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阳:一生的实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12:33:36

 张朝阳语录:

    我身上的光环让我在追求女孩方面比较成功,对我而言,肌肤之亲是诱人的;但性生活方面因为艾滋病的蔓延,我为使自己得到保护,在这方面兴趣会降低,在征服感方面降低到很低的角度。所以现在我对女人是“品”的态度,而不会“牛饮”。

    无论是从陈天桥还是曹国伟还是沈南鹏,他们都定型化了,而我是将一切脸谱都砸碎了,把所有界限都抹平,我克服焦虑就是克服价值观,没有规矩,所以到最后就是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张朝阳觉得他是唯一有资格以教父那样的语气讲述历史的人。和他同时代的风流人物,大多被大浪淘尽。搜狐十年,几乎是中国IT业的一部断代史,无数跟他一时瑜亮、各领风骚的人物,都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他犹如冰河世纪最后的猛犸象,身陷疯狂进化的时代,身影越来越孤单。

  1901年,一个叫做维托·唐·科莱昂的意大利人来到了纽约,他手中仅有两只皮箱。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拎着空空的行囊来到美国纽约港,有些人消失在这个巨大的梦想机器里,有些人可以在一个巨大的城堡里,摸着一只小猫,跟你说起那一天的天气。

  张朝阳是中国IT行业的创造者,不是那个可怜的意大利杀人少年,他的皮箱里装满了梦想,即使现在从中国富豪榜第20位退到了第152位,他注定是一个要被载入史册的人物。

  他不承认自己已老,他爬过6666米的珠峰,他开中国最豪华的游艇,他是中国最金牌的王老五之一,这个一脸沧桑,长着一双鹰隼眼的西安人,宣称自己会活到150岁,他依然有小伙子一样的体魄,有杂志的裸照为证,他甚至可以跳着HIP-HOP,用快速的舞步追逐着这个时代的疯狂节奏。

  但是那个英雄的时代已经开始落幕,张朝阳从神坛上走了下来,面对的是资本方、竞争对手和舆论的残酷包围圈,他无时不刻地拼杀死斗,我们看到他太多轻松做秀的时刻,但我们哪里知道股票从十几美元跌到1美元以下他的心境?当他远离喧嚣、面对孤独的自己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王志东成了被逐的普罗米修斯;丁磊则躲进了历史的幕布背后;只有他还在舞台中央,艰难地迎接着鲜花与臭鸡蛋,没人可以驱逐他,也无人可以让他退居幕后,他天生就是一个演员,这场戏的主角,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只是过去十年,中国历史大转折的十几亿见证者中的一个小切片,他的聪明,他的眼光与魄力,他的缺陷和神迹,他的勇敢与怯懦,他的理想与悲剧......都浸透了这个镀金时代的欣喜与悲怆。

标本·张朝阳

  “一直以来,中国人有钱的没名,有名的没钱,我是既有钱又有名的第一人。”刚一落座,张朝阳就说出了这么一句有些震动鼓膜的话来。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们一定认为他说的是疯话,但因为是张朝阳,我们愿意听下去。

  从某种角度上看,张朝阳长得有些像E.T,因为他有一双发光的大眼睛和月球陨石坑一样像外星人的脸,和那个多少有些木呆的E.T不同,他的大眼睛充满了凌厉的光芒。在拍封面的时候,他双眼放电,如同绝地武士的光剑,直射远方。

  也许用外星人形容他并不过分,他有外星人的智商,他的行为方式和思维很多地方都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他是作为一个挑战者出现的,比如他传奇的创业经历——以而立之年在天安门玩滑板;或在《时尚健康》脱光上身;出入时尚社会,绯闻不断......和E.T的庸俗结局不同,作为挑战者的外星人,张朝阳没回到属于他的星球,而留在地球上,继续制造着各种惊奇。

  张朝阳到底接受过多少次采访?上千次还是上万次?他就像一个接受了无数次胸透的“被检查者”,但几乎没有人能得到最终的确诊,对照各种采访的版本,我们发现了太多的自相矛盾和语焉不详,我们发现了无数个张朝阳,犹如站在镜子迷宫的张朝阳,他张狂到狂妄,内向到封闭,隐忍到冷酷,时尚到离经叛道,个性到匪夷所思,神秘到无法穷尽......我们采访了三次张朝阳,遍访了他身边最有发言权的人们,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这个中国曝光率最高的企业家到底是谁。

  这是一个性格极端复杂的人,复杂到你会经常否定上一次接触他时的判断,复杂到有时他说的话会动摇你原本的信念,复杂到他一会儿是“英雄”;一会儿是“摇滚明星”;一会儿是被人误解和讥笑的“小丑”;一会儿是“孩子”;一会儿是“宗教领袖”......

  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已走进了一个迷宫,最终你会放弃将他穷尽的妄想。在这个意义上讲,他是现代中国人最极端人格的典型代表,因为他的复杂,他甚至可以代表中国如此多元的社会人群,他的人生从底层到山顶,从挫败到辉煌,千回百转,他的充满了尖锐斗争的十年,可以透射出我们这个波诡云谲的大时代。他的思索和挣扎,都给我们这个时代提供了最好的参照物,他就是最好的标本。

割裂的脸谱与沉重的舞蹈

  现在已是《竞报》主编的信海光还记得1999年第一次见到张朝阳的场景,IT峰会上有人对搜狐做不做原创提出了质疑,在当时这是一个敏感问题,但当时张朝阳已没有发言时间了。散会后,信海光跟上去就这个问题追问张朝阳,他有些迟缓地和记者握手后,沉吟一会儿,说:“不会。”

  他的诚实让信海光吃惊。一次,信海光问他:“如果拍广告挣得多你还会不会做搜狐?”张朝阳居然老老老实实地说“有可能”。

  不认识张的时候,张在信海光的眼里是外向的、张扬的、任性的、骄傲的、自负的。但真正接触他后,信海光却发现他在公众面前,很难称得上“挥洒自如”。在很多公众场合,他总显得很拘谨,甚至比不上IT圈里公认的“老狐狸”丁磊那么圆滑。

  现在信海光还有一张张朝阳的合影,那是在一次论坛上,张朝阳应邀而去,一散会就被一帮女孩子簇拥在中心合影,照片上,张有些尴尬地站在一群靓女之间,两手下垂,似乎不知道往哪儿放。

