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班级来一场华丽的转身

湖南邵东县两市镇一中　郑学志
写下这个标题，离8月16日河南济源“2010·自主之夏·首届全国班级自主化教育管理论坛”召开只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将有六七百名老师齐聚济源一中参与我发起的“自主化实验”研讨会。我很感动，那么多班主任不远千里共赴自主研讨之约，这是对我多大的支持和信任啊！更让我感动的是这次论坛的背后，一年来每周一晚上七点半，全国200多所学校的450多名网友准时在网络上和我探讨班级自主化教育管理，“周一七点半，我们不见不散”已经成为我们共同的约定。
所以，当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开展班级自主化教育管理课题实验”时，我只能够告诉他们：我想给班级工作来一场华丽的转身。
一、求变源于初战失败
老实说，我是班级自动管理的失败者。我在很多场合都坦言过初当班主任的失败。
1994年，刚参加工作，学校安排我做了班主任。那一年，学校分去十名老师，有一半做了班主任。按校长的说法，就是“谁英雄，谁混蛋，班主任工作比比看”。
初当班主任，我不仅在班上推行了当时很时髦的干部值周制，还进行全员自动化管理。当时管理效果很不错，每次班级评估，我们班不是全校第一，就是全校第二。校长从没有在晨会上对我们班说过半个不字，相反，列举优秀班级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我们班。
但是，评估优秀的表象下却隐藏着危机。第一是学生跟我很隔膜。多年以后，一个叫阮亚东的学生对我说：“我们那时候很怕你，即使有什么意见，我们宁可默默忍受也不敢跟你说。”说这话时，他已经毕业近十年了，我们正在一个茶馆里喝茶。其实类似的话当时我也听说过，但因为班级管理效果好，我迷信于“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哪还理会这是学生给我提意见呢！
第二是学生执行班规很被动，许多工作往往需要我安排才去做。结果，我很累，学生也很累。终于有一天，在我身体即将被拖垮的时候，我到教室里去检查早自习，黑板上写着几个粗黑大字：“我们不要法西斯班主任！”“我们要换班主任！”
我当时气愤极了。我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尽职尽责，结果换来这样的结局。想到自己身体不好，都舍不得花时间去看一下；家就在学校旁边，父母得病都没有能够去陪伴一下。自己全身心的付出，换来的竟然是学生赶我下台？于是，我站在台上，做自己“最后一次”即兴发言：
我没有想到，今天是我爱的学生们要赶我下去了。但是，在学校宣布之前，我给同学们讲最后一次话。
今天，你们要换班主任，我理解你们，同时也感谢你们，你们让我明白，做一个班主任不容易。做你们班主任这么几个月里，我从没有在11点半之前睡过觉，因为我怕学生讲小话，妨碍了别的学生睡觉，更害怕外班没有睡觉的同学到你们寝室偷东西。只要我们班有一个学生没有睡好，我就不能够安心。但是，我没有想到，我的管理是这么严厉，以至于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你们要换松一点的班主任，我只能够接受。
你们说“不要法西斯班主任！”这确实是对我真诚的批评，我感到难过。我难过的是我的失职，而不是你们的评价，因为我应该能够早点意识到。
我平时做得不好，对你们过于严厉，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放松。坦白地说，做你们班主任这一段时间内，是我人生过得最累的一段时光。我不愿意这么做，但是我知道，刚进校时不严厉要求，等你们养成了涣散的毛病，再纠正过来，就已经迟了。那时候，我们将采取更专制的做法、花费更大的代价去扭转，我们会划不来。
良好的习惯在养成之初，谁不会忍痛失去一些东西呢？我也失去很多，包括我的健康。老实告诉你们，每个晚上，胃都痛得我浑身是汗。但是我忍着，拖着，想等班级情况稳定之后再去看。这是我对自己也采取的“法西斯专政”。你们今天给我指出来，我才发现，我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伤害了你们。那么，好吧，我接受同学们的意见，到学校里去说一声，给你们换一个班主任，也给我自己放一个假。
最后，我真诚地向平时我严厉处罚的同学说一句真心话，这句话，在我心中隐藏了很久：处理你们，老师也难过。今天在这里诚恳地对那些曾经处理过的学生说一声，委屈你们了，抱歉……
