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未名魂--《梦萦未名湖》难产悲嚎记实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8:45:13
向明:未名魂--《梦萦未名湖》难产悲嚎记实
川流不息 @ 2008-11-01 19:02
未 名 魂
向 明

魂归来兮,哀汗青之多舛。
魂鹏举兮,祈编简之告成。
----《梦萦未名湖》难产悲嚎记实 ----
壹百捌拾捌名北京大学肆代学子鸿儒(97岁—27岁)惨遭
扼喉禁声
十年前, 我怀着“十年磨一剑”的宏愿与梦想,极不自量却又野心勃勃地要用自己那支笨拙的锈笔,勾勒出一幅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社会的“磅薄画卷”,把建国后三十年来(1949—1978)“中华民族的悲壮历程”撰写成一部“史诗式”的长篇小说,力图反映这段已经被人们逐渐忘怀或者刻意淡化的历史时期,在神州大地上,人民的命运、民族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藉此激发人们对历史深刻的反思,进而去探索作者一生苦苦追求的“人生之路”、“民族之路”、“国家之路”。
故名之曰:《路》。
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优点。唯一可以勉强称为长处的,大概就是说了就干,一干到底,绝不回头吧。所以,既然横下了一条心,我便咬紧牙关,含辛茹苦地笔耕了无数个日夜。不料居然也糊里胡涂地来了个“春种一粒粟,秋收‘百万’籽”。“质量”如何,姑且不论;一百万字的“数量”总该算是差强人意了吧。然而,屈指一算,这一“春”一“秋”相隔不是数月,竟是整整六年。
这时,《路》已经写到了第十三章,故事情节则发展到第二代主人公刘翔铭年及弱冠,春风得意,一纵而跃进了北大的龙门。既入燕园,怎能不去瞻仰那朝思暮想的“湖光塔影”?
“北京大学”本是我的母校,这段机缘自然应该下大力,着重墨啦。我原以为自己好歹在这所“太学”潜心修业,或者确切地说,是游逛浪荡了七个寒暑。每寸土地都留下过我飘逸的足迹,满园花木都聆听过我狂野的疾呼。一旦挥毫,能不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怎料,刚摇笔杆,便感心乱如麻,脑似铅注,笔重千钧,难以为书……
未名湖啊,博雅塔!当年栩栩如生,闭目浮现的美景,今日怎生变得如同浓雾中的孤岛,迷茫而又遥远?莫非随着老眼的昏花,那记忆也变得朦胧起来?啊,眼前确有一层浓浓的雾,岁月的雾,时代的雾……
唉,老了?哼,岂止老!朽啦!!
虽老且朽,我却仍有一股不死的蛮劲,立志高高举起废置多年的铁镐,把心底记忆的聚宝盆掘出,抹净,开启,再抚那人生永逝的亮丽碎片,重温我埋葬多年的学子情缘。
于是邀得三五知己,悠悠然步至“勺园”小酌。我本不胜酒,然而故友重逢,鳬趋雀跃,难免多喝了几杯。微醺中重游“未名湖”,再拜“博雅塔”,百感交集之中又觉别有一番风致……那残缺然而鲜活的往事又开始在我昏蒙的脑海中闪动了……
夜归静卧,久不能寐,辗转反侧,思潮如涌。披衣而起,伏案疾书,心潮澎湃,笔如神助。魂牵“未名”,梦萦“博雅”,展巨翅以凌霄,乘长风而九回……晨光熹微,掷笔长啸,不知昨夜之所为……
正欲凭几假寐,忽想起胡乱抛下的手稿《未名湖遐思》。急寻之,举目四望,只见窗前有几点星光闪烁,俯身拾起,双手捧起的竟是热辣辣的一团火。不,那不是一团火,而是一颗心,一颗炽热的心,一颗老而不衰的赤子之心……
一时兴起,反复吟咏,竟也品出了一点滋味。于是欣欣然示诸友好,皆称妙。
古昔东坡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而令“西子湖”垂名千古;早岁自清一篇《荷塘月色》遂教“清华园”扬名中外。今我燕园子弟焉能容人专美,而无“传世绝唱”致使“未名湖”流芳万代?!
我不禁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人生一世,草经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生命有如白驹过隙,短暂而无奈。当我们蹒跚着走向这有限历程的终点时,不免也会回眸垂顾。倘若能够看到身后那曲折、坎坷的征途上,曾经有过一点微光作亮,自己也为后代留下了些许有益的事物,那么我们便可以恬恬然撒手人寰,乘鹤西去矣……”
大彻大悟,心血来潮;脑子一热,突发奇想:“我心似火,聚万千燕园学子似火之心,又将如何?岂不粲粲然、朗朗然汇成火之山、火之海、火之银河!何不趁着自己日渐僵化的大脑还没有患上柏金逊症,这把开始疏松的骨头还能梆梆作响的时候,展开记忆的翅膀,在浩渺的苍穹留下一天绚丽的焰火?!”
