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70后和他们的嬉皮士父母 来源：外滩画报

为此，《外滩画报》专访了数位昔日嬉皮士的孩子，听他们倾诉和父母一起成长的过程。这些英美两国的70后们，在爱自由、爱做梦的嬉皮士父母的抚养下长大，结果发现所谓“美好的自由”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美好。70后们反叛的方式就是变得保守拘谨，成为“节制并还贷的一代”。

图注：90年代的情景喜剧《荒唐阿姨》就是这两代人微妙关系的写照。妈妈时不时穿高跟鞋、超短裙醉倒在台阶上，女儿在自己的房间默默做功课。

《泰晤士报》记者克罗伊·福克斯每当回忆起童年生活，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脸上的栏杆印——那是因为每晚她都和弟弟萨姆（后来家里添了个妹妹路易莎，她也加入了他们）趴在家中二层楼的栏杆上，窥视楼下客厅里灯红酒绿的场景。

那时克罗伊的家在伦敦南部的克拉普厄姆，全家人住在一所具有乔治王时代建筑风格的小楼里。通常，年幼的克罗伊都是在观赏楼下令人目炫神迷的派对、舞会、香槟和往来名人中，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

派对和明星无休无止的童年

克罗伊·福克斯的妈妈塞莱斯夏曾是《Queen》杂志时装编辑（英国杂志，曾集中报道英国高端社会和贵族，1960 年代开始聚焦嬉皮士运动，后来被Harper's Bazaar 买下，易名为Harper's——编注），后来当上了选角导演。她在26岁那年认识了比她小5岁的罗伯特，马上与他坠入爱河并结婚。罗伯特的两个哥哥爱德华和詹姆士都是演员，决心“违背家族传统”的爸爸于是改当了剧院的剧目制作人，师从知名演出经理人迈克尔·怀特。

父母的生活中一度充满了无休无止的派对；明星如走马灯般地在克罗伊家客厅里出入，空气里弥漫着香槟的味道。那段岁月里，亲吻这个可爱小女孩的额头对她说晚安的名流众多，他们中有大卫·鲍伊（英国摇滚乐手、演员）、阿尔·帕西诺、鲁珀特·埃弗里特（英国同性恋演员）、鲍勃·格尔多夫（英国摇滚明星）、宝拉·耶茨（知名主持人、《阁楼》杂志女郎、社交明星）、妮基·哈斯勒姆（设计师）、杰瑞·霍尔（英国超级模特，现年53岁，依然宝刀不老，频频走上T 台）等等大牌。

过着这样童年的克罗伊姐弟仨，一度以为人人的童年都是如此，除了偶尔也会发现并不是所有孩子的爸爸都留着长发，在校园里叼着万宝路烟横冲直撞，手里还提着立体声收录机，招摇地放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歌。

渐渐长大，克罗伊开始感到骨子里的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她回忆道：“当我的同学们都开始学抽烟时，我天天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别人开始拿假身份证混夜店时，我总是乖乖上床睡觉。不管是哪一科目，只要不得A，我就像考了个不及格那么难过。我开始觉得我的爸妈不称职——有一个周日的午后，爸妈居然在餐桌上传大麻抽，我见状马上自觉离开饭桌，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反锁上独自抽泣。时尚让我感到恐惧。第一次去汉默史密斯宫参加舞会时，我妈妈试图让我穿一条黑色紧身Alaia超短裙，而我却觉得一条宽松的紫色丝绸连衣裙才是更好的选择。每每参加派对，我都恨不得消失在人堆里。16岁那年，我才献出了初吻，而且还是因为那个男孩子酒喝多了。”

27岁那年，克罗伊跟邻居家的男孩结婚了，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结婚5年后，他们有了两个孩子，3岁的贾戈和8个月的克里斯塔贝尔。他们贷款买了房，自己洗衣服，只在婚礼上或者厨房里才偶尔跳跳舞，也没有什么名人朋友。克罗伊说：“我觉得我的父母一定很惊奇：我居然过着这样的简单生活却感到很满足。”

“我的童年十分开放、创意无穷，充满着自由的气息，但是这一切似乎多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珀比·德·维伦纽夫说，她是1960 年代知名摄影师贾斯汀·德·维伦纽夫的女儿。她的爸爸与那个时代的名模Twiggy以及前名模杨·德·维伦纽夫的情事家喻户晓。

图注：贾斯汀·德·维伦纽夫一手捧红了超模Twiggy，并作为她的经纪人8年之久。

贾斯汀·德·维伦纽夫后来与杨结婚并生了两个女儿：戴茜和珀比。戴茜出生的头一年，跟着父母在卡姆登镇的仓库里撑起的帐篷底下度过。珀比告诉《外滩画报》，她曾听母亲讲起她与其他志同道合的女士们在帐篷里举办茶会的事情，“我相信他们当时过得很有乐趣。” 珀比在苏塞克斯郡东部长大，小时候，她就隐隐觉出自己和同龄人有所不同，“我也知道其她孩子的母亲未必都像我的妈妈一样穿长衫，来家里度周末的客人中未必都有彼得·布雷克（波普主义艺术家）和肯尼·埃弗里特（摇滚明星），但那个时候，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她在接受采访中告诉《外滩画报》，小时候和姐姐每个月去伦敦看一次父亲。在伦敦，她和姐姐吃披萨，在国王路上逛街买东西。

