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亲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8:14:07

——读乔治•摩尔的《我的死了的生活的回忆》

       如果这本书名叫《我的n个女人的回忆》,没准会卖得多一些。一个可以对比的例子,如果Matrix译作《母体》或《矩阵》,在中国可能被当作一部科教电影,票房也可能远不如《黑客帝国》。
       要是冲着n个女人买了这本书,读起来十之八九要后悔;跟今天的身体写作相比,摩尔的《回忆》可能会显得乏味。虽然很不喜欢读写得超长的自然段,而摩尔笔下一个自然段经常接近甚至超过一页,但我还是把这本书读完了。
       是什么吸引我读下去的呢?先来看看电影《黑客帝国》,尼奥第一次看到翠尼蒂时,在琢磨些什么?我们不知道,只能根据他的表情和后来的言行,来猜测或推断。我们看电影里的尼奥,是这样;看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猜测,或者根据一堆来源不明的信息来推断他的心思。还好,有个乔治•摩尔,有他对自己死了的生活中的女人的回忆,这次我们不用猜了。
       对,就是追踪着一份不用猜就能看到的心思,我读完了摩尔的《回忆》。

       面对女人——一个把自己打回原形的场景
       跟随“我”的回忆,追踪“我”的心思,我关注的是“我”关于女人的思绪。为什么焦点落在女人上?
我们跟越来越多的人交往,在人前扮演越来越多的角色。用自己的头脑来识别自己,已经很不容易;自己的一大堆想法中,究竟哪些属于自己,也难以分辨。好人,坏人,是对我的评价,不是我。商人、文人,是我的身份,也不是我。去哪里找我?
       追踪“我”的思绪,感到“我”关于女人的思绪特别容易触动我。忽然明白,跟着“我”,我已经走进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男人面对女人的场景。置身于这个场景中,本能的我进入最活跃的状态,我的本性也凸显出来。原来,这就是一个我最容易涌现的场景。在面对女人这样一个场景中,我最容易把自己打回原形,最容易看清自己。
       关注“我”关于女人的思绪,是在关注女人,更是在关注那个对女人动心思的男人,也就是我自己。

      “我”面对女人的思绪——看得到心思的镜子
       镜子里看不到我,因为镜子里看不到我的心思。
       在“我”跟一个个女人的经历中,我与“我”相互比照、交流,“我”的思绪就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心思。看着镜子般的“我”的思绪,男人可能回忆起自己曾经亲历的一瞬间的震颤,女人也可能看到,曾经的一个在她面前激动、犹疑的男人的面孔后面高速运转的小九九。
       面对一个个女人,“我”一次次叙说着自己的心思,不知道哪一次就会碰触到我的心底。可以错用一句广告语:总有一款适合你。

       是女人吗?——“我”的第一个岔路口
       对“我”来说,“女人是男人合法的思考对象”、“是男人的一项严肃的工作”。因此,遇到一件事,“我”的第一个问题总是:是女人吗?如果一件事情是一个起点,由此展开的思绪是不断分岔的道路,是不是女人,就是“我”的第一个岔路口。首先,是不是女人;其次,是什么样的女人;再次,“我”喜欢这个女人吗……“我”的思绪总是这样展开。
       先后有两个女人,都以一封信走进“我”的生活。第一个,是后来被“我”称作“灵魂不自然的女人”的艾凯蒂。艾凯蒂给“我”的第一封信,有几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可是艾凯蒂在信的末尾署了个男人的名字,这封信就被“我”扔在一边。而当“我”知道写信的“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女人”时,“心里一沉”,后悔“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获得一个可人伙伴的机会”,于是立刻就写信求见。
       第二个,是来自得克萨斯的奥娜。奥娜的信明确无误地表明自己是一个女人,因此“我”越过第一个岔路口,到达第二个岔路口: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让女仆给奥娜送信,叮嘱她要是奥娜是聪明可爱的女人,就把信交给她,如果是个老女人,就说“我”不在这个城市。
       无论事情本身是不是与性别有关,“我”的思维都会沿着这样的岔路口展开。“我”“在想到艺术时有时也会忘掉女人一会儿,但只有一小会儿”。
       看起来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心理活动路径。但是,跟“我”对照一下,却会发现,这样的思维岔路口,绝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的思维岔路口也是这样吗?我反复向自己提问之后,得到了确定的答复,是的,至少有时候是这样。接到一个推销电话,是马上挂掉还是搪塞几句,或者一直聊下去,首先就依据“是女人吗”来做出决定;如果是女人,这声音来自怎样的女人,就成了思维的第二个岔路口;然后才是拒绝还是接受这次推销。
       在别人身上,我也发现了这样的思维岔路口。如果“我”是交警,拦下一辆违章的汽车时,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车上下来的会是女人吗,会是个怎样的女人。如果“我”即将接受电视采访,在考虑如何回答问题之前,“我”会先想今天来的是不是女记者,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女记者,是或不是,都会影响到“我”的精神状态,甚至影响到“我”怎么回答问题。
       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是男人吗”会不会成为我的第一个岔路口?这个问题只能等待女人来回答。

