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王永海，把自己关进电网环绕的“监狱”

记者王永海，把自己关进电网环绕的“监狱”（主）

  成都商报记者 李建军

山西日报舆论监督部有个叫王永海的记者，今年56岁了，其貌不扬，身高也就160厘米多一点，整天骑着个已经骑了10多年的破自行车哈拉哈拉响地到处跑，兜里揣着把电击枪，连上厕所的时候都要用一只手握着“枪”，说要枪不离身，办公桌前放着一根木棒，家里卧室床头放着一根1米多长的铁棍……

王永海位于山西日报家属院18号楼的家，邻居们也被他弄得紧张兮兮——在他家的门上、窗上，都安了2万伏的直流高压电网。王永海说，他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监狱。

                     刀枪棍棒，这个记者样样都有（小）

整个山西日报报业集团2000多个干部职工，像王永海这么“出格”的也就这么一个。也难怪他紧张兮兮，说起他的故事，简直可以写本传奇小说。虽然，在山西日报报业集团培养过的诸多记者中，他的经历未必见得就最为惊心动魄，但说到反应最为强烈、惊险最为旷日持久，他属第一。

“枪”不离身前，王永海刀不离身。事件起源于他2001年的时候去山西省运城市的平陆县采访一桩公安纪检书记家人杀人的命案，整整两年多时间，他所到之处，到处有人跟踪，经常是刚刚住进宾馆就有人往房间打进恐吓电话，还有人往房间里扔石头，弄得他睡觉都不敢睡床上，只敢蜷缩着睡在房间里被他认为是射击死角的角落，还要在床上用被子枕头做成貌似有人在床上睡的假象。他的第一把刀子，就是在采访那起案件的时候，一个好友担心他的安全，假装给他房间送西瓜其实借机给他送进一把刀子。从那以后，他刀不离身，睡觉都把刀子放在枕头下。

王永海住宾馆不敢睡床上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怕别人往他怀里塞女人，然后指他嫖娼或者强奸之类。此事在王永海身上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在当年和他一道被誉为山西记者中“四大名捕”（恨之者称他们为四大恶人）之一的另外一名同行身上遭遇过。幸好，当时那名同事比较机灵，不但没有上当，反而用偷录设备记载了故意设套者的丑恶嘴脸。但，有些同行因为没有那么高的警惕，上了套子被弄得灰头土脸乃至被判刑的也有。王永海告诉成都商报记者，他必须加倍小心。

因为这个王永海，整个山西日报都有几次险象环生。被他曝光的人，好几拨比较强横，纠集人手冲到山西日报院内，最嚣张者甚至叫嚣即便炸平山西日报大楼，也要让山西日报把王永海交出来。有次因为写了一个村支书为给父亲修豪华坟墓而占了村民5亩多土地的事情，几十个人在山西日报院内围住王永海，王永海的刀子差点派上用场，“谁敢上来我捅死谁，跟你们来个同归于尽。”事情越闹越大，紧张之下，王永海甚至从公安的朋友处借来件10多斤重的防弹背心，寒冬酷暑都穿着。

为什么能在家门及窗上安电网，还要拿着电击枪到处乱转，山西日报院内流行的说法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山西省公安厅专门特批过。但成都商报记者前日向王永海及山西省公安厅核实的结果是，那就是他的个人行为，只不过得到了公安机关的默许。“没办法，我们公安机关总不能派个人天天保护他，他得罪的人又那么多，不许他弄那些吧，万一出了事我们负不起那个责任”，山西省公安厅及太原市公安局相关部门几位人士这样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反正，到目前为止，他弄的那些东西还没造出个什么后果来，真要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到时再说。”

王永海说，为规避法律上的风险，他给自己家安装的电网是直流的，只能把人打晕，不会把人击死。而他买的电击枪，是在市场上公开卖的防暴枪。

                     孤独寂寞，他在默默忍受（小）

在整个山西日报大院里的2000多干部职工中，王永海是个令人钦佩的人，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人，不但领导躲他，同事们嘴上不说，心里头是不大想和他接近的。

山西日报待王永海不能说赖，2002年，报社曾经专门发出向王永海同志学习的文件。寸土寸金的山西日报一楼大厅内，专门给他辟出一间办公室，还给他专门做了装潢，供他接待来信来访群众。给他家分的房子，是报社院子里质量最好的房子，还给他个大套，他的儿子也给安排进山西新闻网……但，说实话，领导们都想躲他，一提起王永海，山西日报诸多领导都苦笑不已。

王永海最令领导头疼的是，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见了哪个领导，也不管去找领导谈什么事情，手里总拎着个凶器晃来晃去，以前是把一尺多长的刀子，后来是把随时能将人电倒的电击枪。因为这个原因，不知多少个领导专门给王永海所在的部门主任打过招呼，希望劝劝王永海，让他把他的那些“凶器”收起来，但都无济于事。

