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素季:一个偶像的精神之路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3:04:17
    作为缅甸的政治领袖和精神偶像,在昂山素季身上,燃烧着她父母的政治家血液。这一点可能与亚洲的家族政治有关,阿基诺夫人、贝·布托以及英迪拉·甘地,都体现出对家族的使命感、献身精神和坚定风格。在过去的21年里,缅甸政治家昂山素季有15年被军政府软禁。今年11月再次获释后,她又一次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而她又走过了怎样的精神之路?

       敏津(Min Zin)永远记得昂山素季(Aung San Suu Kyi)第一次叫他“儿子”的那一天。2003年4月,敏津坐在清迈《Irrawaddy》杂志的办公室里,当时他是该杂志的编辑助理。编辑电话采访昂山素季之后,把话筒递给敏津,他接过话筒,几秒之后,听到了昂山素季关切的声音:“儿子,最近好吗?”

       自1988年第一次见到她,敏津有很长时间在学生反抗运动中与她共事,她总是叫敏津“Ko Min Zin(Ko是对年轻男性的尊称)”。而那一次,昂山素季在电话里说:“我的儿子,3天前我就在想,你很快就满30岁了。”接下来,她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慈爱,敏津一时语塞,许久才说:“是的,我也爱你。”很巧合,之前一天晚上敏津梦见了她。她问:“梦到了什么?”敏津说:“是个噩梦,我不想告诉你。”她坚持说:“告诉我吧,我受得了。”敏津最后说:“在梦里,你被暗杀了。”一阵沉默之后,话筒那边说:“那没什么……别担心,我们可以用爱和理解战胜这一切。”

       那次通话一个多月后,昂山素季及其随从被军政府的打手袭击,至少70人被杀,100人受伤,另100人被关押,还有100人下落不明。那就是2003年5月30日著名的“德拜因大屠杀”。昂山素季侥幸生还,不过脖子受了伤,随后她被军政府投入了永盛监狱。据前缅甸驻华盛顿副大使昂林图透露,军政府强硬派一直想杀死她,特别是吴昂当部长,此人曾宣称“赞美和责难都只会持续7天”。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纽约时报》记者曾问昂山素季怕不怕暗杀,她回答:“不。我早承认这种可能性。我常对同事们说,如果他们暗杀了我,你们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件事)。”如果联系到昂山素季的家庭付出的牺牲,她的这种坦然就更令人惊叹。在昂山素季两岁那年,她的父亲昂山将军(缅甸独立运动领袖)被暗杀。她最喜欢的二哥,在8岁那年溺死于昂山家附近的湖中。小她一岁的妹妹,降生几天后就夭折了。自1988年返回缅甸后,她只与丈夫和儿子有过屈指可数的聚会。听到昂山素季叫自己“儿子”,敏津立刻想到,她是多么想念自己的儿子——她的大儿子与敏津同岁。

       昂山素季和英国人迈克·阿里斯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幸福的时光只有16年。1964年,昂山素季入读牛津大学圣休学院,曾出任英国驻缅甸大使的保罗·戈尔-布斯,为昂山素季提供了在英国的住处。就是在布斯家里,昂山素季结识了阿里斯。按布斯夫人的说法,阿里斯对昂山素季一见钟情,不过昂山素季一开始明确说,自己不打算嫁给一个外国人。

       与阿里斯坠入爱河后,昂山素季去了纽约,为联合国工作。阿里斯在不丹,担任王室的英语讲师。在通信中,昂山素季常谈的话题是,她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要回缅甸去:“有时候,我害怕国家时局会把我们拆散。”

       1972年1月1日,这对恋人终于在切尔西举行了佛教婚礼。在接下来的几年,两人平静地工作、治学,两个儿子先后降生。但在1988年,转折还是发生了。阿里斯生前回忆说:“那是牛津一个安静如常的夜晚,3月的最后一天。孩子们睡下了,我们在读书,这时电话铃响了。Suu拿起电话,听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放下电话,她就收拾行装。我有一种预感—生活即将彻底改变。”那一年,他们的孩子一个15岁,一个12岁。

       阿里斯再次见到妻子,是在1989年,军政府将昂山素季软禁家中。军方允许阿里斯前来探望,期待他劝说妻子同返英国。军政府反复说,昂山素季随时可以出境,但昂山素季的答复是“让我去机场,除非把我绑去”。阿里斯抵达昂山素季的寓所那一天,正是她绝食的第3天。她的诉求很简单,要求自己“全国民主联盟(NLD)”的同事们免遭酷刑。绝食持续了12天,她每天以水果腹,直到8月1日,一位军官上门宣布,她那些被关在永盛监狱的同事们不会受虐待。年底,她的母亲病逝,10万余人参加了葬礼。到1990年大选,NLD赢得选举,但军方不承认选举结果,反而在全国镇压NLD支持者。1991年,昂山素季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第一次被软禁期间,她只和家人聚会过4次。1999年1月,阿里斯打电话给昂山素季说,他被诊断出前列腺癌。那时候,这对夫妻又有3年没见面了。但军政府这次不允许阿里斯来缅甸,她痛苦地决定留下,因为一出国门,就不会被允许回来。为了报复,军方切断了她与丈夫的电话联系。阿里斯病逝于1999年3月27日,那是他的53岁生日,也是缅甸的建军节。

