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人与情

写下这个题目，还没动笔就觉得有些沉重了，希望看到的朋友不会觉得矫情。

去年手术之后，在重症室的十天里，先生天天按时来看我，送些需要的日用品。一天有个小护士羡慕地对我说：“你老公对你真好，你可真有福气。”

小姑娘最多二十二、三岁，却用那么老成的口吻对我说话，我笑起来，对她说：“你会比我更有福气的，将来你的老公会更疼你。”

没想到她却叹口气道：“现在的人都很现实，这么全心全意对老婆的男人很难找的。我在这个监护室已经两年了，没见过这么体贴的老公，都是老婆伺候老公。”

听如此说，心下暗自吃了一惊，沉默起来。八零后按说是在宽松优裕的环境中长大，更多的是天真无忧，可是一个小姑娘在这样的环境里竟已磨练的如此世故老成，我感到一种悲凉。

转到普通病房后，有一天隔壁病房的一位病人家属趴在窗户上问候我，我说话还很费劲，就叫先生过来和他聊天。听他告诉先生他在陪护母亲，可是母亲体质太差，刀口一直不能愈合，术后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没出院，他是独子，家中没人能替换。看上去他大约也就是二十五、六岁，那他的母亲应该五十多吧。因为他也来自大西北，所以和我们觉得很亲近，每天都过来和先生聊一会儿。

有一天他脸色沉重的站在门外，要找先生说话。两人出去了很久，回来后先生告诉我，这个男孩明天要回家去几天，因为没有医疗费了，回家向父亲要钱去。我很奇怪：“让家里把钱汇来就行了呗，干嘛还跑回去？”

“他父亲不愿管他母亲了，嫌他母亲花的钱太多，所以现在不和他们联系，也不接电话。”先生摇摇头说：“他管父亲叫‘那个老不死的’。”

“他家是不是很困难？”

“他气父亲的原因就在这儿。他说家里并不缺钱，而且他母亲的医药费将来还可以报销，但他父亲担心报不了多少，说自己还要养老，钱都花在母亲身上，自己将来怎么办？”

亲情至此，何以堪为？！

刚从监护室转出来时，因病房不够用，就让我和一个男病人同住一室，陪护他的是他妻子，非常的体贴周到。他是回来复查的，术后已经半年了，但妻子从不让他独自去卫生间，每天夜里几乎不合眼，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起来查看，而白天医院是不允许陪护在病房里睡觉的，所以家属很是辛苦。看到病人想坐起来都要喊妻子帮他，我有些看不过，对他说：“你妻子很能吃苦啊，夜里几乎不合眼，白天一直不停的忙，能吃得消吗？”

他很心安理得的说：“她是农村出来的，身体好，扛得住的。”

我看一眼脸黄黄的妻子，她正微笑地看着丈夫，对我点点头表示认可，又问我道：“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病的？”

我想想说：“二十多年了。”

她吃惊的瞪大眼睛：“他对你一直这样？”

看我点头，她不信的摇着头笑道：“他肯定要找的，就是没告诉你罢了。”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她丈夫赶紧接过话茬，说：“人家又不是做生意的，是有文化的人。”

这是什么道理？男的对我解释说：“我是个做生意的，知道做生意的人一般都会在外面找女人，我们有时候也是不得已呀，”他作出严肃的表情说：“你不找小姐就谈不成事，要做成生意就要请客，唱歌或桑拿，全套服务。”

我看他并不避讳妻子，就问他；“你也要吗？”

“那没办法啊，别人都要，你不要让别人怎么想？”

我有些疑惑的看看他的妻子，她明白我的意思，对我说：“男人嘛，这种事情都会有的。”回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笑着说：“他出去应酬时我从来都不问，知道了还不是自己生气，不知道还好。我想得开，他没在外面再找一个就算好的，我们村里出去做生意的男人，很多都在外面还有个家。”

丈夫赞许地点着头说：“她挺理解我的。”

这对夫妻也就四十岁左右，女的大约三十四、五，我真不知该赞美她还是该痛斥她，抑或是理解她？虽然也知道这种现象现在并不少见，但妻子如此的“理解”丈夫，我还是很吃惊。

出院时，一个已经“老资格”的病友对我说：“您真运气，老公还愿意为您掏钱治病。好多男的一听自己老婆得了这种病，都是回家等着完了，谁会花这些钱救你，有这钱人家再娶一个更年轻的回来，您说是这理儿不？”他一口京片子，地道的北京人，给我指着墙上的一幅合影照片说：“您瞧，这是这些年咱们科出去的病友的合影，您瞧瞧几个女的？”

我大致数数，百八十人吧，三分之一的女性，这些人中又有一半是近六十以上的老太太，我问这是为什么，他一副洞悉天下的表情，对我说：“这还不明白？这几个都是儿子有钱，给老娘治病。”又神秘地压低声音说：“丈夫这样对老婆的可真没几个。”

我想起了一篇文章，很多年以前看到的，题目叫《壁虎的爱情》，大意是一个先生在装修房子时，拆自家的壁柜，发现一只壁虎被钉在墙上，这只壁虎居然还活着。主人觉得奇怪，回忆了很久，终于想起这只钉子是十年前他刚搬进这幢房子时钉的。钉子穿过薄薄的木板，钉进了后面的墙上，可是壁虎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主人想搞清楚，观察了一天。傍晚时，他看到有一只壁虎，嘴里含着食物来到这只被钉住的壁虎面前，将食物喂给受伤的壁虎，它们相视着，似乎是在互相问候、安慰。很久，那只壁虎才离开。

第二天，衔着食物的壁虎按时出现在这里。主人终于明白，整整十年，两只壁虎就是这样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下辈子让我托生成一只壁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