       要,还是不要?——欲望和害怕的战斗
       每次接近女人的过程中,“我”的心中每次都要经历一场欲望和害怕的战斗。
       “我”和玛丽在她的卧室里谈了很久,“我”一直在“是该拥她入怀呢,还是强抑住自己的冲动”之间犹豫。直到玛丽说出“我想我不应该再把你留在我卧室里了”,我才开始懊悔。为了摆脱懊悔,“我”为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理由。无论是犹豫,还是懊悔和寻找理由为自我开脱,“我”都是被害怕所支配着。直到后来的事情发生,“我”才说出害怕。
       还是玛丽。“我”和心仪已久的玛丽一起散步,她的丈夫走在前面。她突然说:“你现在就可以吻我。”目的地突然向正在前行的欲望倒逼,恐惧却更强烈地袭来,“我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异常不愉快的挣扎:向他坦白并从此身败名裂!我承认自己当时不敢吻她……”
       对于玛丽,“我”的欲望只有一个,害怕却有好多。抑制欲望的每一个理由,包裹着的就是自己所害怕的一个东西。看着“我”的害怕,我心里笑了一下。这样的害怕是那么熟悉。我想起欲望和害怕的一次短暂交火。一个白衣女子,在酒店大堂站了很久,我也留意了好一会儿。上去跟她搭讪,去还是不去?最后,我给了自己一个用来掩饰害怕的理由,不怕搭不上,家里有人等着,就怕搭上了回家迟了不好交待。聊起这个情景,一个朋友说,他会是另一种害怕,怕这女人是诱饵,后面有陷阱。欲望总是相似的,而害怕却各有各的害怕。
       欲望和害怕的战斗,不仅仅发生在女人身上。权力、金钱和名誉的追逐,一样充满了欲望和害怕的战斗,只是欲望和害怕的东西不同。To be or not to be,似乎是欲望和害怕的另一种表述。Google一下“to be or not to be”,就有2亿9千万条结果,可见这样的问题多么经常地被问起。
       战斗既然不可避免,还是习惯它吧。就像害怕摧毁了“我”对玛丽的欲望之后,“我”说的那样:“整个下午都想这种无聊的事也是愚蠢的。然而我们不在生活中制造一些这样无聊游戏也是愚蠢的。”

       哪个“我”是我?
       “我”回忆的最后一个女人,是一个故去的女人,也是一个特殊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母亲,是“我”的生的源头。葬礼,是为死亡设计的场景。母亲的葬礼,蕴含着生死交错的复杂意义,也让“我”一次次感受到,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我”,与内心的真正的自我,发生了分离甚至冲突。
       当“我”走进家门看到姐姐哭泣时,“我的无动于衷令我自己都感到震惊”。其实“我”并非无动于衷,只是“一切都需要时间,无论是悲哀还是痛苦”;在“我”刚到家的时候,“我”的悲痛没有到表现为哭泣的时间。
       当“我”和哥哥走在野地里,“我们的本能已回到了太阳当头照、天使到处跑的时候了” ,内心深处升起了自然美景触发的情绪。但是,我们“被悲伤的死亡与鲜活的太阳之间的对比震惊了……谁也不敢说出这种念头,因为我们深以为耻”。一个感受鲜活太阳下美景的“我”,一个为死亡而悲伤的“我”,究竟哪一个才是“我”?即使深以为耻,“我”也不能否认,更不能清除内心涌动的“我”。
       当“我”想到葬礼的服饰时,感到习俗的葬礼做法“使我们与自己真正的自我分离了,我们因此而不再是我们自己了,我们成了戴着面具参加假面舞会的化装表演者”。别人看到的“我”,和自己内心感受的“我”,不仅分离,而且冲突,因为“不戴黑纱我能更好地悲悼我母亲”。
       回想我曾经参加葬礼的心情,总能捕捉到自己内心游离于沉痛的表情之外的时候。在告别室外面,我们常常聊着与逝者和悲痛无关的话题。我在葬礼上没流过泪,看到致悼词的那个人哽咽着,泪光闪烁,就想问:他心里在想什么?哽咽流泪的他,正在暗地里盘算的他,哪一个才是他?


       在“我”的回忆里,不同的人会找到不同的东西。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也可以去不同的地方寻找,就像“我”所说的:“有些男人在女人身上找到了生活的真理,其余的男人……则在主教身上找到了生活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