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狂禅”可以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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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狂禅”可以休矣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15日12:58 南方人物周刊
-笑蜀
“好人,还是坏人?”这个人们熟悉的句式,虽然没有“生,还是死”这个哈姆雷特之问那样深沉,却比哈姆雷特之问还要流行——差不多我们每个人,在孩提时代都免不了要对刚登上戏台的角色提出这样的疑问。
世界是如此的简单:要么好人,要么坏人,中间选择是没有的。这样的思维之于孩子,不乏童趣和纯真。但倘若这样的思维不只属于孩子,而为部分成人所持有,那就不仅不可爱,反倒可笑了,因为那无疑意味着那些成人的智力还停留在孩提状态,并没有随着时代的演进而有所长进。倘若这样的思维甚至不只为部分成人所持有,而竟成了社会的主流思维,那就不仅了无情趣,反倒令人恐惧。如果成人们普遍持有这样的思维,它就不单纯是一种智力缺陷,更是升格成了一种文化——一种偏执文化,一种强权文化,一种暴力文化。准确地说,是负文化或者反文化。
这种负文化或者反文化,其实不单是逻辑推导的结果,而是实实在在地反复上演过。无论法国大革命的雅各宾派专政,还是前苏联的斯大林时代,背后都不难窥见这种负文化或者反文化的魅影。“不是革命的,就是反革命的,中间道路是没有的。”这样的口号在中国同样一度流行,并演绎出许多离人骨肉的旷世悲剧。
非此即彼,非白即黑。这样的思维之所以不足为训,在于它违背了常识常理。世事之纷繁复杂有如颜色。世界上并非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介于黑白之间,超乎黑白之外,还有着多种多样的颜色,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可以意料和无从意料的,颜色的无穷多及其变幻莫测,这才是世界的本真。世界因此才缤纷多彩。
自由是什么?一定意义上说,自由就是无穷的可能性的敞开。只有无穷的可能性的敞开,我们才有丰富的选择空间,我们才有惊奇、惊险、惊喜的体味,我们才有探索的乐趣、发现的乐趣、创造的乐趣,科学才有发展的动力和前景。如果非此即彼,非白即黑,那么一切都是设定的,一切都是程式化的,一边是正确,是道德;一边是荒诞,是罪恶。世界竟是这样的泾渭分明,还需要什么探索、发现和创造呢?你别无选择,赶紧站队好了。站对了你就得奖;站错了你就是荒诞,就是罪恶,就该被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自然,这时就需要一个至高无上的裁决者,那些设定、那些程式都垄断在他们手中,他们口含天宪。这哪里还会有百家争鸣,这只会盛产中世纪的宗教裁判。不是条条道路通罗马,而是华山天险一条路,无穷的可能性没有了,自由没有了,一切探索、发现和创造都没有了,世界封闭了,最终导致的,真的就会是历史的终结。
施加于人类心灵的这种暴政,尽管人类深受其害,却仍不免往往失于察觉和防范。当下学术腐败的肆虐,学术公正的紧缺,导致社会心理严重失常,正在为这种施加于人类心灵的暴政累积着土壤——正是基于对学术腐败的痛恨,对学术公正的渴盼,人们往往无暇顾及其余,这时谁扯出一杆“科学打假”的旗帜,就很容易受到追捧,甚至很容易啸聚队伍。庙堂的不治,并不能证明黑旋风李逵嗜杀成性的正当,尽管李逵确实做过很多好事,杀掉了很多真正的贪官,但他常常滥杀无辜杀得性起时甚至连小孩也不放过,这无论如何不是现代社会所应推崇的。学术腐败的肆虐,同样不能证明打假扩大化的正当,而打假扩大化现在已经是不无端倪。
科学之真或假,本来就是一个复杂万端的问题,不可以轻言的。科学的发展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对还是错,只能在自由的争鸣中、在实践的检验中,也就是在科学发展的自然进程中,才能鉴别出来。我们应该相信科学的自然发展进程,应该相信科学自身的纠错机制,而不应该过多地人工干预。就历史上看,科学的大悲剧,往往并不是由于试错本身造成的,而往往是人工干预造成的。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教训,这点上我们应该变得聪明一些。
无视科学生态之万端复杂,要么科学,要么伪科学,一旦判定为伪科学便百口莫辩、百身莫赎,这样做贻害无穷。姑不论个人的洞察力总是有限的,就算你百发百中,你所指控的错误最后统统被证明为实打实的错误,那又如何?难道那些错误就真的毫无贡献、毫无意义?难道因为在科学上最后被证明为错误,在道德上就必然是可憎可恨的?须知,出错是每一个科学工作者的神圣权利。几亿个精子中最终只能有一个精子中彩,但你并不能由此断定,没有中彩的其它精子根本就是荒诞的和罪恶的,根本就不该存在。科学研究必须鼓励异想天开大胆试错,无穷的可能性才会真正敞开,人类智慧才会最大限度地涌流,科学才会最大限度地引领人类前进。谁一旦出错便置之死地,这无异于科学领域的恐怖统治,而任何形式的恐怖统治都是科学的天敌。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科学首先意味着科学的立场和方法。当公民以纯粹私人身份出现时,其拥有的只是私权。而私权对私权是平等的,一部分私权不可以对另一部分私权采取强制,否则便属于私刑,便是违法。科学的共同体也是如此。在科学的共同体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谁也没有喊打喊杀的权利。在科学问题上喊打喊杀,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本身就不是科学的立场和方法。你可以质疑,你可以追问,你可以争辩,但你没有定于一尊的裁判的权力,你更没有由学术裁判扩张到道德裁判乃至人身攻击的权力。你永远不要指望做科学警察,因为科学上永远不需要警察,科学需要的永远只是自由的争鸣和实践的检验。
为什么会有打假扩大化?窃以为,根本问题出在文化,出在那种传统的狂禅文化,那种致命的自负。每个人都是常人,每个人的理性都只是一种有限理性,在现时代尤其如此。科学发展越尖端,分工就越细,人们所能掌握的专业知识就越窄逼,人们的见识就越是一孔之见。全能型的科学明星越是没有升起的可能。谁若以为自己是全能型的科学明星,以为自己可以裁决一切,今天宣判这个是伪科学,明天宣判那个是伪环保,似乎自己在整个科学领域乃至整个人文领域都能明察秋毫,其实这才是最大的假、最需要打的假。人贵有自知之明,但人一旦进入狂禅状态,就丧失了自知之明,就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就只剩下迷信——一种对自我的迷信,这种对自我的迷信无疑正好是科学的反面,正好是对科学的不敬。
所以,不要那么自负,不要那么绝对、那么张狂。人都有局限性,因此都需要反省,都要知所敬畏、知所进退,都应该温良、宽厚、节制、谦和、包容。不要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以包治百病包打天下。当你这么想这么做的时候,最需要拯救的倒不是你要拯救的世界,最需要拯救的恰恰是你自己,因为你正在迷妄之中、癫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