可以说，这次谈话很成功。后来很多老师说，我当时之所以能够力挽狂澜，就是这次讲话入情入理，感动了学生。记得当时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是泪水盈眶，下面早已经是哭成了一片。我点名批评过的、被罚跑16圈的那个女生跑上来拉着我的衣服：“郑老师，我们不能够没有你。他们要换，我们不换！”
我强忍着泪水，跑了出来，背后，有一个叫刘永香的女生，带着几个男生，哭着、喊着在后面追我：“郑老师，我们错了，原谅我们吧！”他们并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太严厉了。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第一节课时，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去教室里到位。教务处曾梅林老师来喊我：“郑老师，你快去教室里劝一下，今天早上你班没有一个人去吃早餐，全都坐在教室里哭。他们说，郑老师不要他们了，他们也不想吃饭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哭了起来。
等我赶到教室里，科任教师王智明眼圈红红地说：“快来劝一下你的学生吧，我才只说了几句，说他们不要辜负一个好班主任，这样负责认真的班主任哪里找。他们就又哭了起来。”
我一看，教室里扎齐齐坐着我的孩子们，个个眼睛红肿，有几个女生还伏在桌子上抽泣。那几个肇事者，在班上带头要求学校换班主任的那几个男生，齐刷刷地立正，站在教室后边，头深深地垂着……
这次事件让我在师生关系上认识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很多时候，我们总想管住学生，因此，当我们管不住学生的时候，我们总是想方设法去制定规章制度，想方设法去说服压制，想方设法去各个击破。但是，我们从没想过，管不住，是不是我们管理方式有问题，是不是一开始我们的管理方向就错了？
这个思考，直接促成了我后面工作方式的转变。现在，很多老师说我是一个民主型的班主任，是一个很有管理魅力的班主任……我只能说，这只是我的一个转变，而这些改变都来源于第一次师生关系上的失败。
二、放手带来意外的惊喜
“下课风波”有惊无险，因为处理及时，事后还有很多学生到我那儿认错，他们也坦率承认，他们喜欢作为语文老师的郑学志，不喜欢做班主任的郑学志。因为做语文老师的郑学志幽默、亲切、可爱，而做班主任的郑学志却认真、严肃和冷酷。一个学生在作文中说：
“我最喜欢的是上语文课。上课铃响了，我们在教室门口张望，肯定在铃声刚落时，就会看到脸上带着笑的郑老师走上讲台。他有时候还会和大家来点幽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就是郑老师说到儿歌对学生成长的影响，一个大男人，居然说着说着还唱起了：‘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而且边唱边做动作，那情景实在有趣极了！可是，我们不喜欢做班主任的郑老师，因为他总是那么严肃，那么原则……”
“两个郑老师”迫使我对师生关系进行深刻地反思。我直觉地意识到，是不是该转变工作方式了？那段时间，我学生时代就有的胃病剧烈发作，于是，我向学校请假住院治疗。校长是我中学时的语文老师，他不仅同意了我休假，还建议我住院期间不请人代班，让学生自我管理一段时间。
我当时有点惊讶，但是因为校长同意了，我想出点岔子他也会担当，于是就接受了学校的安排。毕竟因为年轻，在医院里不到一个星期，胃病就得到基本控制。我讨厌医院里难闻的消毒水味道，于是提前出院，在离校不远的家中卧床休息。
那段时间，学校正筹办“抗日歌曲大联唱”活动。住院之前，我给学生选定了几首必唱歌曲，其中就有一首难度比较大的《松花江上》。我很关心，我不在的时候，谁教他们唱那么老掉牙的歌？谁又来指挥他们？那么高难度的“爹娘啊，爹娘啊”，他们是否唱得来？……所以每天中午学生在教室里练歌时，我都竖起耳朵听。
我们班在教学楼三楼，而且整个学校就只有我一个班选唱《松花江上》，因此，每次他们练习我都能清晰地听到。学生开始唱歌了，歌声开始不跑调了，居然还有男女声部错开了……整个过程我都清清楚楚。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每天中午一点半，我们班的歌声从教学楼三楼飘过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时隔十多年，这悠扬的歌声好像就在昨天。
我还没有修完病假，学校歌曲比赛就已经举办完了。我到学校之后，那些做评委的老师无不赞赏地告诉我：“你们班学生我真是服了，没有班主任还一样能够练歌，而且还取得了一等奖的第二名。比第一名总分仅仅只有一分之差（要知道，共有7个评委啊）！如果不是抽签在第一个出场，你们班那绝对是第一。”他们解释说：因为当时他们想，第一个就这么好了，分数千万不能够打高了，谁知道最好的出在最前面。
