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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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项立    

    疼痛,又来了。豆大的汗珠密密的布满了林虹的额头、发际,终于,蔓延到了全身。这一次,小腹似乎被揪住了,难捱的疼。她有些后悔,晾那盆衣服。林虹模糊地感觉到,身体里涌出了某些物质,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她慌忙去拿手机,却腿发软,踉跄绊倒在床沿,而那一头,传来的仍是忙音。

    孩子最终没能保住。赵翔却还是没回来,只听得电话里一遍遍“对不起,工地忙,走不开。”第二十遍,她摔了电话,机子碎了,连同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倒在母亲怀里,林虹哭得像个孩子。

    林虹提出离婚。就当是最后一次迁就,她把摊牌选在了工地。

    “第57号桩基,试桩!准备,起……哎!谁在那?赵翔!走开,快走开啊!”机器的轰鸣已近在耳边,迷糊中,只听得工友不停喊自己的名字,赵翔一抬头,才发觉状况,踉跄跑开。“赵翔,想什么哪?出个什么事儿,怎么和你家人交代?”班组长严厉地呵斥,低头才见赵翔红通通的双眼,“怎么了?”“没,没事。我下次注意。”赵翔别过头。同屋小王拉了拉班组长的衣角,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咋了?还说不得咧?咋也不能不把性命当回事儿。赶明儿你娃儿出来,问咱要爹,咋给?”“组长!别说了。”“干啥?还不能说了?出了事谁负责?”“做啥?那你要我做啥?给你跪,是不?”赵翔终于发作了。一把撸下安全帽,顺势就捏紧了拳头,幸好被工友一把抱住。班组长被吓得连连后退,一脸讶异。“组长……”小王耳语一番,班组长低下了头。许久,“兄弟,哥不知道,真……不知道。对不住。”一抹眼睛走了。赵翔攥着拳,什么也没说。

    林虹本想以最冷酷的平静,对待即将到来的见面,可当她见到阔别多时,神情憔悴的丈夫,久积的怨气终于没有立刻出口——几个月前的失去,毕竟是他们共同的。此刻相见,难免感同身受。“我去头儿那里,你先歇会儿。”赵翔把林虹领到房间,闷头走了。

    一间低矮潮热的十平小房,四张床。工作服上渍迹斑驳,扣子歪七扭八。林虹本不想管,还是忍不住拾掇起来。也许正是这样的忙碌辛苦,让他们丢了彼此。

    扶完枕头,一本日记映入眼帘,丈夫工科出身,不善文辞。林虹有些好奇。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翻开了日记。

    “5月28日,晴。两条杠!!我要当爸爸了!哦耶!老婆,你真棒!宝宝乖,爸爸抽时间一定回去看你。”

    “6月19日,晴。进度还是没达标,业主又来催,签了责任状。一上午就赶了几十根桩……下午还要安全技术交底,资料要准备。妈来电话说虹虹吐得厉害,本想去镇上买点儿东西,看样子去不成了。”

    “6月30日,多云。强子伤了脚。早就提醒他注意安全,总马虎。替了班,走不了。老婆在电话里哭,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7月30日,多云。情况还是不太稳定,心里好怕,又不能在老婆面前表露。班组来催了,必须要走。心里很酸。虹虹忍着眼泪,其实,我也差点儿没忍住。宝宝,要好好的,爸爸妈妈都很想见你……睡不着,想了好多名字,家林?爱林……”一页纸,画满了一个父亲的期待与心意。

    日记到这里,突然断了。再翻,是一个大大的“没了!”林虹知道,这几页,是写进了丈夫心里。失去孩子,总以为最痛的是自己,但她可曾想过,千里之外,有个人,也有着一样的苦楚无奈,他的身不由己,又有谁能明白?

    班组长性子急,没等赵翔推门,先进了屋。“弟妹。”他拉起林虹,“我比翔子大,且听我这个哥说几句。咱这没日没夜,顾不上妻,管不了娃的,一年到头,还沾不了几次家,亏欠你们的,咱心里都有数,寻思着啥时候能找补回来。可你看,每年这时是最忙,一人一岗责任吃死,谁都马虎不得。这些日子的辛苦,你是没见着哪,看个顶个的都黑瘦黑瘦的。看翔子的手,前些日子给刮的……建筑这碗饭不好吃,风里来雨里去的,有血有汗,咱不就想出息了,回去让你们过上好点的生活。妹儿,听哥一句,翔子是条汉子,你俩好好过,值得!”班组长一番话,直说的三个人都眼泛泪光。“翔子,陪你媳妇好好说会话,下午墩子上,准你半天假。”临走,他拍拍赵翔的肩,小声叮嘱:“留住弟妹。必须的!”

    多久没见了,林虹仔细端详面前这个相伴两年的男人,黑了,瘦了,老了,伤了,她突然很想伸手抚摩丈夫的脸,抚平那一脸倦怠,也抚平心中那一道隐隐的痛。

    “老婆,你受苦了。”赵翔拥住林虹,也拥住了彼此一生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