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下金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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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润
《 人民日报 》( 2010年12月25日   08 版)
仿佛神来之笔,一抹青色浓浓地泼洒在新疆南部的霍拉山脉上,构成一道独具特色的景观——大青山由此得名。
大青山下,雄踞山脉两端的塔什店、金川煤矿夜以继日地喷吐着滚滚乌金,卧薪尝胆的金川人创下2200天安全无事故的奇迹。初冬时节,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副局长赵铁锤视察了金川矿业公司后,欣然题词:创建本质安全型煤矿。
几代勤劳智慧的金川人,从地球的胸腔里拓出一片能源的蓝天,那是卧薪尝胆的老矿山血汗的结晶,那是发奋图强的新一代智慧的奉献。
大青山下,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金川人”,用青春和智慧奏响地层深处的旋律。

1994年的哈满沟煤矿,充其量就是一个简陋的大煤窑。干裂干裂的热风吹来,浑身上下堵得慌。站在溜煤槽上放眼四望,除了秃山就是土岭,看不到丝毫绿色。
白白净净的兵团农二师工交处工业科长王建新,就是这时候来哈满沟煤矿上任的。正午,太阳直射在大青山裸露的山梁上。透过阳光,王建新看到,那300米地层深处有滚滚“春雷”——大煤田。这并非知识分子的浪漫,翻开王建新的履历,有这样一个很重要经历:毕业于新疆高等煤炭专科学校。王建新认定一个理,最荒凉的地方必然有不荒凉的结果。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下面挖出了金贵的石油,那大青山山脉就不能埋个金藏块宝?
自古以来,白净一词素与煤矿工人风马牛不相及。矿长王建新往煤井前一立,南腔北调的矿工们都傻眼了。科班出身的矿长来了,说话客客气气,待人笑容可掬,办事雷厉风行,这让听惯了粗话的矿工兄弟们一时找不到北了。
王建新面临着一场挑战,确切地说,他面临着农二师煤炭工业的战略转型。
雄踞库尔勒市塔什店区南缘的哈满沟煤矿,20多年来已采掘煤炭300多万吨。经济支柱大青山主井此时已经耗尽“心血”,接近枯竭。靠山吃山的“哈煤”人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
经过深思熟虑,王建新举起“三板斧”劈向死气沉沉的矿井——主井进行技改,小井继续挖潜,新井田立即勘探开发。
王建新彻夜不眠,绞尽脑汁琢磨怎样揭开新井田的神秘面纱?位于塔什店南缘,地处霍拉山和库鲁克山交汇处的这面山坡下,被勘定为新井田。可行性报告令人振奋:储量达4000万吨的煤层均埋藏在200米以下,主要可采煤层单层厚度大,储量较集中。王建新走出矿山,寻来了兵团、师两级的支持和援助;走进矿井,获得了矿山主人们的通力合作;走上大青山,开采小煤井滚动发展,打造新井田资金后盾;飞到北京,申请技术改造项目……短短7年时间,王建新和他的团队,让哈满沟煤矿跃出低谷,迈上可持续发展的轨道。

1996年7月,25岁的湖南伢子朱徽站在了哈满沟煤矿的山坡上。除了一望无际的荒山秃岭、戈壁荒滩,就是破旧的办公室和干打垒住房,方圆几平方公里内,如果不是个别职工家院子里的几棵树还有点绿色,几乎不敢相信这里能生存。
一起从湖南湘潭矿业学院采矿系分配来的24名同学当即打起了“退堂鼓”。朱徽说:“都挑好地方拣好工作干,还要我们干么子?”15名同学走了,他们坚信,唱高调的朱徽一定会后悔的!
