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梅北演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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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策群力建成新校舍 肖赞裔守业度难关
民国三年，即公历一九一四年。春季开学有学生一百六十二人，教员七人。校董会任命肖赞裔为第二任校长。自公学成立以来七年间，只设校董而未设董事会，本年三月召开大会正式设立学校董事会，健全各项制度。推选肖焕其、冯浪仙、郑兰、邓庆萱、冯干中、张振初、李斌门、张雪芗、李硕、林支厦、肖赞裔、李子良、张丽春、罗仲皋、郑作衡、肖玉衡、邓少楼、肖慈霖、章益臣、肖凤琴、曾季皓、冯玉庭、李展臣等二十三人为校董。其时新校即将竣工，全体校董到新校视察。众人一看那新校,果然宏伟壮观。看官，你问那新校究竟如何宏伟壮观？待我与你细说：诸位有在梅北中学读过书的，都知道正楼是一座坐北朝南左右抄手的回字形建筑，那北面一栋横向有三间课室，东、西侧各有两间宿舍的两层楼房，正是当年新校第一期所建。底层中间大课室当时叫大礼堂。在它的前面，原本建有一座突出的八角形碉楼②。大楼的东、西两翼向前抄手，各建一座楼梯和一间厢房。整个建筑呈一个“山”字形状。计有楼上楼下课室五间、大礼堂一间、住房十间，这在当时的石扇村已算是鹤立鸡群，十分显目了。诸位如果在一九九三年以前到梅北，看到的正楼是经过几次扩建的：一九一六年肖赞裔扩建了东翼抄手两间，一九二零年冯懋度任校长时再扩建西翼抄手两间，一九三四年肖木麟任校长时在前面加建一座钟楼。一九三八年冯引士任校长期间把八角楼拆去，中间扩建成与钟楼连接的图书阅览室。又在钟楼东、西两面加建两条回廊，这才将整个建筑改造成回字形的走马楼。而现在诸位若到梅北，看到是一九九三年重建的正楼，琉璃瓦檐口，马赛克墙面，更是雄伟壮观，此乃后话。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当下众校董决定择五月初十吉日乔迁新校，会后肖赞裔和众师生全力筹备乔迁庆典。那几日肖赞裔忙前忙后，真是废寝忘餐。夜里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心下回想七年前公学创办之初，幸得诸位乡贤深谋远虑，早早买下这千年伟业之根基；又幸得那张大钧坚忍不拔，于经费十分困难之际破釜沉舟，奠下基石，动工造势。否则这新校谁知何年何月才能建成？又想起那张大钧生前为建新校竭尽全力，而今功成之日竟无缘分享快乐。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黯然流泪，昏沉沉至五更方才入睡。
五月初九日清晨，全体校董到新校祭天还神。八角楼前摆下了香案和三牲果品。烛光摇曵，青烟袅袅。全体校董面南列队肃立，拈香遥向南天膜拜，感谢天地诸神庇佑使新校建设大功告成。肖赞裔双手捧起斟满的酒杯，高举过头，低声念道：“任衡兄、伯先叔英灵在上，七年奋斗,功成在即,明日公学将乔迁新校,汇川和全校员生将继往开来,矢志不渝,务使崇德精神发扬光大。”言毕将酒酹向地下。众校董纷纷酹酒，之后散去不提。到初十日，新校披红戴绿，更显堂皇。梅县国民政府代表、全县各乡公学代表、本乡各初小代表和附近民众数百人到场祝贺。肖赞裔带领全校员生，列队由银钱圩老校出发，敲锣打鼓向新校行进。一路上步伐整齐、歌声嘹亮，引来许多乡民围观。到达新校后重新列队表演操法，搏得众来宾阵阵掌声。十点钟举行庆典大会，行礼如仪，不必细述。当晚又在大礼堂表演游艺节目，员生欢庆不提。
