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在外交部演讲-破落户与暴发户

汪精卫1934年在外交部的演讲——破落户与暴发户
汪精卫
【说明】汪精卫的一生大概可以分为几个阶段。辛亥革命时期、在孙中山的政府中作幕僚时期、国共合作时期、反蒋运动时期、汪蒋合作时期、和平运动南京政府时期。其中大家多为关注的是最后一个时期，这很可以理解。但是在我看来，汪蒋合作时期对汪精卫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承前启后的阶段。它是对前一段政治活动的反思与总结，在观念更向他早期的理念回归，而对于救亡图存，他更形成了只有长期的建设充实国力以从根本上救亡图存的理念与方针。（这与蒋氏纵横捭阖式的持久战形成某种微妙的差别，并最终导致两人的分道扬镳）现在有学者认为他后期的“和平运动”根植于他这个时期的“一面抵抗、一面交涉”，我觉得是有道理的。最近找到一本汪精卫在这个时期即1932－1937年的文集，里面有许多有意思的文章，若隐若现地昭示着他的思想。前面贴了不少武汉时期的事，此前已贴过许育铭关于汪蒋合作的一些文章段落，现在直接贴些这一时期他自己的文章与演讲，供有兴趣的人了解。我总的感觉是我们对汪氏的了解还是相当不完全的。以下贴出的这篇文章，名字叫做《破落户与暴发户》，演讲于1934年，从内容上看，时间可能与鲁迅的“中国人失去自信力了吗”那篇差不多吧，大概这是当时思想界的一个热门话题。汪精卫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有些东西今天看来也颇有意思。
破落户与暴发户
在外交部纪念周演讲
最近数月以来，国内思想界发生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便是中国何以衰落到这样地步呢？何以如此委靡不振呢？这个问题，自然是因痛心国难而起；因为痛心国难，进而求解救国难的方法而起。此问题的解答，一部份人说，还是中国民族丧失了自信力，忘记了自己有四千多年的文化，妄自菲薄，根本上提不起勇气，所以第一紧要是恢复中国民族的自信力。一部份人说，这是中国民族缺少反省，因为中国四千年的文化比起欧洲来，实在低下，中国民族应该痛切反省，知道自己事事不如人，所以做成今日落后的地位，非加倍努力，不能涤除以前的罪孽，求得将来的进步，所以第一要紧是反省。独立评论最近几期，胡适之先生对于此点，说得最为痛切。
中国古代的文化，比起欧洲古代的文化，是各有特色呢？还是低下呢？这个问题，让给研究古代文化史的人去比较研究，于此不欲讨论。但是中国是有自己的文化，是无可疑的。我于此不欲与欧洲有自己的文化的国家相提并论，只与一个没有自己的文化的国家，如日本，相提并论。
日本于维新以前，是接受中国的文化，维新以后，接受欧洲的文化，这是人所共见的。固然日本人自己有他的武士道，大和魂，但是普通的说起来，日本维新以前，语言文字学术思想，以至一切制度文物，都是由中国模倣得来，这是无可疑的。然则中国古代文化如果低下，那么日本维新以前文化也不能不说低下。譬如胡适之先生所说的，中国古代传来几种罪孽，如缠小脚，打屁股等等，緾小脚，日本人虽然没有模倣，至于刑法未改良以前，可不也是一样的残酷。然则为什么今日日本会强到这样地步，中国会弱到这样地步呢？我以为解答此问题，比较的紧要，因为国难的由来，和解救的方法，或者于解答此问题，可以发现得一些出来。
我欲解答这个问题，先做个比方：中国是破落户，日本是暴发户。
每一个中国人都会说，自己是一个大国，又是一个古国。所谓大，便是地方之广，人民之众；所谓古，便是有四千年的文化；至于最近百年来，经济文化样样落后，却又是眼见的事实，无可隐讳的，这种以往的光荣，和眼前的堕落，合并起来，恰恰成了一个破落户的心理。凡是破落户的子弟，他的门楣，总有些光禄第，太史第之类，他的祠堂，总有油炸鬼式的旗杆，他的住宅，虽然陈旧不堪，腐败无秩序，但也是廓廓大大的，他的家里，当然有些破铜烂铁，叫做周彝商鼎，他的祖宗神像，个个都是蟒袍绿带，煊赫异常。所以这些破落户的子弟，即使眼前破落，但他的心里却满贮着过去的光荣，以为目前虽然时衰运败，我的家世是很 高贵的，根基是很厚的，因此不期然而然养成一种骄傲心理。这种心理，是很可恶的，也是很可耻的。他不是为现在而骄傲，乃是为过去而骄傲。