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老竹山

　　
　　每年中秋赏月，我总会想起乡下的哥和他生活过14年的老竹山，还有老竹山的月。

　　老竹山是越城岭山脉广西桂林市全州县咸水乡境内西北走向一个岭脚下的山谷，我曾在《春忆老竹山》一文中作过说明。哥家的老宅就在山谷里。

　　哥姓周，名小林，跟我同母异父。快3岁时，他在政府工作的父亲就病故了。母亲两年后嫁给我爸时，哥被他父亲的祖父母留在了老竹山。尽管哥的祖爷爷祖奶奶对哥千般地宠爱，万般地心疼，却不能阻止哥思念母亲的心。他在8岁之后，就常常背着两个老人到山外去找母亲。从他8岁时能识路能走出大山的那一天起，他就常常这样做，而且每次都不愿返回山里，直到祖爷爷气冲冲地到我家来要人或者母亲流着泪水赶他回山里时，他才恋恋不舍而去。走时，必然泪水湿衣。

　　哥最初一次独自出山时，是个中秋夜。哥是在山中陪两位老人吃过晚饭后偷着跑出来的。他到我们家时，父母正带着姐在院子里祭月。夜已很深了，母亲转过身去关院门时，看到我哥从门外跑进来。母亲以为自己眼花，就在她愣怔着时，哥已抱住了她的腿。哥说：“妈，我想你。月光大，路看得很清楚，我就来了。没告诉祖爷爷和祖奶奶，怕他们不让我来找你。我……”哥哥没说完，母亲就哭了，母亲一哭，哥也哭起来。那一夜，母子俩就在院子里相拥着看了一整夜的的月亮，说了一整夜的话儿。

    那时，我还只有一岁多点，当然不知当时情形，比我大5岁的姐记得。她说那天哥来时，他的衣服裤子上尽是泥水。姐是在我长大了懂点事了才告诉我这些。姐跟哥同父，是随母亲来我家的。她说起那个月夜也是泪水汪汪，我想象得出姐的心情，她一定心痛得不得了。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借着月色出山的哥在路上行走的样子，那样的山路，那样冷寂的夜晚，一个8岁的小男孩独自孤孤单单地行走十余里山路看母亲，这该要多么大的勇气和毅力啊！姐跟我说起那个夜晚时，我不懂事地问她：“你说哥怎么不懂得要祖爷爷送出山来？还夜里出山，要是碰上大灰狼呢？他怎么那样想妈妈？”姐轻叹了口气，说：“你没有离开过妈妈，自然不懂哥的心情了！他没了爸爸，也不能拥有妈妈么？”我没敢再说什么，因为我看到姐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当时的我确实是不懂哥哥的。真正读懂哥是我六岁那年的中秋节吧。自那年中秋夜哥独自出山之后，每年中秋节前一天，父母就让姐回老竹山祖爷爷家去陪老人和哥过节，这一年，我六岁，哥来接姐。因为我喜欢跟哥在一起玩，就嚷着要一起去，结果姐没去我去了。姐说有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她在家帮母亲包粽子。我知道，她是不喜欢哥老带她去树林里捉一种叫“鬼蛙”的东西，她怕黑。

　　见哥带了我进山，两个老人很高兴，以前我每次来，他们都把最好吃的弄给我吃。我知道，老人是喜欢我的！

　　中秋节这天下午，两个老人在家包粽子、做菜，我和哥在山中疯疯癫癫地寻乐。山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蝶都让我们开心。我简直欢喜得变成了一只快乐的百灵，整个山谷都有我和哥的欢歌笑语。

　　老竹山的月特别清新，特别明亮，玉盘似的好看。我们并排坐着仰望月亮。哥说，老竹山的月亮比山外的月亮要好看，她像母亲的圆脸。停了一会，哥又说，有月的夜晚，他就特想母亲，想母亲时，他就特想看月亮。我拉住哥的一只手抚摸着，想给他一点安慰，我们虽然不是同一个父亲的孩子，但身体里还有一半血是相同的呀！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就有无法分割的血亲。大概就缘于此吧，我和弟弟们都喜欢哥和姐。见他难过的样子，我说：“哥，这山中一定有很多故事吧？”于是，哥就给我讲他的每一天，讲他在这山中的每一个脚印，讲他的快乐和梦想，讲他的痛苦和思念。说到动情处，哥就哭，我也哭……那夜，月光如水，柔和地漫延下来，像母亲的手一样轻抚我和哥的身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那些月光在我和哥的感觉上是不一样的，它给我的是新奇和明朗；给哥的应该是希望和安慰。

　　我们静静地沐浴在月光里，直到祖爷爷找到桂花树下，我们才回去睡觉。关大门时，哥在门前站着不想进去，他万分不舍地真诚地珍视着天上那轮满月，他一定又把天上的月看成他心中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