  一直关注搜狐的媒体人士林木和张朝阳都是西安中学校友,她认为,张朝阳的老实和真实,包括和记者交流时老打“小磕巴”,不像其他人那么流畅自如等等表现,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他是学物理出身,思维极其严谨,追求完美的线性逻辑;二是因为他是陕西人,比较认死理,不太会说忽悠人的话,有一说一,绝不废话。他不可能玩弄语言技巧,场面上混的人都知道找个话题把不想回答的绕过去,但他不愿意这么去做。他肯定会为他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在信海光看来,张朝阳身上有两种比较对立的性格,一方面,他显然给人留下一个内向的甚至比较笨拙的男孩形象。他不是一个说话幽默诙谐的人,你别指望他会舌灿莲花,灵光四现。在2001年,一次饭后,张与一帮记者玩起“杀人”游戏。张朝阳则由于不善于隐藏而数次被“误杀”。相反陈一舟却凭借巧言令色屡屡逃脱。

  放到人堆里,很难显着他。张朝阳不是一个辩论者,他绝不会与任何人发生正面冲突,一次他和雷军(金山公司CEO)、丁磊在一起泡吧,整个晚上都是他们在说话,或者教训他。张朝阳听了一晚上。“后来雷军给我发了封信,说那天晚上对我失敬了,其实他非常佩服我。”张朝阳说。

但在另一方面,张朝阳绝对是喜欢在追光下生活的人,他的外向和开放,都让人叹为观止。一次和中国移动的人一起聚会,有人提议大家展现一下才艺,张朝阳第一个上台跳起了单人华尔兹,他完全沉浸其中,但说老实话,大家的震惊多于欣赏。有人认为他是在娱乐大众,或者自我娱乐;也有人认为他很ENJOY,他乐意。

  “张朝阳平时很少吸烟,2001年的时候,他忽然抽雪茄了,还经常跟我们讲雪茄的鉴赏。但怎么说都还有点儿稚嫩和笨拙,我没感觉到他想要展现的潇洒。能感觉到的是他向上流社会进军的努力。”信海光说。

  那时张朝阳常搞一些名利场上的活动结交名流,IT业人中他做得最起劲。21世纪初相当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巴黎,网络泡沫还没破灭,整个社会洋溢着理想主义精神,那时网友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常常聚会,大家都很质朴,没有那么多功利,张朝阳的种种举动很符合那时的浪漫气质。

  信海光认为:那时的张朝阳正在从平民到名流的路上。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有场面感,是人群中的耀眼角色,但张不是这种人,但他很清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于是,他勇敢地跳到了舞台上,显然充满了老百姓质朴气质的他驾驭新角色还不太熟练,所以不自然。“他跳得的确一般。”信海光笑着说。

  也许这种不自然来自他的生活背景,他无法和经历的生活妥协。

  张朝阳曾说过:“读书时,我觉得对个性的压制特别大,虽然不喜欢,但又要求自己做到最好。那段时间,是段特别残酷的经历,给我一个不能磨灭的承受压力的强化训练。那时还没有任何承受能力,对很多事情的看法还不很清晰,所以心理负担特别重。”

  最让张朝阳痛苦的是他虽是班级前三名,但总拿不到第一。为此他几乎濒临崩溃:“不停地比,比谁的作业先完成,谁学习的时间最长......整个小社会只提供给你一种可能性,我的成绩一直是前三名,可是得不到第一名时的感觉......就去游冬泳,那水真是刺骨......每天绕着圆明园跑五六公里......就是想证明我是可以的。”他这样回忆那段地狱一样的生活。

对张朝阳来说,那段生涯的单调,来自清华也来自那个时代的空洞,文革多少年和资讯极度贫乏导致全民族头脑的单一性,对科学家的宣传,使得他们空荡的头脑产生宗教性崇拜,当所有人都一根筋地拼命时,上学就成了一种自动程序,那不叫生活,他们完全成了念书的工具,念书的机器。

  “张朝阳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人,考上清华北大。所有其他需要都被极度压缩甚至取消,清华更不用说了,而MIT(麻省理工)就是美国的清华。这种长期压抑下,他的一些本性都被隐藏掉了。当他达到物质的极大自由,也不用在意别人的价值体系的压迫时,他就要释放,一种报复性的释放。”林木这样说道。

  于是他花6000万买中国最奢华的游艇,为什么不买飞机?“因为他买的是自由,是一种象征。飞机还有实际的交通工具的用途,而游艇,则完全是一个昂贵的大玩具。在他看来,自由值这个价。”林木说。

  张朝阳从来都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奇异欲望的人,小时他容易被各种离奇的想法抓住,很投入地去尝试。9岁时练了半年武术,妈妈还特意给他做了一条像模像样的灯笼裤;然后学画画;10岁练了一年二胡。他四年级时迷上《水浒传》,连看两遍。尤其羡慕里面的“没羽箭张青”打石子的绝技,他每天苦练飞刀,用石子儿砍树,打得还挺准。

  但是近20年的苦读生涯,几乎让他将自己禁锢成一个书呆子。幸好是美国让他觉醒了。在麻省理工,到处都是叛逆的学生。他们把警察的汽车搞到教学楼顶,让机器人到非常紧张的橄榄球比赛中捣乱。他大开眼界。最重要的是,他被美国梦深深吸引住了:一个身无分文的人,通过技术或理念,说不定哪天就成了亿万富翁。这是美国社会告诉张朝阳的。这对一个很小时就在等待大事发生的人来说。这种冲击是非常震撼人心的。

他在寻找回来的世界,他想要成为大人物,即使是摇滚明星也足以吸引他的视线,重要的是万众瞩目,成为英雄。

  于是他掉过头来,和他二十多年来受到的传统教育战斗。

  “现在有人认为他就是中国的理查德布兰森(维珍老总),布兰森这么去做的时候,有一个雅皮的阶层去响应,他是那个阶层的代表,但张这么做的时候,他是跟中国现在的主流价值观和对企业家的期待有冲突的,所以就面临着诋毁和误读。”林木说。张朝阳即便心理再强大,也没有布兰森那种影响力,因为最后都沦为个人秀了。而且当张这么做的时候,他内心那个被打下深深烙印的主流意识会和自己进行对抗。

