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 雄 张 勇 手

少年时，崇拜英雄。那个年月，电影少得可怜，一部片子拷贝放烂了，银幕上都在“下雨”了，人们仍然看得津津有味。那时，张勇手的名字便镌刻在我幼小的心间，因为他是我崇拜的银幕英雄。当时可以公映的几部影片中都有他：《地道战》他饰八路军区长赵平原，《打击侵略者》他饰游击队长金哲奎，《南征北战》他饰解放军高营长……尤其是《奇袭》中，他扮演的智勇双全深入虎穴炸康平桥的侦察连长方勇，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从那时起，我便记住了张勇手的名字。

第一次见到心中的英雄偶像张勇手是在《南海风云》的摄影棚里。当时我在八一厂赵凯前辈的一个戏里“打杂”，听说张勇手在隔壁既是导演之一又当主演，便混去看热闹。那天他正和扮演敌舰长的刘龙说戏，穿着军装，一如以往银幕上的英雄气概。我感觉他不像导演，更像演员，边示范边比划，除刘龙穿的敌军服装，那现场倒有些像解放军的指挥所，而张勇手和另一位导演（那时我小，搞不清楚他尊姓大名）更像是我军的高级指挥员。

多少年后，我和张勇手有了一次非直接的创作上的合作。那时我刚调到上海永乐影视集团分管艺术生产，张勇手在“永乐”摄制、吴贻弓导演的《海之魂》中扮演海军中将。银幕上的他虽两鬓霜染，但雄姿犹在。审片室里我眼前竟叠映出他在《赤峰号》中扮演的艇长、《海鹰》中的水手长、《南海风云》中的舰长等诸多海军英雄的不朽形象。制片人杨时文说，张勇手老师人好戏好，组里的年轻人没有不服他的。

一天，《海之魂》盛大首映，观众热情踊跃。张勇手一出场，四十岁以上的阿姐阿姨阿婆们便雀跃欢呼，我们都为张老师拥有如此众多“粉丝”而羡慕不已。活动结束，张勇手走下舞台，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奶奶激动得又挥手又鼓掌，张勇手疾步上前，把刚才观众献给他的鲜花恭恭敬敬地递给老人。那情形像是儿子给母亲请安。

我和张勇手的儿子张二勇是“小兄弟”。二勇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孔雀》、《无极》、《落叶归根》、《立春》等影片的制片。因常跟二勇聊天谈剧本什么的，也从他口中知道了许多关于他老爹的许多往事。

张勇手原名张永寿， 1934 年农历十月初四生于山西汾阳，儿时家境极为贫困。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年复一年，仍然穷得叮当响，后娶一寡妇女子，五十九岁时生下张永寿。三岁那年，兵荒马乱加上年年遭灾，父亲连病带吓撒手归西。母亲再次守寡，靠二亩坟地维持全家，后又被当兵的打断胳膊。艰难困苦中她仍让张家唯一的男孩读书识字。张永寿心疼母亲，下了课就帮家里做事，劈柴挑水样样都干。阎锡山的队伍强迫各家出人修工事，他才十三岁就顶替母亲去挖战壕修营房，被阎匪兵打得头破血流回家，母子二人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抱头痛哭。终于，解放军赶走反动派，母亲深明大义，送儿参军，从此张永寿跟定共产党，改名张勇手。

作为文工团员，张勇手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打太原，渡黄河，攻宝鸡。为歼南逃之敌，他竟也随部队长途跋涉一千八百里步行到成都。 1950 年，张勇手赴朝参战。有一次，他和三个同志赶着拉有部队给养的大车上前线，途中遇空袭，牲口被打死。刚满 16 岁的张勇手初生牛犊不怕虎，扛着枪在弹痕遍地的朝鲜旷野连夜奔走一百二十里路，终于找到当地的人民武装，拉来牛马，把给养送到前方，被部队誉为文工团的小英雄，荣立战功一次。在朝鲜，有桩趣事值得一说。五次战役后，张勇手和曾有朦胧好感的女文工团员张家懋在战场重逢，二人情窦初开。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更无卿卿我我。那天中午，他俩慰问完指战员，抢着为同志们洗碗，深深地木桶里，张勇手勇敢地在水中攥住了张家懋的小手。那一刻，爱的电流传遍两个花季战士的身心，回国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二张”结下百年之好。

1957 年，急需人才的八一厂到各文工团招演员。于是，张勇手进入了这家红星闪闪的电影机构。《黑山阻击战》、《英雄虎胆》、《县委书记》、《林海雪原》、《分水岭》、《二泉映月》、《啊！摇篮》、《飞行交响曲》、《大空战》、《葛定国同志的夕阳红》等许多作品中，人们记住了英雄张勇手的成长经历……

英雄自有英雄的秉性。有一桩事让我印象颇深。我们曾一同担任某个电影奖的评委，每天看片五、六部，累得头昏眼花，老爷子却不喊苦。讨论时，他的发言总是事先写好的，条理清楚，极为认真。有同志托他为某某影片帮忙拉一把，张勇手笑道：“八面来风，自己掌舵。六亲不认，只看作品。”

2005 年春节，电影频道策划电影人新春大联欢请他参加集体朗诵，因为连日慰问部队精力不支，他老伴婉拒。无奈中，我给二勇打电话让他做老爹的工作。第二天，张勇手老师来电：“你好哇，干嘛搬二勇做说客？我来就是了。”

演出那天下午，张勇手和师伟、袁霞、里坡、田华、赵汝平、陶玉玲、李久芳八位老前辈提前四个小时到现场，晚饭都不吃，凑在一起对台词。为了感谢他和老伙伴的倾情出演，我嘱电影频道为他们一人赶制了一套白色军礼服。张勇手穿上正合身，俨然一位英姿勃发的老将军。开演前，他特意喊我：“江平，一块合个影作纪念！”

那年夏，抗战胜利 60 周年纪念晚会总策划曾庆淮大哥嘱我请一些老艺术家客串群众角色以壮声威。张勇手二话不说去了。演出那天，他着一身旧军装，气宇轩昂，扮一鹤发童颜老战士，虽一句台词没有，但我却被他的威严气势震住。我由衷赞叹：张勇手，不老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