岁月飞逝,给我们留下的也许只有零星的记忆,幸亏我们还有这点虽已泛黄却又无比珍贵的残片,才使我们不至老来空虚,呆若木鸡。
不过,回忆虽可在孤寂中聊慰老怀,却也每每使人痛苦悲哀。但是我想,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很值得一一慢慢咀嚼和回味。它给我们带来快乐和安慰,也使我们警惕和戒备。那就让我们挖开记忆的坟墓,重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把人生的起伏跌宕,幸福悲哀都付诸笑谈吧。
然而,对于“未名湖”的追忆,绝不只是为了填补脆弱心灵的空虚,或是沉醉于已逝年华的酸楚和甜蜜。不,那是我们心中对永逝韶光的感怀和牵念,对“母亲湖”深切的缅想和眷恋。
于是我便动了“集万千儿女赤诚之心,奉献给‘母亲湖’”的雅兴。
可是,我尚有一点自知之明,痛感自己不是振臂一呼就天下云集的英雄。那就惟有使出人类最古老、最笨拙却又是最有效的“激将法”来闯开一条通途。于是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谢顶老儿便像初生牛犊一般,圈场子,搭擂台,胆大包天地以拙文《未名湖遐思》向五湖四海的北大英才名宿吶喊、叫阵,发出了大言不惭的:
《挑战书》
鄙人自诩《未名湖遐思》一文为咏赞“未名湖”之天下第一篇(戏言耳)。滕王阁琼筵、藕香榭雅集,以文会友,千古美谈。
君不见,自古英雄出少年,三尺龙泉震前贤。
君不见,老骥伏枥志千里,把酒仗剑气冲天。
弟也不才,今欲以此“绝唱”挑战北京大学历代学子、鸿儒!
是以诚邀众校友人各一篇。诗词歌赋、散文对联、书法丹青不拘,外语创作(附汉译)更是无任何欢迎,以示我北大之精英荟萃,人才辈出。
愿我天之骄子缘情忆往,率性挥洒,万里游龙,结情未名。
怯战者,输!
正所谓:
我本粤狂人,狂歌笑耆宿。
集腋以成裘,流芳未名湖。
若能激扬文字,积沙成塔,抒豪情于未名,寄壮志于博雅,鄙人定捐资出版《未名湖遐思》专辑。此事果成,岂非人生之大乐?亦不负吾辈“北大人”之美誉也!故乞万勿曲解区区之良苦用心也。
北大俄语系五五级
西语系五七级校友
黄向明顿首2003.9.1.
《挑战书》既出,笑我“有病”者有之;赞我“有为”者亦有之。管他“有病”还是“有为”,既已“吃了秤陀----铁了心”,那就卷起袖子轰轰烈烈干他一番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抵是我的真诚与执着感动了未名湖畔的上帝们吧,应战之声逐渐在宇内响起。
首先一跃而起,鼎力相助的就是热情洋溢的老校友、年逾古稀仍为民众呐喊的《五柳村》网站创办人陶世龙兄。他不仅在网站上开辟了《梦萦未名湖》专栏,而且废寝忘食,作了大量的工作:刊登了《挑战书》和挑战文章《未名湖遐思》;写了一篇精彩雄辩的跋文;号召世界各地的校友积极应战;更陆续杂在《五柳村》上发表了近百篇《应战文章》。从而营造了浩大的声势,为本书集稿作出了重要貢献。
接着,“北大香港校友会”的正、副会长林振宝和高峰不辞劳苦使丁石孙前校长和现任校长许智宏欣然命笔题词,令本书大为增色。
“北大校友会(全国)” 主要负责人、前北大常务副校长、党委副书记郝斌教授更恳请久卧病榻的国之瑰宝季羡林为本书题签:“魂萦未名湖” 。几个月后,季老本人主动提出将书名改为:《梦萦未名湖》, 并再度为之题签。适足可见老校长对此书的重视与支持。
海内外许多“校友会”也曾予以热情的关注和声援。
我深深感到,没有校友们 的鼓励和臂助就没有今日的《梦萦未名湖》。
既已有人带头,应战作品便从世界各地陆续发来。
作者当中长者高龄九十七;少者则仅二十七。
其中不乏院士、博导、教授、作家、史学家、美学家、翻译家、资深编审、专栏作家、儿童文学家、文学评论家、高级工程师、解放军将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企业家、律师乃至大使、武官、参赞等我国驻外使节。
还有父子、父女、夫妻各撰奇文的可喜现象。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 “五七年” 那些人造的所谓“右派分子”中的顶尖人物, 诸如:谭天荣(《一棵毒草》)、张元勋、沈泽宜(《是时候了》)、陈奉孝、张景中等等, 都唱出了他们的心声。
作品中,诗词歌赋、散文对联、书法丹青无不出神入化,各有千秋。有的兔起鹘落,下笔如神;有的匠心独运,讳莫如深;有的情景交融,浑然天成;有的登高作赋,绘影绘声……皆可谓字字珠玑,不落窠臼,令人回味无穷。
自然也有些人起初不太愿意开启记忆之锁,重揭愈合已久的伤疤。但是想到:“忘记过去,就是背叛。”的规训;想到活生生的现身说法或许能给后代一些有益的启迪,他们便毅然拿出钥匙,拧动了那已剥蚀的锁头。一旦开口,千言万语便如大江奔腾,滚滚东流……
四年多过去了, 在义务编辑们的的案头摆放着一百八十八位作者的一百八十八篇精彩绝伦的佳作,合计将近八十八万字。
这种出人意表的热烈反应,自然不是我这个无名“老”卒有什么惊人的号召力,而是北大莘莘学子心中都蕴蓄着对“博雅塔”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爱,对“母亲湖”那份深得不见底的情。
血浓于水,情更浓于血。血有市,情无价。情,不因肉体的死亡而瞬间干涸;情,在圣洁的灵魂中经古永驻。
应战作品宛如片片拼图从五湖四海飘来,逐一联接,渐次融合……
我眼前突然一亮,看到的赫然是一幅妙笔丹青:
那是我们时代神奇的缩影,也是几代学子生命轨迹和心路历程鲜活的画卷。
我眼前再度一亮,愕然发现这画卷竟又化作一部奇书……
人类文明数千年,其间所谓“汇编”、“文集”者,浩如烟海,不可悉数。然而一部由挑战、应战作品集结而成的《儒林内史》,实为世所仅见。
这是中外文坛的创举!北大人智慧的结晶!
