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的探索【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7:31:08

 弹指间,我从事针灸已经近四十年了。这条路,和我人生之路一样,既充满着曲折、坎坷和艰辛,也不断带来神奇、机遇与希望。从古尔班通古特大漠边缘的军垦农场到渭水之滨的古都咸阳,从黄浦江畔到阿姆斯特丹,针灸与我,不弃不离,一路同行。而针灸医学源远流长,其博大精深更非一代生命可以丈量。如果把我这么多年来对针灸医学的追索或者说亲身经历实实在在地写出来,不论是出现奇效后的喜悦还是走麦城后的苦恼,是不是会对后学者有所帮助或者说启示呢。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文字。
   
    1.不久,便有人让我治病
   
    1966年,后来一直到白发苍苍还被称作上海知青的我们,来到了新疆石河子的兵团农场,这也是最后赴疆的一批上海知青。每天一早,天蒙蒙亮,上工钟声敲响,几乎与此同步,我们的地窝子前也响起带着浓重湖北口音的破嗓子,喊我们起床。那时我年轻贪睡,刚想打个迷盹,被子就被毫不客气地掀开。此人是我们知青排的排长,名叫王德仁。五短身材,却长着一圈令人生畏的钢针般的略显花白的胡子,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脑袋上一年四季总是紧紧缠着一条花里胡哨的毛巾,夏天再热,从不取下;即使是零下二三十摄氏度的严冬,也是照缠不误,再在外面戴一顶皮帽子。每天他只带着我们干活,从不多讲话,还好,对我们干活的质量倒并不怎么挑剔。只是闹得实在不像话了,他才吼几声。后来我才从其他老军垦那里了解到,王排长是兵团的老劳模,他有十分严重的头痛病。缠毛巾,是他自己发明的止痛剂。
   
    在上海时,我曾业余向我的叔父学过针灸。赴疆前夕,从医多年的老叔父送了一盒针灸针和一本名叫《新编针灸学》的书给我,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学,总会用得着的。”我记住了他的话。收工之后或星期日,闲来无事便一面看书,一面在自己身上练针。当时连队只有一个卫生室,贺卫生员也是半路出家的,到团部医院又有几十里地。于是,不久,便有人让我治病。我照着书上扎针,居然也取得了效果。慢慢地有了些小名气。连旁边的五连、三连的也跑来叫我针灸。有一次,我正给一个关节痛的人扎针,感到背后有一个浓重的呼吸声,回头一看正是王排长,他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病人笑着说:“老王,你的头痛让小张拾掇拾掇吧,他的针灵着哩。”王排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头一扭就走了。
   
    大概过了半年,在我终于治好浇水排老山东王耿祥的周围性面神经麻痹之后的一个傍晚,王排长走进我们的地窝子,破天荒地在我的柳条把子床上坐了好一会,临走时忽然说了一句:“明天上我屋里,治治我的头痛。”
   
    第二天是大星期日(当时农场以10天为一星期),我应约来到羊圈旁的土房,王排长已挑起门帘,正襟危坐地等着我。屋里除了一张板床和一个半人高的大面缸外,空空如也,不过收拾得很干净。当桌子用的面案板上热气腾腾地泡着一搪瓷杯开水,我喝了一口,因为糖放得多,有点甜得发腻。他告诉我,头痛已有二十多年,还是在国民党当兵时,被长官劈头敲了一棍子留下的根子。1949年9月25日起义后,一直在野外工作,修完天山公路又筑乌鲁木齐到独山子的乌独公路,那时节,天气奇冷,又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头痛时发时停,一直没有止住过。1957年根据兵团决定全部人马移师下野地,建设军垦农场,条件更为艰苦,往往连睡觉都穿着衣服,而脱下衣服往脸盆一搁就成一盆碎渣渣。头痛发作也就更为频繁更为严重了。开始,痛得剧烈时,卫生员给的止痛片还顶点用,后来,吃各种止痛片都毫无用处,干脆也就不吃了,他自己发明了这个缠头止痛法,还管点用,而且缠得越紧,效果似乎越好。现在是天天发作,白天干活时稍轻一点,晚上痛得厉害。满头发涨兼针刺般痛,且以前额及两颞侧为主。我请他解开毛巾,进行检查,只见前额部到处青一块、紫一块。他说,这是他自己用力捏的,可以减轻疼痛。
2.终于彻底告别了头痛
   
    我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严重的头痛病,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过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对照着书中关于全头痛穴位处方,取风池、太阳、阳白、神庭及合谷穴,得气后留针20分钟。针后,他顿觉头痛减轻了许多。他显得很高兴,我亦颇得意。约定每日一次。第二天晚上,他照例泡了杯糖开水等我。告诉我,针后头痛轻了两个小时左右,又恢复原样。我便又照原方针刺,但这次针后效果似乎没有前一次好。以后效果越来越差,针到第十次时,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了。
   
    我决定打退堂鼓了。第二个星期日,我躲在地窝子里看书,破例没去针灸。下午三四点钟光景,我拿了搪瓷缸准备去食堂打饭(星期日一天二顿饭),缠着毛巾的王排长堵住了门,面无表情地说:“拿上针,上我屋里去!”我只得顺从。他挑开门帘,里面热气腾腾,坐在火墙炉子上的大铁锅内的水正沸腾,面案上是刚擀好的宽面条。他让我先喝糖水,然后端了满满的一碗捞面条递到我手上,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吃了!”我不好意思地吃完面条,抹抹嘴,嗫嚅着说:“你的头痛我实在无能为力了。”“胡说!”谁知他两眼一瞪,说:“我脑壳痛了二十多年,是天王老子就那么十次八次能拾掇好!我找你就是信得过你,治好治坏我都不怪你,治就是了。”
   
    这天回来后,我在墨水瓶做的油灯下把我唯一的一本针灸书《新编针灸学》从头翻了个遍,在最后附录部分读到一首明代的针灸歌诀《玉龙歌》,其中写道:“偏正头风痛难医,丝竹金针亦可施,沿皮向后透率谷,一针两穴世间稀。”我不由灵机一动,王排长的头痛病也是偏头痛、正头痛兼有的难治症。是否也可以用这种选穴的方法试一试呢?于是,第二个疗程开始,我就用透穴法。但是,我从来没有透过穴,给他针刺时,针体弯了,疼得王排长龇牙咧嘴也没透成,取针时反倒出了很多血。说也怪,这次针刺后,头痛竟减轻不少。王排长说:“有时痛得厉害,我用缝衣针烧一烧,在最痛的地方放点血,也有点效果,你是不是也试试。”我赶忙到卫生员那里要了几个空的青霉素瓶子,磨去底,在他的几处疼痛最明显的地方,刺血后,进行吸拔,果然拔出很多黑紫色的血。从这个疗程开始疗效尽管时好时差,但总有一定效果。也不知几个疗程之后,他终于取下缠了多年的毛巾。那天清晨叫我们上班,他特地剃了个光头,在边疆明亮的阳光照耀下,显得十分夺目,我心里十分欣喜。后来又治疗了二个疗程,终于彻底告别了头痛。
   大约三年之后,我已调到团部医院工作。记得是一个中午快下班时,王德仁排长来看我,他的头上又缠着一块破旧不堪的毛巾,人也苍老了不少,杂乱的胡子全白了。我不由一惊。我叫了他一声老排长。他惊恐地向四周一看,摆摆手说:“快别乱叫了。”只是简略地告诉我,因为历史问题,他被打成“国民党残渣余孽”,大会上批斗了好几次,排长早就不当了,现在已下放到马号跟大车。因为想不通,头痛这一老毛病又发作了。我当即让他在我的新医疗法室针灸。他沉重地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恐怕治不好了。我只是来看看你,外面马车还等着。”我一直送他到医院门口。因为医院离六连有二十多公里,路远加之忙,之后我一直没有去看他,也没有见到过他,再后来听说他回湖北老家,落叶归根了。
   
    回到兽医站已是傍晚时分,刚下马,赵兽医就告诉我:“团部下了通知,让你明天去医院报到。”声音中充满了不舍与无奈。这一夜,我难以入眠,四年的兽医生活已经使我深深地爱上这一行,但是,有机会能专门从事我所向往的针灸事业,又使我义无反顾。这一天,我记得是1971年7月15日。
   
    夏院长亲自接待了我,他带我走进门诊的注射室,对正忙着的护士阿瓦汗说:“以后张医生就在这儿上班。”他又指指窗台对我说:“针灸用具都在这儿,还需要什么可以到后勤去领。”
3.名声很快就传遍整个下野地
   
    夏院长让我熟悉熟悉环境就走了。窗台上放着三只落了一层灰的不同型号的玻璃火罐和一个装安瓿的纸盒,盒内躺着二三十根曲曲弯弯的毫针。阿瓦汗是个说得一口流利汉话的维族姑娘,她告诉我,这是门诊部主任黄医生用过的,大概有一两个月没有人碰过了。我又打量了一下未来的工作环境,我所能合用的是一张床和两个方凳,完全独用的只剩下那个窗台了。这就是全部家当!心里不由一凉。不过我想,既然来了,先干着再说吧。
   
