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飞:许三多的天真(附一篇采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22:26:20
许三多的天真
吴飞

(按,此文的删节版曾以《许三多的凶德》为题刊于2月28日的《南方周末》,此处为全文)

一 丧失天真
在二十三岁生日这天,许三多失去了天真,因为他杀了人。
整部《士兵突击》虽然充满了硝烟,但这却是全剧中唯一的一个战场,唯一的死亡,唯一的流血。同时,许三多面对的,也是全剧中出场时间最长的女性。在小说中,被许三多打死的本来是那个毒贩,但在电视剧里,许三多一拳打上的,却是那个被毒贩说成买来的,同时又像是他的同伙的,看上去很柔弱的女人。
许三多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揪着自己的喉咙,作着最后的挣扎,然后口吐白沫,把头歪在了一边。整个战斗结束了,许三多却不再说话。从入伍以来,许三多曾经为自己的愚蠢而痛苦,也曾经为命运的捉弄而困惑,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恍惚。就像队长袁朗说的那样,他只是第一次把每天学过练过的实地用了一次,像训练场上一样一拳打了出去,却无法面对之后的结果。使许三多恍惚的,是他第一次当了一回真正的军人。仅仅在训练场上拼命,在演习中冲锋,哪怕那演习是高拟真的,也不算是真正的军人。和平年代的士兵,见到一个杀过人的同行都会大惊小怪。当兵就该上战场,正是这个本来不用讲的道理使他恍惚,使他丧失了天真,甚至使他质疑军人的意义。
丧失天真的不只他一个。当吴哲闻到被他击毙的毒贩的鲜血时,恶心地呕吐了起来。不过他在意识到自己救了很多人后,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在小说中说:“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不过我早就准备好失去这些东西。”别人都没有许三多受的震撼大,一方面是因为只有他是在近身格杀而非远距离击毙,另外也因为,他是个尤其天真的人。当初,就是因为他善意地提醒袁朗,在训人时可以说得委婉些,而被无情地扣去了十分,理由:过于天真。
天真是坏事吗?农家子弟许三多,本来一无长处,没有理想,没有文化,没有机灵,能够成长为一个兵王,他唯一的资本不就是天真吗?不就是靠了他的天真,他才能在荒无人烟的草原上修路?不就是靠了他的天真,他才能一股劲作了三百三十三个腹部绕杠?不就是因为天真,他才在演习中活捉了袁朗?不就是因为天真,他才能一个人看守了半年的营房?不就是因为天真,他才牢记“不抛弃,不放弃”的话,一路跑到了老A?不就是因为天真,在成才放弃,吴哲看穿帮的演习中,只有许三多坚持到了最后?而袁朗最欣赏的,不正是许三多的天真质朴、宅心仁厚吗?正像老马在小说中评价许三多的:“你傻得像猿人进了城市似的,大公无私得跟个孩子似的,踏实起来跟个没知觉的石头似的。……你这种人军队里需要,你绝对能当好兵。”
但到了最后,当许三多要真正成长为一个军人时,他必须放弃天真,亲手杀人。如果说,《士兵突击》是关于人生奋斗的一个寓言,全剧将近结尾时的这个困惑,无疑是对其全部寓意的最大疑问;当然,对这个疑问的回答,也就成为对这个寓言的最好诠释。
在《射雕英雄传》的倒数第二回,和许三多一样天真的郭靖也曾面临同样的困惑,因为他看到,用武功不仅不能行侠仗义,而且带来了生灵涂炭。而他在想清楚了是非善恶的问题之后,也终于成长为一个为国为民的 “侠之大者”。郭靖的解决,完全是道德意义上的解决,即,只要明白了是非善恶之间的轻重大小,就能清除所有的困惑。我不知道许三多这个形像是否受到了郭靖的影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即郭靖的答案无法解除许三多的困惑。在许三多解决问题的几集里,无论对指导员、连长、成才,还是别的人,他都从未提到他杀人这回事。没有人争论杀人对不对,也没有人向他解释善恶之间的纷争,但许三多在经历一番之后却想明白了。这或许是全剧中最令人困惑的几集了,同时也使许三多注定无法成为郭靖。那么,许三多究竟是怎样明白的呢?