这部北大校友忆往文集具有鲜明的特色。校友在校时间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到本世纪初,跨越七十余年;攻读学科则涵盖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各个领域。作者经历不同,穷通各异,而大多数人均曾与祖国荣辱与共,走过炼狱,达于彼岸。因此,本书是几代“北大人”,亦即中国知识精英的群像,并反映他们所处时代的千姿百态、风云变幻。
这七十年,特别是中间的三十年,中国正处于历史和文化转型的峡谷,历经了几千年未有之变局,方生未死,死而复生;光明与黑暗俱在,正义和邪恶并存。
此书的内容大抵不外“观北大”与“北大观”。
前者,以不同视角,观照北大的生态圈与众生相,写尽未名湖的朝晖夕阴、荷风竹露,“北大人”的悲欢离合、幻灭追求。
后者,高擎北大民主、科学大旗,秉持北大“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校训,谨守北大先烈、先贤“以天下为己任”之余绪,探索和开拓北大未来之路、中国未来之路。
因此它不但是一部“春秋笔法”的文学佳作,更是一本别具一格的历史教材。
一卷在手,我的心勃然而动,当即沐浴焚香,正襟危坐,必恭必敬地再度精心赏阅那一篇篇挥洒自如,大笔如椽的文章,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大有所感,大有所悟。
季羡老常说:“做人要真情、真实、真切。”
2005年7月29日久卧病榻的季老对专程前往看望他的温家宝总理说道:“我94周岁了,并不打算‘走’。我要活到108岁。”老人再次强调:“‘三真’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而这些应战作品虽则内容不同,风格各异,却都充满了“真情、真实、真切”。正惟其如此,才深深打动了我的心。
作者们心弦的震荡是那么优美、那么流畅,同时又那么隽永,那么深长。我彷佛置身仙境,凝眸绚丽多姿的彩霞,聆听感人肺腑的天音。若不是心怀儿女对慈母诚挚的深情,又怎能演奏出这种天人合一的绝妙交响。我第一次领略到,回忆绝不仅是在百无聊赖中把光阴随意打发,它更能使我们的思想得到启迪、鼎革和升华。
从这些荡气回肠的颂歌中,我们选取了一些意境高远、精妙绝伦的片段,以飨读者:
“人一生会有诸多美好记忆,但只有青春的记忆,才是最美好的。未名湖,我的未名湖,你犹如镶嵌在我生命链条中的一颗珍珠。”
“未名湖……谁说你只在北大校园?你宽大的胸怀里是整个宇宙的群星灿烂;谁说未名湖水浅?你身上背负的那艘石船,能承载中?民族几千年历史的重担.…..”
“未名湖是一本摆放在天地间的大书,一本厚重得无法计量、博大得茫茫无涯、深邃得难以尽览的大书……这本大书,肉眼凡胎和匆匆过客是难以读出其真谛的……只有你身上那股浅薄浮躁之气脱尽之后,你才会体悟出她藏在深层的意蕴,感受到有一种博大精深的幽邃学魂和生生不息的敬业精神凝聚而成的精神气韵迷漫在湖畔,向四方幅射着……这大概就是被人们称之为“北大精神”的那种气韵吧!你能够感受到并且承受了这种精神气韵,你就算得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北大人”了。”
“盛夏,湖上送来阵阵凉风,浴着流连忘返的晚霞,我常携知我者二三,环湖怡然漫步,停立石舫遐思。湖上涟漪翩翩涌来,衣裾随风飘举,我们仿佛已扬帆远行。那时的湖似是明澈而又体贴,洞照出我们水晶般纯、烈火般热的友情与爱情。”
“在凭吊花开花落、冰消雪化的未名湖时,回首往事,感慨万千。我进一步地感受到的不仅是未名湖的秀美,更摸到它刚直不阿、坚强不屈的脉搏。我们议到了“北大精神”。“北大精神”,博大精深,而马(寅初)校长“粉骨碎身不必怕,留得清白在人问”的硬骨头精神,正是“北大精神”的光辉续篇。”
“未名湖伴随着我……给予我欢乐,孕育我成长。她像母亲一样经历了太多的人世沧桑又总是那样抚慰着爱子受伤的心,使我在世态炎凉中获得温暖与平安,我从心底呼喊逝去的母亲,献上我心灵的祭奠,让这池宁静的湖水成为我的‘母亲湖’。”
从异国他乡也传来了海外游子的心声:
“她那种静默中的隽永,低调中蕴藏的惊艳,几乎象征了一种宗教般的情怀;每当想念她的时候,犹如被那碧绿的双臂拥抱着,心房瞬间柔软了,融化了。就算多年后流连于白雪皑皑的落基山脉的露易丝湖畔(加拿大),沉浸在人间仙境般的良辰美景中,也无法抹去她的印记。”
八十七岁高龄的陈玉龙老教授满腔热情地写道:
“我情不自禁地挥毫题词赞之曰:
吸未名之灵气
播上庠之文风”
然而,我也读到了一些催人泪下的文字。那是因为我们苦难的民族在建国初期的短短二十几年中,经历了太多的浩劫,太多的“运动”;遭受了太多的冤屈,太多的伤痛。
我听到了发自心底的愤怒吼声:
