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莫如睡觉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0:06:57
作者:周腓力
现代人在工作、家庭生活、社交、娱乐、个人仪容及其他方面所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多,所以都有时间不够分配的烦恼。在这种情形下,一般人都用减少睡眠的方式来弥补时间上的不足。这样一来,睡眠不足就成了现代人的通病了。
其实睡眠是人类所有活动中最重要的一个。现代医学早已证明,睡眠和健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三四十年以前我们已经知道,疲劳过度和睡眠不足是导致肺结核、高血压、心脏病、神经衰弱,甚至胃溃疡的直接原因。记得我的高中和大学同学当中,最用功的几位都得了肺病。我们高中的一位英文老师——刘锡炳,他一方面教书,一方面勤学不倦,最后也差一点死于肺结核。
稍后我们又发现,睡眠不足还会减低我们对传染病的抵抗力。我读过一本由一位美国名记者写的回忆录,书中就提到一个现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几乎所有接见过他的盟国政治和军事领导人都在生病。我个人也有类似的经验。我们全家在洛杉矶经营零售业,每年圣诞节大忙过后,我们全家都会因工作过度而成疾,没有一年是例外。如有亲友来信慰问,我在回信时都要趁机解释一下我的睡觉哲学:“……我们每年在这时候都会病倒,年年如此,这就使我认识到,疾病只不过是我们的身体催我们上床睡觉所发出的讯号而已——小病是小讯号,大病是大讯号。小讯号来了不理,大讯号就会接踵而至,这是屡试不爽的金科玉律。上床在即,就此搁笔。专此敬祝睡眠充足 腓力拜上。”
最重要的是,在最近几年当中,越来越多的癌症专家开始认识到,长期的睡眠不足才是致癌的根本原因,其他的因素只不过是让病况恶化而已。
这和我个人的观察也不谋而合。在我的朋友和熟人当中,有几位也死于癌症,在他们发病之前,他们都有严重的精力透支现象。最为人所熟知的癌症患者大概要算陶声洋先生了。他的工作热忱极高,经常通宵达旦地办公。有几次我劝他多休息,以免累坏了身体,他总是拍拍自己强健的胸膛说:“我有的是本钱,怕什么?”工作热忱使他在五十刚出头的年龄就当上了经济部长,但是工作的劳累却使他在部长任上不到半年就死于胃癌,这多可惜呀!
睡觉除了跟我们的健康有生死攸关的关系之外,它和我们的智力也有扯不清的瓜葛。
我们现代人的世界是一个声色犬马的世界。在我们醒着的时候,这个世界把成千上万的零星琐屑的印象和“资讯”输送到我们的耳目和其他器官里来。这些印象和“资讯”如不经过人脑的整理归类和存档,就不会成为我们的知识或学问。在过去几千年当中,一般人都误认为,我们人的脑子会把我们耳闻目睹的事物随到随整理,随到随归类。最近十多年来,心理学家才逐渐探测出我们脑细胞在我们醒着时只限于接受外来的印象和资讯,却不当场加以整理和归类。它们要等我们熟睡以后才动手,而且是慢条斯理地动手,把醒时之所见所闻加以筛滤、整理、归类和存档。存档之后,我们的见闻才真正成为学识了。
在学生时代,我们都有开夜车准备考试的经验,在开夜车的几天当中,我们把书本读了又读,背了又背,这样把不少公式、生字、人名、年代强记了下来。可是一俟考试完毕,这些“学问”就会迫不及待地从我们的脑海中消失,连一点也保留不下来,这是何故呢?这就是因为在熬夜的情况下,我们的脑细胞没有工夫去消化、吸收和贮存我们所学到的东西,以致刚学到的东西又马上退还给老师了,这对求学的学子和授业的老师两方面来说都是一种浪费。
在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之后,我又发觉睡眠还能帮助我们解决工作上和日常生活上的难题呢!记得在我刚踏入社会的头几年中,由于我对瞌睡的效益还不甚了解,所以一遇到难题,我总是想当场解决,可是挖空心思又想不出解决之道。有几次就这样胡里胡涂地睡着了。妙就妙在这里:当我一入睡,我的脑细胞也不须我来吩咐,就会马上动手把解决难题所需的资料从脑中档案室里调出来,略加整理和归类之后,再把它们一齐放在我的脑子最上层(我的脑子像千层糕,有很多层)。等我一觉醒来,这些资料也一涌而现,帮我在很短的时间内作出解决方案来。尝到几次这样的甜头之后,我遇到难题再也不慌张了,经常在我的工作和日常生活上为我制造难题的人大致都是些上司、老婆、债主、仇人、恶房东之流。遇上他们,我总是不慌不忙地笑着说:“不要吵嘛!让我好好睡上一觉,我保证明天就给你一个圆满的解决。”说也奇怪,第二天我真的能说到做到——把上述一干凶神恶煞全部摆平了,这样的能耐全是睡眠所赐。