二 勇者凶德
是非善恶确实不是解决许三多问题的答案,不过,战争的正义当然也是他的困惑所在,要理解许三多的成长,还是离不开这个道德问题。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钢七连士兵们在高呼着“踏敌尸骨唱凯旋”的时候,想到的可能只是荣誉,却并没有想到,自己如果处在敌人的尸骨堆中,能否真的高唱凯歌;但杀过人的袁朗却完全明白这里面的血腥与残酷。成才在得知能去老A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袁朗,他是否杀过人;在小说中,他甚至问:“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袁朗说:“千万别向往这个。即使杀敌也是在杀人,我希望全世界都是没杀过人的军人。可惜。”
袁朗这句话,道出了历代兵家经常说的一个道理:“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吕氏春秋•论威》)老A之所以是当兵的最高境界,不仅像吴哲理解的那样,它把“兵者诡道”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因为它的指挥官最深地理解了“兵者凶器”的道理。
草原上的五班无人问津,在这里可以最好地看到一个人的本性,天真的许三多能够脱颖而出;钢七连曾经百战,想的是军队的荣誉,一个天真的兵可以在这里成长起来;而在真正第一线的老A,天真的士兵在变成真正的军人的同时,似乎必须放弃天真,思考军人的意义,也就是,要为五班和钢七连的存在寻求其哲学理由。而袁朗很清楚:这些本来都是不得已存在的。许三多的困惑正在于,他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本来都是毫无必要的。战场上的那一拳只是这个问题的总暴露,许三多从一留在老A,就在恍恍惚惚中质疑了。他不知道在老A的生活如何开始,每天感到空虚。他不能理解,这不得已而存在的军队到底有什么意义。
举凶器、行凶德是不得已,因为军队是不必要存在的制度,而不像家庭、国家、学校那样,是过好日子必须的制度。家庭中的孝悌,国家中的忠,学校中的智和勤,都不是凶德。至少从理论上讲,一个人可以靠他的天真当好一个儿子、一个公民、一个学生。进入老A之前的许三多,并不理解真正的军队,所以可以用对待亲人、对待同胞、对待老师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人们,可以靠自己的天真过得充实起来。但不得已而存在的勇,当然是凶德,因为它要求士兵对待真正的敌人,不是演习或游戏中假想的敌人,而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仅仅依靠天真,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的。袁朗当初之所以几乎被一把改锥送了命,正是因为他的凶德还不够;所以,他用这件事来教育初上战场的许三多。
这种不得已的凶器不仅必须存在,而且是国之大事,凶德也是人之大德。虽然过日子的道理中本来没有它的位置,但因为坏人必然存在,冲突必然存在,所以几乎会永远“不得中行而与之”,永远需要不得已的狂狷之道。高城所说的“过日子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正是这个意思。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说五班和钢七连是关于过日子的一个寓言,老A并没有因为面临实战而不再是这个寓言。它是这个寓言最精华的部分,因为威胁到和平日子的战争也正是对和平的绝佳诠释。当老A们使尽一切办法把新学员陷入绝境、陷入最无希望的战争状态的时候,他们不仅要看学员们的凶德能够发挥到什么程度,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看这凶德包裹着的那些德性。离开了那些德性,凶德是没有意义的。老A虽然在制造战场感,但它仍然是一个大家庭,是一所大学校,更是国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杀,所以生之也。”袁朗说,这是军人的人道。