“恕我直言:‘未名湖’---- 我不爱那一汪死水!更憎恶以之为标码的那个‘学府’!它不是‘母亲’!因其本无母仪!”(摘自张元勋《还有谁问候过我们?》全文转录于后)
是忌?是妒?是憎?是恶?是仇?是恨?不,都不是!这只是“爱之深,恨之切”的异样表现----“未名湖”底的水怪给了他太深的痛苦和磨难。经历过那个恐怖年代的人们,谁又能不理解他呢?!然而,作者绝不只是在宣泄自已的冤屈和愤懑,他要以此来唤起人们对历史的反思,激励后辈为“净化未名湖”而奋起争斗。
摘录片断的余音已尽,现在请大家继续安坐家中,慢漫欣赏和体味几篇诗情画意、千锤百炼的短文。
(一)心 中 的 北 大
李 肇 星
不只是未名的涟漪,
不只是入云的高塔,
不只是山坡树下的书声,
不只是少男少女的风发……
无形的悲壮,
最是心中的北大。
赵家楼的火光,
“一二.九”的步伐,
民族危亡之际
“南下、不怕”的呐喊,
居安思危之时,
高举“小平,你好”的潇洒……
永恒的使命,
最是心中的北大。
五千年故国不能算老,
一百年北大正当年华。
未曾说出的心曲还是
“修我戈矛”“与子偕行”,
不计华发早生,
不辞海角天涯。
李肇星,西语系英语专业1959级。1940年生,山东胶南人。曾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部长。
(二)多 情 最 是 此 湖 水
谢 冕
记得当年,天边那浅浅淡淡的烟云,那远远近近的霜雪,渐渐地都消失在岁月的尘埃之中了。那是一个明霞满天,歌吹遍野的年代。庄严的、郑重的生活召唤着一代青年的热情。我也是那个准备时刻投身于为建设新生活的、无限长的队伍中的一个。那正是激情似火,意气如虹的人生。青春作伴,偕侣北游,负笈京师。我终于选定了燕园的这一片土。曾自喻是蒲公英的一粒种子,被命运女神的兰心蕙口轻轻一吹,不经意地掉在湖边那片草地上。自此落地生根,入定于这一片塔影婆娑、柳丝摇曳的名园。
迁至北京西郊的北大,依然承袭了老北大的文脉气韵。红楼笙萧,汉园弦涌,广场悲歌,长街呐喊,依然随处可见北大精神的延续。北大建校于戊戌维新,历经国难,视野自是高远,胸襟自是阔大。莘莘学子,每怀宏愿:天下兴亡,社会盛衰,人心今古,世事浮沉,未敢一日或忘于心。强国新民,科学民主,思想自由,兼收并蓄,依然是北大立校的根本。蔡元培首倡自由独立的思想精神,宏大精博的学术品格,自此在中国树立起第一所融学术和思想于一体的、综合性的新型大学的形象。
北大是五四运动的发祥地,又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和新文学革命的摇篮。也许只有北大,能够如此智慧地把挽救国难的激情最后转移到伟大的文化重建上面来。五四运动中,不仅有走在队伍前面的北大师生,更有以《新青年》为基地的关于重铸国运民魂的思考以及参与的激情。红楼的庄严雄伟始终是北大精神的象征。红楼始终站立在北大人的心中。即使是迁了校址之后,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们仍然以《红楼》命名北大的文学期刊。这是我们永存心中的纪念。
但北大毕竟是青年学子汇聚之地,青春以它自有的方式在这里运行不息。北大不仅是庄严的和深邃的,北大却又是浪漫的和轻松的。北大始终代表着中国的青春和活力,代表着不竭燃烧着的生命之火,以及伴随着生命之展开的那些奇特的、充满灵气的思想。北大人的创造激情和浪漫情怀期待着一种表达。青春焕发的年代给予了北大一个诗意的燕园——燕园里一个更为诗意的、始终找不到一个更为合适的名字的湖,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未名湖。
这水,给紧张的大学生活平添了温柔的诗意的情趣。但即使是这样的优美的环境,也没能隔绝北大师生与外界风云的心灵的联结。
北大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也是那个年代,校园里日日夜夜鼓涌着关于中国的前途与命运。深层的反思,锐意的质疑,涉及的都是当日国家生活和意识形态中的前沿问题。那是一个春意阑珊的季节,校园里日以继夜的辩论在进行。激昂的演讲,热烈的争论,从大饭厅到三角地,一夜间贴满了五彩缤纷的大字报——那是一篇篇对于蒙昧和专权的批判,那是一声声对于民主和正义的召唤。一株又一株的“毒草”,坦然的、无畏的,然而又是天真的和稚嫩的,向着惯性的思维发出尖锐的挑战。
当然,那一场民主运动,最后以巨大的历史悲剧的形式宣告流产。一个充满时代精神的前卫性的思想解放的意愿,最终以众多的思想者付出沉重的代价而结束。它给中国现代史留下了一道永难弥合的流血的伤口。二十世纪中叶是中国的多事之秋,紧接着对所谓的“右派进攻”的整肃而来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共产风”和“大跃进”的热狂,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大批判”和“阶级斗争”的狂涛。如此这般,直至长达十年之久的文革大动乱。北大站立在风雨中,扮演着种种引人注目的角色。北大站在风浪的前列,起着种种别人起不到的独特的作用。这其中,更多的是引导时代前行的、有时则是反向的、甚至是让北大人蒙羞的作用。