    尽管那时针灸挂号不收钱,但第一天上班总共只诊治了四个病人,之后一连几天病人也不多。我的心真有点急了,总感到背后有一双双芒刺般的怀疑、嘲笑的目光。为了提高疗效吸引病人,我拼命找书读,当时找得到的也只有《赤脚医生手册》《快速针刺法》等一些红塑料封面的普及读物。这一天,三连畜牧排的杜班长找我治疗肩周炎,他是我当兽医时的老熟人,所以我特别上心。刚好从书上看到一个叫“颈臂”的新穴,说是对肩周炎、中风偏瘫有特效。于是就活学活用。果然,一针下去,酸麻直达指尖,取针后,老杜也顿觉轻松许多。然而还来不及等我高兴,当天下午他就被牛车送到急诊室,竟被诊断为因针刺颈臂穴过深引发的气胸,幸好X光显示是轻度的。门诊部黄主任给他开点药和几天病休让他回去了。下班时,矮个子黄主任把我叫去,他沉着一张脸,说:“你兽医搞得好好的,何必来端这碗饭呢?”我听人说过,黄主任是全医院唯一一位正宗的本科毕业的医生,针灸这一摊原来也是他兼搞的。有一次把加工连的一个出身贫农的老职工扎了个中度气胸,被挂牌子批斗了好几次,从此金盆洗手再也不干。窗台上的这套针具就是他留下的。当时,正处于一根针、一把草的热潮,医院是不可以不开展针灸的,这是政治任务,所以才匆匆把我这个既无学历又缺乏经验的人调来。我知道他是出于对我的关心。这天夜里,我思前想后睡不着,给团部打了一份请求调动工作的报告。清晨起床时,我又把它撕了,针灸毕竟是我挚爱的事业。
    这次事件之后,我变得谨慎,但也更投入了,我开始自学西医知识尤其是解剖知识,同时继续钻研针灸和中医学,常常学到深夜。三个月之后,小小的注射室内外,挤满了针灸病人。终于有一天,夏院长拍拍我的肩说:“搞得不错,病人反映也可以。院里决定专门给你搞一间诊室,派一名助手跟你学。”
   
    不久,我就搬到了新诊室,外面钉着“新医疗法室”的牌子。助手小周也来报到,他是武汉支疆青年,当过团政委的警卫员。有了正式的科室名称之后,我更不敢怠慢。病人更多了,记得最多的时候,一天我和小周二人就要诊疗70多个患者。当时,各种新的刺灸法层出不穷,只要一有介绍我就在临床上使用,诸如头针、耳针、鼻针、面针、手针、足针等等。特别是因为我当过兽医,有点手术经验,所以如穴位埋藏、穴位结扎、穴位割治等,全部是按图索骥,无师自通。这些新的技术,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疗效,而且扩大了治疗的病种。记得隔壁135团有一个严重的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患者,经穴位结扎治疗几次,竟奇迹般的扔掉拐棍可自己行走了。两年之后,我们新医疗法室的名声很快就传遍整个下野地,农七师师部给我们记了集体二等功。1976年新医疗法室又成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表彰的先进集体之一。
   
    1980年8月,在我离开新疆去咸阳上学的前一个晚上,我和小周到我们的已经从新医疗法室改名成针灸科的那幢房子慢慢地转了一圈。这幢房子原来是外科手术室和病房,现在已全部属于针灸科。有五个针灸门诊室,四间针灸病房、一间开展针灸小手术用的手术室和一间开展眼底病针灸作检查用的暗室,医护人员也有10多人了。我望着宽敞的治疗环境和齐全的针灸设施,不由想起窗台上积了一层灰的几只火罐和纸盒里的几十根弯针,突然之间冒出了一股深深的依恋之情。
4.中风病人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刚踏进新医疗法室,传染科就送来一张会诊单,说有个中风病人请我去协助治疗。我觉得有些纳闷,中风病人应该收住内科,怎么会进传染科。病人住在最靠北的一间单人病房里。石医生告诉我,这是十六队(劳改队)一周前送来的,是个老犯人,在沙包里装梭梭柴(农场冬天取暖用)时突然昏迷不醒,经确诊为脑出血性中风。因内科无单独病房不便监管,所以送到她们科。目前神志已清醒,希望我能配合针灸。掀开棉门帘,我不由皱皱眉,室内火墙没有烧,十分阴冷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
   
    我心里很不满意这样对待病人,但在当时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形势下,不便讲什么。只是对石医生说,这样我没法针灸,至少叫护士生个火,再把病人搞得干净一点,否则如何下针?这时,针灸界正在推广山西焦顺发医师发明的头针疗法,其主要适应证就是中风偏瘫。我书已买了,也仔细研读了,只是苦于没实践过,何不在这一病人身上验证呢。于是我又吩咐,把病人的头发也全部剃光。第二天下午,我带着有关头针的资料,和助手小周一起又来到传染科。病房里,火墙生着了,异味也明显小了。我检查了一下,病人为右侧瘫痪,下肢肌力1-2级,上肢肌力1级,失语。于是根据头针资料所示,按葫芦画瓢,用皮尺和龙胆紫药水先画前后正中线和眉枕线;继而定了左侧的运动区和感觉区。以28号1.5寸毫针进针。因为头针对捻转的频率要求很高,我和小周曾苦练过几天,但一在病人头上实践就捉襟见肘,速度怎么也快不起来,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加上老家伙又不耐痛,龇牙咧嘴头乱晃。我俩轮换着捻也出了一身汗。考虑到病情较重,我们操作又不熟练,把资料上规定的留针时间延长一倍,每个穴区足足留针30分钟。
   
    隔了一天。因为白天很忙,我匆匆吃完晚饭,叫上小周就赶到病房。一进门,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病人竟然穿着他的新棉裤,左手扶着床沿一步步在挪动。要知道在两天之前,他的右腿只能作稍微平移的动作。这简直是奇迹!石医生和小关也一个劲地问:“你们用的什么治法,竟这么神!”
    我继续按原法治疗。从第五次开始为了促进他锻炼,我嘱咐他自己走到门诊来治疗。开始还由小关陪着,至第七次,他独自撑了根拐棍走了近300米来针灸。至第十次时,正好是周末,午后病人不多,我决定治疗后,再作一下检查,作为一个疗程的小结。应该是一个典型的病例。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等得实在不耐烦,我正打算去找他,小关来了。她告诉我:“老头出院了。”我一愣:“出院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小关说:“咋打招呼?十六队来了辆拖拉机,把老头拉回去了。”我有些着急地说:“可他还没有康复呢。”小关说,石医生也讲了,可是他们说,这是犯人,能走路就行了,要真的全治好,说不定给逃跑了。我只能遗憾地叹息一声。
   
    大概在半年之后,我去十六队搞巡回医疗,忽然听得背后有一阵古怪的喊叫声,只见一个人从树林后面拐出来,正是那个中风犯人。已经是夏天了,他穿的仍是小关为他买的那条棉裤,左手握着根沙枣木棍,脖子上挂了个脏搪瓷碗,面孔依然毫无表情,眼睛中却流露出一种兴奋的目光。一旁陪同我的李卫生员说,老家伙仍然不能讲话,不过生活可以自理,每天自己上食堂打三顿饭,队里已经不叫他干活了。又过了半年,李卫生员来团医院领药,对我说:“中风老家伙死毬了。”我不由一怔。原来过春节时,他不知怎么的心血来潮,到小店里买了一大碗“苞谷烧”,一口闷下去,当即就不行了,还没等套马车送团部,便断了气。显然是中风再次复发。这是我应用头针疗法首个病例,也是效果最明显的病例,可惜在我以后的针灸生涯中很少碰到过起效如此之快的情况。但是也就此开始,我对这一疗法一直情有独钟。
5.一起事故
   
    那天,水工连的王副连长领着他的傻儿子狗蛋来看病。狗蛋1958年大跃进那年出生,才几个月时突然发起高烧,当时,老王带着一班人在下野地大渠挑灯夜战,团卫生队条件又差,等第三天才送到师医院,被诊断为流行性脑炎,虽经抢救命是捡回来了,但从此又聋又哑成了傻瓜一个。这一年他12岁,但长得没8岁的老二高。老王两口子,为他治病没少花钱花心思,回河南老家探亲时,专门上了郑州的大医院,但全部白搭。
   
    我因为治好几个人,新医疗法室上了自治区电台广播,有点忘乎所以,于是主动提出给狗蛋治疗。为了做到有备无患,我将回沪探亲时购买的《新针疗法》《赤脚医生手册》之类翻了个遍,决定采用由翳明、风池、天柱等组成的脑横线和风府、痖门、大椎等组成的脑纵线为主穴,配合足三里、三阴交、神门等组方治疗。然而事与愿违,10余次过去了,却未见任何改善的迹象。
   
    我忽然联想到,报纸上刊登的针灸奇迹几乎都是深刺激、强刺激的结果,于是突发奇想,是否可用水针即穴位注射法强刺激一试,或许会产生奇效。于是我用一支10毫升注射器分别吸入2毫升卤碱注射液(又称681注射液,一种当时被称为可治百病的从卤碱中提取的注射液)、2毫升维生素B1注射液和1毫升维生素B12注射液,混合后用5号齿科用的长针头在患儿的大椎穴深刺后,将5毫升药液一股脑儿快速注入穴内。就在我拔出针头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狗蛋面无表情地摇摇晃晃几下,歪着身子倒了下去,整个身体软得就像摊在地上的一堆衣服。老王赶紧把他扶起来,他手脚跟面条一样软,根本站不住。我的脑袋嗡的一下,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四肢瘫痪!”冷汗直往外冒。
   
    我手足无措地说:“是不是赶紧上住院部?”老王倒比我镇静,反过来安慰我说:“不碍,这孩子命硬。”他找来一个背篓,把孩子抱起来塞了进去,又脱下棉衣盖得严严实实的,我怔怔地看着他背上背篓骑着车子,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
    回到宿舍,我翻遍了可怜的几本医书,什么答案也没找到。我越想越担心,于是带上手电,到药房要了点硫酸镁,骑车摸黑来到五公里外的老王家。狗蛋平躺在床上,一家子人都围坐在旁。老王有点发愁地说:“孩子连喝水也有点呛。”我心中更是一惊,根据我的一点医学知识,显然表明脊椎损伤平面上升了。我立即吩咐把头垫高一些,在大椎处用硫酸镁热敷,以促进药液吸收。一个小时后狗蛋睡着了。我还想再观察一会,老王坚决不同意,而且坚持冒着变小的雪送我回团部。那个冬天的晚上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又推着车出了门。老王开门忙将我拉进屋子,说孩子好多了。我看到狗蛋已经能靠坐在床上,正狼吞虎咽地喝着玉米糊,只是腿还不能动。我嘱咐继续热敷大椎穴区,帮助他多活动四肢。这天午后,老王专程来告诉我,狗蛋可以下地挪步了,让我尽管放宽心。三天后,他又用自行车带着狗蛋来我处治病了。
   
