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驴头”和“象脑”

“驴头”和“象脑”
转载自：http://fengwenlu.blog.china50plus.com/
作者：达巍
在美国这个整体偏右（自由主义）的政治舞台上，以新自由主义为核心的民主党居左，以保守主义（传统自由主义）为核心的共和党居右，由此衍生泾渭分明的政策主张。
朋友向我推荐一家“民主党人特别集中的餐厅”，叫“小工与诗人”。餐厅的名字来自美国“小工诗人”朗斯顿·休斯，他年轻时曾在一家旅店干过杂工。
几个月前的一天傍晚，终于有机会到这家位于华盛顿传统黑人社区的餐厅用餐。准确地说，这是一个餐厅、酒吧、书店的混合体。敞亮的大厅装潢简洁，除了餐桌，更多的是围圈摆放、供人聊天、看书、喝酒的沙发、茶几。
进门一道“和平正义墙”，贴着60年代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和印度民权先驱甘地等人的图片；出售的书和CD按明确的政治标准选择——要“有助于推进社会正义”。大书店很难见到的一些非主流出版社在这里成了主流，比如英国AK出版社，专门出版无政府主义的出版物。
翻开餐厅菜单，第一页介绍道，“小工与诗人”是认同“进步政治”、“社会正义”人士的聚会之所。我环看四周顾客，年轻人是绝对多数。整个餐厅相当嘈杂，节奏强劲的音乐加上旁边顾客旁若无人的高声说笑，让人与邻座交谈都有些困难。服务员指指旁边一个门说，请你们尽量小声，因为里间在举办诗歌朗诵会。
一个多小时的晚餐下来，我们几个人开玩笑说有两点结论：第一，这里的确“非常民主党”。第二，如果今年大选是这样的民主党上台，还真有点让人不放心。
一个餐厅让人觉得“非常民主党”，是因为民主、共和两党分别已有相对固定的形象，代表一系列政治主张，甚至意味着一种生活态度，表现着“民主党（或者共和党）那股劲儿”。民主、共和两党分别以驴和象作为各自的象征。自由的驴头与保守的象脑之内，是美国两种不同的意识形态。
现代美国人在政治上相信一系列共同的价值观，坚持人权、私有财产、民选政府、联邦制、政教分离等原则的重要性。不过，在几乎所有人都声称自己坚持“美国价值”的同时，人们对观念的解释可能千差万别，对如何实现这些观念又有泾渭分明的不同主张。这种差别很自然地就导致了不同的思想分野。
美国早期历史我们先按下不表。20世纪30年代罗斯福总统实行新政以来，美国政治大体上呈现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两大思潮对峙的局面。如果我们用最粗放的线条来描绘两党的意识形态，可以说民主党和共和党分别代表了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
美国建国即建基于欧洲自由主义政治传统之上，因此相对20世纪的欧洲而言，同期的美国没有真正的左派，没有强大的共产党和社会党力量。美国当代的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都是在欧洲传统自由主义这个前提之下发展而来的。从欧洲的角度看，其实美国两党都很“右”。
所谓保守主义，保守的是美国传统政治价值和道德观念，也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一系列自由、民主、人权观念。保守主义者相信这些价值本身是自足的，蕴含在美国人民当中。要防止其被破坏，特别是过度的政府权力可能会破坏这些价值。
美国当代政治语境中的新“自由主义”则是在罗斯福新政之后成为美国主导政治思想之一的。这一流派的新“自由主义”强调人类社会可以不断改进，人们可以通过打破自由的枷锁而取得更大的自由。在当代美国，不断扩大的社会正义平等是实现自由的重要方式。新政期间政府扩张财政为人民提供经济机会，二战后的黑人民权运动，都一度是美国当代自由主义最重要的课题。显然，政府在这一过程当中的作用则是无可替代的。
这样，在美国这个整体偏右的政治舞台上，以新自由主义为核心的民主党居左，以保守主义（传统自由主义）为核心的共和党居右。两党也由此发展出一系列政策主张。