自迁入新校之后，肖赞裔着力整顿学风，加强督促，一时校务井井有条。是年十二月，第三届学生十六人毕业。肖赞裔召集全体毕业生和家长大会，祝贺十六位学生顺利毕业。勉励他们继续深造，准备为国为民效力。其中曾其清、陈祥云、李建昌、郑活祥等九人升入东山中学。那曾其清后来做了国民党少将司令兼梅北中学董事长；李建昌曾任十九路军军官，抗战胜利后在香港善后救济总署九龙儲运局任职。此亦后话。
一九一五年冬，第四届学生赖绍基、肖木麟、张绍琨③、冯灵诗、张应良、曹冠环、章达尧等二十三人毕业，几乎全部升入东山中学。此时欧洲正暴发第一次世界大战，全球遍受影响。越明年，大总统袁世凯要当皇帝，激起全国一片讨伐之声。蔡锷在云南组织护国军北上讨袁，邓石甫也在汕头参加讨袁护国军,当了团长，投入征讨袁系广东军阀龙济光的战斗，中国开始了连年军阀混战。由于战事影响，学生减少近四十人。经费欠收，学校陷入了困境，几位外地教员先后离开。幸得有本校第一届毕业的肖海洋、高天若两人分别由广东陆地测量学校和县立师范学校毕业，回来母校效力。十一月，第五届学生李森盛、邓泉、廖官保(即廖苾光)、李启昌等十五人毕业。一九一七年春季开学，注册学生只有九十余人，有许多学生因交不起学费而被迫辍学。这一日已是开学第二日，预备钟响过，肖赞裔刚要踏进教室，只见一位高瘦学生站在门口垂泪。见他似乎心有委曲，肖赞裔退出门外，弯下腰问他：“你是哪班学生？为何哭泣？”
那学生小声答道：“我叫肖宪岳，是二年级学生。因为不够钱交学费，昨日未能注册，故而今日不敢进去上课。”说完又用手拭泪。
肖赞裔心中一阵酸楚，拍拍他的头说：“不要哭，你为何不够钱交学费？还差多少钱？我帮你想法。”
肖宪岳抽泣着说：“母亲脚病已有月余，不能出门挑担，反要花钱买药。家兄宽岳考上东山中学，也无钱注册。家中仅有一只母鸡，母亲昨天已将它卖去，又向人借了些，现今只有三元六毫。还差两元四毫。”
肖赞裔心中一阵刺痛，安慰他说：“我准你欠费注册，你先去交钱，明日即来上课吧！”
那肖宪岳破涕为笑，朝肖校长鞠了一躬，边跑边说道：“我现在就去交钱，还赶得及上第一节课！”
那晚肖赞裔夜不能寐，心下思量：如今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几多农家子弟因家贫而失学，令国家失去许多人才。现今学生锐减，如若降低学费，这学校又将如何维持？真是两头犯难，不得要领。第二天即与众校董商量，决定凡品学兼优而家中确实贫困的学生，得免学费一年。凡只能交半费者，准予先行注册开课，欠费于年内补交。教员从即日起减薪一成，一年后再议。此令一出，有十多位辍学生重返校园，乡民称赞不已。那肖宪岳更是发奋用功，成绩优秀，毕业后考入东山中学，后来又考入黄埔军校，跟随蒋介石东征北伐，做了国民党少将司令，又当了梅北中学校董，后来在台湾终老④，此是后话。
是年秋，肖赞裔见校舍东、西两翼仍未建起，外观甚为不雅。另者教员已有八人，住房不敷使用。乃与众校董商议筹款续建东翼。当时欧洲一战正酣，南洋经济萧条，欲向番客筹款而无人敢于开口。当下有校董李子良⑤先生提议道：“近年各乡初小学生增多，校款充足，可否由各乡初小负担此项费用？公学高小班始终也是为各村学子服务的，请各位校董指教。”