讲到这里,我们也就明白了,许三多所面临的,仍然是如何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人,如何学会过日子的问题。他虽然能靠天真质朴成为钢七连的兵王,却也必须学会,如何靠凶德面对威胁和困难。凶德就是“勇”,许三多需要学会勇敢地坚持,才能使他已经学会的那些东西有意义。袁朗向许三多讲起自己年轻时不打麻药而被切去盲肠的事,目的正是让他学会坚持下去。所以,许三多真正的困惑,不是什么是是非善恶,而是如何坚持下去。或者说,这最终是一个心理问题,而不只是伦理问题。
三 不放弃,不抛弃
为了解决许三多的问题,袁朗放他一个月的长假,让他出去闯荡。许三多先是来到了大城市,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适应那里;然后他回到了702团,住在前三连指导员何宏涛家。何宏涛无法治好许三多的毛病,就把他转交了现在已经是师侦营副营长的高城。他说:“你的心病那么重,需要专人来治。我不是那个专人。”这个专人是谁呢?主持许三多治疗的,当然是高城;但是,真正治好他的病的,却是成才。而治疗他的药方,正是钢七连的连训:“不放弃,不抛弃。”因为高城告诉许三多,他的病在于“放弃你自己,抛弃了我们”。
不放弃,不抛弃,这六个字使钢七连成为钢七连,是七连人自豪的根本。它的含义是什么?看似简单的六个字,不仅成才被问到时解释不出来,许三多也是到最后才真正理解。但七连的连长和灵魂高城那句话却说得很清楚:要放弃,就是放弃自己,不放弃,就是认真对待自己;要抛弃,就是抛弃朋友,不抛弃,就是认真对待别人。或者用高城的另外两句话来解释:不放弃,就是无欲则刚,不抛弃,就是有容乃大。这两者本来都是勇所包含的一般德性;但对于一个士兵而言,“不放弃”不仅包含了荣誉感、进取心,而且必然包含作为凶德的“勇”。
应该说,成才一开始就知道应该“不放弃”,却不理解“不抛弃”,更不知道这两句话的关联。他刚到新兵连就确立了以后的理想,并且一直坚持不懈。他会处理关系,但不会交朋友,结果在抛弃七连的时候,除了许三多,没有一个人送他。他到了草原五班,也一心想着抛弃那里。在进入老A的演习中,他在关键时刻抛弃了伍六一。在老A,他把别人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而不是战友。但这个一心追求自己的理想的人却放弃得最快。在钢七连的演习中,他被击毙后,比所有人都灰心丧气,促使他最后决心离开七连。而在进入老A最关键的考核中,成绩最优秀的他竟然害怕得放弃了一切。
成才说,他像一根电线杆子,为了出人头地,把所有的枝枝蔓蔓都砍光了。在他这里,要不放弃理想,就要随时抛弃别人,因为别人都是对手,只有在战胜对手的不断胜利中,才能做到不放弃。只有在遭遇了最不应该的放弃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力量的软弱,才知道当把一切都抛弃了以后,自己就变成了毫无屏障的电线杆,很容易就会放弃掉。
成才的失败让我们看到,“不抛弃”和“不放弃”并不是相互平行的两条,而是相互支持、相互依赖的两个方面。没有对朋友的不抛弃,自己的不放弃也将是无力的。做不到有容乃大,自然不会无欲则刚,一个光秃秃的“勇”,是毫无意义的。
许三多和成才不同。他的本性里绝无凶德,但天真使他把遵守纪律当成天经地义,厚道使他把朋友的情义视同性命。天真使他在人人放弃的五班也不忘军人的本分,使他在七连解散后也不敢丝毫懈怠;厚道使他为了报答班长史今的情义而拼命训练,把自己从孬兵变成兵王,使他为了与朋友们重新在一起而愿意去老A。许三多和成才的毛病正好相反,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不放弃的含义,他看似不放弃的所有做法,都是出自天真厚道的本性、为了不抛弃而衍生出的德性,本身并没有多少力量。他做到了有容乃大,也称得上无欲,但并不理解“刚”或“勇”的力量。他既没有成才那样的进取心,也没有伍六一那样的荣誉感,更没有吴哲那么敏锐的思考。难怪他在最终成为老A后变得更加恍惚,只有在杀了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每天的训练就是为了这血腥的目的。结果,这一无法承受的现实使他既要放弃自己,也要抛弃所有战友。本来导致了他既不放弃也不抛弃的天真,而今使他既要抛弃也要放弃,而且这结局比成才当初还要惨。