    这件事一直令我刻骨铭心。几年后,等我读了研究生,我才搞清楚这是一种轻微的脊髓损伤,叫做脊髓震荡。是由于穴位注射刺之过深,注药过快、过猛,药物剂量过大或刺激性较大所致。它的主要病理、生理变化为脊髓功能暂时的或一过性的传导障碍,而病理组织上无器质性变化。表现为部分,或极少出现全部脊髓的暂时性的传导障碍,包括节段性感觉障碍,运动障碍(肢体弛缓性瘫痪、四肢瘫或下肢截瘫)。严重的尚伴有直肠和膀胱括约肌障碍(大小便失禁、尿潴留等),各种反射消失。幸亏狗蛋的损伤较轻,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我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也是这件事,促使我在20世纪80年代完成并出版了《针灸意外——预防与处理》一书。并把它写进2004年刚刚出版的《针灸意外事故防治》的导言中。
6.脑瘫患儿
    
    1976年初秋,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同住一屋的老关大爷领进来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男人背着个男孩。男人姓姜,一脸愁容,他递给我一张新疆医学院附属医院的诊断书:姜小青,男,6岁:脑缺氧后遗症。他告诉我,为了他儿子的病,不仅跑遍了乌鲁木齐各大医院,而且专门跑了一次口里(内地)。然而,都无功而返。这次,因为听到新疆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了我治好小儿麻痹后遗症的消息,特地从100多公里外的农场赶来。
    
    姜小青个子瘦小,一对眼睛倒十分灵活。我询问和检查了一下他的病情,得病的原因是难产窒息引起脑缺氧。目前主要有两个症状,一是双脚虽未变形,但基本属于瘫痪,只能站立10多秒钟,根本无法行走;二是会说一些话,但口齿含糊不清。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因为类似的病人我碰到不少,但几乎没有效果。于是实话实说,告诉他小儿麻痹后遗症和脑病后遗症是不同的,对这个病我确无把握,他又这么老远来,白白花钱治不好病,我们都没法交代。希望他另请高明。男人蹲着不吭气,莫合烟卷了一支又一支,沉默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求我说:“大夫,我就这么个儿子,实在走投无路了,您就救救他吧。”我想了想,把话挑明说:“这样吧,我试着治疗一个星期共6次,如果没有什么效果你就回去。”他点了点头。
    
    我根据以往治疗瘫痪的经验和姜小青的具体情况,采用头针配合体针之法,即以运动区、足运感区、语言区三个头针穴加上廉泉、足三里、阳陵泉、悬中四个体穴。其中,头针穴加用电针连续波(代替手法捻针),频率为300次/分,强度以患儿可忍受为度。体针穴,用平补平泻法。均留针15分钟。连续治疗三天,丝毫没有效果。我又增加头穴平衡区和体穴梁丘。又治疗两次,亦无作用。于是,在星期五的晚上,我到团部招待所去看望他俩,准备把话挑明。“不行!”姜小青的父亲坚决地摇摇头,说:“大夫,说好治6天就治6天。不能变。”
    
    星期六上午,和平时一样,姜小青由他父亲背着准时来到新医疗法室。我已经完全失去信心,按老穴位给他针毕,接上电针。刚好内科病房送来一张会诊单,有一个中风病人急着要会诊,因为走得急,我忘记了关照小周及时取针。等我回到诊室时,姜小青还在那里由他爸爸抱着上电针,而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也就是我原来留针时间的6倍。我一阵内疚,赶紧检查了一下,幸好没有异常,当即为他取了针。
    
    就在这天下午,他父子俩忽然又来了,我想他们可能是来告别的。还没等我开口,小青的爸爸就激动地说:“张大夫,你快看一下。”他把小青放在地上,慢慢松开手,奇迹出现了:孩子竟稳稳当当地站住了,而且足足站了三分多钟!我感到纳闷,取穴和方法都有没有变,为什么突然见效了呢?我想,难道是因为延长电针时间增强了刺激量的缘故?一下燃起了我治疗的热情和信心。
    
    小青父子俩决定留下来治疗。我继续采用长时间的留针法,果然,取得了明显的效果,常常是每次取针后,孩子的病情就有好转。经过三个月的治疗,姜小青不仅可以站立一个多小时,而且可以独立行走500米左右。这年年底,我因为要到河南省新乡市的一家解放军医院学习针灸治疗眼底病的方法,小青的父亲也因长期在外,经济拮据,准备回去上班,只能中断治疗。临别这一天,我送他俩到汽车站,小青说话还不利索,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肯放。我把两听橘子罐头放在他身旁,嘱咐他一定要好好锻炼,锻炼走路,锻炼说话,他懂事地点点头。
    
    1980年5月,我在石河子结束了研究生招生考试,特地绕到莫索湾去看望姜小青。在团部碰到了加工厂酿酒车间工作的他的父亲,脸色比当年滋润多了,体态也有些发福。他兴奋地告诉我,小青已经在团子女学校上三年级了,除了体育课免修、说话还有点结巴外,其他和正常学生没啥区别。

7.亲历针刺麻醉
    
    深夜,从门外传来小桂焦急的喊声,让我快到手术室去,并非开刀,而是作为针灸医生作针刺麻醉。我走进手术室,娇小的庞医生已经换好隔离衣在洗手消毒。病人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下脸色苍白,神情有些烦躁。我认得是七连的上海女知青,叫李根娣。原来她得的是宫外孕,因腹痛不止,一个多小时前,连队用拖拉机拉来的。在门诊检查时已昏过去一次,打了针才苏醒过来。根据她的症状,已可断定为大量内出血,已处于休克状态。庞医生说,这种情况下,用针麻应该比用药物麻醉要安全。“行,”我点点头,“我尽力而为吧。”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一点没有底。因为虽然搞了多年针灸但用毫针做手术麻醉,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是临阵磨枪,下午才刚刚接触有关的针麻资料,书还没有摸热呢。
    
    我略一思考,根据是做的腹部妇科手术,给她取了足三里和三阴交二穴,双侧均用28号1.5寸长毫针刺入,得气后施平补平泻法1分钟,接通电针仪,用疏密波,调到病人可忍受的强度。诱导刺激20分钟后,庞医生先在准备作切口的地方注入了10毫升普鲁卡因注射液作局部麻醉,然后熟练地切开皮肤和肌肉层,我忙问李根娣痛不痛,她平静而无力地摇摇头。腹腔打开了,果然是满满的一肚皮血。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完满地结束了。整个过程中,李根娣一直平静地躺着,神志异常清醒,只有在缝合时她稍稍皱了皱眉头,我问她有什么不适,她摇摇头,露出了微笑。这一晚,我翻来覆去兴奋得睡不着,我完全没有想到几根普通的毫针真的就有这样神奇的效果。
    
    然而紧接而来的一台手术却一下子摧毁了我刚建立起来的全部信心。大概在一周之后,外科送来一张会诊单,叫我下午去针刺麻醉。这台手术由老梁医生亲自主刀。这次做的是胃大部切除术,病人是八连的农具保管员,一个倔老汉,据说是做了一上午思想工作才同意针麻的。因为这一手术在我们团医院属于大手术,又是针刺麻醉,医院张支书亲自督阵,石河子医学院来实习的四个工农兵学员全部参加。我取了当时作为首选的二个穴位:足三里和上巨虚。针刺时,老汉开始有点骂骂咧咧,因为作了局部麻醉加之老梁医生动作熟练,在切皮和作胃的切除吻合手术时,他倒反而安静了。有了上次经验加上病人现在的状态,我可以说是成功在握。然而,就在手术接近尾声,将脏器回纳到各自原来的位置时,老汉突然躁动起来,手足乱舞,说是腹部难受得很,要我们赶快打麻药。老梁医生看了眼张支书,张支书坚决地摇摇头。示意我加大电针刺激强度,又让四个实习的学生按住老汉的四肢,她本人则拿着《毛主席语录》边晃边在他耳边轻轻而有力的呼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就在这时,老汉嚎叫起来,而且乱蹬乱踢,四个身强力壮的学员整得一身汗也按捺不住,我的电针仪被一脚踢得老远。他腿上的几根针已脱落的脱落,弯曲的弯曲。为了不至于功亏一篑,老梁医生加快缝合的速度。正缝合到三分之二时,只听得“嘭”的一声响,缝线崩断,刚刚闭合的切口全部裂开。老梁医生对针麻本来就有看法,因为是政治任务压下来,不得不为之。脾气暴躁的他,将手上的缝合钳往地上一摔,吼道:“给我全麻。”麻醉护士看看张支书,张支书无奈地点点头。乙醚一滴一滴地滴在麻醉罩上,倔老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沉沉地睡着了。出手术室后,张书记的脸色很难看,她叫我好好总结一下这次针麻失败的教训,写一份检查。
    
    当然,在当时的情况我根本搞不清为什么失败的原因。后来,我才弄明白,实际上单用针刺是不可能完全达到无痛的,而腹部手术镇痛更差,而牵拉反应始终也是影响腹部针麻效果的重要因素。特别是针麻的个体差异,也就是它的效果因不同的人的体质而不同,也是至今还没有解决的问题。这可能是前后二例效果显著不同的主要原因。

8.只要他同意就行
   
    1976年深秋的一个下午,新医疗法室来了个得怪病的患者。他是炮连的一个排长,突然左眼睛像罩了块巨大的黑纱巾,眼前的景物一片混沌,即使勉强看到的东西也缩小变形。但从外表检查,两只眼睛都清澈明亮,一点区别也没有。徐排长递给我一张兵团医学院附属医院的诊断书,上面诊断是:左眼中心性浆液性视网膜脉络膜病变。这么长一串医学术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不解地问徐排长,为什么找到我的门上来了。徐排长掏出一张《人民日报》,只见上面有一则题为“盲人喜见红太阳”的报道,介绍解放军军医李聘卿用针灸治愈一千多例眼底病病人,说的正是这种怪病。徐排长说:“你也是针灸大夫,人家能治,你就不能给我试试?”
   