李子良先生是巴庄南瑞村人，担任引胜小学校长。此话一出，立即有大岭乡人罗仲皋校董支持。“二十几间初小平均负担，也不过每校几十元而已,可以出得起的。浪仙兄以为如何？”罗仲皋是大岭乡人氏，读书人出身，家境富裕。眼下担任维纲小学校长，亦是罗姓父兄，在村里颇有威望。
冯浪仙是老校董，曾在台湾做过小吏，眼下是村里父兄。此时也附和说：“体用、敦文两校经费较紧，我看可以由冯、肖两姓祖尝山林中选砍一批原木，作价代银捐给公学建校之用也是可行的。”
众校董商良半日，最终议决今冬续建东翼，费用由各小学分担。九月初吉日动工，到冬至前已告竣工。是冬梅县督学局组织县立师范、县立高等小学和各乡高小代表来石扇五乡高等小学观摩。为此学校开展了书法比赛，四年级学生李玉根获第一名，一年级学生高国杰获第
二名。又组织了白话文演讲比赛，三年级学生肖宪岳获第一名，一年级学生陈祥庆获第二名，各位来宾甚为满意。肖赞裔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宣布，明年春将选拔优秀学生到县立中学参加全县高小竞试，一时间学生们群情激昂，勤奋好学蔚然成风。又奉教育部令在高小成立童子军,操练时一律穿白色童子军制服,以增强学生纪律性和爱国意识。十月，肖赞裔报请县府表彰捐资建校有功人士，县知事⑥林玉铭亲笔给郑竹滨等四位乡绅题写了匾牌。年末，第六届学生邓淦祥、郑岳新、彭昌聪、陈让生等十三人毕业。越明年,五乡高小参加全县竞试，果然马到功成，一举夺得头筹。
看官,那时节的中华民国徒有虚名,实际上各省军阀都不服中央政府。在北方，袁世凯已于去年称帝失败病死，黎元洪当了总统。段祺瑞仗着拥有军队实权与黎元洪角力。黎元洪下令辫子大帅张勋由山东带兵进京调停。不料张勋进京后废了黎元洪，挟权复辟，要把下台的宣统皇帝扶上宝座；不几日段祺瑞在天津起兵讨伐，张勋复辟失败，段祺瑞成了“再造共和”的英雄。那黎元洪自已当不稳总统，也不愿张勋、段祺瑞检了便宜。逃走之前下了个大总统令，叫冯国璋代行大总统权力，使他当了一年代总统。在段祺瑞幕后操纵下的“安福国会”赶走冯国璋，选举徐世昌当了总统。军阀们象走马灯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南方，孙中山和国民党卷土重来，一九一七年在广州召开了非常国会，推举孙中山为大元帅，成立广东军政府与北洋政府抗衡。各地军阀你争我夺，直教那神州大地战火连天，硝烟弥漫。就连地处粤东山区的石扇村也难逃战火。那日一队桂军在象村伯公坳一路追赶溃逃的粤军⑦，枪声象鞭炮似的吓得正在上课的崇德师生们惊慌不已。那肖赞裔自接任校长五年以来，由于事务缠身，日夜操劳，已显得日渐衰老。加上连年战祸，生活艰难，调养疏忽，竟落下了一身长病。听到这鞭炮似的枪声，肖赞裔急忙安抚师生，派肖海洋、邓德霖两位先生去四驳桥打探情况。不一会两人回来报告，说是陆荣廷的兵在追赶陈炯明的兵。幸而那些兵一路追往新铺方向去了，吓得肖赞裔气喘吁吁不提。
这年十一月，第七届学生肖焕琴、邓华起、郑文才等十四人毕业。县政府又改称行政乡为区，学校换发校印，印文曰：梅县第二十一区立第一高等小学。乡人仍习惯称之为崇德。这水打坝近年也有邓姓人建了几间铺子，逐渐热闹起来。四月初二这一日，邓石甫先生来访。肖赞裔忙将他迎进房内，笑着对他说：“荫华兄久未来校指导，今日是那阵风吹得贵人来？”
邓石甫在崇德当过三个月教员，以后又去汕头护国军当了几年团长。而今已在县里当参议员，也是半个官了。只见他呷一口茶，对肖赞裔说：“汇川兄，近日县城报纸有登，欧州战事已毕，德意志国和意大利国打败了。我国已于去年向德意志国宣战，而今算是战胜国，正在巴黎和议呢。”