但北大毕竟是北大,经历了时代的大动荡和见证了历史的大创伤,它依然挺立着,依然包容着和选择着,依然从这里向社会输送出一批又一批才俊之士。北大有着成熟的经验,并拥有兼容而健全的性格。性格的一方面,是以红楼为代表的坚定、浑重和深邃,性格的另一面是以未名湖为代表的潇洒、浪漫和不拘于定则的、往往给世人感到意外的灵思。一方面是建立于科学基础上的务实求真,一方面是寄托于诗意空间的梦想和不同于世俗的精神探险。
作为北大人是幸运的,他既拥有昨日的红楼,他又怀抱今日的未名湖。红楼赋予它深沉的历史感,未名湖又使它尽情地享有今天。历史是那样地严峻,今天是那样地充满柔情。多情最是此湖水。如果说红楼是父亲,那么,未名湖却是充满了女性的温柔与浪漫,未名湖是母性的。
长记那湖畔柳荫度过的每一个日子,长记那花神庙边午夜的悄语,长记那荷花池旁傍晚的幽约,长记那月下花前,一圈又一圈的环湖漫步,人生、事业、友谊、爱情,我们总有不竭的话题。记得那年初进燕园,相约几个刚刚相识的朋友,定中秋之夜湖畔观月。几杯新酒,若干小酌,把酒临空,望塔边的月轮,晶莹澄澈,清绝寒冽。若有若无的远近灯火,如幻似梦的笑语笙歌,那水,那湖,那树,那花,那漂浮在空气中的青春气息,那种道不明、说不尽的诗意和梦想的思绪,有点隔,有点远,又有点空茫,但却是那样实在和久远。这一切如今已融入了我的血脉之中,它将与我的生命相终始。
更难忘湖畔的那些数不清的甜蜜的约会,如今都秘藏于心灵的深处,成为一页页永不褪色的记忆。难忘那个夏日的薄暮,月上柳稍,晚凉初至,新浴方罢,执手荷塘。长裙曳地,湿发垂肩,罗帕轻绾,兰香浸人,正是无以言说的千种风情。自此年年春草,长记那一袭浅色罗裙!更难忘那年元日新正,凌晨霜重,呵气成冰,湖边柳岸,雪霰结成了万树梨花。瑞雪风飞中,携手湖面雪场。冰刀如电,红衫如火,柔情似水,正是严寒中送出的融融的春意……
未名湖,你授我以知识,育我以志向,养我以精神,你是我的出了生我以外的另一个至爱的母亲。你更给了我深深的、浓浓的、长长的、远远的友谊和爱情,你是我的永难忘记永难忘怀的亲密的女友!未名湖,我该怎样感谢你?我该怎样报答你?我的所有的感谢和报答,又怎能与你所给予我的相称?未名湖,我真的是无以面对你的深情和深爱,无以面对你的一切一切……
此湖多情,一经相约,便矢志伴我一生。
2005年2月8日,于北京
昌平北七家村
谢冕,中文系1955级。1932年生,福建福州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曾任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诗歌理论刊物《诗探索》主编。
(三)还有谁问候过我们?
张元勋
恕我直言:“未名湖”——我不爱那一汪死水!更憎恶以之为标码的那个“学府”!它不是“母亲”!因其本无母仪!
又逢“酉”年,四十八年前,岁在“丁酉”,卜者戏言曰:“酉逢八大,便作一奠”。那一年竟真的有一个“八大”,而且终于血染芳华!
非常巧合,那一年之次年,岁在“戊戌”,那个“岁次”,闻之令人心动,六十年前的那一年,有人亡身、有人亡命、有人作叛、有人作伥;总之,知识分子的真面目贤奸俱现。历史的轮回似乎真地重复着惊人的雷同:六十年后的这个“戊戌”,仍然是知识分子的“祭日”:刀俎之间、挞伐之间、器械之间、究结之间、斥逐之间、放流之间,灭绝了几多聪颖与睿思、赤忠与虔诚!与六十年前之悲愤何其相似乃尔!而“京师大学堂”恰恰就是在那个知识遭凌、强权肆虐的风雨之年里诞生!从此她就带着其“先天”的叛逆般的习性在历史的风雨中成长与前行!二十一年后的五月间,在那个“先天不驯”的大学校园里爆发了知识分子的浮动,为一代中华的历史撰写了辉煌的开卷之华章!一代贤者如:蔡元培、胡适、李大钊、陈独秀、鲁迅的名字,便在红楼的悠悠不绝的历史的钟声里,在那民族青史的熠熠光华里辉映着崇高不灭的光芒!永远成为“北大人”的伟大的魂灵与骄傲!
但是,那“伟大的魂灵”在那一汪死水之滨却早已“云消雾散,唯余鬼耳”,那一片历史辉煌的光芒,那一曲沉宏的钟声,早已在沙滩的红楼之风晨雨夕里消亡!代之以“未名湖”为标码的那个“学府”,当丁酉年血染芳华的那一场人间丑剧演绎得裸而忘耻的时候,当其以狰狞利喙吞噬掉数以千计的稚子的时候,终 于使一代罹难者们认清了它不是“外婆”而是“灰狼”!
四十八年过去了!钱理群曾从那个死水之滨发出过一声悲怆的问候:“所有“右派”兄弟姐妹们,你们在哪里?这几十年你们是怎样生活的?”试问:除了钱理群还有谁发出过这样的问候?