  “但同样是‘秀’,为什么王石的‘秀’让人感到‘沉稳’而且‘可信’?可能这和人生阅历不同,王石的“裂变”是在广东完成的,张朝阳的“裂变”是在美国完成的。王石没有绯闻,不搞奢侈品,不搞和他年龄不符的事情,比如玩滑板。王石登山,做广告捐慈善事业,这些行为都和一个四五十岁企业家中庸保守平和的身份相匹配。他也不像张那么张扬。”
信海光也有同感,他觉得张可能接受到美国生活方式刺激,想要与压抑无趣的过去决裂,他特别想和主流意识形态告别,但他告别不了与生俱来的固有的东西,这些东西一碰撞起来,就充满了冲突和割裂感。

  就像你回老家,就要说老家话,到城市就说普通话,但有一种人他就是无法拥有第二种语言,他被改变了,再也说不了家乡话了,张可能就是后者。令狐冲天生就是潇洒豁达,但张朝阳是中途急刹车,忽然180度大转弯,半路出家,嫁接了另一种精神气质。

 挫败的茶杯和窒息的口哨

  对张朝阳而言,美国的岁月,对他的人生影响是最深刻的。海外生活给人带来两样礼物:韧性和谨慎。

  张朝阳认为:在美国,中国人是不报什么希望的,因为你总是会受到很多挫折,包括找工作,大家坐在一起谈创业,聊得很高兴,可是接下来却没有什么下文。因为每人掌握的资源和机会都很有限,宏大的理想根本就是嘴上风暴。

  在美国,挫败是留学生的主旋律。你去到银行取钱,去餐厅,总是觉得自己是外来的人,干什么事都是忐忑的,甚至问一句话都在担心语音对不对。在咖啡馆,中国人咖啡杯子放重了,都要四下里看一看。中国人在美国说话声都特别小,特别不理直气壮。于是为了生存而你必须发展出一种韧性。

  在美国,中国人和美国人之间是一道鸿沟,他们不会信任你。你说你是清华毕业的,他们不知道清华是什么东西。他们没有相关的参照系。你十几年来建立起来的优越感,都粉身碎骨。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人会帮你,这样你就完全彻底地陷入“alone”,中国人在国外都很艰难都很狼狈,他们也不会帮你,甚至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因为每人都害怕自己混得最惨,看到别人不好,大家心里甚至会有一些窃喜。在国外的中国人群体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群体。你只有靠个人奋斗,自己对自己负责,无论多难也要扛下来。

  美国给张朝阳最大的影响是因为挫败而产生了怀疑主义,他总把任何事情都预先想到最坏的可能性,从坏处着想。这种不安全感,引发敏感和谨慎。张回国做生意时见识了国内各种盛极一时,但后来大多倒台的“胆大妄为”的企业家。比如那次北大青鸟试图恶意收购搜狐,那个CEO的豪情万丈的“大胆”举动,让他无法理解:他们做事怎么能如此毫无章法,因为这样的人都在本土文化的优越感中长大,没有经历异国文化的挫败感。

“犹豫有足,勇气不足”是海归派的普遍特征,张朝阳2007年去四川成都参加华人大会时,发现这些功成名就的华人因为长期生活、创业在海外,整个人都没气势,说话底气不足,哆哆嗦嗦的。这就是在美国呆得过长的结果,呆到连“中气”都没了。

  但也许是陕西人骨子里的那种不信邪的“轴劲”帮助了他。张认为自己看透美国,看透中国人崇洋的心理,很多人认为在美国混个中产就很好了,觉得在那儿才是高级的,实际上,美国的好和你没关系,你永远是局外人。

  张朝阳知道,一个担心茶杯响动的人是无法成就大事的。于是他回国了。这个被他同学视为“疯狂”。他来了,而且开创了一个时代。即使今天他在百富榜上如果论市值,论财富,他可能不能占据前100名,但如果我们还在乎墓志铭,还在乎身后事,那么我们就无法抹杀张朝阳的地位,他不是首富,他是正在进行时的历史人物。

  当时的形势是互联网肯定要进入中国,中国也正在渴望需要改变,张朝阳也刚好接触到互联网。就像一个鸡蛋马上就可以孵出小鸡了,现在张朝阳做的就是把它放到保温箱里,不久一只小鸡果然诞生了。就是如此一件简单的事,只不过他是第一个,也是坚持到今天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

  但实际上,张朝阳在清华所遭遇的第一名的挫败感以及在美国身为边缘人群的自卑,和他创业所遭受的九死一生相比,简直是轻如鸿毛。

  张朝阳的董事会非常西化,不太理解中国政府,更不了解中国市场和中国文化,张要居间沟通。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融资,融完后他3个月浑身都没劲儿,恢复不起来,那次谈了十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撤了。每次融资都是场战争,都是“死里逃生”。

  令张朝阳最提心吊胆的一件事是1998年2月张推出搜狐的时候资金还没有到位。

  那段日子,张每天都早早到公司打开电子邮件等消息,整天穿着羽绒衣坐在办公室外边,因为计算机在外边,他记忆中,那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是阴天,阴冷刺骨。对方每天要给他发7个电子邮件的问题要他回答,答了一个月。终于3月13日他看到邮件上写着“due down”,第一笔40万美金已经汇出!“我简直高兴得像吸了毒品似的。那天早上真是太疯狂了。”

“公司当时已经是弹尽粮绝,如果再晚几天,可能就要被迫搬出光华长安了。大家每天上班都看我的表情,分析是不是钱到了。当时我们公司也就十几个人,接到好消息大家就一起到国际饭店吃饭,晚上一路人马就开到密云水库庆祝。那一两天我都处在神情恍惚的状态。”张朝阳现在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搜狐是在美国注册的,美国证监会要求更严格,各方面有更大的挑战,在上市时,张朝阳遭遇了人生最大一次危机。那时丁磊到处抱怨没有人给他投钱,投资人也抱怨:你问问,他要求自己股份起码要50%以上,谁敢投?其实当年张朝阳也面临这样的问题。就是这种没由来的确信:我相信我的东西好,所以绝不会贱卖。

