟姚景远的学生,拿过一次世界单项冠军。
李应发则说:“不仅是足球,其他项目现在的队员比当年差多了,从选材条件、包括整个大院的竞争气氛都不如以前了。现在的领导比过去的领导更注重实际了,更深入基层了,抓成绩更突出了,过去还要说政治、思想等,现在完全只要成绩、只要金牌。我们那时,还有政治学习。现在只需要金牌。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但感觉不如以前了。原因:现在一家一个孩子,有多少愿意送去踢足球、篮球?”
“整个中国的体质下降了,注重学习不注重锻炼了,学生天天学习压力大,身体素质反而下降,现在是金牌大国,但不是体育强国。”李应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