肖赞裔并不关心时事，随便问道：“那战胜国又有何利益？难道叫德意志国割地赔款不成？”
邓石甫笑着答道：“汇川兄问得好，你这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今中国不单得不到割地赔款，还要将德意志国占我山东的地盘交给日本，真是岂有此理！那列强真是可恶！”邓石甫一拍桌子，吓了肖赞裔一跳。
肖赞裔又问：“我国政府有何对策？难道又作他人砧上之肉么？”
邓石甫道：“我看未必。现今中国代表拒绝在和约上签字，北京、天津等地学生和市民上街游行，说不定要闹出大事来呢。”
果然不出邓石甫所料，五月中全国掀起了示威浪潮，反动政府派兵镇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五.四运动”。二十一区高等小学的员生也和全国各地学校的员生一样，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之中。这一天全校停课，肖赞裔带病率领全校员生在校内集会，反对卖国政府代表在“二十一条”条约上签字。只听得肖海洋打个“一、二、三”，员生们齐声高唱道：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反对二十一条！反对二十一条！要齐心！要齐心！
那肖海洋高举右拳，带头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学生们也齐刷刷的举起右拳，齐声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一时间群情激愤。陈金章、陈文汉两位先生发给学生每人一面小纸旗，带领大家出了校门。队伍围绕水打坝转了一圈，路过几间小店时大家高呼：“打倒列强！抵制日货！”肖海洋向店老板们宣传不卖日本货，联陞号邓老板说：“我们这乡间小店，只卖些油盐咸淡，山货土产，哪有卖日本货呀？”
肖海洋说:“没有卖日本货？那往日卖的洋伞、自来火⑧、花布、番枧⑨、钉子都摆到哪里去了？”
邓老板说：“往日听到风声，早就不敢进货了。”
肖海洋叫学生在各间店看了看，并无发现，于是大家回校不提。
这年十一月，第八届高小生罗寰香、李玉根、曾超海、林毅能等十二人毕业。放寒假前，肖赞裔校长不幸病逝，全校员生十分悲痛。肖海洋带领大家到围岗上肖府含泪举奠，礼毕扶送肖校长灵柩还山。正是：
列强侮我国运蹇，神州处处战火燃；
不读黉门兴衰史，谁识肖君守业难？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据调查,东山中学创办之初有冯干中、邓少楼、李硕、肖凤琴等石扇人任教员。彭精一当时在县立梅州中学读初二，也追随诸师来到东中，进入初三级就读一年。
② 八角楼—最初建在今大钟楼后面，许多年纪在八十岁以上的校友还记得。今可从老照片上一睹其雄姿。1934年建钟楼时拆去。
③ 张绍琨（1897-1952），东山下人，梅北老校董张丽春之子。上海交通大学毕业，民国时曾任江西安远、广东德庆、龙门等县县长和交通部第三公路工程局局长等职。
④ 据传肖宪岳投考黄埔军校时借用了其兄肖宽岳的毕业证,因而将差就错改名宽岳,现存大陆和台湾历史资料均记其为宽岳。其兄肖宽岳曾在梅县学艺、梅北等校任教员。
⑤ 县知事林玉铭，福建闽侯人，1917年2月起任职一年又八个月。下文县知事刘国翔，大埔人。1920年2月29日起任职四个余月。1921年后县知事改称县长。