这种骄傲的心理，又发生两样结果：其一，是没有诚意的比较，其二，是没有诚意的努力。为什么没有诚意的比较？因为他存了一种骄傲的心理，以为自己祖宗传来的事物，都是顶刮刮的，明明一件事物，自己远不如人，也偏要说是自己的好。例如近代发明的医学，他们会说不如他们老祖宗的黄帝内经，以及医宗金鑑。为什么没有诚意的努力呢？也是因为存了一种骄傲的心量，以为我有我们的法子，我们的法子，用了四千多年，到现在还有四万万人口之众，我们何必怕，又何必悉。所以每到危急存亡的时候，仍然抱着听天由命的观念，懒惰不堪，       冗无耻。所以一个破落户的子弟远不如一个白手起家的人那么奋发有为。因为一个白手起家的人，他心中先没有那一种骄傲心理，因此遇着一种事物，其美恶优劣，比较得清楚，不至于把自己所有的虽臭亦香，人家所有的虽好亦丑。比较独既然清楚，则舍短取长，自然容易坚决，其发奋有为，远不是破落户那各萎靡不振所能望其肩背。
我们试举一个例来说：当英国兵舰驶到横滨的时候，日本全国上下，是如何震动呢？他们感觉到自己所有的树叶式的扁舟，万万不能和这铁山般的兵舰相较；感觉到这个铁山般的兵舰，来到横滨，呑噬这些树叶般的扁舟，如一条大鲨鱼，吞噬小鱼虾一样，完全没有对抗，除了自己努力赶做成铁山般的兵舰，更没有逃生之法。并且因兵舰而推想及其他一般制度事物，都作如是观，举一反三，作全般的改革，全国上下，一致努力，如醉如狂，因此做成了明治维新的光荣历史。中国呢？如彭玉麟辈看见外国兵舰，还以为不如自己的长龙快蟹。曾国藩呢？比较聪明些了，知道要做船厂了，但他不能举一反三，以为外国比较我们高明的，只不过是这些物质的进步，所以他的学说，衣砵相传，做成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形而上之学中国为优，形而下之学泰西为优，』支配了几十年。这几十年中，让日本飞行绝迹，中国却膛乎其后。我以为中国这几十年的落后，除了满洲专制，袁世凯及南北大小军阀作恶，为其巨梗之外，这种心理，是阻滞进步的一大原因。
这种心理，现在已扫除了么？据我看来，现在丝毫没有扫除。试举一个小小的例为证，现在江浙等处苦旱，便有人发起求雨，先举行于乡村，继之而举行于世界交通地点的上海。举行于乡村呢，我们已不胜其惭愧，因为中国兴办学校，至少也有了四五十年的历史，乡村之间已有小学校等等了，何以连这种关于水旱的常识，也不能普及于乡民？至于 举行于世界交通地点的上海，我们不但惭愧，而且愤懑。难道他们真不知道水旱的常识吗？不是的，他们做这种举动，有几个动机：其一是，求雨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老祖宗的方法总没有错。其二，求雨比较赈灾来得轻松，简而易行，聚集一些佛爷天师，摇头幌脑，像煞有趣，既可取悦于人，又无损于己，所以发起一个求雨会，人人鼓掌赞成，如果改做江浙的救灾公债，要置备种种防止旱灾的科学设备，那就不见得人人鼓掌赞成了。这种侥幸的心理，由懒惰的心理所做成，而这种种懒惰的心理，又是破落户子弟所同具。我以为我们中国人民如果不能痛切的扫除此种心理，连救一时的水旱也做不到，更说不到救几十年郁积而来的国难。
兄弟以为我们今日，两只眼睛应该向前，不应该顾后；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努力现在，迈步将来，不应该回恋过去。从前法国都鲁士有一段故事：都鲁土城外，有许多野鹅，某夜敌兵来袭城时，守城士兵正在睡觉，亏得野鹅怪叫起来，守城兵士因此惊醒，将敌兵击退，于是这些野鹅成为救国的伟大人物，受人尊敬。但是几十年后，这些野鹅，被人宰割了。当被宰割之时，这些野鹅极口的叫不平，说我们的祖宗，有救城的功勋，今日何故宰割我们？那宰割的人说，你们祖宗有功勋，是你们祖宗的事，至于你们，只配供人宰割。哼，破落户子弟听者，祖宗的光荣与我们何干！祖宗的光荣，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我们的耻辱，却可以埋没祖宗的光荣！我们如果只知道回顾以前的光荣，那么，我们只有陷于都鲁士被宰割的鹅的境遇。白手固可以起家，破落户何尝不可以中兴？只要除掉了骄傲的心理，比较得清楚，努力的去做，做成一个现代的国家，这是现在救亡图存的唯一方法，而发扬祖宗文明，也就于此解决了。
二十三年七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