    我记起来了,在我订阅的《新医药学杂志》(《中医杂志》在“文革”中更的名)中似乎有李医生的一篇论文。我赶紧一翻,果然不错,里面不仅提到用针刺治疗这种病的痊愈率在90%以上,而且还毫无保留地介绍了他新发现的两个穴位:新明1和新明2,包括取穴的位置和具体操作手法、针感要求等。我当即就一口答应徐排长的要求,按图索骥照着杂志所刊登的方法给他治疗了一次。然而,之后接连治了几次,徐排长的眼病不仅没一点起色,相反眼前的黑影竟越来越浓重。徐排长失去了信心,我则开始怀疑那篇论文的真实性。大概在一个月之后,徐排长又走进新医疗法室,他一脸喜气,大声地说:“好了!我的眼睛全好了,百分之百的1.5。”他告诉我,原来他专程上了次河南,找到这位李医生,是他亲自给治的,针第一次,视力就往上猛蹿0.2,后来是治一次,视力就提高一次,不到10次,就完全好了。我惊愕不已,问道:“他针的什么穴会这么神?”徐排长说:“针的穴位跟你一个样,就是针进去的感觉不一样,他那针就像带着股热气直冲眼底,针后眼睛就亮堂。”他顿了一下,又说:“张医生,我看你是个肯下功夫的人,不过光靠看书不行,你要是能上李医生那儿,让他手把手地教一教就好了。”
    他的话是对的,可是从新疆到河南有几千里路,再说人家会不会教我这个既没学历又只是刚刚升为医助的人。我忐忑不安地找到夏院长,没有想到夏院长很爽快,他拍拍我的肩说:“去吧,好好学点东西回来。”当天晚上我就给李医生写了封信,请求他能接纳我。第三天傍晚,我就在乌鲁木齐乘上了东行的列车。列车到达李医生所在的解放军371医院驻地豫北的新乡市正好也是傍晚。那时,刚好是唐山大地震过后不久,站台上来来往往的有很多伤病员。因天色已晚,我只好先找一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医院,一位年轻的军人接待了我,他看了看我的介绍信,摇摇头说;“我们已经回信让你不要来了,因为医院接待唐山伤病员的任务很重。你怎么说来就来了呢?”我一下愣住了,好不容易几千里路来了,不能就这样被打发走。我说了一大堆理由,死磨硬缠就是不走。年轻军人没有办法,说:“你去找找李大夫,只要他同意就行。”
   
    李聘卿医生40岁左右,中等个子,一脸敦厚,他看了我一会,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医务科跟我说了。你也不容易,行,就学上一个月吧。”他写了张纸条把我安排在医院的招待所。下午我就正式上班了。从护士中了解到,新明穴是李医生发现的。几年前,在眼科推广针灸法时,他发现用传统的眼区穴位针刺虽有效,容易出血引起眼周血肿发紫,也就是一般所说的熊猫眼,虽说不会造成后遗症,总是给病人带来痛苦。于是他就想找一个新穴位,便反复对着镜子在自己脸上头上试扎,扎得满脸是针眼,有时还鲜血直淌,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穴位。不仅如此,李医生还总结出了一套独特的手法。通过数以千计的多种眼底病治疗确有独到的效果,尤其是中心性视网膜炎,不论是急性还是陈旧性的疗效都特佳。为此,解放军总后勤部为他记了一等功。我不由产生了深深的敬意。9.跟着李医生查房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李医生查房。眼科共有72张病床,住得满满的。李医生走进病房,满面春风地挨个询问病情,病人见到他也喜形于色,话特别多。他的查房除了极少数吩咐加用药物外,一律针刺,而且都由他亲自出马。我自然要抓住机会,于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只见他先用右手执一枚1.5寸长闪亮的毫针,左手轻轻拉开左侧耳垂,对准新明穴,快速刺入,缓缓提插后,用拇指飞快转动运针1分钟,立即出针;又用左手执针,右手拉开病人的右耳垂,在病人的右耳后照法炮制。前后不到3分钟就完成了整个治疗过程。这种左右开弓能用左右手同时以极快速度进针运针,使我大开眼界。更令我吃惊的是,几乎绝大多数病人都会有一股热胀针感从耳后直射向眼区或太阳穴部位。每次针后,病人往往觉得眼前一亮。我当时已经搞了六七年针灸,知道激发传导针感之难。等查完房,我已为李医生的神奇手法所倾倒。
   
    回到办公室,李医生特地抽了点时间给我讲解新明穴的解剖位置和他创造的提插加小捻转手法。他语重心长地说:“我能说的也就这些,可要靠你下死劲练。”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从这天开始,整整一个月,除了上街买了几本书,我几乎没有离开过371医院。每天,刚蒙蒙亮,我就和眼科医务人员一起练手法,这一手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几天下来拇指肚子就脱了一层皮,一碰针柄就钻心痛。练着练着也就慢慢开始得心应手了。同时,我还白天跟着其他的医生查房,检查病人。特别是努力学习我所不熟悉的眼科知识,学习使用检眼镜、裂隙灯等器械。李医生不管多忙,只要他在医院里,总要来问问我的学习情况。在我即将结束进修的前几天,他还专门由我为主查了两次房。记得第一次我查完房出来,他拍拍我的肩,微笑着说:“中,入门了。”
   
    我离开新乡这一天是个阴天,天上飘落着小片雪花。李医生上郑州开会去了,是冯军医送我上的火车。他给了我一个信封,说:“这是你的进修证明,李主任专门写了你的学习情况,他以前可没有给人写过,你要放好。”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市、看着雪雾茫茫的豫北大地,我的眼眶湿润了。
    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四人帮”的垮台、全方位的拨乱反正,我国恢复了中断十余年之久的高考制度。当我从新疆日报上读到这一消息时,捧着报纸的双手颤抖不停。这对于正在兵团农场打发蹉跎岁月的我不啻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特大喜讯。我多么渴望圆大学之梦啊。但我也颇为踟蹰:以我高中毕业的学历是考本科还是直接报考研究生?
   
    我的女友梁行(后来成为我的妻子)特地从38公里外的142团医院赶来,带来了厚厚的两本西医教科书:《生理学》和《解剖学》。她说,她已经打听过了,考研究生不管中医西医,这两本书是必考的。我仍有些犹豫。梁行一个劲地鼓励我:“你能考上的。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支持你。”在她的热情支持下,我开始全身心投入复习迎考。当时,我既要看门诊又要查病房,几乎没有什么业余时间;而且对我来说也不是复习而是学习,因为大部分知识都是新的。我没了白天和黑夜,痛下决心,以实现人生一搏。
   
    1979年,我报考了我国东南的一所有名的中医学院,走出考场,自我感觉不错。结果却是名落孙山!尽管我的专业分达到98分,平均分数也不低,关键是因为我的知识是在十余年临床和自学中积累起来的,缺乏正规学历。打击是沉重的,我感到迷茫,心情有些消沉。梁行除了安慰之外,也别无良策。
   
    大概在两个多月之后的一天午后,我突然接到一封陕西中医学院的来信,署名竟是我报考的第二志愿学校的导师郭诚杰教授。信中的大意是,当我的有关报考资料转到他们学校时,研究生招生工作业已结束,而又适逢他外出。他仔细审阅了我的试卷,为我感到惋惜和不平。最后他写道:“你要继续努力,明年你就考我的研究生吧!”像冬天里点燃的一把火,我开始新一轮的投入。

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四人帮”的垮台、全方位的拨乱反正,我国恢复了中断十余年之久的高考制度。当我从新疆日报上读到这一消息时,捧着报纸的双手颤抖不停。这对于正在兵团农场打发蹉跎岁月的我不啻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特大喜讯。我多么渴望圆大学之梦啊。但我也颇为踟蹰:以我高中毕业的学历是考本科还是直接报考研究生?
   