  林木说:“我采访了一百多位企业精英,最大的感触是成功最关键的不是你有多聪明,多灵活,而是你有多坚韧,你是否够执著,你对信念和原则是否能坚持到底。”在这一点上,体现最明显的是王志东和张朝阳不同的选择。那时新浪已上市了,而搜狐却看不到希望,纳斯达克已开始跌了,如果赶不上那一波机会,搜狐可能就“完蛋”了。对他这么一个对自己期许这么高、内心骄傲的人来说,如果就此失败的话,他会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有些时候,你要信命,他能有今天,真值得庆幸。”林木说。

  出身清华的张朝阳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要求更严格,清华人只有一个目标,只有第一名才会有意义,做事的时候没有路可绕,在原则上,他们无路可退。

对张朝阳的较真,林木深有体会。几年前,张应邀给林木的《网事十年》写序,他答应当天就把序给她,那天他正参加一个活动,夜里两三点才回家,晚上四五点把序写好发过来,林木非常感动。没想到书出版后,他见林木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把我的序改了?林木有点儿郁闷:我就改了几个标点符号,删了几个词而已。他说:  ”可是你这么一改,就把我的意思变了。”

  而出身北大的王志东尊重所有人的生活方式,他更会迂回找一些方式,不追求唯一的答案,但同时也带有一定的书生气的理想主义。加上王志东是广东人,比较能趋利避害。但他的灵活性和书生气反而害了他,张朝阳的事事较真则救了他。最后他终于惊险地踏上股市的诺亚方舟,如果再迟几天,搜狐将陷入巨大的危机中。

  其实,上市只是他一系列传奇和痛苦的开始,更大的危机等在后面。纳斯达克网络股崩溃的时候,搜狐的股价一度跌到1美元以下,随时都可能被摘牌。但他不战而屈人之兵,当年王志东经历的压力他也毫无例外地承受了。当时搜狐股价很低,曾被北大青鸟图谋恶意收购,这场战争最后他是胜利者,但有知情人说,实际上这件事对他伤害很大,因为他是创业者,辛辛苦苦把企业做大,董事会的人却被竞争者鼓动起来,认为他到处做秀,不务正业,这对他是莫大的打击:也许他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第二件事是他收购了CHINAREN后,周云帆和杨宁的出走,对他又是一大打击。

  第三件事是中国移动的某些人伤害了他。当时搜狐股价从很低涨到很高,有很大程度是靠短信。那时他花了很大本钱跟中国移动搞好关系,但就因为一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错误被中国移动拿下,单方面取消资格。搜狐股价哗哗向下跌。

 中医的革命和女人的忠诚

  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是,张朝阳身边有很多女人跟随他很多年,至今女性占搜狐高层60%以上,这在互联网这样更新代谢非常快的环境找不到第二家。现在在TOM网任职的冯珏,当年是和李薇一起来到搜狐的,她们至今都是最要好的朋友,来到搜狐之前,她俩一直都是同进退,但当她两年后离开搜狐的时候,她没有再跟李薇再谈同进退。她很清楚,李薇是不会走的。“因为张朝阳也许是我们所见过最NICE的上司了。”冯珏说。

  “他很尊重人,不会让对方很难堪,但这也是一种弱点,对人太NICE了,他不会对曾和他一起奋斗的人下狠手,不管自动走还是因为工作分歧做不下去了,他都会给他们一个最好的出路。对那些明显已不适应公司发展需要的人,他总给他们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可是这在另一些人看来就是浪费资源。总的来说,他属于接触时间越长越吸引人的那种类型,可能很多人一开始不会喜欢他,但时间长了就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不止是李薇,我们采访到的几个比较熟悉张朝阳的女性,几乎都会这么说,甚至还会用惊人一致的“NICE”来形容他。

  “我知道某大门户网站,老板见应聘者时,应聘者都必须排整齐,还有人负责现场维持队的秩序,防止队形乱。但一个谈合作的老板跟我说,他在搜狐见到了很有趣的一幕:一群新员工经过走廊,张朝阳也正好路过,就侧过身,贴着墙让这些新人先过。按常理,很多公司的老总习惯于大家让出一条路,领导前呼后拥下,从中间过去,贴墙的应该是员工。但在搜狐,却完全颠倒了过来。”

  在百度任职的杨子说:“女人容易信任他,男人容易看透他,论单项他比不过圈里任何一个人,论技术比不过百度的李彦宏,论管理他比不过曹国伟,论做新闻内容比不过陈彤,做游戏他未必有丁磊强......但他的确有一种吸引力让人愿意跟随他,离不开他。他的团队的忠诚度非常高,跟他的人都很信他,几乎都是他的信徒。”

 那时搜狐董事会里一半以上都是外国人,这些人又以犹太人为主。他们不太了解中国状况,只重视数据,对他的压力很大,有些要求很无理,甚至认为他不适合做管理者。

  张朝阳的秘书李薇觉得,董事会当年可能试探过换帅,但发现中坚力量对他非常认同,如果贸然将他换掉,那肯定会爆发一场大分裂,当时中层管理人都很忠于他,如果张被,那么很多人都会跟着他一起走的,危险性太大了,他们就没敢动手。

  就是这种支持,让张朝阳在悬崖上慢慢找到平衡,不能小看他在天安门上玩滑板的做秀,正是做秀让他有了一种光环,他成为了整个搜狐的灵魂,甚至是互联网的英雄,而英雄是不能落难的,落难了,也会有人相助的。

  采访中,张朝阳说起那段人生最艰难的岁月时,有无限感慨:“第二次风险投资进入以后,到2003年,我就没过上好日子,董事会的压力,是西方思维体系的压力:这些人就是以赚钱为唯一目的,不管互联网公司的规律,也不关心产品。一些股东和董事会,还为了个人的利益,你争我夺的,而我自己首先没有任何管理经验,商业模式也不清晰,每天面对这样火药桶式的董事会,总像亏欠他们什么似的,每天都在接受他们的审讯。每天早晨打开邮件,可能会有某个董事发来邮件进行问责,这种威胁、危机就像鞭子一样每天抽打着我。他们每个人一票,可能说着说着把我的CEO都说没了。而如果我不当CEO,这个公司肯定就会解体。”