共和党主张小政府、减税、强军、自由贸易，限制非法移民，反对同性恋婚姻、堕胎权利，反对限制持枪权，美国人喜欢把这个党叫做“老大党”。
民主党主张积极的政府财政、强调二次分配、主张限制枪支、提高最低工资，支持同性恋婚姻、妇女堕胎权利；关注环境、劳工、移民、少数族裔。他们自称是“人民的党”，也是我们在“小工与诗人”看到的那个年轻、活跃，种族、文化、意见都多元纷呈的党。
近200年来，美国两党争论的核心实际上是如何在个人权利与国家权力之间取得一个恰当的平衡。
戴在美国两党头上的“自由”、“保守”两顶帽子，只是当代政治学者为了分析方便而使用的标签。在从前漫长的时间里，关于美国政治的一个主流观点是：美国两党意识形态差异不大。
美国主要政党都拥有一系列共同理念，因而意识形态差异并不明显。霍夫斯塔特在1948年指出：“主要政党的主要候选人……无论在具体问题上观点如何相左，他们都相信私有财产权、经济个人主义以及竞争的价值。” 哈茨则认为，“美国政党无法依靠意识形态来动员选民，因为选民都穿着自由主义的文化紧身衣。”
哈茨的说法有其根据，例如左派的共产党、社会党在美国从来没有成过气候。从美国历史看，美国两党也缺少一以贯之的意识形态差异和冲突。两党现在贴上“自由”和“保守”标签，不过是上世纪60年代以来的事情。总之，我们很难用类似“自由主义对保守主义”的主线来归纳美国两党近200年历史中的思想差异。
美国学者约翰·葛林对两党的意识形态历史做了大致的划分。
从1828年到1924年是共和党（辉格党）的民族主义时期。那时共和党的核心理念是主张秩序，主张建立一个经济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其具体政策主张包括贸易保护主义、道德改革、重商主义、要求劳工流动自由、社会和谐等。在联邦政府权力、经济政策等方面，辉格党和共和党都继承了联邦党的传统。其强烈的道德净化冲动，来自美国清教文化。美国北方工商业主那时是共和党（辉格党）的主要阶级基础。共和党在19世纪伴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而有一种扩张性，例如将人身自由和选举权扩展到黑人。事实上，正是对奴隶制的道德谴责与对自由劳动力的渴望两者相结合，缔造了林肯的共和党。
以1928年为标志，共和党意识形态发生剧烈变化，进入自由主义时期。其核心理念变成保护个人权利，反对国家干预。政策主张包括反对管制经济、主张自由放任资本主义、强调个人在经济和政治中的作用。这一自由主义加上道德上的自律倾向，就成了现在“保守主义”标签的主要部分。
民主党的变化则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从1828年到1892年是杰斐逊主义时期。杰斐逊主张个人自由，把共和国看作是自由公民的自愿结合，颇有些“小国寡民”的意味。他反对国家权力过分扩张，以避免国家暴政。在道德上，这一脉络并没有清教徒那种近乎“洁癖”的追求完美的冲动。美国南方农场主是民主党彼时的主要阶级基础。民主党的思想在这一时期是内向的，主张个人自由和权利只是白人的，这种白人至上的思想也与南方种植园经济形态有直接关系。因此直到今天，共和党仍有人批评是民主党缔造了主张白人至上的3K党徒。
从1896年到1948年，民主党进入一个民众主义时期。这一转变呼应了20世纪初美国进步主义运动。维护普通人利益，反对垄断财团和利益集团，是这一时期民主党的主要诉求。
1952年以后，民主党进入我们今天熟悉的“美国现代自由主义”，主张通过政府介入，保障所有公民的政治、经济、社会权利，加大国民收入再分配力度，强化社会福利。
在近200年的时间里，两党争论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在个人权利与国家权力之间取得一个恰当的平衡。不同的历史时期，两党在这对矛盾当中强调的问题、重点各有不同。同时，两党也都经历了几乎180度的意识形态大转弯。
原载6月5日、6月13日上海《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