那个“校史馆”,陈列得似乎“周全”。从1956年一步就跨进了“三面红旗”,中间的那“丁酉”一载,那一千五百人的下场,竟讳之为无!
我们不能不动情地注意到:德国的总统勇敢地承担了六十年前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历史罪责,向全世界的公众宣称“那是德国的耻辱”!但是以“母亲”自居的那个湖畔的“学府”对于它亲手扼杀了的那一代学子的“辉煌的业绩”却竟无一人表现出德国人的知耻与勇气!那些比德国总统还更是亲手操屠的一代鹰犬们,今天竟然都是“师表”,在那湖畔的静舍里对他们的学生讲述着仁义道德,至于“丁酉年的战绩”则“此地无银”起来!
难以尽说!未名湖,那一汪曾令一千五百人的大有希望的青春毁于一旦、并令其命运沦入绝境的死水,它却是那一年御用宠儿、丧尽天良的“一代天骄”们的乐园!那一群的既得利益者们一个个都是“反右的精英”:以其效忠才得宠而栖息于那个湖滨至今,是他们玷污了沙滩的灵魂!
未名湖,不是母亲,她不曾爱过我,我也不爱这陌生的悍妇!
请欣赏一位著名的浪漫诗人的浪漫诗句吧:
“我没有爱过这人世,这人世也不爱我,
它的臭恶气息,我从没有赞美过,
也未曾向它偶像崇拜的教条下跪,
没有强露欢颜去奉承,应声吹捧,
因此世人无法把我当作同类,
我不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虽厕身其中
我的思想和他们全然不同,
要是没有玷污自己的心,屈辱了自身,
也许我至今还在那人海中浮沉。”
2005年1月28日于曲阜师范大学
张元勋,中文系1954级。1933年生,江苏赣榆人。1957年轰动整个北京高校的著名诗篇《是时候了》之作者。后被定为“极右份子” ,遭非法逮捕, 判处八年徒刑。现为山东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退休教授。
(四)未名湖胡思乱想
唐永德
有遐思,有深思,有沉思,有反思;有浮想,有梦想,有幻想,有联想,有畅想,甚至有妄想。我这个人,生性愚钝,没有这等“思”和“想”的才情和本领。对着魂牵梦绕的未名湖,只会胡思乱想。
(一)
1957年春夏之交,校园里正由热烈的大鸣大放转为冷酷的反右斗争。大概是未名湖底的淤泥浊物太多了吧,校方请人来清理她了。原来碧波粼粼的未名湖,一下子露出了“老底”,浅得很,眼中所见,尽是些污泥浊水。同窗某君见此情景,竟鬼使神差地把它跟整风反右中党的形象联想到一起了,而且在会上公开地讲了出来。其后果可想而知。某君万万没有料到,由未名湖清淤而引发出来的小小的“未名湖论”,居然给他带来半生的苦难。谁之罪?是露“底”的未名湖,还是他自己?
(二)
在北大学子心目中如图腾般的未名湖,歌颂她、赞美她的诗篇,能编成一部厚厚的诗集。我的同窗中不乏才华横溢的诗人,也写过不少有关未名湖的诗,但是现在我一首、一句都记不得了。同窗中有一位从不写诗的老兄,一日,对着未名湖,忽然心血来潮,萌发诗兴,也想来一首未名湖的诗。酝酿许久,只嚷出一句“啊!未名湖,我的饭碗!”得到的回报,自然是一阵大笑。可是,这句并非是诗的诗,却令我记得牢牢的,而且越来体会越“深”,感慨良多,胡思联翩。记得梁实秋先生有一篇散文,讲的是,他在台湾某大学退休后,某个节日,有关教育部门送礼到家,以示慰问,这礼物竟是几只饭碗!梁先生大发感慨,大意是,饭碗这东西对中国人来讲是顶顶要紧的(手头无书,记不太清了)。的确,“饭碗”在汉语里,不仅仅是指吃饭用的碗。它有更重要的、深厚的、在一般字典里查不到的解释。比如说“我有了饭碗”或“我丢了饭碗”之类,国人一听就明白,这绝非指有了一只碗或丢了一只碗。其意义包括工作、职业、谋生活命、养家糊口等等与生活、生存有关的好多内容。无独有偶。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刚刚有了“教师节”(9月10日),我所供职的高校,赠送我们的节日礼物,是一纸箱以饭碗为主体的成套餐具(可供10人一桌宴席用),比梁先生的几只饭碗阔多了。不谋而合。同年,妻子所在的学校,教师节的礼物,也是一纸箱以饭碗为主体的成套餐具。由此可见,中国人对饭碗的看重。
胡思至此,又想起一件与饭碗有关的故事。大概三、四年前吧,几位同窗在大鹏家聊天,少不了回忆在北大的生活。大鹏的夫人黄文华(北大西语系德文专业55级)忽然拿来一只老旧的白色搪瓷碗,说这是在北大时,一位快毕业的老同学赠送给她的。四十多年了,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她始终珍藏着这只有纪念价值的搪瓷碗,视若文物。这只碗确实有来头。据云,五十年代初,北大校长马寅初先生访问东欧国家,某国领导人赠送马老一批搪瓷碗,转送北大学生。碗有大小两个型号,大的男生用,小的女生用。新学年开始,入校的新生每人发一只。至1955年碗发完了,我们55级失去了这个福分。每当我到大饭厅吃饭,见到手捧这种搪瓷碗的学兄学姐们,非常羡慕,这是“老北大”的标志之一啊!等到我们步入高年级,在饭厅里就绝少看到这种饭碗了。相隔近五十年,没想到在大鹏家又见到这久违的饭碗。惊喜、感慨之余,亦悟出,有此种情感者,非我一人!