  怎么办?张朝阳的方法是:太极。西方人解决问题,总像拳击那样想着一秒钟把对方击倒,但是太极是用一段时间,后发制人。

  “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吧,先保住自己最重要。我会考虑到时间维度,让时间成为我的优势,我不着急。其实从2001年我就开始解决问题,每次只做最微小的改动,就像车的零部件,不大修,但每次都有改变。当时肯定都有必须更换的理由,似乎很不经意,但其实别人不知道我在整体布局,这是个很宏大的计划。每次计划的实施,我都要确定没人知道我的真实意图。比如他代表的集团股份卖掉了,自然没有必要在董事会呆着了,或者干脆给他罗列很多罪状,硬让他走,其实每人都像新疆姑娘,辫子一抓一大把。在这个过程中,被解决的人都不知道,最后几年下来,留下的人忽然发现董事会已经面目全非了。现在董事会的人都是完全支持我的。这个工程一直到2004年才差不多‘竣工’。”张朝阳说。也许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见到张朝阳解决问题的方式,他绝不是一个喜欢近身肉搏的莽夫,他的方式是间接的,侧面的迂回的,非冲突的。这和他的陕西人本性,他的清华人的风格有着相当大的距离。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张朝阳像下围棋的高手,步步为营,声东击西,干净利索地解决了悬在他头上的尚方宝剑。“我没有用手术刀式的革命,因为这会带来流血和冲突,我用的是中医的方式,东方的智慧,以及隐忍。”他说。

   如此不动声色的解决问题,是需要有一种超强控制力。这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性,如果你能熬得过魔鬼训练一样的5年清华岁月,也许你不会担心经历任何一场持久战。

   现在的酷六网CEO李善友记得当年在搜狐股价最低的时候,每次开会时张朝阳总是轻松地吹着口哨走进来,他甚至将当年为数不多的资产全都买了搜狐股票。他对全体中层干部说:我们的股价一定会有一天飙上40美元。大家都以为他在说梦话,后来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无人接听的电话和熄灭的小火苗

  “以前张朝阳的确是个很焦虑的人。”张朝阳的秘书李薇说。搜狐的股价是焦虑的源泉,而董事会是另一个焦虑的引爆点。董事会被“驯服”以后,哪怕某一个季度的收入完不成计划,张朝阳也可以不在意。但如果有一个牵制你的董事会,如果你有两个季度没有完成任务,你这个CEO就有可能被FIRE掉。那些“长着华尔街铜像脑袋的家伙们”就会名正言顺地“逼宫”。在西方管理学理论再天经地义的东西在中国未必效果。他们这样的“乱砍滥伐”,让中国很多有希望的IT公司风流云散。所以他必须像一个近卫军一样守护城镇,把那些粗暴的干涉屏蔽掉。这样的话,公司就不会沉浸在每个季度的收入焦虑中以致于无法进行正常的技术革新。

  几年前因为卖一些股票,换了一些现金,张朝阳在金融安全感的问题被彻底解决了,他一生都可以在一种很优越的状态中生活了,他没有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的恐惧了,简单地说:就是有钱了。“我开始从容了,这种从容是由浅入深的,先是从表面的,到后来局势越来越掌控了,做公司,从董事会到管理层,到企业的竞争力,已经摸到门道了。每一个男人,都是被生活的压力和要求推来推去,就好像有一圈人都站着,把你推到那边,那边又把你推过来,就像小时候打群架,把你围在里面打。”

  以前张朝阳过的生活是以秒计算的,他必须几点赶到什么地方开会,穿什么样的衣服,说什么样的话。生活中有太多的“必须”和“应该”。他停不下来,如果不做就会导致如何如何恐怖的后果,这种后果就会导致业绩或者你这个人的挫败,导致这个社会,你周围的人,或者某个人对你产生负面评价,就产生了挫败感,所以他就不断在内疚和被要求着。

  焦虑产生了,这不是任何人给你上的发条,上发条的人就是你自己的价值观。张朝阳过去这两年时间里,就把这些推手全部打倒,拆除了。

  他停止了公转,开始了自转。结束采访时,张朝阳忽然问我们:“你发现没有?在你采访2个半小时里,我没有接到一个电话。你觉得搜狐老板在2个半小时内没有电话意味着什么?”

  “我有给别人打电话的权利,但别人没有给我打电话的权利,我完全把各种应该和要求推倒了。我掌握了很多资源,所以很多人都想跟我合作,管我要钱,很多很多的要求,如果在以前,我就会觉得这个应该,那个应该,不想给或者不想帮助就会感到内疚,我现在没有内疚了。”

  他刚实行“电话静默”时,搜狐的上层都快崩溃了。很多人都蜂拥到他的秘书李薇那里,有人急得快疯了:“我必须在一分钟内立刻和CHARLES取得联系,十万火急!”李薇也很无奈,因为她也联系不上他。后来事实证明,从来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没有张朝阳,搜狐运转得反而更高效。

  电话静默,意味着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到他,他拥有了主权。他做到了让世界围绕他转动。“最后连我出席什么场合,应该穿什么服装的要求我已打破了,我连手表也不戴了,我不需要知道时间,我干吗要知道时间?我必须在什么时间赶到什么地方,我干嘛要赶到,我真正开始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做价值观的奴隶。”

  张朝阳经常会从东方君悦出发,走两个小时到清华南门的搜狐大厦。如果你在这条线路上看有一个人正在以一种“醉八仙”的姿势走路,那多半是张朝阳。为什么走路要像跳拉丁舞一样?因为他相信从养生的角度,人需要要舒筋活血,他要让散步变成一种多穴位的按摩,他完全不关心旁人怎么看,哪怕别人认为他是疯子。“我可以走着走着,忽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来个后空翻,或者在王府井的大街上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压腿。”

  忽然之间张朝阳仿佛获得了解放,他没有了睡着和不睡着的问题。过去他焦虑:为什么到了睡觉点儿了,大家都能睡,我却睡不着?现在他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却睡得非常踏实。当然他知道,这种作息,不是可以推广的,比如一个司机就不能按他的方式生活,比如他的员工就不能公然违抗公司的打卡制度。但他却可以做到,这种自由是昂贵的。