许三多为什么比成才还惨?“不抛弃”并不是比“不放弃”更重要,只做到“不抛弃”,而没有“不放弃”的勇气的人,同样没有什么力量。不会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恶,不能使自己不断进取的人,根本保不住善良和友谊。
在最低谷的时候,成才和许三多都既抛弃了一切,也放弃了一切。但两个人的原因迥异:成才既聪明,又勇敢,能决断,但这聪明过于尖刻浮躁,缺乏许三多的天真宽厚。聪明的成才在消沉了一段后,还没离开老A,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非常自觉地去寻找他的枝枝蔓蔓,他知道,“过日子总得爬起来过吧”。但许三多不擅思考,不能决断,遇到问题时不会转弯,在晃荡了很久之后,还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是在袁朗、何宏涛、高城的几次逼迫之下,极其被动地找到了治疗他的专人。
成才和许三多虽然各有不同的病症,要分别对症下药,但他们共同的一点是,都要全面变化心性和气质。成才回到五班之后,“面子丢尽,那就去他的面子,短短几月,他让这块荒地成了训练部队宁可绕道都要来的休憩之地。”成才在努力学会珍惜五班这个地方和这几个战友,学着许三多在荒原里修建工程,让自己和无人问津的五班人都学会自尊和自信,学会真正的“不放弃,不抛弃”。虽然不配发子弹,他却用落后的八一杠练成了名副其实的枪王。正像他总结的:“当兵的穷,真穷,除了团队,战友,坚持,可能最后啥也剩不下了。但是如果一个人这辈子当一次兵,能明白那六个字,不抛弃,不放弃......”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高城所说的:“心稳了,手也就稳。”所谓心稳了,是指想通了,只有把团队和战友当作自己的目的,而不是自己一定要超过的对手,勇德才有依托,士兵才能与战友们一起坚持下去,做到不放弃。他后来再次向袁朗说明了他的观点:“飞机最后会被击落,战舰最后会被打沉,一场真正惨烈的战争,所谓的高尖端武器都会很快耗尽,战争最后还是人对人的战争......都是到了最后还在坚持的人。”而这些,正是天真的许三多不用想都会自觉去做的。成才明白了这些,就不再追求那些外在的东西,而是平淡地与战友坚持着。他学会了知足,也学会了欣赏日常生活中的美好,才发现“天原来是蓝的,空气原来是清的,草原来是绿的”,才懂得了,自己应该感谢很多人。使成才心稳的,是知足和感激。
既然成才学到的是许三多本来有的,那许三多听着成才的感悟和高城的喝骂,能学到什么?他对高城说:“我就是心里它特窄,就是刚才被你骂了一下,宽了。”所谓“心宽了”是什么意思?在小说中,许三多在草原上想明白之后,眼前又出现了被他打死的那个人的样子,但这次没有给他带来惊悚和内疚,而是“像草原的空气一样稀薄和飘忽,很平静”。许三多对着这个人说:“我永远记得你,永远替你惋惜,你的生命、我的天真都在同一时间消失了。可下一次我还会那样做的,我是士兵。我也知道从明天开始我永远不会再看见你了。”心宽,就是心里能容纳更大的世界了。许三多的心里本来可以容纳很多朋友,甚至愿意平等地同情一个毒贩,但他无法以平常心容纳一个坏人和自己对坏人的惩罚。他虽然宽厚,但对世界的理解是过于理想和平面化的,无法容纳现实中的恶和复杂,因而他的“不放弃,不抛弃”只在训练场上有效,一旦面对一个真实的世界,他就无力保护自己和自己的朋友,更无法像一个兵那样,保卫自己的国家。心宽是放弃天真,但并不是丧失善良和同情心,而是如实地面对复杂而险恶的世界,面对本性善良但注定很难变好的迷途者,“带着问题生活”。简单说来,“以德报怨”就是天真,“以直报怨”才是成熟。以德报怨的结果,使人无以报德;但以直报怨,却可以使朋友和敌人都各得其所,自己也成为一个不仅善良,而且成熟,不仅简单,而且有力量的士兵。这种放弃天真,并不是对天真的否定,而恰恰是成就天真。他仍然惋惜被自己打死的人,但这种惋惜不会再变成犹豫和恍惚。用作者兰小龙的话说,“许三多学会了承担”,因为他理解了,“杀,所以生之也”。
高城和成才无法代替许三多自己的思考,他们甚至未必知道许三多的病根是什么,未必知道现在的许三多曾经杀过人。但他们明确无误地告诉许三多,永远要坚持“不放弃,不抛弃”。而为了继续做到这六个字,许三多必须想很多。我们不知道他在车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但我们知道,他从战车里走出来之后,已经是“一个能正面对待所有难事”,不再放弃自己、不再抛弃朋友的军人了。