未名湖——北大,不仅给予我在这世界上谋生活命的饭碗,更赐予我一生做人的精神支柱!
“啊!未名湖,我的饭碗!”我永世不忘!
(三)
哪一年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刚进北大的时候。暑假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大图书馆借书。夏日天气多变,突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骤至。我在大图看看书,倒也没受什么干扰。大雨过后,天复放晴,已是晚饭时分。我出大图,经未名湖,奔大饭厅。实在没有想到,雷电大雨过后的未名湖周遭,竟然呈现出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仙境般的美景:所有的大道、小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尘土尽无;带着水珠的花草树木郁郁葱葱,苍翠欲滴,在灿烂而并不灼热的阳光下碧绿得耀眼;蓝蓝的天空亮晶晶的,有些许淡淡的白云飞来飘去;未名湖波光潋滟,清澈可鉴;博雅塔的倒影,在水中微微地抖动;大雨清洗过的空气,略微湿润而格外清新,让你不由自主地多做几次深呼吸;清脆悦耳的蝉鸣鸟唱,使本来就宁静的环境,被烘托得更加宁静。总之,这世界仿佛被彻底清洗了一遍,干净极了,爽朗极了,透明极了,平静极了。神话传说中的海上三山、蓬莱仙境,李白们梦想中的九垓太清、洞天福地,大概也不过如此吧。我享受,我愉快,我陶醉,我自由。此时此地,什么左派右派,什么左倾右倾,什么红专白专,什么批判斗争,都忘了,完全忘了,最好永远忘了!我要在这里——干净、爽朗、透明、平静的未名湖,待上一辈子……还没容我胡思尽兴,已走到大饭厅,我的乱想只得打住。然而这美妙绝伦的梦幻般的印象,却牢牢地铭刻在心中,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忘却,而且再也没有找到过这种感觉。
眼下,古老的北京城(我在此已生活了49年)急不可待地要步入“国际化大都市”的行列,已被拆、建得面目全非。高楼林立,汽车如蚁,人头攒动,嘈杂喧嚷,空气恶浊,天空灰蒙蒙的,“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的日子难得一见。还有:浮躁油滑,急功近利;数典忘祖,不伦不类;沉渣泛起,假冒伪劣;恃强凌弱,厚黑风靡……我瞧着、听着并经历着,往往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未名湖的那一幕,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一番,过把瘾,而后还得睁开视力极差的昏花老眼,唏嘘几声,继续面对这一切的一和一的一切。
2004年9月26日
唐永德,中文系1955级。1935年出生,镇江人。1960年在北京广播学院任教。1984年任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大校衔教授,文学教研室主任。
(五)未名乎,未名湖
刘锦云
未见此湖想此湖;既离此湖念此湖;当年对此湖,莫名其胡涂。莫名乎?未名乎?未名湖!
非“妄语”也。
当年面对它,就找不着感觉,现在回忆它,还是找不着感觉。就与这找不着感觉的感觉,相陪伴,度过了在它身边的五年和与它别后的四十年。须发皆白了。又一次想起四十一年前已然须发皆白的(中文)系主任杨晦先生在湖畔的临别赠言:“你们要学会在逆境中生活。比如说臭虫咬,要学会臭虫咬也能睡得着觉。”之所以牢记这话,当时并非认为这是“警世”之语,倒是因为它在充满柔情与别情之湖畔的那情那景中稍有那么一点点“突兀”。那感觉,未明亦未名。
像机器人在深海打捞沉船,我们在湖心打捞岁月。艳若春雪一样的层层大字报和漫天礼花一样的“小高炉”的朵朵钢花(为青年朋友注:一时间燕园内也“小土群”炼钢,炉火烛天),最先浮现。还有那句常被当作“反面”素材引用的漫画诗或曰诗漫画:“未名湖畔风萧萧迎风洒泪”,也相继浮出。那时候,对这充满诱惑的湖,实实地不敢深想,不敢深爱。因为一深,就沉迷。一沉迷,就没顶。总怕受到啥“蛊惑”似的。何况耳边还时时有咚咚的“鼓点”相催,形同行吟汨罗的屈子在听到失陷郢都的“呼号”。细想来,这催征的“鼓点”怕是在我辈之先与我辈之后一直就在响,一直响下去。一声声,响皱了湖面,一层层,沉落在湖底。“捞”起来看:有催“救亡”的,有催“批判”的,有催“竞争”的,还有……一代代学子们的脚步何曾停留,何曾有对湖的细细体味?那感觉,未明亦未名。
湖未名,师有名。我们是幸运儿。时光让我们在湖畔“邂逅”冯友兰、朱光潜、游国恩、王力、冯至、吴组缃等大师。未名湖畔代代风流。若干年后,当人家得知我是六十年代北大中文系毕业的时候,便问:“是跟谢冕一班吗?”答曰:“那是我师哥!”颇为得意。
一潭沉静着的湖水,位于东南角的小名博雅的塔,永远风姿绰约,昭示远方。位于西北角的石舫,永远沉默不语,等待起航。前者显示着一个优美的“美”字,后者显示着一个定力的“定”字,我以为。对不对,说不准,没关系,未明亦未名。反正是每遇到不舒服的时候,一想到这“美”,这“定”,晦老已提醒过的那种挨臭虫咬的感觉就淡化了,直到淡化到乌有。
一位当年相当漂亮现在依然相当漂亮同时相当富态的女同窗,无限感慨地说:“如果还能重上北大定要在未名湖边,痛痛快快地谈它一次恋爱!”