现在即使见最重要客户,张也会随心所欲地穿着“乱七八糟”的过去。一天他开会,正聊到兴头上,忽然助理告诉他有个面向华尔街的重要财报要发布,他穿一件跟农民似的破衣服,到了那里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进去时,门卫差点没让他进去。张朝阳就在半梦半醒状态中上台,全球的重要投资人都在看。他不在乎。“你们华尔街不是这么贪婪吗,见财报上去了,立刻就投,一跌立刻撤资,如此短视看不到我们的未来,我为什么要重视你们?你们这个屁会和我正在谈到兴头的重大产品开发哪个重要?我觉得这个更重要。”他冷笑。

  要是在4年前,每季度财报都要到香港去接受CNN、CNBC采访,他肯定是西装革履,提前半个小时到,还要和主持人沟通,研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用什么话做开头等等。现在这样的采访,就是在北京他也不愿意浪费时间。一次搜狐的发布会,说到一些基本数据,他居然都要问身边的人,记者很惊讶。在两三年前,这对张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

  “现在我一口气已把脑里所有闪亮的小火苗都熄灭了,我达到了空性。正是焦虑让人类无法达到生命的极限,很多人活不到百岁就‘夭折’了。我的目标是150岁,这是我的生命实验。”张朝阳这样说他的生命哲学。也许到了不惑的年纪,他忽然开悟了,对他过去信奉的一切进行了最彻底的否定。

  在林木看来,也许他放下了规矩,但同时又拿起了自我。“活到150岁,追求高纯度无焦虑状态以及活到5岁孩子的状态......这些都是目标。也都是一种刻意的追求。追求本身就是焦虑的源泉。”林木说:“这些目标听上去又像新一轮学术竞赛或者股市融资目标,只不过业绩改成了年龄以及他的生活。他还是活在残酷的竞争中,这次他对抗的对象是人类的极限或者人类的主流价值观。从这个意义上,他依然还是以前那个张朝阳,他依然沉浸在巨大的焦虑感中。”也许他远远没有达到平和。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他在他的小宇宙里得到了平和,但这种“平和”的代价又是什么?

  事实上,这个习惯了一生追求最卓越状态的高材生,最无法放下的,就是这种执著心。我们的焦虑来自于想要控制未知和不确定。林木认为:物我两忘才是真正的高纯度无焦虑。而张朝阳念念不忘的正是强大的自我。

  在林木看来,张朝阳只是解决了他的物质焦虑,但他的精神焦虑和灵魂焦虑这些更深层次的焦虑,依然无法解决,而后两者才是焦虑的本质。这是人一生的任务,也许永远无法到达彼岸。所以人生活得很辛苦。也许想要摆脱焦虑本身就是悖论,你会被摆脱控制本身控制住。

  当你拥有了一个拥有庞大影响力和巨量财富的王国后,你会情不自禁地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和这些力量匹配,能否驾驭得起。你必然要思考一些终极问题,你必然要走向追求解脱的道路。不光是张朝阳,他这一批的企业家或多或少都要走入这个境界中去,只不过有人意识到了,有人还在浑噩。有些时候信仰可以解决问题,但可惜的是,在我们这个无神年代,张朝阳又恰巧是一个物理学家。

  拍片做造型的时候,造型师见他有白头发,想要给他拔掉,他说:“不用拔,我要让它自己变黑。”在场的人被他这句话惊呆了,他到底是疯了还是成了仙?有人悄悄说道。没人知道答案,因为他已走入我们目光极限的一片黑暗之中。

张朝阳问答:

  我想让我的生命成为一场实验

  Q:前几年,你相对沉寂一些,现在重新回到公众的视线中,你想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出现?

  A:美国有三个概念:名人、有钱人、有思想的人。其中名人是和有钱人合而为一的。在美国娱乐完全市场化,电影娱乐的投资回报非常可观,比如美国的比佛利山庄,你要看汤姆·克鲁斯这些人很有名同时也非常有钱。当人有一亿美元以上的时候,他们的感觉就出来了,在中国,电影明星心态上还是从奴隶到将军的阶段,赚钱不是很多。江浙一带的私企老板有钱,但没有名。中国没有既有钱又有名的人,我是做第一个的。他们没有巨量财富导致的从容和雍容。

  我真正有钱是在2003年8月以后,买了一些股票,但从初步有钱到感觉有钱,是一个过程,我现在找到有钱的感觉了。我从一个风雨飘摇的疲于奔命的所谓“数字英雄”,终日在董事会的教鞭下抽打着仓皇而动,然后在“茅屋为秋风所破”的状况下,勉强自己频频出现在媒体轰炸中破败狼狈的张朝阳到现在从容雍容的张朝阳,是一点一点变化的。过去有人要开我跑车,我可能会心疼,现在车对我就是玩具,谁爱开谁开。我去商店以前要看价格,现在我1万块以下的,看都不看。当有钱的感觉开始建立的时候,你的整个人生都有所不同,包括李彦宏都可能没有我现在这种感觉,因为他的钱没有换成现金。

  Q:可能这不只是钱的变化,这和你的思考能力有关。

  A:钱帮助思考,因为当你一直在爬山的时候,你往往有一个目标,如何让这个团队运作得更好,如何让企业发展得更有效率,上班下班都在想着一件事。如何把事业做得更好,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第一重要的东西,但多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奋斗,为什么要成功?但现在已经到这个山头了,再去爬其他山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就坐在山头上想。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快乐才是现阶段我最重要的目标。

  如何才能快乐?思考的最终结果就是:阻断过去,屏蔽未来,活在当下。很多人在想,如果我有张朝阳那么有钱我还工作什么啊,我肯定一天到晚地狂欢。但实际并非如此,即使有了这么多钱,有了这么多名,你得到了充分认可的时候,你还是感到不快乐。那你要解决为什么不快乐。因为你有很多负面情绪记忆通过很多心理通道来到你面前,你要将它阻断。你不能让这些负面情绪记忆干扰你,你也不能对未来做出过分期许,这会让你焦虑。所以只有在你不“努力”的时候,才是最智慧的状态,智慧来自于空性。快乐来自于忽略的能力。

  Q:怎么能说忽略就忽略呢?