戴茜长大后成为一名插画师；珀比在十来岁时，开始遭遇成长的烦恼，苦苦寻找自己的身份。“我是派对上最正经的人，”她说，“我的同龄人都开始反叛、嗑药，我从不参与。我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大。人家开始闹腾狂欢，我却一个人躺在衣服堆上睡着了。”长大后，珀比曾当过模特，但后来觉得这一行很无趣。比起走T 台，她更喜欢拿起相机观察别人。“我希望工作时能保持更多隐私，并能够观察别人。我想做一个掌控局面的人，而不是被人操纵。” 珀比最终当上了摄影师，目前工作、居住于纽约和伦敦。她最近一个引起广泛注目的项目是前往臭名昭著的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美国最著名的监狱，那里85％的囚犯犯过谋杀罪、强奸罪或暴力抢劫罪；80% 的囚犯被判终身监禁，且不得假释。绝大部分犯人老死于监狱），去拍摄那里的囚犯并举办名为“陌生人”的个展。“林肯说，‘我常发现仁慈比严苛能够结下更饱满的果实’，”珀比告诉《外滩画报》，“我在工作当中发现，奉命为我提供帮助的那位被判终身监禁的囚犯其实人很好。”

图注：1960年代知名摄影师贾斯汀·德·维伦纽夫与妻子、前名模杨·德·维伦纽夫

在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珀比说她最擅长的事情是“阅人”。直至今日，她仍觉得自己不合群，是一个工作狂，能对自己有很强的控制力，不工作时喜欢去中西部旅行，喜欢关注那些并不“流行”或者“时尚”的事情。

谈起父母的责任时，珀比告诉《外滩画报》：“做创意工作的父母其实也都懂得管教的重要性。”她说，“我还没有孩子。等我有了孩子，我会好好管教他们的。我觉得父母的管束对孩子来说至关重要。当我必须为孩子们努力保持创意与遵守规则这二者之间平衡的时候，我也许会食言。”

英国摄影师贾韦恩·雷尼现年37岁（下图正中白衣儿童）。30 岁那年，他成了家中第一个买房的人。那时他已经拥有了成功的事业和漂亮的女友——模特贾斯明·吉尼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即将问世。现在他们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母了。贾韦恩说，买房那年，他真正感觉自己“长大了”。他的生活跟他的父母很不同。

　　图注：1969年12月11日，简（第五代哈利奇男爵大卫·奥姆斯比-戈尔的女儿）抱着年幼的女儿，出席父亲大卫·奥姆斯比-戈尔的第二次婚礼。走在前面的是简的弟弟弗朗西斯，他手里抱着简的儿子贾韦恩。

贾韦恩的妈妈简，是第五代哈利奇男爵大卫·奥姆斯比-戈尔（大卫·奥姆斯比-戈尔1961年至1965年担任英国驻美大使）的女儿，他的爸爸迈克尔在切尔西拥有一家时装精品店。这对富裕的父母，让四个孩子（萨弗伦、露丝、贾韦恩和拉莫娜）在威尔士乡下“享受”了无比自由的童年。

“回忆起来，还真是很难不去浪漫化我的童年生活呢！”贾韦恩说，“我们爬树、在外露营、独步旅行。4月到10月之间，爸妈总会把电视机藏起来或者扔掉，让我们尽可能出门玩。上学，不过是各种玩乐活动之间的中场休息。”贾韦恩说，他的妈妈简因为童年生活束手束脚，身边总有保姆照看，所以她当了母亲后，特别希望孩子们能获得自由，而且坚决不请保姆，一定要自己带孩子。

“她认为，孩子要成才，不一定非得上学。”贾韦恩回忆道，“我们小时候都在就近的学校念书，天天必定迟到，穿的衣服也总是很不像样。有一天学校组织我们去游泳，于是我叫妈妈找一条毛巾出来塞到我书包里。等到了游泳池更衣时，我吓傻了，这下丢脸丢大了——我打开书包，只见一条印着裸女的大浴巾。”13岁那年，贾韦恩的大哥萨弗伦不得不写信给外公外婆，问他们要钱，付贵族学校的学费，以便他们能够接受好的教育。

“生活毫无规矩可言。”贾韦恩大笑着说，他说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当时方圆1英里内的孩子们只要一有机会都要来他们家玩，“回头看，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童年真像是天堂啊，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步入20岁，贾韦恩对叛逆和自由早已不抱幻想。与其跟同龄人一起没有意义地泡吧、逛夜店，他宁愿努力学习好好工作，小小年纪就开始为事业成功而奋斗。现在的他，偶尔也觉得自己年轻时应该放松放松，偶尔玩玩，“我的父母后来又生了两个弟弟，他们于是带着那两个孩子骑摩托车周游北非。我却留在家里，天天帮弟弟温习功课。”