⑥ 李子良，疑为南瑞村人，但未能考证。
⑦ 粤军与桂军在象村伯公坳一战，我小时候听过长辈讲述，亦曾在山沟拾到弹头弹壳。
⑧ 自来火，即火柴。
⑨ 番枧，即肥皂。
民国三年，即公历一九一四年。春季开学有学生一百六十二人，教员七人。校董会任命肖赞裔为第二任校长。自公学成立以来七年间，只设校董而未设董事会，本年三月召开大会正式设立学校董事会，健全各项制度。推选肖焕其、冯浪仙、郑兰、邓庆萱、冯干中、张振初、李斌门、张雪芗、李硕、林支厦、肖赞裔、李子良、张丽春、罗仲皋、郑作衡、肖玉衡、邓少楼、肖慈霖、章益臣、肖凤琴、曾季皓、冯玉庭、李展臣等二十三人为校董。其时新校即将竣工，全体校董到新校视察。众人一看那新校,果然宏伟壮观。看官，你问那新校究竟如何宏伟壮观？待我与你细说：诸位有在梅北中学读过书的，都知道正楼是一座坐北朝南左右抄手的回字形建筑，那北面一栋横向有三间课室，东、西侧各有两间宿舍的两层楼房，正是当年新校第一期所建。底层中间大课室当时叫大礼堂。在它的前面，原本建有一座突出的八角形碉楼②。大楼的东、西两翼向前抄手，各建一座楼梯和一间厢房。整个建筑呈一个“山”字形状。计有楼上楼下课室五间、大礼堂一间、住房十间，这在当时的石扇村已算是鹤立鸡群，十分显目了。诸位如果在一九九三年以前到梅北，看到的正楼是经过几次扩建的：一九一六年肖赞裔扩建了东翼抄手两间，一九二零年冯懋度任校长时再扩建西翼抄手两间，一九三四年肖木麟任校长时在前面加建一座钟楼。一九三八年冯引士任校长期间把八角楼拆去，中间扩建成与钟楼连接的图书阅览室。又在钟楼东、西两面加建两条回廊，这才将整个建筑改造成回字形的走马楼。而现在诸位若到梅北，看到是一九九三年重建的正楼，琉璃瓦檐口，马赛克墙面，更是雄伟壮观，此乃后话。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当下众校董决定择五月初十吉日乔迁新校，会后肖赞裔和众师生全力筹备乔迁庆典。那几日肖赞裔忙前忙后，真是废寝忘餐。夜里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心下回想七年前公学创办之初，幸得诸位乡贤深谋远虑，早早买下这千年伟业之根基；又幸得那张大钧坚忍不拔，于经费十分困难之际破釜沉舟，奠下基石，动工造势。否则这新校谁知何年何月才能建成？又想起那张大钧生前为建新校竭尽全力，而今功成之日竟无缘分享快乐。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黯然流泪，昏沉沉至五更方才入睡。
五月初九日清晨，全体校董到新校祭天还神。八角楼前摆下了香案和三牲果品。烛光摇曵，青烟袅袅。全体校董面南列队肃立，拈香遥向南天膜拜，感谢天地诸神庇佑使新校建设大功告成。肖赞裔双手捧起斟满的酒杯，高举过头，低声念道：“任衡兄、伯先叔英灵在上，七年奋斗,功成在即,明日公学将乔迁新校,汇川和全校员生将继往开来,矢志不渝,务使崇德精神发扬光大。”言毕将酒酹向地下。众校董纷纷酹酒，之后散去不提。到初十日，新校披红戴绿，更显堂皇。梅县国民政府代表、全县各乡公学代表、本乡各初小代表和附近民众数百人到场祝贺。肖赞裔带领全校员生，列队由银钱圩老校出发，敲锣打鼓向新校行进。一路上步伐整齐、歌声嘹亮，引来许多乡民围观。到达新校后重新列队表演操法，搏得众来宾阵阵掌声。十点钟举行庆典大会，行礼如仪，不必细述。当晚又在大礼堂表演游艺节目，员生欢庆不提。