  A:到我50多岁,如果比现在还年轻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信徒来向我求真经,但是这东西是很难言传的,是心灵的革命,高纯度无焦虑状态,撕碎价值观,就这么简单,培养一种忽略的能力,你能有一种能力把你大脑里各种造成焦虑的病灶和那些脑电流自动熄灭,你就会无焦虑,就会活得年轻。我发明了自己的一套瑜伽,瑜伽让你能够心智合一达到空性,瑜伽的好处就是它不单纯是思想,它是身体的行动,是姿势,是呼吸,是对流逝的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的过程中达到一种从容不迫的状态。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过去已经忘掉了,过去的挫败,过去对自我的否定,脑电流引起的浑身的痉挛的反应已经被忘掉了;未来也没有目标,任何奋斗的目标都会有一种努力,这种努力就是你空性的敌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活在当下。

Q:你这么大公司,怎么做到空性?现在依旧存在的焦虑是什么,还有哪些杂质?

  A:总有一条通道,既保持公司的竞争力,又保持我的空性。这些心魔我是不能碰的。我否定了生物钟,我否定了西方心理学,甚至否定了部分的西方科学。我认为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很不靠谱,心理学完全无视大脑的工作原理,完全按照自然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心理学,但这本身就是问题,因为心理学家不是科学仪器。比如作为求助者,你脑子里头有几百万条信息,你只能讲出来几条给心理医生听,也许根本不是你潜意识里的主要问题,心理医生就问你小时候发生了什么,讲出来,把你的黑匣子找出来就没事了。但观察的潜意识也是脑电流,他们会形成共振,你本来应该把病灶消灭掉,但是你的分析会把它放大,将脑神经的病灶关注了,最后连成一片,放大了,走火入魔,反而加重了焦虑。佛教的这种念经和修炼空性的状态更符合大脑的工作原理,它会隔离病灶。

  所以我也不能过度分析。人有大脑中某些区域是带有负性情绪记忆的。你需要拿物理学的那种“托卡马克”装置(高温等离子体,温度特高,可以将一切融化掉)滤掉。缩小包围圈,把那些约束住。

  Q:自己创了一个辞典?

  A:我认为一些语言是很虚妄的,我不用那些虚妄的语言,而用一些本质的语言。这跟我学物理学有关系,跟经历的复杂和多年形成的思考的习惯有关系。因为你问问题的方式还是在主流语境上,我连你问的语境都撕毁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在深层思想上是个真正的反潮流者,是一个反叛者,是一个否定者,因为我已指出你现在所有的语境和价值观都来自于效率文化。

  我是内心深处的反叛者和否定者,这种否定已到了质疑一切的地步,比如我最近半年来,我否定了人的生物钟。

  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来睡眠,这说法非常可笑,因为你现在每天手机短信、电话,见那么多人,那么多信息,那么多焦虑,就好像一杯水,每天水的温度是不一样的,有时水的温度高,有时温度低,脑细胞的热度每天不一样,每天把它冷却,时间是不一样的。我觉得睡与不睡的问题是真正的困和不困的问题,而不是说生物钟的问题。最近半年我睡觉不固定,困了才睡,保证我都是深度睡眠。我反倒觉得跟解放了似的,不存在睡不着的问题。

  Q:你那么肯定自己进入了非常从容的状态?

  A:我恰恰是几年就完成,很多人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成为贵族。中国第一代创业者是在既定文化下走出来的,他们被绑在儒家文化和特定意识形态的战车上不断向前走,他们无法逃脱因为童年的金钱缺失而导致的金融不安全感,以及沉重的责任和义务还有伤痕,只有下一代才能轻松地活着,能在优越条件下成长,才不知钱为何物,才能比较大度,慈善,第一代往往做不到这一点,但我希望能做到这一点。每个人都坐车走了,只有我还站立在属于年轻人的车站。为什么我能留下来,因为我把包袱扔掉了,我就和年轻人都一样了。

  Q:现在你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你还有为之兴奋,努力想要求得的东西吗?让你兴奋的东西是什么,我看一个杂志上说男人到40岁以后,幸福感会降低。

  A:对啊,多赚点儿钱,多买几条船好像没什么意思。从被接受被承认,渴望伟大被人敬仰的欲望来说,我无法免俗。从城市的首富到国家的首富,或者将搜狐做到多大的规模,对这个社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力,我会有这方面的愿景。就像你看一个电影,你沉浸在故事片里,你想知道结局。

  另一个角度这个过程会产生一种比较的快感,成为最强者的快乐。我们从小就这样被教育过来的,我在多大程度上能逃脱这样的影响,还是多少不能免俗。见到以前和我平起平坐的人,多少年后我比他更牛。

  当然我的虚荣心程度要比一般企业家少,好奇心驱使让我更少有焦虑。也就不辛苦。想通了,即使公司明天垮掉,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的生存不再是问题了。现在我看那些在头等舱匆匆忙忙的企业家们,感觉自己都和他们不是一种型号的生物了,他们每天都急匆匆地去实现光荣梦想责任义务——戴什么领带,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实现什么理想......对我来说是一种很虚妄的东西。但我并不强求所有人都按我的方式生活,正是所有人都按价值观生活,车水马龙的世界才会有秩序和效率。

 Q:一个人隐居起来可能很容易做到这一点,但是如果领导一个公司这么做就难了吧?

  A:我首先连把这公司做好的要求都没有了,无所谓了,然后生活的快乐和高纯度无焦虑是第一位的、第一性的,公司做好只是个附产品,当你连这些都无所谓的时候,却发现公司反而因为我这种状态,发展得更好。如果你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成就,向世人证明你更加伟大,被世人接受,对自己有更多的肯定,那你的焦虑就无从下手了,如果自我太强烈了,我太需要被肯定了,我太需要一些东西了,我太不独立了,我的决策可能就是错误的,一些领导做出一些好大喜功的决定,看不清楚问题的本质,或者说智慧不够,都跟他的焦虑状态有关系,都跟它的误区和太大的自我有关系,消除自我,最后这个人会充满智慧。我连这个都拆除了。我说的是自我没有需求,无我的人,你不需要被肯定。

  Q:破除了“规矩”之后,你得到了什么?

