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语言(散文) - Qzone日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18:22:55
金黄色的语言(散文)
                                       林仑

   儿时总爱和爹拌嘴。每当这时,爹总是黑吊着脸,没有任何语言。越是这样,也就越发逗惹得我那好动的思想像树上的鸟儿一样,扑楞楞直拍打起那如同静风里沉默的树叶似的父亲。
   “春儿,把牛给我牵出来。”爹一边扛起耕作的木耙,一边往外走,把他闷雷似的声音砸到了我的面前。我翻了翻眼,努了一下嘴巴,拿起课本在窗前的书桌边坐了下去。手翻动着书页,心也搅乱了几多埋怨。于是,便透过敞开的窗子望着爹的背影。我便觉得那半佝偻的身子是太阳和风永远读不懂的语言呢。可不是,爹那紫褐色的廋石一样的脸上,那时常在纹络间流淌的汗珠,不正是太阳光的果实吗?噢,太阳能读懂爹,我却怎么也摸不透他。
    爹除了偶尔让我帮他干活外,就很少讲话。从我记事起,他从未悠闲地静坐一刻,享受一会儿不劳作的幸福。每当天黑透了,我将要被睡神邀入梦乡时,爹这时搅拌牛料的“梆梆”声,以及牛儿倒嚼草料的“咯吱咯吱”声,便成了我梦中翩飞的乐曲了;一梦醒来,即是夜已到三、五更,也会看到爹不是在收拾草料,就是磨砸刀,或拾掇明天去田间劳作的东西。
    那时,我常想,大概大人们都是这样,起早贪黑是他们最大的乐趣呢,若不然,爹为何总是这样。
    有一天,在村巷子里突然响起爆玉米花的“嘭嘭”声,那股股喷香的白气挑逗着我的馋欲,我强咽了几口唾液,最终控制不住别人家爹娘喊叫儿女回家吃爆米花的诱惑,冲出屋门,跑到爹跟前:“爹,我要吃爆米花!”
     当时爹正在砌石头墙,对于我往巷口看的贪婪的眼光和大叫声,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同石子掉到了棉花包上一样,竟然没有一丝反应。我死死地立在他身后,任太阳光不停地驱赶着体内的汗液。不一会儿,我的头发整个地抿在了额头上,而爹的石头墙的影子却在我的心里变成了一堵沉重的隔离层,将一个儿子和父亲的全部情感都幻化为一片乌云般的阴影了。这阴影笼罩了我整个的儿童时代。
     “你这样活着有啥意思?!”记得我当时这样对爹大吼了一声,本想着爹会吃惊地停下手中的活路,会打我一顿,或是吼骂我一声,让我滚开,那样我也许会满足得在地上驴儿似的打几个滚儿。可是,爹仍然头都不抬一下地在干他永远也干不完的活。我的吼叫在他的身上如同经常吹动的小风一样,丝毫没能撼动他的一点感情的波动。看着他那鹰爪似的暴凸着青筋的大黑手,以及他的永远躺倒在土地上的身影,陌生感促使我的思绪步入到了可怕的境地。我当时想,在他的躯体里,大概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殷红的血液了吧。
      我不知道当时爹是怎样的心情,也估摸不出在爹的背后站了有多久,总之,后来只听到他嗡声闷气地发出了一些声响:“你已经十二岁了,也老大不小的了,要知道过日子的艰难。那玩意儿有什么吃头,能填饱肚子吗?还要花钱!”这时候,墙砌好了,爹回到了屋里,没一会儿,他扛着地里的耕作家什,走了。他的身影从我的视线里一直走到了田野。于是,那温热的土地陡然在我的面前托起一个可怜的勤劳农民的墩厚形象。
    我的爹,是一个一辈子只知道节俭的人。
     我的爹,在这个世界上只知道劳作,是一个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的人。
    我的心头漫过一股悲凉,随即就豁然开朗起来,往日那郁结在灵魂深处的怨言,一刹间幻化成阳光般的语言了。我顿觉自己突然间长成了一个大人。于是,我脑袋一甩,甩掉了头脑中飘弋的阴云,我高擎着太阳光的语言,噢,不,我扯动着大地与天体的音籁,直奔父亲劳作的田地。
     我面前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一棵棵麦子、一颗颗的麦穗,将我父亲黝黑的身子簇拥在中间,微风起处,呼呼啦啦,是爹勤劳一生最丰富的语言呢。从此,那黝黑的身躯是这天地里一串非常富有的音符了呢。
     爹不再可怜,因为他是拥有天与地的富翁。爹也更不再沉默寡言,那一颗颗饱满的麦粒为他记录的,正是属于他自己的金黄色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