学生也跑到办公室报喜：“郑老师，您不在家时，我们班男生和女生寝室连续三周卫生都是全校第一！”“自习纪律没有扣过一分！”“我们还得了歌咏比赛一等奖！”……我问他们谁来指导他们唱歌？学生们眉飞色舞：我们请林老师来教的！我们派间谍到别人班上偷学……说者兴奋不已，听者非常吃惊。
这些意外的惊喜让我突然发现，原来放手也很美丽！学生并不需要老师盯死看牢，并不需要手把手地教，很多时候，他们自己知道管理自己，自己知道教育自己。只是我们做班主任的太不信任他们，总以为离开了班主任就不行。
而且，大概是因为久别重逢，不仅那些胆大的孩子亲热地在办公室出出进进，一些平时胆小的学生居然也腼腆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笑。他们全然忘记了，三个星期之前，他们还在学校要求郑学志“下课”。
三、求索为转身打下基础
班，还是原来的班，人还是原来的人，为什么换一种方式之后，师生关系就如此不同呢？这种变化让我反思，并伴随我一辈子。
现在很多老师问我：是什么使你的教育思想如此开放？我的回答可能让很多老师失望，因为很多时候，激发我不断探索教育本质的，仅仅是自己那颗不甘失败的心和自己遇事爱琢磨的“坏习惯”。
我喜欢思考，尤其是喜欢读书之后对照自己的工作进行思考。放手之后的成功究竟是偶然的，还是必然？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可以总结的规律，是否可以进一步验证？我们该怎样工作才让自己更轻松、让学生更快乐？……
人一旦认真于某一件事情时，常常会在生活中闹很多笑话。有时候我明明去买早餐，可是因为我在思考书本中或者工作中的一个问题，最后是我什么也没做就走了回来。我在买早餐的路上走了一趟，就误以为自己买了早餐而且吃掉了。等到肚子饿了，才发现又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这时候我才深深地理解，为什么那些著名科学家会在生活中闹出很多笑话，因为人家精力根本没有集中在那些小事情上。
那段时间我大量地阅读国内外的教育名著，也广泛涉猎国内发行的各种教育报刊杂志，凡引起我注意的文章或观点，我都把它们一一摘抄（或剪贴）下来。我家有一个书柜专门收藏我的摘抄剪贴本，大16开的白纸，厚厚地一堆，足足有一米多高。有时候什么事情也没做，我就静静地抚摸着这厚厚的一堆剪贴本，也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广泛阅读开阔了我的眼界，启迪了我的思维，更纯洁了我对教育的情感。如果说刚开始教书是仅仅为了养家糊口，那么后来喜欢教育就成了我自觉的追求，是这种自发的阅读让我找到快乐，也找到精神寄托！我逐渐认识到，再也没有比教育更让我快乐的事情了，再也没有比不断获取教育上的真知更快乐的事情了。
思想在阅读中发生深刻的改变。我发现一个人成长的动力源于内心的需求和渴望，而不仅仅是教师的指引和鼓励；我也深刻地认识到教育的本质是影响，而不是说教、批评和指导；也认识到教育最根本的任务并不仅仅传授知识和技能，更重要的是教会学生学习的方法，教会他们如何做人；教育就是培养思想健康、身体健康、心理健康、对社会和自己都有益的人；我也认识到教师不是万能的，教师只不过是学生成长路上的一个助手、一个朋友……
一些伪科学的、功利的追求，如要求学生听话、要求学生死守条条框框、要求学生应付学校检查和评估的做法……这时候如同崩溃的泥片一样，纷纷从我身上剥落下去。
我越来越自觉地感受到工作方式需要转变。我逐渐舍弃专制、权威的教育方法，遇事和学生多商量；我开始从骨子里相信他们能够做好，我需要做的就是剥开顽皮的表象，寻找他们内心的动力；我开始从一个正儿八经的教师变成一个和学生一起长大的人……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告诉我，他们越来越喜欢我做班主任，越来越喜欢班级生活。
我感受到教育带来的真正内心的幸福，我发现在解放学生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解放。
四、让我们来一场华丽的转身
思想转变之后，我对班级工作来了一场华丽的转身。
第一个转身，转变班主任角色认定。以前我总是这样给自己定位：我们是学生的导师、引路人，是日常工作的管理者、组织者和实施者。这些都没错，能够做到也基本上算一个好班主任。但我总认为仅仅是做到这样还远远不够，我们更应该是学生的朋友、助手，甚至是成长路上的服务员。只有这样转变角色，我们才更能够体验教育过程中的快乐。
道理很简单，当你老把自己定位“学生的导师和引路人”时，你会发现自己很累，也常常力不从心，尤其是在面对不断成长起来的新生代、而你和他们有代沟时，你更感到力不从心；当你是管理员时，绩效成了你的最高要求，当学生不听话、成绩不理想时，你会失望，甚至会大发雷霆，这样，工作不是你幸福的来源，而是影响你心情的一个负担了。