已做祖母的她,还在那里未明亦未名,噫!
刘锦云,中文系1958级。1938年生,河北省雄县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首位院长兼党委书记的著名剧作家。现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经过多番努力,“北京大学出版社” 终于把《梦萦未名湖》列入了出版计划。然而,极为遗憾的是,他们一再强调书中不少作品的某些字句、段落或整篇文章有触犯“禁区”、“高压线”、“地雷阵”之嫌。因此,毫不手软地把原稿由八十八万字狠狠地删节成为仅有三十五万字的支离破碎、体无完肤的残本。
原书中北大建校以来十几位重要校长、先贤诸如:严复、蔡元培、李大钊、鲁迅、胡适、马寅初的遗照、墨宝及诗文悉数砍去;作者们提供的大量珍贵照片仅仅保留了不到百分之五。更有许多难得一见的杰作(包括前党委副书记郝斌,名作家、老党员黄宗江等等的文章)均被砍杀而摈除于本书之外。我们虽然完全理解和体谅出版社的难处与苦衷,却也深感无奈和痛心,唯有任其宰割和肢解。
“唉,出版总比‘枪毙’强啊!唉……”我们几个主编苦笑着聊以自慰道,“可怜见儿的……”
终于,排版完成了;终于,样书出来了;终于,书稿上机了……
终于……终于《梦萦未名湖》终于……没有下文了……
虽然眼下还不能确定为“胎死腹中”或者“寿终‘歪’ 寝”, 然而撤下印刷机,抽回出版社,继续“大审查”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何时能够重见天日,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呜乎哀哉!
本来原书全文正本就没有半句直接攻击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言论。所谓“有这个那个之嫌”的也最多不过是个人发发牢骚,吐吐怨气而已。后来又被刀笔吏们扒了皮,剐了肉,剔了骨,只剩下光光溜溜一根筋了。难道还不够干净纯洁?还不能令人放心?还有什么可怕的吗?
为什么一部体现了季老所说“真情、真实、真切”的文集就这么难产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百思而不得其解。
我烦恼, 我踌躇, 我酸楚, 我痛苦。
百无聊赖之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马克思的一段宏论:“没有出版自由,其它一切自由都是泡影……自由的出版物是人民精神的慧眼,是人民自我信任的体现,是把个人同国家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的有声的纽带……”
多么深刻!多么中肯!马克思毕竟是马克思。一代宗师寥寥几十个字就一语道破,使八世重孙的我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懂得了,认识到了一个简单的真理:“为了保住江山,当权者绝不会把‘出版自由’这个生死攸关的大权拱手让人!”:
于是我不再烦恼, 不再踌躇, 不再酸楚, 不再痛苦,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更是一个从不退缩的老倔头。
因为我相信历史的巨轮不可阻挡;因为我相信中国的明天会更好;因为我相信在不可阻挡的更好的明天, 我们所有人都必将在阳光普照的蓝天下, 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 聆听那一百八十八位校友深沉而悠远的心声……
2008.11.1. 于香港“梦魂轩”
五柳村2008年11月1日收到并制作上网
标签:北大往事书禁
相关文章: »刘锦云:未名乎,未名湖 »李肇星:心中的北大 »唐永德:未名湖胡思乱想 »向明:未名魂--《梦萦未名湖》难产悲嚎记实 »杜光:八 十 感 言
向明:未名魂--《梦萦未名湖》难产悲嚎记实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 向明: 未名魂--《梦萦未名湖》难产悲嚎记实 马思聪、父亲和我/向泽沛 口述 文靖 执笔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 《梦萦未名湖》光碟馈赠日期推迟 - 五柳村纪事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张景中:重聚未名湖 - 五柳村文存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交锋:当代中国的八种思潮/《同舟共进》杂志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 王大鹏:山平水远苍茫外--《魂縈未名湖》前言 - 五柳村文存 - 歪酷博客 Ycool B... 龙应台:给我们一个政治家 - BEYOND THE SKY - 歪酷博客 Ycool Bl... 北京警方一处长替瑞星“出头” 涉嫌受贿千万 - 五柳村纪事 - 歪酷博客 Ycool Bl... 李英《柏林墙倒塌目击记》在《炎黄春秋》发表 - 五柳村纪事 - 歪酷博客 Ycool Bl... 推荐网站[三秦记]及所编录的《往事并不如烟》 - 五柳存稿 - 歪酷博客 Ycool Bl... 盛世雄文,旷代奇葩——王兆山《江城子》赏析 - 五柳村文存 - 歪酷博客 Ycool Bl... 胡耀邦逝世19周年 广东媒体刊文感念其功绩 - 五柳村纪事 - 歪酷博客 Ycool Bl... 叶向真口述:叶剑英中央工作会议讲话起草记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 《梦萦未名湖》杀青 大跃进时期的南赵湖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孙正荃:拾穗记 (之二)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田纪云:近距离感受邓小平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北岛:启程/ 《财经》杂志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周孝正︰以色列絕對是個好國家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韩钢:还原华国锋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李泽厚易中天对话录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李泽厚易中天对话录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 廖意林:汨罗江头觅屈魂 - 五柳村文粹 - 歪酷博客 Ycool 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