然而,14年过去了,朱徽不仅没有后悔,反而在大青山下干出了一番火红的事业。
2000年,哈满沟煤矿新井田建设进入攻坚阶段,新井田地质相当复杂,打到测量深度却没有发现主采煤层,巷道建设和采掘工作处于进退两难之地。危难之机,矿里将朱徽抽调到新井项目组,担当起攻克主采煤层和主副井贯通的重任……2002年初,朱徽被聘任为矿技术总负责。这时,和他一起来的其他同学或调走或辞职相继离开了煤矿。“怎么样?到我们那儿,一套楼房一辆专车,年薪15万元。”面对如此大的诱惑,朱徽心里也颤抖过,此时他每月工资才1000余元,老婆工资400余元。最终朱徽还是坚定了自己的理想。
随着生产的发展,哈满沟煤矿生产技术力量十分短缺,朱徽本来学的是采矿,为了需要他担当起了测量、通风等工作。新井田775水平面临着主副井贯通和主采煤层的测定时,他每天工作量在14小时以上,经过不断努力,终于使775水平按计划提前实现贯通,同时也创造了该矿对向掘井距离最长、误差最小的纪录。新井田2号井经6年掘进一直没有发现主采煤层,朱徽带领攻关组冲了上去,经他的正确计算和判断,2004年8月,终于发现了主采煤层,这成为哈满沟煤矿新的转折点……
2007年底,朱徽被任命为农二师金川矿业公司副总经理。两年后,朱徽升任金川矿业公司总经理。
轮廓分明的脸膛,一抹个性鲜明的小胡子,加上声音底气十足,雍思明几乎成为矿工的形象代言人。
上世纪50年代进疆的父亲来到大青山打出农二师塔什店煤矿第一座矿井后,那一代人就把理想和信念全注入到塔什店这块热土上。雍思明除了到31团插队3年外,所有的人生都在这里度过,一种渗透到骨髓的情结再也分不开两代矿山人对大青山的眷恋。
雍思明依旧是矿工本色,下井、排险情、抢进度、抓安全,干得风风火火。这一年,哈满沟煤矿年产煤30万吨,创造了兵团单井产煤最高纪录。
可夜深人静之时,他又为矿山的人才问题心急如焚。他便闯进乌鲁木齐煤炭高等专科学校校长办公室……雍思明的真诚最终感动了校长,分校办到了矿上:18名有志青年,上午上班,下午和晚上上课。2008年7月16日,雍思明被任命为金川矿业公司副总经理兼监事会主席。
“检查矿灯,检查呼救器……举起右手,跟我宣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个班次,要下井就必须过这一关。从穿衣戴帽起,到救护设施演示,到凭牌领取矿灯,到下井集体宣誓,到列队进入人车,一点不含糊,少一个环节你就别想过关,无论什么来头。在电子屏幕上,滚动播出着点名答题的结果,有奖励也有处罚。答题的内容全是安全生产常识,必须高度重视、努力背诵,并融入到具体环节中方能不受处罚。罚的是麻痹大意思想,树起的是安全生产警钟长鸣。电子屏幕显示,大多数点名答题的矿工都是受奖者。为了这个“大多数”,雍思明可没少挨骂。
为了安全起见,一口1956年建成的老井被关闭,这口井正是雍老爷子当年所建。雍思明含泪关闭老井,对着车水马龙的矿区吼道:只要矿山安全,个人的事算个啥!
十多年前,矿工出身的李建民接过这样一项重任:开发新井田。
掘进是钢钎、风钻、炸药与顽石的一场周而复始的较量。断面为9.3平方米的探井在缓缓向地层延伸,仅掘进17米,讨厌的地下水便从四面涌来,每小时20立方、30立方、40立方……李建民的队伍吃尽了水的苦头。
一天,凌晨1时,井下突然一团漆黑。眨眼间,水头像发疯的怪兽,红着眼扑向电机、水泵、电缆……“抄家伙,快抢设备!”李建民一声大吼,七八条人影冲上前去。抢险令传到地面,女工、大师傅、司机呼啦啦全下来了。借助矿灯微弱的灯光,大家抬起重达几百公斤的设备,摸索着往上爬。巷道被水冲得坑坑洼洼,稍失手便会受伤。山岩中渗出的水冰凉刺骨,滚动的石头蛋子专寻人的腿肚子磕碰。没人吭声,大家只有一个念头:把价值几十万的设备抢出去!10米、20米……水头追上来了,快,再快些!大伙气喘如牛,沿着仰角为30度的巷道摇摇晃晃艰难攀越。突然,电来了,李建民的脑海闪电般划过一个信号:快装水泵抽水!马达重新吼叫起来,只听“扑通扑通”一片响,二十几号人全瘫软在地上。
这是新井田几十次抢险场景中普通的一幕。在这里,电几乎成了生存的代名词。水泵一停,大水倒灌,巷道马上受到了灭顶之灾的威胁。两台水泵没日没夜的抽水,还是抽不尽这恼人的“阻碍”。
冬季,身着塑料雨衣的工人,一上地面便“嘎吱嘎吱”作响,寒风把雨衣冻成了硬邦邦的铠甲。在炉前得化上一大滩水,方能伸出手臂。夏日,闷热的巷道潮气袭人,抡锤、把钻的工人们已分辨不出汗和水,进了洞子,浑身上下就没干过。在这“水帘洞”中,李建民的队伍咬紧牙关干着,每掘进一米,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从沈阳请的治水专家赶到了,可面对这全国罕见的壁上渗水,也无能为力。不是暗河,也不是明水,而是出汗般往外渗。射到渗水处的水泥浆,很快被密密麻麻的水泡顶掉。李建民的队伍一面治水,一面掘进,探井在硝烟炮声中一米一米向前推进……探井的长度已达380多米。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190米地层深处,李建民和他的队伍终于凿开最后一道岩层,大煤田的神秘面纱被揭开了。这一天已写进哈满沟煤矿的历史。

80后,太阳般年轻。
从石河子垦区跨进重庆电子职业技术学院,然后越过天山,一头扎进这大山深处的煤井捣鼓大型设备。时间的概念从此没了,险情、故障出现时,就是龙头里喷出的水、枪膛里射出的弹。一天可以,一夜也行,长年累月行吗?机运区队技术员李海说:耶!