自迁入新校之后，肖赞裔着力整顿学风，加强督促，一时校务井井有条。是年十二月，第三届学生十六人毕业。肖赞裔召集全体毕业生和家长大会，祝贺十六位学生顺利毕业。勉励他们继续深造，准备为国为民效力。其中曾其清、陈祥云、李建昌、郑活祥等九人升入东山中学。那曾其清后来做了国民党少将司令兼梅北中学董事长；李建昌曾任十九路军军官，抗战胜利后在香港善后救济总署九龙儲运局任职。此亦后话。
一九一五年冬，第四届学生赖绍基、肖木麟、张绍琨③、冯灵诗、张应良、曹冠环、章达尧等二十三人毕业，几乎全部升入东山中学。此时欧洲正暴发第一次世界大战，全球遍受影响。越明年，大总统袁世凯要当皇帝，激起全国一片讨伐之声。蔡锷在云南组织护国军北上讨袁，邓石甫也在汕头参加讨袁护国军,当了团长，投入征讨袁系广东军阀龙济光的战斗，中国开始了连年军阀混战。由于战事影响，学生减少近四十人。经费欠收，学校陷入了困境，几位外地教员先后离开。幸得有本校第一届毕业的肖海洋、高天若两人分别由广东陆地测量学校和县立师范学校毕业，回来母校效力。十一月，第五届学生李森盛、邓泉、廖官保(即廖苾光)、李启昌等十五人毕业。一九一七年春季开学，注册学生只有九十余人，有许多学生因交不起学费而被迫辍学。这一日已是开学第二日，预备钟响过，肖赞裔刚要踏进教室，只见一位高瘦学生站在门口垂泪。见他似乎心有委曲，肖赞裔退出门外，弯下腰问他：“你是哪班学生？为何哭泣？”
那学生小声答道：“我叫肖宪岳，是二年级学生。因为不够钱交学费，昨日未能注册，故而今日不敢进去上课。”说完又用手拭泪。
肖赞裔心中一阵酸楚，拍拍他的头说：“不要哭，你为何不够钱交学费？还差多少钱？我帮你想法。”
肖宪岳抽泣着说：“母亲脚病已有月余，不能出门挑担，反要花钱买药。家兄宽岳考上东山中学，也无钱注册。家中仅有一只母鸡，母亲昨天已将它卖去，又向人借了些，现今只有三元六毫。还差两元四毫。”
肖赞裔心中一阵刺痛，安慰他说：“我准你欠费注册，你先去交钱，明日即来上课吧！”
那肖宪岳破涕为笑，朝肖校长鞠了一躬，边跑边说道：“我现在就去交钱，还赶得及上第一节课！”
那晚肖赞裔夜不能寐，心下思量：如今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几多农家子弟因家贫而失学，令国家失去许多人才。现今学生锐减，如若降低学费，这学校又将如何维持？真是两头犯难，不得要领。第二天即与众校董商量，决定凡品学兼优而家中确实贫困的学生，得免学费一年。凡只能交半费者，准予先行注册开课，欠费于年内补交。教员从即日起减薪一成，一年后再议。此令一出，有十多位辍学生重返校园，乡民称赞不已。那肖宪岳更是发奋用功，成绩优秀，毕业后考入东山中学，后来又考入黄埔军校，跟随蒋介石东征北伐，做了国民党少将司令，又当了梅北中学校董，后来在台湾终老④，此是后话。
是年秋，肖赞裔见校舍东、西两翼仍未建起，外观甚为不雅。另者教员已有八人，住房不敷使用。乃与众校董商议筹款续建东翼。当时欧洲一战正酣，南洋经济萧条，欲向番客筹款而无人敢于开口。当下有校董李子良⑤先生提议道：“近年各乡初小学生增多，校款充足，可否由各乡初小负担此项费用？公学高小班始终也是为各村学子服务的，请各位校董指教。”
李子良先生是巴庄南瑞村人，担任引胜小学校长。此话一出，立即有大岭乡人罗仲皋校董支持。“二十几间初小平均负担，也不过每校几十元而已,可以出得起的。浪仙兄以为如何？”罗仲皋是大岭乡人氏，读书人出身，家境富裕。眼下担任维纲小学校长，亦是罗姓父兄，在村里颇有威望。
