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贾雨村要请教龙永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3 05:40:29
红楼杂谈(39):贾雨村要请教龙永图
阖上《红楼梦》,心下不免掂掇,这贾雨村可以说把儒家学说和封建官场都是参透了的,怎么最后还是落得“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封建社会贪官多了,咋就咱饱读诗书的贾雨村活该倒霉呢?
咱思虑再三,仍然不解。幸得最近猛然听得龙永图大师的“刁民论”,方如醍醐灌顶,狠狠地“菩提”了一下子,明白贾雨村先生之所以失败,在于他理论上的不彻底性,或者说,只知实干,不懂理论。古人云,盗亦有道,什么意思?就是俺抢你的东西,首先得发明出“俺抢得有理,你合该被抢”的一套理论,叫你即使被偷被抢,那也只能忍气吞声——比如龙永图先生那个“义正词严,慷慨激昂”发出的“刁民论”就是如此。
呵呵,至于龙先生“刁民论”的全部内涵,它的义正词严的背后掩盖的种种情事,网友们已经搞得他“昭然若揭”,俺就不再啰嗦了。
我想,假如贾雨村迟生几百年,得以向咱们龙永图先生请教一二,断不至于有“二进宫”的下场。想到这里,俺黄丝都不免为贾雨村扼腕:老贾啊,老贾,你真的生错时代了。
作为那种“学得文武艺,售于帝王家”的知识分子,贾雨村第一次出道,就因为不熟悉官场那一套栽了跟头——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 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
这里所谓贪酷之事,不过是个借口,在封建官场混的,没有沾腥的不多,关键是他不知道拉帮结派“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弄得“那些官员侧目而视”,加上“恃才侮上”,自然“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革掉了乌纱帽了。
后来呢,贾雨村学乖了,懂得拉关系找后门了,于是就当了林黛玉的老师,夤缘巴结上贾府贾政、贾赦,获得了“第二次政治生命”,官儿越做越大,深得道学家贾政的欣赏。但是考诸贾雨村为官行事,仍然是那种谙熟官场的官痞之流,不懂得理论先行的道理,因此虽然有干才之美誉,终难避免为人诟病。
关于贾雨村这个不重视理论的缺点,我们可以从《红楼梦》描写的贾雨村判案的两个例子得到证明。这两个案例,一个是实写,就是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一个是虚写,就是四十八回通过平儿之口,贾赦强买石呆子祖传宝扇一案。
第一个案子,贾雨村刚起复当官,还想凭良心为皇帝做点事——
雨村听了,亦叹道:“这也是他们的 跽 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若能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 来。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者。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今日何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人了!小的闻得老爷补升此任,亦系贾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贾府之亲,老爷何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将此案了结,日后也好去见贾府王府。”雨村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当殚心竭力图报之时,岂可因私而废法?是我实不能忍为者。”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但只是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岂不闻古人有云‘大丈夫相时而动’,又曰‘趋吉避凶者为君子’。依老爷这一说,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还要三思为妥。”
你看,这时候,他依然仅仅是个“学得文武艺,售于帝王家”的功名之士,对昧着良心葫芦判案心尚不忍。但是,曹雪芹通过葫芦僧的口,描写他已经进入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利益集团编织的网内,他必须按照封建官僚体制的一系列明规则和潜规则行事,否则“不但不能报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用通俗的现代化来说,你贾雨村如果死抱“教条”,不但会失去“为人民服务的机会”,恐怕连自己的一条小命都不保,还谈什么报效国家!