王永海令领导们头疼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这个人非常执拗，认准了的事情非要干到底不可，不太好管理。最为经典的一个事情是，在他披露山西省运城市财政局长年龄造假弄得只比女儿大11岁那个事件时，有关领导甚至包括山西省委的一些领导都亲自跑到报社做他的工作，希望他不要再闹。他不但一点不给面子，还写“一个记者的血泪控诉”挂到网上，把涉及到的所有相关领导都点了名，弄得领导们很是头痛，最后只好和他妥协，不再干涉他的事情，也请他不要再点自己的名字。

“王哥好”，“王老师好”，走在山西日报大院内，经常有人这样热情地给王永海打着招呼，但打招呼归打招呼，几乎没有几个记者愿意和他多说几句话——他有个习惯，就是一见到同行就拉住对方的手，希望对方和自己一道揭露几个什么事情，而他所提供的那些线索，很多别说发表，一般的记者连碰都不敢去碰。可能因为孤独很久的缘故，他这人还特别嘴碎，说起话来总是没完没了……

王永海最为孤独的时候，连老婆也和他分居，上大学的儿子也不理他。王永海说，好几年时间，每到逢年过节，别人万家灯火欢笑一堂，自己却在家里一个人和着泪水苦咽。

“今天中午，弟兄们一起吃饭去”，只要和他聊上几句，王永海总要发出这样的邀请。如果有人肯到他那个电网环绕的家做客，王永海会把他家里能张罗出的所有东西给你端出，“吃这袋糖，味道挺好的”，“这袋瓜子给你了，赶紧吃，味道挺不错的”，“吃麻花，吃苹果”……这时才会发现，原来，被人热情招待居然也是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人生格言，当婊子和立牌坊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小）

其实，王永海的日子过得本不必这么惨兮兮。他说，搞舆论监督10多年，如果自己爱钱的话，多的不敢说，一年收个几百万到1000万，10年下来收个几千万应该不成问题。

王永海的话一点都不夸张，熟悉山西媒体环境的人清楚其中含义。就在山西某日报以及其他媒体的大院内外，借助记者这块招牌，不乏大发横财的记者，有开过煤矿的，有保护过黑煤矿及黑车的，有开焦化厂的，有坐奔驰宝马的，有买了一套又一套房子的……山西某电视台曾有位女主持，天天开着悍马去上班，领导觉得她太过招摇，劝她换部车子，结果她第二天换了部路虎，再劝，她换宝马，再劝，又换开宾利，领导终于不再劝她换车。

王永海没钱，参加工作40多年，欠下20多万外债。每个月将近3000元的工资，在太原属于中等收入，最艰难的时候，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会买块4元一斤的猪皮或者4.5元一斤的猪骨头炖汤喝，平日里，别说新鲜时蔬，连菜都舍不得买，经常蹲到菜摊子前捡菜叶。周围的人都认识他，问他为什么要捡菜叶，他遮掩说，自己家里养了宠物兔子，捡回去喂兔子。就这么个人，50万、80万乃至更多的钱送到他面前，他都不肯要，就在10月29日，他要报道山西娄烦的私挖乱采，又有人托朋友给他拿来10万，拒绝。对方放话，敢登稿子就要他命，他这些天出门又开始东张西望。

在进入山西日报舆论监督部做揭黑记者前，王永海也不缺钱。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他之所以能够进入山西日报，成为正式在编的员工，是因为他拉广告拉得挺好——1993年前，山西日报社全年的广告额才135万，当时报社有个员工特别能干，一年也就拉到19万的广告，被传为神话。山西日报为鼓励员工拉广告，定下一个政策，只要谁当年能够拉到35万广告，就把他调进山西日报作正式记者。结果，王永海一年下来拉到60多个整版的软文广告，给报社上缴143万广告款。根据广告20%-30%的提成规定，他当年收入30多万，这在当时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之所以变穷，是在他进入舆论监督部以后。从此，他只做新闻，拒绝金钱诱惑，还时不时贴钱替老百姓到北京上访。后来又弄了个名为“正义的眼睛”的网站，上面几乎全是揭露社会黑暗面的舆论监督稿件，被曝光者无论给多少钱他都不肯撤下稿件，网站多次被关闭服务器，他一次次花钱重新注册。这个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经济收益的网站，连同技术维护等费用，几年下来，砸进去他10多万元。

“人生在世，总得有个追求，光知道图钱有什么意义？既然已经给自己立了块牌坊，当婊子的事情就再也不能做了”，这是王永海这个被许多人目为怪胎、又没有多少文化几乎全靠刻苦和自学成才的记者的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