作家墨菲·威廉姆斯是诗人雨果·威廉姆斯的独生女，她的母亲是法国表演艺术家赫米娜，她在英国先锋导演德里克·贾曼的《庆典》一片中走过钢索，曾和The Damned乐队成员一起唱歌，更是最早穿上薇薇安·韦斯特伍德著名的绷带高跟鞋的人。至于墨菲的家庭生活，可以说相当“非主流”。她的父母时常带各自的情人回家，这种时候，他们的小女儿却总得站出来当他们的监管员和道德标尺。

图注：诗人雨果·威廉姆斯，他的女儿评价他们的家庭生活是“相当非主流”

“我童年最大愿望就是有个正常的家庭。”墨菲说，她8 岁时被父母送到法国的姨妈家住了6 个月，姨妈是个家庭主妇，姨夫是医生，她爱死那种生活了，“有一次妈妈来看我，还带着她的男朋友。她身穿一件红色皮夹克，脚踏细高跟鞋，头发染成黑色，刘海却挑染成金色。我记得那时我从骨子里对她感觉失望，觉得她距离我心中理想的母亲形象是那么遥远。”

现在，墨菲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她对家庭生活每个细节都十分在意。她教孩子们烤蛋糕，定期带他们去主题公园，为他们策划完美的生日派对。“过去，我的生日派对上最常见的情景就是孩子们在国会山上乱跑，我的父母却和他们的朋友们一起嗑药到不省人事。”她说，“妈妈有个朋友为科幻题材英剧《神秘博士》设计戏服，所以我们经常会被树丛背后钻出来的‘外星人’吓个半死。”

现在，墨菲的内心里对她两个反传统的爸妈还是感激大于责备。“我其实很为他们骄傲。”墨菲说。

图注：童年的柯斯莫·兰德斯与他的父母及哥哥迈尔斯·柯斯莫在一起

在这一点上，她和记者柯斯莫·兰德斯曼意见一致。柯斯莫撰写的《追星族》一书，写的就是在古怪父母抚养下的孩子的恐惧心理。“小时候，我想要的就是一对正常的父母。”柯斯莫说，他的爸爸杰伊曾是夜店老板、经纪人和出版商，母亲弗兰是歌手和音乐创作人。他的父母维持着自由开放的婚姻关系，生活中时常撞见大小明星。

对于自己这个留干净短发且有点书呆子气的儿子，父亲杰伊总是“循循善诱”道：“柯斯莫，别老把自己太当回事儿！”父母在客厅里毫无遮掩地享受欢愉，柯斯莫却独自在他超级整洁的房间里看俄罗斯文学名著。“爸爸常带朋友参观我的房间，以证明我心理不正常。我父母觉得我是个怪物，反过来我也觉得他们是怪物。”柯斯莫说。

柯斯莫的第一段婚姻有那么点享乐主义的味道，他的第一任妻子叫朱莉·伯吉尔。可结婚生子后，柯斯莫无论前晚玩得多疯，晚上也一定洗漱整齐接儿子杰克放学。“尽管如此，这种时刻他看我的眼光跟我小时看我父母的眼光一样，好像我很给他丢脸似的。”

苹果派综合征

“也许其实跟我们的父母是什么样无关，我们之所以成为今天这样，都是我们所处的时代造成的。也许我们‘节制并还贷的一代’之所以与我们的父母不同，是因为我们无力负担他们那样的生活。又或许，在如此惊人、反叛的年代之后，留给我们唯一的‘不寻常’道路就只剩从众了。”

“在文化层面，一个家庭往往能反映出整个社会。”荣格派心理学家斯图尔特·麦克法兰说，“人类与生俱来一种平衡的天性，父母的行为如果太极端，孩子一定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来保持平衡——社会亦如此。某一个个体的主要追求就是寻找自己的身份与定位，人们会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而调整自己的行为。”在不负责任的父母抚养下长大的孩子，将来都会试图通过变得特别有责任感而获得社会的认可。因此，不称职的父母往往会养育出懂事的孩子，这些孩子将来对自己的孩子可能过分关心。一代人都如此，就会影响整个社会风气。这种影响是循环的，麦克法兰称之为“苹果派综合征”：“苹果园里长大的孩子，将来会痛恨有关苹果的一切。这会直接导致他们将来所生的孩子从来都吃不到苹果，然后这群孩子都变得特别想吃苹果。这些孩子于是暗暗在心中发誓，等他们有了孩子之后，一定用苹果把孩子们喂得饱饱的，于是他们把家安到苹果园里……”

“所以，不难猜测我的孩子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事实上，我已经看到一些苗头了。我3岁的儿子最痛恨童谣。每次我在车里准备放《老约克大公》给他听，他都会要求我改放大卫·鲍伊的《Starman》（1972年的单曲） 。”克罗伊·福克斯笑着说。（文/于连,陆彦,刘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