冯浪仙是老校董，曾在台湾做过小吏，眼下是村里父兄。此时也附和说：“体用、敦文两校经费较紧，我看可以由冯、肖两姓祖尝山林中选砍一批原木，作价代银捐给公学建校之用也是可行的。”
众校董商良半日，最终议决今冬续建东翼，费用由各小学分担。九月初吉日动工，到冬至前已告竣工。是冬梅县督学局组织县立师范、县立高等小学和各乡高小代表来石扇五乡高等小学观摩。为此学校开展了书法比赛，四年级学生李玉根获第一名，一年级学生高国杰获第
二名。又组织了白话文演讲比赛，三年级学生肖宪岳获第一名，一年级学生陈祥庆获第二名，各位来宾甚为满意。肖赞裔在全校学生大会上宣布，明年春将选拔优秀学生到县立中学参加全县高小竞试，一时间学生们群情激昂，勤奋好学蔚然成风。又奉教育部令在高小成立童子军,操练时一律穿白色童子军制服,以增强学生纪律性和爱国意识。十月，肖赞裔报请县府表彰捐资建校有功人士，县知事⑥林玉铭亲笔给郑竹滨等四位乡绅题写了匾牌。年末，第六届学生邓淦祥、郑岳新、彭昌聪、陈让生等十三人毕业。越明年,五乡高小参加全县竞试，果然马到功成，一举夺得头筹。
看官,那时节的中华民国徒有虚名,实际上各省军阀都不服中央政府。在北方，袁世凯已于去年称帝失败病死，黎元洪当了总统。段祺瑞仗着拥有军队实权与黎元洪角力。黎元洪下令辫子大帅张勋由山东带兵进京调停。不料张勋进京后废了黎元洪，挟权复辟，要把下台的宣统皇帝扶上宝座；不几日段祺瑞在天津起兵讨伐，张勋复辟失败，段祺瑞成了“再造共和”的英雄。那黎元洪自已当不稳总统，也不愿张勋、段祺瑞检了便宜。逃走之前下了个大总统令，叫冯国璋代行大总统权力，使他当了一年代总统。在段祺瑞幕后操纵下的“安福国会”赶走冯国璋，选举徐世昌当了总统。军阀们象走马灯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在南方，孙中山和国民党卷土重来，一九一七年在广州召开了非常国会，推举孙中山为大元帅，成立广东军政府与北洋政府抗衡。各地军阀你争我夺，直教那神州大地战火连天，硝烟弥漫。就连地处粤东山区的石扇村也难逃战火。那日一队桂军在象村伯公坳一路追赶溃逃的粤军⑦，枪声象鞭炮似的吓得正在上课的崇德师生们惊慌不已。那肖赞裔自接任校长五年以来，由于事务缠身，日夜操劳，已显得日渐衰老。加上连年战祸，生活艰难，调养疏忽，竟落下了一身长病。听到这鞭炮似的枪声，肖赞裔急忙安抚师生，派肖海洋、邓德霖两位先生去四驳桥打探情况。不一会两人回来报告，说是陆荣廷的兵在追赶陈炯明的兵。幸而那些兵一路追往新铺方向去了，吓得肖赞裔气喘吁吁不提。
这年十一月，第七届学生肖焕琴、邓华起、郑文才等十四人毕业。县政府又改称行政乡为区，学校换发校印，印文曰：梅县第二十一区立第一高等小学。乡人仍习惯称之为崇德。这水打坝近年也有邓姓人建了几间铺子，逐渐热闹起来。四月初二这一日，邓石甫先生来访。肖赞裔忙将他迎进房内，笑着对他说：“荫华兄久未来校指导，今日是那阵风吹得贵人来？”
邓石甫在崇德当过三个月教员，以后又去汕头护国军当了几年团长。而今已在县里当参议员，也是半个官了。只见他呷一口茶，对肖赞裔说：“汇川兄，近日县城报纸有登，欧州战事已毕，德意志国和意大利国打败了。我国已于去年向德意志国宣战，而今算是战胜国，正在巴黎和议呢。”
肖赞裔并不关心时事，随便问道：“那战胜国又有何利益？难道叫德意志国割地赔款不成？”
邓石甫笑着答道：“汇川兄问得好，你这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而今中国不单得不到割地赔款，还要将德意志国占我山东的地盘交给日本，真是岂有此理！那列强真是可恶！”邓石甫一拍桌子，吓了肖赞裔一跳。