  A:作为一个男人,在家里应该是好丈夫好父亲;在工作中应该是好领导,好下属;在街坊邻居眼里应该是个好公民。作为一个CEO,你开会应是准时的,你应该定时向董事会陈述汇报;你应定时到华尔街去与投资者沟通,你应对报表各种细节了如指掌。你应循循善诱地跟员工沟通,最后你会发现自己被一整套“应该”缠绕在网中央。

  因为“应该”产生内疚,因为内疚产生不安,因为不安产生不愉快,这种不愉快导致创造力和灵感的消失。千千万万个“必须”,导致了焦虑。所以我要把这些“应该”捣碎了,实际上最后你发现没有那么多“应该”,生命力的源泉的爆发,创造力的产生,在于你是否能克服那么多的“应该”。

  Q:在2003年前,你敢这么放手吗?

  A:不敢。2007年扔得最厉害。我不能让秘书安排我什么时候开会,我凭什么非要那个时候开会?我什么时候状态好了,灵感来了,就立刻跑到公司通知大家开会。我必须得让这个世界围着我转。这样我才有创造性。好男人的义务实际上是个巨大陷阱,让我们每个人对社会认可却失去了最重要的创造力。

  Q:觉得自己真的是自由了?

  A:我现在越来越处在一个无焦虑状态,我希望再过十年我会比现在活得还年轻,最后你能看到的是50多岁的大小伙子,我现在是40多岁的大小伙子,我就是想告诉人类,我们可以撕碎一些价值观。

  当然,有两种规矩,一个是做事的规矩,那要完全忘我地按规则去做,但另一个是心灵的和情绪的空间是没有规矩。彻地的否定。消灭一切束缚。

  Q:像你这样身价的中国富豪还有一些,据你观察,他们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

  张朝阳:他们有太多的义务,我和他们都挺熟悉,但一般不太和他们玩。我不太喜欢他们的气味,他们因为焦虑和压力导致说起话来都有气味,人到中年以后,因为生活压力自然而然会产生一些不健康的味道,因为我吃得也比较素,所以对这种味道比较敏感,我特别讨厌和别人一起出去吃饭,讨论问题时他们嘴里散发的那种气味。

  Q:其实我们在和IT圈的朋友聊起你,你给他们留下“不可知”的的印象,比如像丁磊、曹国伟、陈彤,他们都肯定有自己内在的独特的东西,但他们身上还有很多东西都是常态的。但你给人感觉是特别难以了解的。这是因为你复杂还是封闭。

  A:社会上有很多脸谱化的人:做金融的应该是这样的,做IT应该是这样的,创业的应该是那样的......无论是从陈天桥还是曹国伟还是沈南鹏,他们都定型化了,而我是将一切脸谱都砸碎了,把所有界限都抹平,我克服焦虑就是克服价值观,没有规矩,所以到最后就是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Q:你最被误解的地方是什么?

  A:会说我张扬而特能忽悠。实际我是一种极端理智的人,无人能达到我这种理性和清楚,清楚到我要写文章阻挡我的自我分析,我不能自我分析否则会把自己迷进去。

Q:你阻止得了吗?

  A:我做了多年西方心理学的自我分析,产生了很多问题,直到最近一两年我忽然发现自我分析是低层次了,空性是更高层次,我会盘起腿进入空性的世界。理解了大脑工作原理,缩小焦虑的包围圈。这在印度教佛教和瑜伽方面都得到了支持。

  Q:从你的哲学、心灵和身体方面、婚姻态度,性关系,情感都是试实验,婚姻对你意味着什么?

  A:对主流价值观来说,婚姻很重要,它是构成社会基本的单元,人生很艰难,以效率为先的文化导致每人都得奋斗,都在有限的资源下艰难生活,婚姻就是对弱者的保护,让这个社会正常运转。

  Q:很多人也都说永葆年轻,但都是从心理意义上讲。你是我听说过的第一个宣称身体上也永葆年轻的人。也许是因为你学物理的人有一种唯物的态度,让我挺震撼的。

  A:如果只保持心理年轻,说这句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都是在探索一些更本质的东西。而不是虚妄的语言。我描述世界的时候用一些基本的语言,而不用复合语言,复合语言产生很多虚妄的语境。

  一个人是内向外向,这就是一个复合语言,爱情就是复合语言,但关于净化、审美、潜意识都是本征语言,保持心灵年轻是虚妄的语言,身体年轻有定义,可以衡量,比如头发黑,身体各种指标,都可以定义。但心理年轻如何测量?何况心理和身体年轻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Q:人都要生老病死,当人人都在疯狂追求财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提出身体永远年轻?

  A:人都要衰老,但衰老的节奏是可控的。很多人会加速,而我则是将它减缓了一倍。别人活80岁,我可以活150岁。怎么实现?就是无焦虑,空性。造成衰老的最主要杀手就是焦虑和不安全感。我如果很不快乐,发生很挫败的事情,我的口腔溃疡会立刻恶化,我的头发轻轻一揪就会掉下一把。如果我特别快乐,我的头发拽都拽不下来。衰老过程第一和心情有关。很多人说我很快乐,但他是假装的,因为他的内心装满不安。我们看每人的时候你都知道他有一种负性的情绪,只有见到那些高僧和道行高的热门,你会发现他们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

  Q:如果拿一种动物形容你,你觉得是什么?

  A:我肯定不是狮子,也肯定不是大象,可能和狼一样,孤独的狼。我做事比较不是特别威猛,不是很粗暴,不是在冲突中,很短时间内解决问题。而是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里,用缓慢的、间接的、声东击西的方式解决问题。

  Q:性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A:性对你来说意味着是肌肤之亲还是性交?身体的享受是一方面,但性对很多男人意味着一种光荣,一种征服由此带来的被承认,被接受,由此带来的自我肯定和满足感。这还是比较低层次的需要,我已经从这个山峰走过去了,这事对我来说意义小了很多,因为我在这么多年来跟女孩打交道以来已充分被肯定了。其实男人追求女孩的“段位”是无止境的,是很有趣的游戏,让漫长人生变得比较有趣。我身上的光环让我在追求女孩方面比较成功,对我而言,肌肤之亲是诱人的;但性生活方面因为艾滋病的蔓延,我为使自己得到保护,在这方面兴趣会降低,在征服感方面降低到很低的角度。所以现在我对女人是“品”的态度,而不会“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