2007年11月,库尔勒金川矿业公司移交给农二师后,数千万元的设备需要尽快熟悉。由于自动化程度特别高,接手前这些设备的维护工作全是外包,现在重担全压在学电子技术的李海肩上。
一天傍晚,李海刚从井下上来洗完澡,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总控制台出故障了,李海来不及换工作服就大步流星往井上赶。这可是全矿的中枢神经,这里一分钟不解决问题,井下便危机四伏。汗珠很快从李海洗得干干净净的脸膛上滴了下来,密如蛛网的线路此时全龇牙咧嘴、虎视眈眈。翻图纸找说明,查技术资料……最后,李海将目光锁定在集成电路板上。他扬起左臂抹了一把汗,沉稳地坐了下来,打开万用表一测,他舒心地笑了,故障果然在这里。李海手中的电烙铁准确无误地落下,“刺啦”,一股青烟冒起,刷,控制台上的各色指示灯全亮了,也就十几分钟,井下重新响起欢快的轰鸣……李海雪白的衬衣黑一道白一道成了海魂衫了。矿山沸腾了,董事长李江大喜,破例批准这位功臣去16公里外的库尔勒看女朋友。
“不是领导不关心我们,的的确确,我们没有时间谈恋爱。故障和险情就是命令,那一刻,我们特神圣……”说这番话时,32岁的李海深情地望着库尔勒,那里有他心爱的人,可这里有他的事业。他走进农二师“金牌工人”行列,警惕地巡查着矿山的现代化设备。
刚参加工作,塔什店煤矿采煤三队9号井四平巷。20多岁的姑娘卢林枝架着刮板车正全神贯注地推煤。突然,她发现有异常。就在这时,一块石头呈自由落体状砸下。卢林枝的安全帽被砸烂,强大的惯性将她冲倒,臂膀和半个身子全被石头压住。20多分钟后,卢林枝获救,并从死神手里脱险。胳膊断了腿受重伤,她再不能下井了,卢林枝泪如雨注。
她是爱矿山的,一直与姐妹们战斗在地层深处。当时的矿山,女职工有100多人,占全矿总人数的1/5。这些英姿飒爽的初、高中毕业生在各个岗位上各显神通,下井、挖煤、推斗车、开绞车,男人们能干的活她们照样干得出色……卢林枝是她们中间的佼佼者。
2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卢林枝已45岁。令她和女矿工们欣慰的是,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今天的矿山,支撑全是工字钢,安全设施得到最大程度的改善,人的生命得到最高程度的关注。在300多米地层深处,有休闲场所,方便门、新鲜蛋糕、开水,走累了坐下来歇歇脚,再来点“补充”。矿工的人格最大化地得到体现,因为他们是矿山的主人。

20多年前,塔什店煤矿年轻的技术员李江陪同当记者的我,乘摇摇晃晃的吊罐下到漆黑一团的巷道,采访用十字镐挖煤的工人兄弟。升上地面,我俩除了牙齿全是黑的。他望着我说:一定会改变的!
20多年后的2010年大年三十,金川矿业公司董事长李江再次陪我乘先进的人车下到一片光明的巷道,采访机械化采掘的工人兄弟。升上地面,脖子上的毛巾依旧雪白雪白。我望着他说:你的诺言实现了!
为了这庄严的承诺,李江的人生与矿山紧紧捆在一起:从塔什店煤矿到农二师机关,再从师机关回到大青山担当重任。
2007年11月金川矿业公司成立,45岁的农二师工业局副局长李江被任命为金川矿业公司董事长,李恒青任党委书记。仅用一天时间,李江和他的团队就完成了接收工作,当天晚上,夜班产煤达1300吨。公司的现代管理全面展开:闭合式管理法、八点半晨会制、公司领导总值班制、“一、三、五”工作流程等一一落实,雷打不动。“靠一流管理,保一流安全,争一流质量,建一流文化,创一流业绩,树一流形象”的理念被牢牢树立起来。这一年金川煤矿创造了建矿以来日产月产年产最高纪录,创下了日掘进尺月掘进尺总长度新疆煤炭行业最高纪录,实现了矿井安全、高产、高效的经营目标,盈利750多万元,还师贷款9000多万元,消化呆账1300多万元。这一年,李江走进自治区“安康杯”先进个人的行列。2009年,金川矿业公司完成产值2﹒9亿元,实现利润2000多万元。
“无论是矿产规模、管理水平、安全生产意识,还是2200天安全无事故,金川矿业公司在全兵团都名列前茅。尤其是李江,一年四季安全警钟长鸣,上班第一件事就是下井,这样的董事长少见……”兵团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王建新说。
2010年岁末,当安全生产的秒表向着2200天跳动之时,两代勤劳智慧的金川人,为金川矿业公司戴上了南疆区域和兵团产能最大煤矿企业的桂冠。总资产5.78亿元,地质储量2.2亿吨,年产能占兵团煤炭年总产量的1/3,市场份额占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区域的70%……
在这片土地上洒下心血和汗水的每一位开拓者,大青山将永远铭记。
大青山下,三个乌亮乌亮的大字——金川人,已高高矗立于天山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