照我的看法,我们中国人早就知道瞌睡的益智功能了,只是不知其所以然而已。譬如说,我们中国人一向把打瞌睡说成“去见周公”,这就是因为古代人也发觉睡眠可以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每睡一觉,就跟去向周公(智者)请教一次那么有益。久而久之,他们就把睡觉和“见周公”相提并论了。
其实懂这个道理的还不止中国人——英美人也懂。他们的语言中也有“Sleep on it”这种说法。别看它只是由三个最简单的英文单字组成的,它的真正含意是“我要睡上一觉,如果在睡梦中把事情想通了,我在明天会给你答复。”我来美国定居之后,上司、老婆、债主、仇人、恶房东之流仍不断来找我的麻烦,但每次我只须改用英文说:“I'll sleep on it!”事情就解决了。
在最近4年当中,我的写作兴趣更使睡眠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写文章是一项看似容易的工作,尤其是我的文章,更像是没有经过大脑就写出来的,但是事实却完全相反——我每写几个字都要停下来苦思一阵才能再接下去写几个字。更糟糕的是,在写完一段之后,我就更不知道如何往下推展了。这时候,我总是避重就轻地往椅背上一靠,或者往附近的床上一倒——先打个瞌睡再说。而每次一觉醒来,新的灵感也正好涌现,使我又可以再往下写一段了。我的所有的小说和散文都是在这种写写睡睡的情况下完成的。
这种时而写、时而睡的创作方式固然好,但也常常招来老婆的辱骂。有好多次她就把我摇醒来加以指责:
“喔,你不是说你要写文章吗?怎么在这里呼呼大睡呢?你是知道的——我最讨厌一个人口是心非了。你想睡就坦白说嘛,何必骗人呢?你真是卑鄙小人。”
被老婆骂成“卑鄙小人”,我先是怒不可遏,但是一想到种种个人的、家庭的、和社会的顾忌,我也像大多数家有恶妻的男士一样,最后决定把满腔怒火按捺下来,不让它发作了。
那么像我们这种人每天要压抑一大堆熊熊怒火,不让它发泄出来,日久天长以后,我们会不会变神经病呢?
如果我们有充分的睡眠的话,我们不会。因为睡眠还有第三种功能,这就是我想在这篇文章中特别强调的。
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在睡着以后一定会作梦。心理学家的测验也证明出来,我们在熟睡后的第三小时起即开始进入梦乡——一进梦乡,我们会连续不断地做梦,一直做到早上我们完全清醒为止。
近百年来,心理学家对梦作出了不同的注释,但都是隔靴搔痒,一直到最近几年他们才真正搔到痒处。
原来他们发现,梦的真正的作用是为我们提供一个心理上的安全栓。换句话说,作梦能使我们长期郁积的情绪获得渲泄,能使我们长期得不到满足的心理饥渴获得补偿,这样来让我们达成心理平衡的需要。否则的话,我们真会变神经病哟,这可不是说疯话哟!
我在文章一开头就提到,现代人经常用缩短睡觉时间的方式来求取时间上的挹注,殊不知缩短睡觉时间就是缩短作梦时间,也就是缩短我们在心理方面开脱情绪的郁结,餍足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各种饥渴的时间。长此下去,我们会变得神经兮兮,再下去是心理失常,再下去是得什么“症候群”之类的毛病,最后就是发神经病了。
像“神经分裂”、“神经崩溃”和“症候群”之类的现代词藻,其实都是心理医生搞出来吓唬人的——想把我们吓得往他们的诊所里跑。如果我们真的进了他们的诊所,我们就会立刻发觉,他们的治疗方法也不过是把作梦的原理搬进病房而已——他们先把病人安顿在“榻”上躺下,这和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有何区别呢?然后再鼓励病人想说什么就说,想骂谁就骂,以抒发胸中的焦虑、不安、挫折感之类的郁结,这又和作梦有何区别呢?所以聪明的现代人如果发现自己得了“症候群”什么的,只须就近找一张床倒头睡下,保证不需要去心理医生的诊所排队挂号的。
(摘自《万事莫如睡觉急》,金城出版社出版。)  《书摘》2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