    我的女友梁行(后来成为我的妻子)特地从38公里外的142团医院赶来,带来了厚厚的两本西医教科书:《生理学》和《解剖学》。她说,她已经打听过了,考研究生不管中医西医,这两本书是必考的。我仍有些犹豫。梁行一个劲地鼓励我:“你能考上的。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支持你。”在她的热情支持下,我开始全身心投入复习迎考。当时,我既要看门诊又要查病房,几乎没有什么业余时间;而且对我来说也不是复习而是学习,因为大部分知识都是新的。我没了白天和黑夜,痛下决心,以实现人生一搏。
   
    1979年,我报考了我国东南的一所有名的中医学院,走出考场,自我感觉不错。结果却是名落孙山!尽管我的专业分达到98分,平均分数也不低,关键是因为我的知识是在十余年临床和自学中积累起来的,缺乏正规学历。打击是沉重的,我感到迷茫,心情有些消沉。梁行除了安慰之外,也别无良策。
   
    大概在两个多月之后的一天午后,我突然接到一封陕西中医学院的来信,署名竟是我报考的第二志愿学校的导师郭诚杰教授。信中的大意是,当我的有关报考资料转到他们学校时,研究生招生工作业已结束,而又适逢他外出。他仔细审阅了我的试卷,为我感到惋惜和不平。最后他写道:“你要继续努力,明年你就考我的研究生吧!”像冬天里点燃的一把火,我开始新一轮的投入。    1983年,研究生毕业,郭老师希望我能留在陕西,我当然也向往在他身边继续学习,但因诸多原因决定还是回沪,他充分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记得临别前的那个晚上,郭老师亲手扯他富平老家风味的拉面招待我,他自己没怎么动筷子,也没说更多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劝我多吃些。我知道他的心是沉重的,我也同样的沉重。自此一别,整整二十多年,我们天各一方,东西二地。1990年夏天,在西安开全国针麻会的筹备会,我专程去咸阳看他,不巧,他正好外出讲学,只得惆怅而返。之后,虽曾见过两次面,都是开会,都是匆匆而过。平时,只能靠不多的电话和书信联系。我有新作出版,首先寄他一册;他呢,有人来上海,总要托带木耳、红枣之类的土特产。就这样,我们师生之谊就像一股清冽而又隽永的山泉水,一直流淌至今。
   
    1989年初夏。略略震动了一下,飞机开始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斯基埔机场的跑道上平稳地滑行。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转机的伦敦希思罗机场,一位照料我登机的女服务员听说我是针灸医师,她晃晃我的名片:“中国针灸,棒极了!”初次出国的我,不由胸中一热,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董志林先生已经在机场外等候多时了。他现在是欧洲中医药联合会主席,当时他的针灸诊所“神州医庐”开张不久,我应邀去比利时欧洲中医大学讲课就是他牵的线。车窗外掠过草地、风车和乳牛,董先生边驾车边告诉我,这次从中国共邀请两位专家,另一位是北京广安门医院的谢海洲教授,他在今天晚上到。我被安排在董先生家中先住一宿,这是荷兰第四大城市乌得勒支市中心的一幢赭色的三层建筑。最下一层是他的诊室,设有诊断室和治疗室,室内有四张针灸床,用布幔隔开。二楼为中药房、餐室和客厅;三楼为卧室。由于班机误点,等谢老进门时,已近深夜12点钟。那一年谢老65岁,但见他身材高大魁梧,剃个板刷头,慈眉善目,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11.获得一阵掌声
   
    讲学的地点在比利时安特卫普市郊区一个名叫马勒的小镇上。下午,我忐忑不安地推开教室的门,响起一阵掌声。20多位学生围坐一圈,中间放了一张诊疗床。斯蒂文亲自陪我上课,他曾在中国中医研究院针灸研究所接受过培训。他告诉我,这里的学生,都是执业西医师,其中也有一位七十多岁的退休医师。全校百余人,分六个班。全部学针灸,三年制,均利用周末上课,教师则都是经中国培训的金发碧眼的当地人。这个班和谢教授讲课的那个班是毕业班,专门集中起来请正宗的中国专家强化和提高。最后他说,今天讲课内容是临床诊疗。
   
    门一开,蹒跚地进来一位奇胖无比的妇人。坐定后,几位学生完全按中医的方法轮流作望闻问切,态度十分认真,然后将结果写在黑板上。这是一个奇怪的病例。据她说,自从半年前股骨骨折愈合后,体重开始无节制地增加,有时每天达一磅之多。她希望中医针灸能减轻日益增加的体重。接着是学生考问老师了。第一个问题是:用中医理论怎么解释骨折愈合后会越来越胖?这无疑是将了我一军,因为有关肥胖症在我国古籍中只有零星记载,即使20世纪80年代后期,肥胖症问题在我国并不严重,尚未引起包括中医在内的医学界的重视。但根据我所积累的知识和经验,有一点是明确的,即使从中医理论说,肥胖与骨折也是没有直接关系,只可能是间接的,如因骨折活动少等。谁知我的话一出,竟引起学生的强烈不满,其中一位立即站起来反驳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这一病人明显增重不是在骨折治疗期间,而发生在愈合之后,用活动少难以解释。况且病人也强调自己每天运动量并不低。
   
    我还没有碰到过学生顶撞老师的情况,但觉得学生说得确也有理。我冷静了一下,便再次对病人进行仔细询问,病人果然于不久前查出患有甲状腺功能减退症。因为学生都是西医,当然知道该症是继发性肥胖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是为什么骨折愈合了还在胖的原因。于是一切释然。我借此也强调中医诊断同样要反复检查、全面了解病史及动用西医知识。
    接着讨论肥胖症的中医病机,由于缺乏经典理论,考虑到外国学生的特点,我提出了“胃强脾弱”的观点。结果又引起一片哗然。因为这与他们已经学过的中医理论相左,“胃强脾弱”一般指消谷善饥,又不能运化水谷精微充养机体,只可能出现消瘦,哪里来的肥胖。我解释说,他们所了解的只是一个方面。其实,胃强是指食欲旺盛,也指饮食不能节制;脾弱是指脾气虚弱,或不能运湿,而形成水湿;水湿停聚,外泛作肿,发为肥胖,如这一病例;也可因脾气虚弱而气化作用减退,精微无力输布,生湿成痰,痰湿过盛,而致肥胖。由于我讲得深入浅出,观点又较新颖,竟获得一阵掌声。
   
    完成欧洲中医大学讲课之后,我和谢海洲教授应董先生的邀请,从比利时来到了荷兰。此行的目的是在他开张不久的“神州医庐”坐堂应诊。董先生私下曾对我说过,从国内请名家来坐诊,一方面固然是为他的诊所招揽病人、提高知名度;另一个方面他可以跟每个名师学到不少绝招。是个一箭双雕的事。
   
    在我们之前,他曾请过两位北京的针灸专家来应诊过。而请一位中国货真价实的名老中医来看病,不仅在他是第一次,在整个欧洲也是没有先例的。董先生不敢怠慢,他专门在英国出版的《星岛日报》的第一版上刊登了一则约占1/3版面的广告,详述谢老和我从医经历以及治疗特色,还特地配了二张照片。
   
    第二天一早,诊所门前已人声鼎沸,挤满来求治的患者,清一色的是华人。不通过预约,人数又如此之多,在中国司空见惯,但在荷兰诊所则是破天荒的事。董先生带着歉意问谢老:“本来打算让你们休息一天,他们没有预约就来了。你看……”谢老爽朗一笑,说:“行,来了就看。”

12.患者络绎不绝
   
    董先生已经将底层的诊室,隔成两个区,外面一个小区为中医诊疗区,我在里面的一个大区,有四张专门用于针灸的诊疗床。这一天病人特别多,且都是从报纸上得到消息临时赶来的。谢老是来者不拒,既热情又细心,董先生则亲自为他抄方、抓药。桌上的电话时时响起,都是来预约挂号的,除了同胞,其中还有几位白种人。因为患者络绎不绝,中午我们只好边用面包、牛奶充饥边看病。直到华灯初上,我们才送走了最后一位来自马斯特里赫的患类风湿病的老者。董先生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中医病人有50多位。加上我的针灸病人,竟超过80位,创下了1986年神州医庐开业以来的最高门诊量。
   
    晚上,董先生在乌得勒支市中心的一家香港人开的中餐馆招待我们,一方面表示感谢,一方面也有洗尘的意思。他显得特别兴奋,一向不喝酒的他,竟然也畅饮了一杯。他踌躇满志地说,不用多久,荷兰就会出现中医热。
   
    然而,这个中医热仅仅持续了两周。到第三个星期一开诊时,候诊室里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病人。更令人不解的是,相当部分预约看中医的病人,或打电话取消,或干脆连招呼也不打就不来了。一天下来也就10来个病人。之后一连几天,虽然时多时少,但大局似乎并无好转。我发现董先生的眉头开始打结了。但看到谢老仍是乐呵呵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的心里又踏实了些。到第四周,我的针灸病人由于原有的基础,还维持在一天20多名患者求诊的水平,但中医病人则有每况愈下之势。少的时候一天竟只有七八个病人,偌大的一个诊室,多半时间显得冷冷清清。董先生有些坐不住了,他偷偷地找我商量,因为他也没有碰到过这种大起大落的情形。我说,可能还是宣传不到位,登的是英国的报纸,又只有一次,还是中文的,知道的人不可能多。于是建议,为了扩大影响,是不是可以利用周末的时间在荷兰和比利时的各主要城市进行名医义诊。董先生点头赞同,和谢老一说,更是连连称好。董先生立即排定在各个城市义诊的具体日期,交荷兰华人中最有影响的一份刊物:由旅荷华人联合会主办的《华侨通讯》上公布。他还在当地的荷文报纸《乌得勒支日报》登了一则中国名中医赴荷巡诊的消息。这一着果然灵验,义诊的第一站选择的是荷兰第二大城市鹿特丹,地点是该市最大的中餐馆“海上皇宫”,尽管周末是华人餐馆最忙的时候,但来看病的人仍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且往往是一来就是一大家子,祖孙三代挨个请谢老开方。我和董先生分工,我抄方,他接方记邮寄地址,就这样也忙得团团转。董先生阴了好长时间的脸,又放晴了。与此同时,荷文报上的消息也起了作用,金发碧眼的病人也开始频频出现在诊室。谢老吸取了开始时的教训,看病时特别仔细谨慎,每开一张处方他都反复斟酌,有时还不耻下问找我商量。一位荷兰女医生,请谢老为她长期卧床不起、低热不退的老父亲出诊,因为是西医同行,谢老更是下工夫,亲自为他煎药。
    尽管如此,依然好景不长。首先是董先生的远房亲戚,一位在恩特霍芬开餐馆的老板发难,他在电话中抱怨,连吃了谢老的4副中药,他的咳嗽毫无好转,害得他白花钱还喝了苦水。接着,董先生接到一只大邮包,打开一看,是原封不动的七包中药,还附了一封荷文信,说是发现中药里面有很多虫子,使他既害怕又恶心,全部退货。原来,里面有蝉蜕等一些动物药。特别令谢老失望的是那位卧床老人,经过两周左右的精心治疗,低烧已退,整体情况都有改善,可是那位女医生送到医院一检查,居然所有的指标没有好转不说,有两项主要指标还有恶化的趋势。于是女医生客气而又坚决地停止了出诊。
   