       那年4月5日,她在依洛瓦底江三角洲举行竞选,敏津的一位朋友与她同行。她与支持者们迎面遇到一队举枪待发的士兵,负责指挥的上尉警告说,他数到三,如果竞选队伍不停下,就下令开枪。昂山素季让支持者们站到一边,她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上尉数到“二”时,一位少校走出来,制止了上尉。昂山素季从士兵中间走过,其中一些士兵甚至在发抖。上尉扯下肩章丢在地上,大声诅咒少校,说:“如果不许我开枪,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作为父母的女儿

       在昂山素季家族的前辈中,U Min Yaung是早期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传奇领袖,被英国人逮捕并砍头。昂山将军就是听着U Min Yaung的事迹长大的,深受其感染。1930年代,昂山就成为仰光大学反殖民统治的学生领袖。他曾写道:“即使在梦里,我也会为不自由的祖国而愤怒地哭泣。”终其一生,他一直为缅甸的独立而斗争,先是反对英国殖民者,后是反对日本法西斯的占领。

       父亲去世后,昂山素季的母亲金姬(Khin Kyi)仍是政界的重要人物。她时常对孩子们提起父亲,一方面是怀念,一方面是给孩子们树立道德上的榜样。昂山生前的战友,包括缅甸独立后的总理吴努以及“三十志士”中的许多人,都是这个家庭的常客。昂山素季长大后发现,自己不仅举手投足像父亲:“我们的思想那么相似,这让我惊讶。”她相信,人们对昂山将军的爱传递到了她身上。昂山素季1988年回到仰光照料母亲时,缅甸经济恶化,奈温将军26年的统治面临终结。民众奋起反抗,时年14岁的敏津积极参加示威活动,成为全国中学生联盟的创建人之一。

       尽管军政府控制的媒体将她描绘为“叛徒”、“妓女”、“奸商”、“瘾君子”、“CIA间谍”、“帝国主义的傀儡”、“西方时尚女孩”以及“耍政治特技的公主”,失去自由的昂山素季其实过着简朴而规律的生活。一般她在早晨4时30分起床,“内观冥想”一小时,然后听广播、做运动、读书、沐浴。早餐之后的时间,基本用来阅读和做家务。每一个房间的窗帘,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她的这种自律,是得自母亲的言传身教。

       昂山素季教育自己的孩子时,也从不回避问题,如果答不出,就去翻书。她对克莱门特说,自己知识上的准则是“探索的头脑”—她不喜欢人们未经探究事实就盲目地服从。

当圣徒遭遇现实

       可以说,昂山素季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最重要的教导,是“不要仇恨暗杀者”。面对杀父之仇,这种想法很难得。缅甸是佛教国家,多数人信奉小乘佛教。对于政治斗争,她的母亲秉持典型的因果报应说。

      阿里斯在1992年代表妻子领取一个国际奖项时说,圣雄甘地也是她精神力量的一个来源,圣雄“真诚的独立性”、“真挚的谦虚精神”以及“深刻的简单主义”给了她极大的影响。移居美国的缅甸人权人士麦拉·达吉布(Myra Dahgaypaw)对记者说:“我相信‘非暴力’是有效的。如果我们的斗争要以对手的生命为代价,那我们追求的价值又在哪里呢?昂山素季没有向军政府开过一枪,她的斗争是最真诚的,她是为缅甸人的权利而斗争。她的偶像甘地也遭受了很多磨难,至死也没想过报复,他成功了。总有一天,昂山素季的主张也会成功。”

       事实上,昂山素季刚返回缅甸时,民众对她的领导地位心存疑虑,一方面他们觉得是自己带头反抗并为之流血,另一方面他们认为她过于温和。针对她最典型的批评也是这种:她在政治中表现得太像一个圣徒,忽视了现实的领导力。据昂山素季的朋友、著名学者兼记者蒂莫西·卡顿·艾什观察,她与瓦茨拉夫·哈维尔有着明显区别。后者是捷克剧作家与著名民主人士,1977年以“危害共和国利益”的罪名被判刑,1993年-2003年出任捷克共和国第一任总统。艾什说:“哈维尔是天生的政治家。1980年代我与他交谈时,强烈地感受到他胸怀政治策略。而昂山素季没有给我这种印象,她深知缅甸未来的政治体系需要什么,但不那么清楚如何实现它。”的确,只坚持理想和原则,没有合乎现实的策略,那会变成堂·吉诃德式的斗争。但这样批评昂山素季是残忍的,因为面对残酷的镇压,“现实”的策略只能是放弃一切理想和原则。

       因此非暴力斗争的希望,很大程度上寄托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上。美国声援缅甸组织的发言人珍妮弗·奎格雷(Jennifer Quigley)对记者说:“当权者没有兴趣放弃权力……我们相信,对缅甸更有效的禁运尚未实施。军政府出售天然气获得了很多收益,但他们不愿把钱放回国内,而是存在海外私人账户中。美国和欧盟有能力把这些钱冻结,这是缅甸人民的钱,使用这种制裁手段,不会伤害缅甸人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