肖赞裔又问：“我国政府有何对策？难道又作他人砧上之肉么？”
邓石甫道：“我看未必。现今中国代表拒绝在和约上签字，北京、天津等地学生和市民上街游行，说不定要闹出大事来呢。”
果然不出邓石甫所料，五月中全国掀起了示威浪潮，反动政府派兵镇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五.四运动”。二十一区高等小学的员生也和全国各地学校的员生一样，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之中。这一天全校停课，肖赞裔带病率领全校员生在校内集会，反对卖国政府代表在“二十一条”条约上签字。只听得肖海洋打个“一、二、三”，员生们齐声高唱道：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反对二十一条！反对二十一条！要齐心！要齐心！
那肖海洋高举右拳，带头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学生们也齐刷刷的举起右拳，齐声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一时间群情激愤。陈金章、陈文汉两位先生发给学生每人一面小纸旗，带领大家出了校门。队伍围绕水打坝转了一圈，路过几间小店时大家高呼：“打倒列强！抵制日货！”肖海洋向店老板们宣传不卖日本货，联陞号邓老板说：“我们这乡间小店，只卖些油盐咸淡，山货土产，哪有卖日本货呀？”
肖海洋说:“没有卖日本货？那往日卖的洋伞、自来火⑧、花布、番枧⑨、钉子都摆到哪里去了？”
邓老板说：“往日听到风声，早就不敢进货了。”
肖海洋叫学生在各间店看了看，并无发现，于是大家回校不提。
这年十一月，第八届高小生罗寰香、李玉根、曾超海、林毅能等十二人毕业。放寒假前，肖赞裔校长不幸病逝，全校员生十分悲痛。肖海洋带领大家到围岗上肖府含泪举奠，礼毕扶送肖校长灵柩还山。正是：
列强侮我国运蹇，神州处处战火燃；
不读黉门兴衰史，谁识肖君守业难？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① 据调查,东山中学创办之初有冯干中、邓少楼、李硕、肖凤琴等石扇人任教员。彭精一当时在县立梅州中学读初二，也追随诸师来到东中，进入初三级就读一年。
② 八角楼—最初建在今大钟楼后面，许多年纪在八十岁以上的校友还记得。今可从老照片上一睹其雄姿。1934年建钟楼时拆去。
③ 张绍琨（1897-1952），东山下人，梅北老校董张丽春之子。上海交通大学毕业，民国时曾任江西安远、广东德庆、龙门等县县长和交通部第三公路工程局局长等职。
④ 据传肖宪岳投考黄埔军校时借用了其兄肖宽岳的毕业证,因而将差就错改名宽岳,现存大陆和台湾历史资料均记其为宽岳。其兄肖宽岳曾在梅县学艺、梅北等校任教员。
⑤ 县知事林玉铭，福建闽侯人，1917年2月起任职一年又八个月。下文县知事刘国翔，大埔人。1920年2月29日起任职四个余月。1921年后县知事改称县长。
⑥ 李子良，疑为南瑞村人，但未能考证。
⑦ 粤军与桂军在象村伯公坳一战，我小时候听过长辈讲述，亦曾在山沟拾到弹头弹壳。
⑧ 自来火，即火柴。
⑨ 番枧，即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