    那一天,饭量一直很大的谢老,只吃了一碗晚饭。饭后,我们照例一起出去散步。荷兰已近北欧,初夏的白昼明显延长,阳光照在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俩沿着乌得勒支河缓缓地走着,我听得出谢老的步子有些沉重。

13.吃了两剂药就完全好了
   
    我们选了一张长条椅坐下。谢老说:“张医生,你倒分析分析这是咋回事,我从医了一辈子,怎么也不能砸在荷兰!”我劝说道,对于老外这两件事,主要原因是文化背景不一样,中医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西方人一下理解不了,造成认识上的偏差,所以不明白怎么可以用虫子治病。同时认为判断是否有效的标准是检验指标的变化,而主要不是根据症状的改善情况。这得慢慢来。
   
    “外国人先不说,咱们华人怎么也一样?”谢老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日记本,他告诉我这里记录了他两个月来所诊疗过的近500人次的病人的情况,有一大半人只来看了一次,就像那个吃了4副药不见好再也不来了。他感慨地说:“中药是自然药物,和化学合成的西药不一样,是通过整体调节来达到治疗目的的,发生作用的过程要慢。再说这些人的病情都比较复杂,拖的时间又长,怎么可能7副药下去就霍然而愈。”我同意谢老的说法,在荷兰的华人,几乎都有一番艰苦创业的过程,落下病根后,又舍不得钱,也抽不出时间去治疗。这次听说来了中国名医,期望值很高,带着神仙一把抓的想法前来。结果并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很快又从希望变成失望。最后,我对谢老说,一定要向大家把中医治病的特点解释清楚,这篇文章我来写。
   
    谢老口授我执笔,我们一口气写了好几篇,董先生拿到《华侨通讯》上作了连载。平时,谢老在诊病时也不厌其烦地向病人进行解释。过了一段时间,门诊似乎有回暖的迹象。然而另一件事又始终困惑着谢老,就是疗效不佳。一些在国内屡试不爽的方子,到这儿就没有效,当时的谢老已经是位具有近五十年临床经验,以疗效显著善起沉疴闻名京华的名医。但在荷兰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顶用。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咳嗽,在北京用止嗽散加减,可以说是治一个好一个。可是在这儿,前后治了16位,竟没有一个有效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周日的上午,我和谢老在城市东边的一个公园溜达,那是一个典型的荷兰天气,灰蒙蒙的,像拧得出水。谢老忽然把目光停留在一棵棵参天大树上,他忽然说:“我弄明白了一件事!”我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他指着树说:“你看,那上面长满青苔,而且是厚厚地裹了一层,说明荷兰是十分的寒湿地方,和北京的干燥气候截然不同,两千年多前的《黄帝内经》就讲到要因地制宜,我偏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是活到老要学到老呵。”说来也巧,第二天有一位温州籍的餐馆女老板急性咳嗽吃了几天西药无效,前来就诊。谢老当即开了二陈汤加减5贴。说也奇怪,这第十七位咳嗽病人,两天之后,打来一个电话,说是要把剩下的3副药送回来。原来,她吃了两剂药就完全好了。自信的笑容又写到谢老宽大的脸上。
   
    可惜的是,还没有等到他大显身手,我和谢老的聘期也到了,我比他早几天走,他依依不舍地送我上车,相约在北京见面。回国不久,我在《健康报》上读到他的一篇文章《老经验遇到新问题》,写的正是在荷的经历。这令我感动不已:一位全国闻名的中医大家竟能毫不犹豫地谈自己走麦城,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么宽广的胸怀。
   
    其实,第一次将中国针灸介绍到欧洲大陆的就是荷兰人。大概在300多年前,印度尼西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有一位名叫布绍夫的职员,得了痛风症,反复发作整整14年,遍治无效,竟然被当地的一个土郎中用传自中国的艾灸之法治愈。布绍夫在感慨之余,以亲身感受撰写了一部名为《痛风论集》,于1676年在伦敦问世,首次向西方世界介绍了神奇的中国灸术。无独有偶,之后不久,也是东印度公司的一位外科医生瑞尼,克服重重语言障碍,从日本学得针灸,于1683年出版了《论针刺术》一书,成为第一部把针刺疗法引进欧洲的针刺疗法的专门著作。当然,和针灸东渡朝鲜、日本不同,它西传之路可谓历经坎坷。所以一到荷兰,我首先关注的是20世纪80年代末针灸的生存情况。

14.有一位盲人找我治疗
   
    在荷兰,除了中国餐馆,最有中国特色的就数针灸诊所了。和中国餐馆都是华人开的有点不同的是,开针灸诊所的大多数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华人。华人诊所门前,一律挂中荷文招牌,中文名字颇为别致,如董先生开的是名画家范曾先生题写的“神州医庐”,也有叫“东方医苑”,还有古色古香的“仁济堂”等。
   
    尽管华人针灸师所占比例不大,因为来自针灸的祖国,得天独厚,所以影响不小。在开业的针灸师中,其主力还是具有荷兰执业医师和针灸师双重资格的医师,他们既可针灸,也有处方权,真正可以称为针灸医师。而所聘请的中国针灸医师,即使是教授或主任医师,在荷兰都属于针灸师,要低一层次。既不能处方,也没有哪家医保公司肯承担他治疗的病人的医疗费用。
   
    来针灸诊所治病的病人,几乎清一色的是白种人,偶尔也有华人和摩洛哥人。病种十分广泛,往往都是些令西医为之束手的现代难治病,包括顽固性疼痛、瘫痪、帕金森病、共济失调、忧郁症、面肌痉挛、癫痫、甲状腺病等等。不少还是当地医生建议来的,我曾碰到过不少,如有位女病人,专门带来了一份专科医生的治疗建议书,上面写着:病人患有局限性运动系统(肌肉骨骼)疾病,建议用针灸治疗。患者背部疼痛已十多年,阵发性发作,症状剧烈,非常痛苦,但一直弄不清楚是什么病。除此之外,还风行减肥和戒烟,特别是戒烟,我采用上海华山医院方幼安教授总结的耳针法,竟然立竿见影,真可谓是“效若桴鼓”。不过针了几个华人,效果反不明显。
   
    荷兰的针灸诊疗费与国内相比是相当之高,在上世纪80年代末,针刺一次为35至70荷兰盾(当时相当于人民币105-210元),目前已增40至70欧元(相当于人民币400至700元)。当然,收费高服务也好,使用的是无菌一次性针灸针,这类针灸针绝大多数为中国生产。诊疗室内也十分人性化,都是每一病人一间,一律使用一次性纸质床单,为了避免晕针等意外,均采用卧位。留针期间,可将灯光调暗,据病人喜好,播放轻音乐。为了提高疗效,除了穴位注射外(在国外,针灸师不容许作肌肉或静脉注射),多种穴位刺激,诸如拔罐(面、颈等暴露部位不拔)、艾灸(以无烟灸为主)、电针、头针、耳针等,凡是用得上的,都尽量综合应用。
   
    随着针灸影响的扩大,从80年代起,荷兰的针灸学校或培训班也应运而生,并日渐增多。在早期,出现的多是以赢利为目的的短期培训班,秉承我国“文革”时“一根针、一把草”的遗风,往往一两个月至半年,最少的只要几天,即可将一个毫无医学知识的外行像变戏法似的培养成可以独立开业的针灸师。值得一提的是,从80年代中期开始,针灸已开始进入正规大学,如位于荷兰北方的格罗宁根大学就开办了一个以中国古代名医华佗命名的针灸中心,从上海市针灸经络研究所邀请医生去应诊和培训人才。从而打破了针灸个体开业的一统天下。历经数百年风风雨雨,针灸医学目前在荷兰越来越走向兴盛。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荷兰的针灸师已超过3000人,注册针灸诊所250多家。但是尽管如此,针灸学要获得更大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还是有一定困难。
   
    1993年4月的一天。我刚刚踏进诊所大门,护士尤尼小姐按例把一天预约的病人表递给我,她特别告诉我今天有一位盲人找我治疗,并且说是我的一位学生介绍的。我记起来了,上周我在乌得勒支大学医学院的高级针灸进修班上曾经讲过针灸治疗眼底病。这也是荷兰特色的活学活用:每上一堂课之后,便会招来一批与之相关的病人。
   
    10点钟光景,病人准时到达。这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瘦高而背略驼,由夫人陪扶进诊断室。后面跟着我的学生罗勃,拿了本很大的笔记本,这个病人是他介绍的。老人是来自北方城市格罗宁根,车程达两个多小时,来一次真不容易,充分表明了对我的信任。
    15.谁知这一量竟量出了个奇迹
   
    夫人拿出了一大堆诊治的资料,并对病情详细作了说明。老人于8年前患脑病,之后两眼突然失明,曾到荷兰多家医院诊治,都查不出原因,连眼底病变部位也不清楚。最后诊断为眼底功能性障碍,尝试用多种方法治疗都无效果。我给老人作了检查,眼底确未见到异常。但在测试视力时,他的夫人告诉我一个奇怪的现象:在110厘米之内,老人什么也看不到,而超过此数则可看清手在晃动,过了130厘米重又回复黑暗世界。为此,她特地带了一把软尺,并对我演示了一遍。
   
