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公品书录（22）：毛泽东何曾“误入歧途”？

  美国人布兰特利·沃马克在其《毛泽东政治思想的基础》一书中收入了他的一篇文章《毛泽东在何处误入歧途》，为毛在一九五七年以后越来越严重的左倾倾向分析。他所引入的两个概念“独断的乐观主义”（authoritarian optimism）和“帝王式的革命风格”（imperial revolutionary style）（1）对于认识老年以后的毛泽东很有启发价值。

我个人所疑惑的是毛泽东是否真得“误入歧途”？

有关资料显示，一直到一九七六年初的毛泽东，其大脑和身体的主要零件都还十分健康。且不说还能够和芦荻教授每晚谈诗论古数个小时或在长沙调用当时北京电视台的以传统戏剧为主的“电视节目”，即使是一月八日周恩来去世还有专家论证毛泽东的身体条件允许他可以参加追悼会一个小时。至少没有什么特别的证据可以说明他的精神上存在着什么问题。

再说，宏观上认定毛泽东“误入歧途”的三件大事似乎也有着可以站得住脚的原因。“反右”并非毛泽东的本意，而是受到党内有关群体的压力和某些民主人士确实说了许多过火的话的影响；“大跃进”可以更多的理解为毛泽东的一次类似于当年的“三线四城之战”的浪漫策划，其用心和用意不过是过分相信了主观能动性而忽略了当前的实力，这对于一个把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当成一次前人并未特别成功的试验的治国者来讲代价负出虽然很大但绝对可以理解的交学费之举；而文化大革命，则是一个对政权的安全性并无多少特别把握的统治者的一次自下而上的大规模“洗礼”活动，虽然造成了相当的社会灾难却是一个当国者出自其特别构想不得不为的政治行动。此三件大事都具有相当的争议性甚至遭遇者相关人士的百千诟病，但这对于一个把政治看得比经济及其他重要的多的开国领袖而言，仍然是符合其政治性格和政治人格的一贯表现，似乎很难说是误入了“歧途”。

再说，毛泽东的政治性格在晚年走向更左的倾向，更似一种“回归”而不是失态。按何方所讲的人生“两头真”（2）的现象即“早处实现自我，中间失去自我，晚年又回归自我”，很难讲毛泽东的“向左罢了”不是他真实性格的体现。

毛泽东在年轻时就是一个典型的左派。他的《民众的大联合》、《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无不是很具左派意谓的名篇。三二O事件后，也是毛泽东极力主张对蒋介石来硬的。在井冈山上，毛泽东的“独断专行”的性格不仅把余洒度副到了蒋的阵营中成为“力行社”的骨干，还和朱德陈毅们发生过许多激烈的冲突，更因为和“海归派”们处不好关系而被宁都会议所“罢免”。用毛泽东自己的话说，“我这个人四十岁以年肝火大，总觉得正义、真理在自己手里”。（3）

可经历了赣南会议和宁都会议后的“靠边”，毛泽东的“左”性有了很大的改观。原本并不喜欢与人接触的他，也开始努力地与王稼祥、张闻天、周恩来等接触，用现在官场上的话说就是“做工作”，他因此获得了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以后，他记取了过去的教训开始变得性格含蓄，在与张国焘和王明的斗争中都做到了刚柔并济。在延安，有农妇诅咒他打雷为什么不劈死云云他也不动火。可以说，这种宽厚朴质的性格为他取得党内的最高权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样的性格甚至一口气延续到了一九五九年对彭大将军的冲冠一怒。

但必须说，这样的性格并不是毛泽东的本来秉性，而是一种隐忍之术。这样稍稍做了化装的性格并不让毛泽东本人感觉舒服。因为隐忍，他不得不在对刘斗争的某次斗争中牺牲了盟友高岗，又不得不因受到某些党内势力的压力而改变原来请民主党派帮助整风的计划而转而反右。必须说，他在一九五九年以后的左性复燃，说不定正是因为一九三五年以来强颜欢笑的暴发。

在延安，毛泽东曾经将续范亭送他的一首诗压住不发，就很能说明问题。续的诗道：“领袖群伦不自高，静如处子动英豪。先生品质难为喻，万古云霄一羽毛”。（4）显然，毛泽东并不是“不自高”的人，也不是甘心于“静如处子”的人。他在一九三五年以后的性情大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革命的需要做出来的。

可以说，他在一九五九年以后的左，才是他的真性情。当他觉得他完全没有必须再象过去一样“夹着尾巴做人”时，他恢复了自己的本真。至于文化大革命这个最能体现他左派倾向的政治行动，用麦克法夸尔的三卷本《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的观点说，那可是十几年政治斗争积累的结果，是毛泽东深思熟虑的结果。

深思熟虑的行动可以得不到许多人的理解，但至少很难说是毛泽东“误入歧途”。

与其说是误入歧途，倒不如说是“帝王三变”。花甲之年的毛泽东，又恢复了他年轻时的那种昂扬斗志。你没见过他臂缠“红卫兵”袖章时的丰姿么？那是他的青春气又复活了！

注：

（1）[美]布兰特利·沃马克、霍伟岸/刘晨译《毛泽东政治思想的基础（1917——1935）》，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1月版，第265—269页。

（2）向继东编选《2005年中国文史精华年选》，花城出版社，2006年1月版，第234页。

（3）李锐著《庐山会议实录（增订本）》，河南人民出版社，第64页。

（4）陈晋著《毛泽东之魂》，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年版，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