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一个社区的自治启示：斗争何以发生？

2010年12月20日 15:35:17 　来源： 瞭望东方周刊 【字号大小】【留言】【打印】【关闭】


一个与国家《物业管理条例》同步生长的城市高端社区，在选举出自己的业主委员会后，并没有顺着民主自治的逻辑结出公民社会的硕果
6年了，重庆沙坪坝区华宇广场业主委员会的“政局”一直不稳。
最近一次于9月28日召开的物业联席会议，各方本来指望借重街道办事处的力量，和解业委会内外矛盾，但包括4任业委会主任在内的与会各方，继续在会上相互攻讦，大会一度吵成了一锅粥。
事实上，这种争吵不过是华宇广场业委会的一道“家常菜”，此前绵延数年的斗争中，各方使出的手段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诸种争斗也只是表象，内含其中的真正问题在于，一个与国家《物业管理条例》同步生长的城市高端社区，在选举出自己的业主委员会后，并没有顺着民主自治的逻辑结出公民社会的硕果，反而是那些似曾相识的权斗和政争，野蛮生长了6年。
小区公共收益每年几百万元
74岁的张解良面容清奇，身板硬朗，加之为人谦逊，谈吐总能引经据典，在小区素有“智叟”口碑。华宇广场业委会的故事，就要从这样一位老人说起。
2002年前后，地处沙坪坝区商业核心地段的华宇广场小区，陆续迎来包括张解良在内的业主。据小区后来一任业委会主任统计，2700多户业主中，70%来自三峡库区，“有的是煤老板，有的是搞汽摩办厂的，开发商方面的一些老总也住里面，很多都是有钱人。”其他来自重庆主城区域的业主，也多是干部、教授出身，或是家底殷实的老户。
张解良在地方政协、人大工作多年，虽然自称没攒下什么积蓄，但为了照顾孙子上学，也勉强买了这里的房子。沙坪坝区是重庆主城9区中，教育资源汇萃之地。因此，这也是当地实力业主集中在华宇广场买房的初始动因。
华宇广场小区另有一个特殊情况，当时还不为业主们所知。由于地理位置和楼盘布局上的特点，小区门口一块面积逾3000平方米的业主共用广场与这里的商圈市政道路浑然连通，由此产生极高的商业价值。每逢周末，各路商家抢着来广场做商业活动时，都要给小区物业交一笔可观的场租费。
与此同时，小区外墙等各个商业广告部位，也早已被商家盯上。加之小区其他一些公共部位收益，这些收入加在一起，后来被计算到年入数百万元，它们成为小区全体业主的公共收益。
当素不相识的业主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华宇广场，结成崭新的邻里关系之际，2003年6月8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签署第379号国务院令，《物业管理条例》正式公布。
张解良曾留意过《物业管理条例》，加上自己的工作经历，他意识到，“条例之所以推行业委会自治，除了考虑到小区公共事务管理的实际需要，应该也是从推动整个民主法制进程的角度着手，让我们广大业主尝试参与基层选举以及民主决策。”
在张解良、杨其松等一帮热心公益事业的老同志组织下，2004年6月，华宇广场第一届业主大会顺利召开。在这次大会上，小区11幢楼业主选举出11位业委会委员，分别代表各幢楼业主利益。
随即，张解良被选举为第一届业委会主任。
“平民领袖”倒戈
业委会一届任期3年，但因为后来内斗形势严峻，造成业委会一度瘫痪，所以张解良主政下的华宇广场第一届业委会直到2009年才开始换届。
从张解良总结看，他任上至少有两件工作堪称“劳苦功高”。一是立规，他组织起草了业委会运行的一整套“法律文件”，即保护业主参与决策的《华宇广场业主大会议事规则》、约束具体物业管理工作的《华宇广场管理规则》，以及旨在限制业委会和各委员滥权，类似于党内纪律处分条例的《华宇广场业主大会经费管理规定》。这三份文件都在张解良的强力推动下，于二次业主大会上以70%的支持率票决通过，从而形成华宇广场小区自治框架下的法律体系。