    我想如果不是器质性病变所致,应该是针灸治疗所长。于是我先拟了一组穴位:新明1、新明2、攒竹、足光明。均取双侧。罗勃自己开了个针灸诊所,利用周末来高级针灸班上课,十分用功,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对我的组方颇为不解。我向他解释:治疗眼底病我已积累了相当经验,但这一病例我还是第一次。而眼区穴位针刺容易出血,在国外更应慎之又慎。所以采取新穴与经穴结合,近取、中取与远取结合的方法。所选的这四个穴位都离眼球有一定距离,十分安全。其中,新明1和新明2是两个新穴,前者在耳后折皱的中点,后者则位于眉梢上1寸旁开5分,是治疗眼底病的效穴。这两个穴位是上世纪70年代初,由我国河南省一位解放军眼科医生李聘卿发现的,其初衷就是为了防止眼区出血,造成所谓的“熊猫眼”。我曾在新疆进行了大量临床实践,确有明显效果。当然这一组方对这一病人是否有效,我心里也没有底。
   
    我先将可能出现的针刺感觉作了说明。当我斜刺针入新明1穴刚提插数下,老人立即告诉我有一股酸胀之气直达眼底部,我持续作小幅度捻转加提插手法1分钟,老人觉得眼球始终有一种温热的感觉。继针新明2,针感亦发散至整个眼区。特别是在针双足光明穴时,患者自觉也有似胀似麻的感觉缓缓上行过膝。表明有经络感传现象,根据经验,这多预示着效果明显,如古人所说的“气至而有效”。我不由信心大增。我按该诊所的惯例,留针30分钟。这一病例,我没有采用脉冲电刺激,而是隔10分钟左右在两个新明穴各施行提插加小捻转手法1分钟。目的是加强刺激的强度,使眼区保持较强的针感。因为我感到这一病人病程很长,症情也较重,小打小闹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老人尽管是第一次针刺,始终配合着我。
   
    针完之后,我觉得老人下床的动作似乎利索了一点。回到诊断室,当即请他的夫人拿出那根软尺试试有无效果。老太太不太相信地耸了耸肩,不过还是做了。谁知这一量竟量出了个奇迹:老人在100厘米处竟能分辨出手指数。这说明,他所能看到的距离缩短了10厘米,而且更重要的是从只能看到手动而至能分清手指,对视力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老人异常高兴,而更为激动的是老太太,亲切地在我的面颊上吻了一下。
   
    自此之后,他每周两次,风雨无阻,总在同一时间准时到达。效不更方,我除了将攒竹与丝竹空轮用外,其他穴位每次不变。说也奇怪,每针一次,看到的距离总是不多不少缩短10厘米,同时眼前的物体不仅愈来愈清晰,而且愈看愈远。针到第12次时,失明8年的双眼前已然一片光明,老人一把拿起当天的乌得勒支日报兴奋地大声朗读起来,一旁的我尽管一点也听不懂荷兰文,但为他的康复也为自己的成功感到由衷的高兴。
   
    为了巩固效果,我又给他针了6次。夏天来临了,老夫妇俩要外出度假,这也是8年来他们第一次出远门旅行。我告诉他们,我也即将回国。老人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我们还要来治一次,你千万要等我们,我点点头。果然,在我回国的前一天,还是那个时间,老两口来了,这次是老人开的车。他没有要求再治疗,而是专程来送礼物的。我按照荷兰人的规矩当面打开精致的包装,一个Madein China的芭比娃娃,一只荷兰制的纯银戒指,都是送给我女儿的。中国,荷兰,我懂得他们挑选这两件礼物的真正含意。




针灸的探索【八】
 16.顽固的荨麻疹终于基本痊愈了

    
    在我的案头有一架荷兰风车,这是一位旅荷华人赠送的。1993年年初的一天,典型的荷兰天气,阴沉沉的,飘着细碎的雪花。上午预约的病人不多,我在诊室里抽空准备讲课的教材。尤妮小姐探头进来,说是有个病人不想吃中药而希望针灸治疗,问我是不是肯接受。我当然点头同意。这是一位矮胖个子的华人,脸色沉郁,说一口浓重广东音的普通话,他叫李彼得。李彼得患的是全身性慢性荨麻疹,已经有12年了。5年前,他曾回香港老家专门求治过一次,吃了一位老中医的药,脸上疹块消失了,而且至今未发,但身上的却是丝毫没有改善。现在是除了脸部和两只手没有外,疹块几乎遍及全身各个角落。我请他脱去衣服进行检查,不由头皮一阵发麻:只见从颈项部到足背足根,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如黄豆、大如核桃的疹块,粉红颜色,到处是抓搔后的痕迹和结痂。李彼得告诉我,他是阿姆斯特丹一家著名中餐馆的侍者,因为这个病,一年四季只好穿高领头长袖子的制服。而疹块此起彼伏,反复发作,奇痒无比,且越搔越痒,越搔面积越大,真是苦不堪言。幸亏双手和脸上没有发作,同时跟老板又有点亲戚关系,否则早就被炒了鱿鱼。为了这个病,他已求遍中医西医,无论内服外用,有的暂时有效,有的根本没有作用。眼下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到试试针灸。
    
    荨麻疹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临床上也治过不少,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病情这么严重,病程这么长的病例。对这个病我一时没有把握,所以我预先和他约法三章:每周治疗2次,先治10次,如果无效再另请高明。于是,根据我治疗荨麻疹的老经验,我取大椎、血海、曲池、三阴交四穴,用平补平泻手法之后连接电针仪进行电脉冲刺激。留针30分钟。第三天,李彼得应约而至,说是针后当天下午发作有点减轻,不久又恢复原状。既然有点苗头,我就效不更方,再加上国内多篇报道极力推崇的神阙穴(即肚脐眼)拔罐法和耳穴风溪、肺、神门等磁珠贴压。眼见着疹块逐渐有些减少,瘙痒也没有以前那样剧烈。我有了些信心。
    
    然而,治到第八次时,他又苦着一张脸出现在诊室,原来一切又都恢复原样。他对我说:“看来我的病是没办法治了,不过,我已经答应你了,最后两次我是会来的。”说老实话,我也黔驴技穷了,不过,我还不死心。这天晚上,我又用老办法找有关的临床文献充电,因为我自己带的资料有限,查不出新内容,就给董先生打了个电话,恰好他在家,就骑车过去。他有个藏书室,每次回国他都要买些中医针灸书托运回来。在书架的角落里插着一本《中国针灸名家医案》,这本书是我赠送给董先生的(因为里面也收录了我的几则医案)。我打开仔细一看,正巧有几则针灸治疗荨麻疹的医案,其中也有两则病程分别长达8年和20多年的慢性荨麻疹病例。所用的穴位处方确实与众不同。特别是其中有一位名家指出,荨麻疹,中医一般认为是血分有热,外受风邪所致,用风池疏风,曲池、血海清血中之热,对初病的人是有效果,但对病程长的不一定有效,即使有效也不一定巩固,因为病久必定有淤血,在八会穴中的血会即膈俞穴用刺血拔罐法以活血化瘀,往往能出奇制胜,使我大受启发。
    
    于是,在第九次治疗时,我加用膈俞,用皮肤针叩刺出血后用大号玻璃罐拔去紫血,再以28号3寸长针从大椎沿督脉透刺至身柱,并用泻法,目的是清泻淤热。这一招果然有效,当天李彼得身上的疹块就消了一半,尤其是瘙痒明显减轻。他告诉我,这是多年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之后,我就将前面的治法和这一方法交替应用,症情竟一次比一次好转。
    
    当两个疗程结束,缠绕李彼得整整12年的顽固的荨麻疹终于基本痊愈了,除了右侧大腿根部偶有黄豆大的疹块发作外,全身皮肤光洁,再无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了。后来又巩固治疗了四次。


17.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回头再说1984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在上海市中医门诊部针灸科应诊。忽然进来一个瘦削的中年病人。他告诉我,他患的是胆结石,最近专程去南京一家医院用耳穴贴压疗法治疗,效果非常之好。几次下来,B超显示原来胆囊的两块石头只剩下一块了,症状更是明显改善。只是全国各地涌来看病的人实在太多,所以他决定回沪对付另一块结石。我一听,立即产生兴趣,忙说:你把在那儿看病的病历给我,我要看看用的什么穴位。他摇摇头说,穴位是保密的,病历上都只写“耳穴敷贴”四个字。我有些失望,因为耳穴贴压的技术很简单,关键是穴位处方。这时,他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张纸,神秘地对我一笑,“全在这上面了。”我仔细地研究了他抄的穴位,感到并无出奇制胜之处。接着,他,老徐,又语出惊人:“光用王不留行子贴耳穴还不行,每天还规定必须吃一只炖烂的猪脚爪,才真正能排出石头。”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两天以后,我的下一个门诊日,老徐兴冲冲来了。他告诉我:“你贴得真管用,一下排出两块石头。”他打开一个纸包,拿出一只空的青霉素瓶子,里面躺着三块灰白色米粒到赤豆大小的“石子”。耳压排石有效这件事经老徐一现身说法,很快在病人中传开,一下来了不少胆结石患者,使我的门诊量猛增。老徐成了我的义务宣传员,他从如何按压耳穴,炖猪脚爪乃至淘洗大便的方法都一一介绍。用这一方法的病人,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带来从黄豆至大小不等的“石头”。与此同时,这些病人症状也有不同程度的改善。
    
    因为效果太出乎意外,特别是老徐,竟又一连排出了7颗结石。不由使我有些困惑。他明明说胆囊只有一块结石,怎么会排个不停。再说,据药物排石经验介绍,不仅要反复折腾,且在结石排出前多有先兆症状,但耳穴排石没有任何不适不说似乎也太容易了一点。我对老徐说,按这种排法,你的胆囊应该早就空空如也,是不是再检查一下。经过反复观察,结果却大失所望:老徐胆囊内依然是两块结石,一点也没有减少。这就使我怀疑那满满的一瓶子到底是不是结石?经过鉴定,结果出来了,除了泥沙状的小颗粒外,竟都是以钙成分为主骨质物。也就是说,那些所谓的“胆结石”,实际上绝大部分是吃下去的猪脚爪的碎骨头。
    
