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媒长篇报道中国“鬼城” 称城随官走没定拆哪

魏城

前两天我坐火车去上班，在车上捡了一份免费报纸《Metro》，随意翻阅起来，竟然发现有一篇关于中国的长篇报道占据了该报整整两页篇幅。对于这个基本上只报道伦敦地方新闻的“地铁报”来说，这可是一个罕见的例外。

这篇报道的标题是“中国的现代鬼城”(China’s modern ghost town)，谈的是中国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19.75 2.54%]市的新区——康巴什，内容摘要这样写道：“一个为30万人设计的城市几乎成为空城”。配文的五幅照片中，有两幅Google卫星图片：漂亮的住宅，笔直的街道，整整齐齐，方方块块，如同棋盘，但可惜行人稀少；未来主义造型的大剧院和体育中心，如同一把巨型阳伞、五个超级鸟蛋，再配上椭圆形的人工湖和旋转式的人行道，煞是好看，但可惜人气全无。

其实，“鬼城”康巴什早已不是新闻了，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曾在去年11月就报道了这个位于内蒙荒漠中的空城，美国《时代》杂志后来又在今年4月派记者走访了这个海市蜃楼般的梦城，并拍下了许多空空荡荡的街景照片，放到它的网站上。此后，关于康巴什是不是“鬼城”的争论在中国就一直没有消停过，内蒙官方媒体和高层官员都出来力挺康巴什，例如，《鄂尔多斯网》发表了一篇题为《康巴什“鬼城”谣言不攻自破》的报道，称“鄂尔多斯康巴什并非《时代》周刊所说的‘鬼城’，而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城市，正在稳步快速的发展中”，并引述当地一家酒店负责人的话说：“康巴什没有鬼全是人”；再如，内蒙古自治区主席巴特尔最近接受记者采访时高调称赞康巴什，称“只有西欧才有这样好的城市”，并预言康巴什“人气马上会变旺”；许多当地居民也纷纷在网上发贴，为故乡辩护。

但中国其它地区的媒体在谈及这个话题时，都承认康巴什“是一座人迹罕至的空城”，当地政府也表示，康巴什目前的居民人数远远低于原来的预计，即使是巴特尔，在谈到“康巴什模式”时也谨慎地说：“康巴什发展的路子对与不对，只能今后用时间来检验。”

其实，中国类似康巴什的城市还有很多。《Metro》引述金融分析机构Forensic Asia最近的一份报告说：中国这种“鬼城”的数目每年都在增加，有些“鬼城”位于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这是现代版的金字塔修建工程，随着中国每年建成20个新城市，我们希望能够扩大我们的这个‘鬼城’名单。”

本报驻北京记者杰夫·代尔也曾如此描绘位于云南昆明附近的一个新城——呈贡：“13座美伦美奂的地方政府大楼，每座都铺着大理石砖；一所配备室内泳池的高中；两所占地宽广的当地主要高校。崭新的高层公寓楼排排耸立，簇新的窗户在亚热带的阳光下十分耀眼。唯一的缺点是：此刻的呈贡几乎是一座空城。宽阔的马路上不见车辆，银行支行里没有客户，市镇办公楼的门厅里堆积了一地落叶。”

当然，每个被中外传媒称为“鬼城”的中国城市都不缺乏辩护者，每篇相关的报道都会引起巨大的争论。

但我最关心的问题，并非涉及内蒙康巴什、云南呈贡或其它城区究竟是不是“鬼城”，而涉及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城市的存、废、拆、建、迁、留都是由政府来决定的？

请看中国《南方周末》对兴建康巴什新区之决策和执行过程的纪录：“2003年6月，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市政府驻地迁址决议。2004年5月，新区全面开工建设。2004-2009年6月底，新区共完工项目47项，完成投资52.88亿元。2006年7月31日，鄂尔多斯市人民政府驻地正式迁址康巴什新区。”

西方城市多是工商业中心，城随商走，中国城市则多是政府所在地，城随官走。

近30多年来，中国城市大举扩张，不外有两种方法：一、改造老城区，二、增建新城区。很多城市扩建采取了绕开老城区、兴建新城区的方法。曾牵头创作《百城记》的中国专栏作家黄章晋对此有过一段精妙的描述：“近年中国城市的市政发展，几乎采用的都是‘大连2.0版’模式，先是政府搬迁到一个新区：新区的地理中心一定是巨大的行政中心，行政中心旁边一定有两幢矮小一点的建筑：人大和政协的办公楼，办公大楼前必有巨大的广场，广场上必有喷泉，广场旁，一定有一条八车道或十车道的马路，沿着这条大马路，附近一定有体育馆、博物馆之类的巨大建筑。”

但不管是改造老城区，还是增建新城区，都离不开一个字：“拆”。改旧，要拆老城区居民的房，建新，则要拆农民的房，占农民的地。

最近，中国网络媒体疯传一则关于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中式译法的冷笑话：“Made in China=没定拆哪”，还有人把这一译法高度赞誉为“音译和意译最完美的结合”、“史上最牛翻译”。

其实，30多年来中国的经济发展模式都可以用这个笑中含泪的黑色幽默译法来概括，因为“制造”和“拆迁”是中国30多年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最关键的两个词，廉价制造和高利拆迁是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最重要的两大活动。

当然，在中国，虽然制啥造啥在某种程度上是由国际国内的市场来决定的，但拆哪建哪却基本上都是由不同层级的地方政府来定的。政府主导的拆城建城运动，是“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的最大特点。

但对于这一“中国特点”是否一定是“中国缺点”，学者们却有着不同的看法。不少学者认为，政府主导的市场经济不仅滋生腐败，也缺乏效率。但经济学家张五常则认为，以县际竞争为代表的地区间竞争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迅猛发展的根本原因，他多次指出，在中国这个人口密度如此高、资源如此缺乏的国家，政府主导的县际竞争是他所知道的最有增长效率的制度。

政府主导是好是坏、有效无效，看来还会一直争论下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政府能“定”拆哪建哪，却不能“定”兴哪旺哪。于是，中国就出现了“鬼城”。

《Metro》那篇关于康巴什的报道中，还有一句更“损”的话——康巴什“不仅缺人，也缺魂”。

看来，随官不随商的城市，即使住满了人，也是一个缺魂少灵的“鬼城”。

(作者系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