这时候封建体制终于泯灭了贾雨村人性中最后那点善良,身家性命迫使他不得不昧着良心,背叛了恩人,抛弃了法律,“胡乱判断了此案”——
雨村低了半日头,方 说道:“依你怎么样?”门子道:“小人已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在此: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原凶自然是拿不来的,原告固是定要将薛家 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几个来拷问。小的在暗中调停,令他们报个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老爷只说善能扶鸾请仙,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 看。老爷就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狭路既遇,原应了结。薛蟠今已得了无名之症,被 冯魂追索已死。其祸皆因拐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乡某姓人氏,按法处治,余不略及’等语。小人暗中嘱托拐子,令其实招。众人见乩仙批语与拐子相符,余者 自然也都不虚了。薛家有的是钱,老爷断一千也可,五百也可,与冯家作烧埋之费。那冯家也无甚要紧的人,不过为的是钱,见有了这个银子,想来也就无话了。老 爷细想此计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 谜遄茫蚩裳狗 口声。”二人计议,天色已晚,别无话说。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应有名人犯,雨村详加审问,果见冯家人口稀疏,不过赖此欲多得些烧埋之费,薛家仗势倚情,偏不相让,故致颠倒未决。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烧埋银子,也就无甚话说了。
请特别注意,这一章的题目,叫做“贾雨村夤缘复旧职,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不是奇怪么?所谓葫芦僧,就是那个做过小沙弥的门子,衙门一个小跑腿的而已,怎么能够说是他乱判了“葫芦”案?诀窍就在这里!表面上是贾雨村听了葫芦僧的话,胡乱判了此案,好像实际上就是葫芦僧判案一样,那你就太小瞧曹雪芹西山十年磨一剑的功夫了。你以为贾雨村真的因为葫芦僧是故人就言听计从了?不是的!曹雪芹弄出个小沙弥,无非借他之口,把当时封建末世社会的官场潜规则详细做了揭露,巧妙地告诉你,不是小沙弥(门子)叫贾雨村做什么,而是那个体制的潜规则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做。贾雨村经过提审,知道原告一方只是想多得点烧埋银子而已,那些穷亲戚、佣人等等不过都是些“打酱油”的,至于谁“做了俯卧撑”那是无关痛痒的事;但是另外一方就不同啊,贾政啊,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啊,等等,他的命运都在人家手里,不枉法裁判,他敢?
另外就是“胡乱”二字,揭示贾雨村是那种“开拓型”的实干家,没有、也不需要任何理由,“胡乱判断了此案”。一个“胡乱”,写尽了封建官僚胆大妄为、草菅人命之残酷无情,同时也写出了贾雨村那一点点“不成熟”,为什么不编出一些大道理来,比如稳定啊什么的,将潜规则说得冠冕堂皇,这样使得“打酱油”有了借口,执法的也理直气壮,就是那些薛蟠之流也能维护一点做“俯卧撑”的面子啊。这就是贾雨村第一个枉法案子,刚刚出道,没能做得天衣无缝,可以原谅。
这第二个案子呢,就是石呆子“扇子毁家”案,是虚写,曹雪芹惜墨如金,通过平儿之口简述如下:
且说平儿见香菱去了,便拉宝钗忙说道:“姑娘可听见我们的新闻了?”宝钗道:“我没听见新闻。因连日打发我哥哥出门,所以你们这里的事,一概也不知道, 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没见。”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难道姑娘就没听见?”宝钗道:“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也信不真。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 想你来了。又是为了什么打他?”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 不知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 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 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因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要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 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 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 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 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 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姑娘快寻一丸子给我。”宝钗听了,忙命莺儿去要了一丸来与平 儿。宝钗道:“既这样,替我问候罢,我就不去了。”平儿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你看,这贾雨村蠢不蠢?干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利用职权强买强卖那一套,跟个无赖地痞似的,没有一点“文化含量”,就连平儿那样平和善良的丫鬟都看不起他,称他是“饿不死的夜杂种”。是啊,你为啥不能借口地方上要修建“扇子博物馆”?那样可以号召民间把所有的古扇交上来,多少给点钱意思一下就行,因为这是为一方百姓“谋福利”的。石呆子如果不卖,当钉子户,那就扣他个“刁民”的帽子,整治他就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名不正则言不顺,出师而有“名”,则无往而不胜!这样一来,石呆子不但要老老实实交出扇子,而且会因那顶“刁民”帽子自感无脸见人,你贾雨村不就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了么?
所以啊,俺黄丝读了《红楼梦》这些情节,激动得忘记了岁月,不由得在心里为红楼第一才女林黛玉的老师贾雨村先生着急:老贾啊,你还得多多向咱们龙永图先生学习,干什么事,都得在名正言顺上下功夫——比如看上你房子地皮了,就给你安上个“刁民”名号——不然,孔老夫子为啥反复教导咱们“名不正则言不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