但是，如果你把自己定位“学生成长的助手、朋友和服务员”，你的心态将会平和得多。你会对学生有更多的包容和理解，也对自己有更多的宽容和肯定。尤其在学生出现错误时，你不会抱怨和大发雷霆，你会觉得这很自然，因为教育就是帮助他们不断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服务。
角色的转身，给我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学生和我的感情日益加深。我终于从与学生隔膜的状态，转向和学生融为一体。
第二个转身，转变班主任工作方式。我开始在制度管理的基础上推行文化管理，我从营造班级文化入手，用文化来熏陶学生，用文化来影响学生，变学生被动管理为主动管理。
读过《班主任工作新视角》的老师一定还记得：一天，我和学生投篮比赛，规定谁输了或者犯规，谁就要“拱球”（用头把地面上的篮球顶到篮球架下的一种惩罚）。我因为意外的好成绩而忘乎所以，在投完球之后又潇洒地表演了一个转身投篮——结果，我犯规了，“罚拱球一次”！但是，当时就拱还是等会儿与其他学生一起拱？学生形成了两种意见：有的说不能让老师为难，干脆还是免了；有的说既然老师和我们一起游戏，就应该没有老师和学生的区别，不然就没有什么意思。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育机会，文化就是一种生活状态，我们倡导一种什么样的管理文化，其实就是我们过一种什么样的管理生活。于是我说：“打球就要过硬。既然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那就由我来率先示范！我先认罚！”
于是，在那个金色秋天的夕阳下，在全校近百名师生的围观下，我丢掉所谓的“师道尊严”，按照游戏规则，四肢着地，认真而准确地把球拱到篮球架下，周围响起了一片真诚而热烈的掌声！后来，那一届学生高考，我第一次在私立学校做普通班班主任，所带的班就以13人进入重点高校的成绩，超过了几个尖子班，刷新了学校高考记录！
第三个转身，转变班级管理概念。我们往往对学生的成长有一个详细的规划，但是对班级的成长却常常忽略。其实，班级也需要有一个成长规划的，它不是一个静态的管理，而是一个动态的发展变化过程。
我每次接班，都要和学生开一个“我和班级共成长”的主题班会，我分段向孩子们提出三年个人成长和班级成长规划。比如说高一，我要求班级是“民主启蒙管理”，孩子们做一个“在民主生活环境中学会民主管理的人”；到高二，我的班级是“民主自动化管理”，学生是“一个有高尚情操的公民”；到高三，我的班级是“自主化民主管理”，学生则是“做一个敢于担当的社会公民”。
每个阶段，我都把自己当作学生中的一员，一起感受班级成长的过程。正因为如此，每一届学生毕业，我都好像经历了一次生命的轮回；我对每一个班级，都充满了感情。好多次，我这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和毕业生一起哭得一塌糊涂。很多学生毕业后给我写信，都提到忘不了分别时郑老师那红红的眼圈。
第四个转身，转换管理方向。通过多年实践，我发现班级管理仅仅是自动化还不行。说穿了，自动化是现代工业化大生产的要求，它要求学生按照统一的尺度、统一的模式、批量化生产。自动化最大的缺陷就是扼杀了学生成长的个性，忽视了学生的差异，学生内心的积极性、主动性并没有彻底地激发出来。
多年的探索，使我抛弃了自动化的管理模式，变为学生自主管理。这在管理上转了一个方向，从以前我们要求学生怎么样，变成学生自己想怎么发展。因为自主管理的核心理念就是以人为本，尊重学生、信任学生、依靠学生、发展学生，把学生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来教育，相信他们能够管理好自己、发展好自己。我们老师要做的，就是给学生一个良好的生存和发展环境，实现学生素质的全面提高和发展。
为此，我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彻底放手，班级所有日常工作全部交给学生来办。这句话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难。我们首先要面对的挑战，就是自己的不放心。如果不放心，学生出一点小差错我们就心急上火，就越俎代庖，那自主化管理肯定就不会成功。事实证明，放手管理的理念是正确的，我们的放手给了学生最大的信任。后来的班级工作，我越来越顺心，越来越轻松，班级管理境界也不断得到提升。
现在，每周一晚上，我都在网络上组织老师一起探讨和推广班级自主教育管理模式，我希望所有感兴趣的班主任，都对自己的班级教育管理来一次华丽的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