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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可平:民主是陀螺，必须运转才有意义
一出生，就要办各种证件；小孩哭闹，爸妈吓唬你“***来抓你”；我交的税去哪里了？单位和单位，差距咋那么大？食品安全谁在监管？……也许你关心政治，也许觉得和你不相干，可如果政治其实与你的生活和利益息息相关呢？
演讲人：俞可平
俞可平：中央编译局副局长、北京大学中国政府创新研究中心主任、政治学学者。2006年底，他撰写的文章《民主是个好东西》先在党报上发表，后又为人民网、新华网等网站转载，流传甚广。俞可平曾出版过《增量民主与善治》、《权利政治与公益政治》等著作，他在著作中提出，中国进行的是一种“增量民主”改革。
一、政治，事关你我利益的分配
主持人讲了我的很多头衔，这都是虚名，其实我就是一名普通学者。要说官，我的第一个官职，是诸暨农村一个生产队的干部，负责植保。今天来到家乡的“大讲堂”，备感亲切，至少不用担心你们说我的普通话讲得不像样。我是研究政治学的，今天跟大家一起谈谈“生活中的政治学”。有一位学者曾对经济学、政治学和伦理学作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区分。他说，经济学主要关注如何以最少的成本取得最大的利益，支点是价值的生产；政治学关注如何分配经济活动生产出来的利益，支点是价值的分配；伦理学则关心所分配的利益是否公正，支点是价值的评估。
这种区分不一定十分准确，但它道出了一个基本事实：政治，事关利益的分配，对社会价值和社会利益在不同的个人和不同群体中的配置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政治跟美丽的西湖不一样，西湖没人不喜欢。但政治就不一样，喜欢的人太喜欢了，热衷于政治，政治就是他的生命；另外一些人，正好相反，厌恶政治，想远离政治。在思想史上，有一个非常有影响的流派，叫做无政府主义，无政府主义者就讨厌政治。厌恶政治的人往往也不喜欢官员。我们有一句骂人的成语，叫做“衣冠禽兽”。据考证，这句话最初并没有贬义，它专门指官员。明朝官员有等级森严的官服，文官官服绣有孔雀、鹰、大雁等飞禽，而武官官服绣有老虎、狮子等走兽，“衣冠禽兽”故此得名。但到了明朝后期，朝纲沦落，官员腐败不堪，人们痛恨官员，便将原称官员的“衣冠禽兽”当作骂人的话了。
二、现实生活中的政治学
政治学像其他科学一样，拥有一套自己的公理体系。政治学的公理体现了人类政治发展的规律，无论是谁，只要违背了政治学的公理，其政治利益就会受到相应的损害。这一点我们可以在现实政治生活中经常看到。
·  假话空话是从哪儿来的？现实生活中假话空话太多，有人说“数字出干部，干部出数字”，一些干部的很多业绩都是虚假的。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中央肯定不希望下面的干部说假话，老百姓也不喜欢干部说假话，不希望政府说假话。但是想一想，如果我是这个政策的制定者和实行者，又要我来评价这个政策的效果，要是我说这个政策效果不好，这不是打自己耳光？如果这个政策不是我制定的，是上级政府制定的，我去实行，如果其他部门或地方都说好，就我说这个政策不好，上级部门会不会说我执行能力不行？于是假话就难以避免。由上而下的决策指令信息，和由下而上的决策效果反馈信息，不能够走同一条管道。
·  食品安全谁在管？关于食品安全，有人统计过，有7个部门在管，7个部门管不住一张嘴。为什么？听起来有这么多部门在管，事实上反而是执政能力被抵消了。      前些年，北京老百姓买了电瓶车不能上路，我也买了一辆骑上街，但被***抓了。我就纳闷了，工商部门让卖电瓶车，***却不让骑，老百姓该听谁的？好在现在这事已经得到解决。政出多门必定削弱执政能力。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腐败案？ 我小时候玩过一个游戏，叫剪刀、锤子、布，一物降一物，环环相扣。权力的制约也是这样，必须要有一个封闭的环。如果某个环节出现漏洞，很可能整个体系就垮掉了。比如说东北的马德案，一个地方的一把手出事情以后，牵涉到了160多个官员；厦门的远华案，也是涉及到100多个官员。所以，权力必须受到制约，权力的制约必须形成一个封闭的环。
·单位和单位，差距咋这么大呢？现在政治生活中有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就是公共利益部门化，部门利益合法化，最后是合法利益个人化。同样是政府的官员，同样是处长，不同部门、不同地区之间收入差距比较大，这也是为什么今年开始中央推行新的公务员法，要把公务员的收入规范化。
三、我认为的政治学五个公理
上面这些都涉及到政治学的规律或公理，不过我认为这些公理还不是最主要的，在我看来，政治学有五个基本的公理。
其一：人类社会都有共同的政治价值，简单地讲就是自由、平等、公正、福利、尊严、安全，还有和谐。它们都是人类普遍的政治价值。所有这些基本的政治价值，集中体现在公民的人权中，人权直接体现着这些政治价值。
其二：人类要实现基本的政治价值，必须有良好的政治制度。从公民社会和政治国家的关系角度看，政治制度就是公民社会和国家签订的契约，它规定政府有什么权力？权力的范围在哪里？公民有什么权利，公民应当承担什么义务？国家的宪法是公民与国家订立的根本性政治合同。
其三：人类发明了众多不同的政治制度，但是到目前为止，对于维护公民的权利来讲，民主政治是最理想的制度。