张的第二件功绩是维权。业委会成立之前，小区物业工作和公共部分的收益权都由重庆华宇物业服务有限公司(下称“华宇物管”)代管。业委会成立后，张迅速主导组成一个工程组，专门对属于业主的小区公用部分进行清查。其间，为了从官方获得图纸信息，张一度将有关部门推上法庭。最后，张从物管手里收回了一些小区公共部分的收益权，并从物管处争取到每月7000元的办公经费赞助。据张统计，截至2009年他离任前，第一届业委会总共取得公共收益170余万元，另获物管公司赞助费近20万元。
然而，张解良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自从业委会“手里有了钱”，小区里面，他所不乐见的各种苗头就出现了，“委员要发工资，业主要求出去旅游，都伸手问我要钱。”张解良说，那时候经费管理制度还在起草中，他就主张等到这些文件通过业主大会表决后再依“法”办事。结果，这一等，直接挑战张地位的“平民领袖”出现了。
《瞭望东方周刊》了解到，2006年初，小区开始出现罢免张解良职务的大字报，随后一些业主也多次冲进业委会办公室，甚至撕掉了业委会公告，当地警方一度被惊动介入。据这一时期张解良向社区居委会、街道办打的报告描述，“2006年5月24日，(反对者)组织召开了非法十三次业主委员会，作出了罢免张解良主任职务的决定??(他们)甚至策划了好几种替代业委会的班底。”
在一片风声鹤唳中，2006年10月间，感觉“已被架空”的张解良动了辞职念头，随后他做出远离业委会事务决定。
本刊记者曾走访部分当年迫使张解良下台的“平民领袖”。这些人又有完全不同于张解良的一番表述，他们指张任内与物管妥协，甚至出卖业主利益，经济上也多有疑点，一时犯下众怒，许多曾经支持他上台的业主倒戈，这样张才被迫下台。
强硬施政遭遇重创
张解良下台后的2007年前半年，在各方力量推动下，华宇广场小区开始筹划召集第一届第二次业主大会和换届选举。这次选举引起了小区党支部书记陈万霜的注意。
2007年初，在华宇广场小区18名老党员基础上成立了华宇广场党支部。曾经任过区县武装部长，又在工商联工作过，时年63岁的陈万霜任支部书记。他住儿子的房子，是小区的房屋使用人。
陈万霜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当时小区乱哄哄的景象让他和很多业主都看不过去，后来他在业主当中一了解，大家吵来吵去不过说的都是业委会经济运行状况不透明。所以，陈万霜和其他一些党员当时就考虑，是不是有一个针对业委会的监督组织。
在各方人士动议下，这次于2007年7月上旬进行的换届选举开始破天荒地尝试一种新模式，即同时并列选举本届业委会和本届监督组，以后业委会的经济运行将纳入监督组监督之下。《瞭望东方周刊》注意到，此次选举中，陈万霜等几位房屋使用人被列入到监督组组长、副组长候选。
但这次已经推动到投票环节的选举尝试，最终以部分业主和房屋使用人封钉业委会办公室大门而告流产。持反对意见的业主接受采访时说，一来监督组名不正言不顺，于法无据，二则监督组权力过大，“监督组在后面垂帘听政，业委会就只能是个摆设。”
“办公室被钉后，业委会实际已经瘫痪了，他们又把我请出来，要我重新组织召开业主大会。”张解良说。
经过张解良等人多方努力，2009年1月12日，历经波折的华宇广场第二届全体业主大会终于召开。此次，街道办和辖区居委会为了保护大会和选举工作“安全进行”，专门从周边小区抽调数十名工作人员做大会后勤工作。
经过选举，华宇广场小区第二届业委会正式成立，同时，一位血气方刚的青年被推举为本届业委会主任---华宇广场小区再一次被寄望走入一个崭新的自治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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