    看来耳穴贴压并没有明显的治疗胆石病的效果,但是后来一件事又改变了我的看法。这是一位来自温州的姓林的教师。他患胆石病多年,用了耳穴治疗后,各种症状次第消失。特别是,有一天深夜,不知什么原因老毛病又突然发作,就在救护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在他不断地按压耳穴下,腹部一阵剧痛之后,竟戛然而止,且立即神清气爽。第二天一早,他来到门诊部,告诉我:“昨晚能这样快不痛,肯定与压耳穴有关,因为一痛起来我就拼命按压你给贴的耳穴。”我有些不相信:“以前不用耳压有没有自己止痛的情况?”他坚决地摇摇头:“从来没有过。”我马上拉他上了B超室。马主任反复从多角度检查了一遍,自言自语地说:“奇怪,除了胆囊壁有些毛糙,那块0.6厘米的结石怎么不见了。”过了好多天,林老师精神焕发的来看我,他说,后来又到市第六人民医院等几家医院做了B超,都没有发现胆石,现在是彻底放心了,他已决定回温州重操旧业,这次是来辞行的。我一方面为他高兴,一方面也为耳穴的神奇作用而深感有进一步探索的必要。
    
    在市中医门诊部领导的支持下,我和马主任合作开展耳穴贴压治疗胆石病的临床研究。通过近百例病人的反复观察,发现贴压某些耳穴,对早、中期病人确实可以促进胆囊收缩和舒张的功能,能明显改善病人的多种症状,对一厘米以下的结石,也有一定的排石作用。但对较大的结石,或胆囊功能较差者往往没有多大的效果。吃不吃猪脚爪,关系也不大。后来我们把这个研究作了总结,分别发表在《中医杂志》的中文和英文版上。

18.备录制一套有关针灸治疗技术的专题片
    
    1972年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突然团部上空的大喇叭广播的一条新华社新闻让我立刻停住脚步。它播的是:上海第二医学院附属第三人民医院(现在的仁济医院)的医务工作者以几根小小的银针打开了心脏禁区,应用针刺麻醉于4月19日为一例三联症(一种严重的心脏病)成功地实施了高难度的体外循环心内直视手术。弹指一挥间,34年过去了。
    
    2005年6月的一个夜晚,复旦大学针刺原理研究所的曹小定教授给我打电话,英国著名的BBC电视台,专程来华,准备录制一套有关针灸治疗技术的专题片,他们十分感兴趣的是其中关于针刺麻醉的内容。曹教授从上世纪60年代初就开始研究针刺麻醉的原理,是我国最早从事这一领域研究的著名学者之一,尽管她已七十多岁了,仍然对这份事业情有独钟。电话中,曹教授希望我能提供目前上海还在开展针刺麻醉的医院的名单。我立刻告诉她:据我了解,这些年来尽管时断时续,但坚持在做的还有5家医院。这5家医院,不仅都是三级大医院,而且做的也都是高难度手术。它们是华山医院的针刺复合麻醉下颅脑手术、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肾移植手术、眼耳鼻喉科医院的新喉再造术、仁济医院的体外循环心内直视手术及肺科医院的肿瘤手术等。曹教授听后既高兴又感叹,她高兴的是,在针刺麻醉经历了四十多年的大起大落之后,它的发祥地上海总算还一直保留着薪传火种。而令人感叹的是,这一项完全是中国人自主创新的具有重大临床价值的成果,我们自己冷落一旁而洋人倒专程前来取经。后来,经过曹教授的建议及有关人员、部门的反复协调,并征得上海历史上开办最早的西医医院——仁济医院和BBC摄制组的同意,最后决定全程录制一例针药复合麻醉下体外循环心内直视手术,这个手术的麻醉实施者就是仁济医院浦东新院的麻醉科。
    
    2005年6月30日,这是患者陈良莲终生难以忘怀的一天。在这一天,陈良莲缺损的心脏在仁济医院的手术室里得到了完满的修复。这个来自安徽农村21岁的姑娘,在娘胎里就得了一种叫做房间隔缺损的先天性心脏病,在心房之间添了个不该有的洞,导致本来互不相关的两个心房内的血液互相乱窜,造成心脏内的血清浊相杂,动静脉血混流。这种病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用手术修补好这个洞,使2个心房重新隔绝。这是一种难度十分高的手术,它不像做其他内脏如肺、胃、肝、胆等手术——这些器官活动度较小,该切除该缝合都任医生摆布。而要对一直活蹦乱跳的心脏动刀则没这么容易。第一步,你要先得让它稍作休息——目前一般采用的是让血液在体外循环的方法,使昼夜不停的心脏暂时停止跳动;然后再将心脏打开,用人工组织片缝补漏洞。这个手术的名称有一长串,叫做“体外循环心内直视下房间膈缺损修补术”。
    
    手术前几天,医生告诉陈良莲这次准备采取我们国家发明的用针刺结合药物的针药复合麻醉方法进行麻醉。仁济医院麻醉科主任王祥瑞教授的心理压力却比陈良莲要重得多。这次手术拍摄,英国方面,是由负责文化交流的戴金蕾女士亲自出马联系协调的。应该说,用针麻,确切地说用针药复合麻醉完成这台手术,对王祥瑞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尽管他作为麻醉学博士,是上世纪90年代进入仁济的,但是针麻下体外循环心内直视手术经过他前面两代人的努力实践、不断改进,已经趋于成熟。他本人虽学的是西医,但他和他的前任孙大金教授等多位专家,始终没有停止对针麻的临床探索,并完成了多项有关针麻的临床和实验研究。更为难能可贵的是,由于针麻手术不仅仅是麻醉医生的事,而是涉及外科医生和护理等综合因素的“团队努力”;而仁济的针刺麻醉心脏手术团队可以说是从1972年起,数十年如一日,一代传一代,一直坚持下来的一个优秀团队,他们一直配合得十分默契。

19.应该有大展鹏程的一天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当王祥瑞接到BBC要在他们医院拍摄的电话后,开始颇有些犹豫,在请示了院领导并和主刀的心胸外科周嘉主任医师进行充分讨论研究后,爽快地接受了BBC的现场拍摄要求。早上8时整,陈良莲平静地躺在了无影灯下的手术台上,BBC的摄像头紧紧地对准着她。手术前的麻醉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王祥瑞在患者的手上的内关等3个穴位扎进了一根根闪着银辉的不锈钢毫针,接通电针仪,穴区出现了有节律的跳动,同时,又注入少量与针刺具有协同作用的麻醉药物。紧接着,手术开始了。周嘉主任医师的手术刀切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胸腔深处,那颗有规律跳动的心脏出现了,鲜红的血液进入体外循环系统,电脑屏幕上所显示的一切数据和图像都十分正常。修补心脏手术开始了……整个过程中,陈良莲微闭着眼睛,脸色十分平静。
    
    令戴金蕾女士和她的摄制组人员大为吃惊的是,当手术进行到一大半时,王祥瑞用手指碰了碰陈良莲的额头,旁边一位护士轻轻地呼唤了一声“你醒一醒”。此时,陈良莲竟然立即睁大眼睛,嘴角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在一般的全麻情况下,病人都处于昏睡之中,何况,病人的心脏已停止跳动,两肺已停止呼吸。但这正是针刺麻醉的神妙之处,不论是何种高难度大手术,在麻醉过程中,病人始终头脑清醒。上述的这一切,甚至包括陈良莲偶尔皱了一下眉头,都被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两个多小时后,手术顺利结束,医生和护士在把患者推回病房的同时,也送走了满脸惊异而又一头雾水的外国客人。
    
    手术的第二天,BBC摄制组又来到陈良莲所住的病区。使他们惊奇的是,陈良莲术后恢复得非常之快,她只在重症监护病房住了1天(通常同类手术要住2到3天),就回到了普通病房。到第三天时,除了从敞开口的颈部看到胸前那长长的刀疤外,她已经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了。她坐在病床上,通过翻译,实实在在地回答了BBC客人的问题。戴金蕾女士最关心的是针刺麻醉到底痛不痛?陈良莲说:“我跟医生说过,要是痛我就不针麻。刚扎针时挺酸胀的,等扎完针上了药之后,整个手术中除了人有点迷迷糊糊外,只听到叫我‘一呼一吸’的声音(这是针麻过程中的呼吸管理),一点也不觉得痛,也没有多大的难受。”
    
    7天之后,陈良莲要出院了。摄制组跟着她和一直陪伴她住院的妹妹,走过大厅,来到办理出院的窗口。此时,摄像镜头特别对准了她交钱的手——这是要通过这个镜头告诉西方和世界的观众,因为应用了针刺复合麻醉,使得原来要付32000元人民币的手术费一下减为13000元,整整省了19000元。对于一个来自安徽农村的病人来说,这很可能是她们全家1年甚至是2年的全部收入。
    
    在今年3月的一次会议上,我又遇到了王祥瑞主任。他告诉我,不久前,他收到了BBC电视台的这张光盘,他已经先睹为快了。王主任说,BBC对整个手术过程的报道是客观的、公正的,它向世人表明,中国的针麻手术并没有消失。“这一点很重要。”王主任强调说。据从伦敦反馈回来的消息,BBC电视台播出后,有400万英国人观看了这档节目,作为一部专业片,这个收视率是相当高的。他们医院不断接到来自英国的电话,多数是心脏病人,他们都希望用这种神奇的麻醉方法来完成手术。
    
    针刺麻醉是20世纪针灸医学的一项举世瞩目的成果,是我国最具原创性的针灸学上的一项突破,也是促进我国传统的中医学特别是针灸学西传欧美走向世界的关键技术。1958年8月,上海医务工作者在学习针刺镇痛技术后,首次将针刺术后镇痛改为术前、术中镇痛,用于扁桃体切除等手术取得成功,针刺麻醉由此开始。在之后的20多年间,我国开展了100多种针麻手术,积累了200多万例记录完整的临床资料。针刺麻醉应该有大展鹏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