其四：民主是人类进步的历史潮流。近代以后，几乎每个国家都称自己是民主国家，但评价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是否民主，应当有一套客观的标准。
其五：人类有不同的政治模式。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政治模式，也不应当去照抄、照搬哪一个国家的政治模式。我们中国肯定有自己独特的政治发展模式，我们的政治发展必然带有中国特色。
四、民主是陀螺，必须运转才有意义
有许多朋友问我，你写《民主是个好东西》这篇文章的初衷是什么？我的初衷非常简单，在“民主问题”上有很多争议，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心的错误观点，我觉得作为政治学学者有责任纠正这些错误的认识。
民主就是主权在民，或人民是权力的主体。具体地说，民主是这样一种政治状态，在这种政治状态下，个人的权利得到了最大或者最充分的保护。它既是一种实体，又是一种程序。作为一种实体，民主就是这样一种制度，在这种制度下有一部法律，一般是宪法，它规定这个国家的权力是属于人民的。人类成功的民主实践表明，民主通常只有在宪政条件下才能实现。民主不光具有实体的意义，而且同样也具有程序的意义，即必须有一整套实现民主的运行机制。所以我特别打一个比喻，民主就像陀螺，必须运转起来才有意义。
五、民主不是神话
民主不是一个神话，有着非常具体的内容的。只要称得上是一种民主政治，它就至少有五个要素。
第一要素，民主政治是一种选举政治。在民主政治下，各级政府的官员，应当通过直接的或间接的、自由而公正的选举产生。
第二，国家要鼓励和保证公民最大限度地参与政府的决策，参与政治生活，甚至是竞争式的参与。民主政治是一种参与政治。
第三，不允许存在任何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个人和团体。法律是政治权力的最基本的合法性来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民主政治是一种法治的政治。
第四，国家要保护公民有最大限度的自由选择权和自由言论权。与国家权力相比，公民的权利优先。当公民的自由选择权与他人和社会的选择发生冲突时，民主政治遵循“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保护少数”的基本原则。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民主政治，既是一种多数政治，又是一种宽容的政治。
第五，任何个人和组织的权力都受到有效的制约。不允许产生一种绝对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力。民主政治是一种有限权力的政治。
今天讲了一些政治学的常识和日常生活中的政治现象，我既不是鼓励大家去热衷于当政治家，也无意打击大家从政的积极性。今天在座的有很多大学生。如果你自己觉得自己非常优秀，非常聪明，那么我提一个小小的建议：我觉得你最好去做一名学者。为什么呢？你想想，刚才我讲了，现在是民主政治，你官再大，你再聪明，你的权力也是受到制约的。但是如果你成为一位学者，你的潜力就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以过去的20世纪为例，谁是影响最大的人物？英国BBC调查的结果是，马克思第一，爱因斯坦第二。两人都是学者。
如果你满腔热情选择从政，这当然是你的权利，也应该受到鼓励。但首先，你一定要先做一个好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北方人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白薯”，这句对我们浙江人同样适用，只是我们浙江人管“白薯”叫“番薯”！ 谢谢大家！
答听众现场问
问：“民主是一个陀螺，要运转起来才有意义”，那么抽这个陀螺的鞭子拿在谁的手里？
答：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涉及到民主的动力何在。我在《民主是个好东西》里面就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推动民主，两种人都不能够忽视。一是“人民当家作主”中的人民，你自己都不来推动，民主怎么能前进呢？民主，不是由政府或官员为民做主，人民自己应当是推动民主的首要动力。其次是党政官员。现在老百姓因为痛恨腐败官员，以致对官员有一些负面的看法。其实官员里面有很多是很好的人，他们确实也希望能够在自己的任上为人民群众多做一点事，也在努力推动着中国的民主进程。人民群众自己和官员合起来，就是民主这个陀螺旋转的动力。
问：对青年学生热衷于考公务员，你有什么样的看法？
答：几百人甚至上千人挤一个公务员的名额，当然有背后的动力，我想无非是这么几点理由：公务员的福利待遇比较稳定，手上有一些权力，再加上其他行业就业也不容易，于是大家就往公务员这条路上挤。这个现象是令人担忧的，说明社会各个职业之间的平等程度、公平程度不太理想，行业与行业之间差异比较大。其次，说明我们的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第三个是价值导向。我们的社会应当有很多人去做其他一些工作。比如社会的公益组织，这个行业我们没有发展起来，还有很多类似的行业都没有发展起来。
来源：星期日新闻晨报   谢岚  整理      来源日期：2008-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