木讷近仁的许三多不会像成才那样讲述他思考的过程。但他随后遇见的事情恰好可以检验他思考所得的一切。面对家中遭遇的巨变,许三多处乱不惊,有条不紊地把一切处理停当,然后毅然回到了老A,扛起了二十万元的借款。他没有放弃自己,也没有抛弃任何人。
四 战士就该上战场
战争是生活的一部分,是天性本善的人们的生活中本不该有,但不幸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处在生活边缘处的战争在保卫着幸福生活的同时,也在高度浓缩和诠释着生活。成才通过知足和感激,心变稳了;许三多学会承担问题叠着问题的生活,心变宽了。他们在成长为成熟的士兵之后,也学会了做人。
但演习不等于战争,而是对战争的模拟,或者说,是对生活的模拟。高仿真的模拟可以“允许真实死亡”,但仍然不等同于生活,因为它不是真正的战争,它更像一个扣人心弦的游戏。和平年代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士兵,无论参加过多少演习,都无法学会凶德。演习与战争之间这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是《士兵突击》中很多问题的起因。
袁朗精心设计训练和演习,目的就是让它们像真正的战争,甚至比真正的战争还要残酷和令人绝望。本来为人随和的齐桓装成一个虐待狂,军纪严明的老A部队装成以违规和践踏他人为乐,学员的去留好像都变得非常随意,还有最高潮的那次演习:让学员们误以为进入了真正的毒区。绝望中的训练淘汰了拓永刚这些无法受辱的学员,高拟真的演习淘汰掉了成才这样的优秀射手,但挺过了所有这一切的许三多,是在真正的战场上,才垮了下来。从烈度上讲,那场“战争”远远不及他经过的任何一次演习。而使他解决问题的,既不是战争,更不是演习,而是生活。
袁朗当然明白,最真实的是生活,但他似乎已经过于依赖演习,以致无法克服演习的一个致命缺陷:让人当成真实战争的演习,是不可重复的。所以,当成才再一次来到老A的时候,袁朗不愿再接受他,并不是他认为成才无法改变,而是因为成才已经清楚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袁朗的一切设计都对他无效,他无法考察成才真正的为人。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面临的只是一场游戏,无论怎样的危险都没有伤害,无论怎样的创伤都会被医治,无论怎样的阵亡都还会活过来的时候,即使是胆小如鼠的人,也可以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面对已经经历过一次、而又绝顶聪明的成才,袁朗无法搞懂真假。归根到底,演习只能使人纸上谈兵;而依赖演习的袁朗,简直成了郑人买履,“宁信度,无自信”。
反而是许三多提醒了袁朗:“你设计的手段比人过日子还要复杂,还要精彩,还要见人心。你说他逃避了你设计的经历,这个你在意,可他真实经历了什么,你根本就不在意。你设计的几个小时,难道比他过的这段日子还要难吗?”
演习可以复制甚至夸张过日子中的困难和残酷,老A的训练乃至集中生活可以模拟过日子中的不公和绝望,但是,什么也无法复制过日子中的乏味和无聊,更无法复制过日子中最大的挑战:混日子的诱惑和纠缠。而成才的最大改变在于,他在人人混日子的地方没有混日子,而是以平常心站了起来。
袁朗似乎明白了,但许三多的经历无法代替他的经历。他不可能看到在五班的成才,他只能听到成才说的话,看到成才在训练中的表现。他还是搞不懂真假。
为了弄懂绝顶聪明的成才,同样绝顶聪明的袁朗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成才已经了解的演习之外,设置更多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陷阱,将更多的生活纳入演习中来。他故意挤兑成才,不断表达对成才的失望和不信任,让成才觉得自己根本无望待在老A,甚至在最后的一刻还在强调这一点。直到他相信成才把这一切都信以为真还仍然能做到不放弃、不抛弃的时候,他才含蓄地表示,希望成才留在老A。成才通过了最后的考核,但袁朗真的能在这种考核中弄懂真假吗?
电视剧结束时,一片火红的朝霞撑开天空和水面。天水之间的几个人奋力把小船划向远方。这幅景色借老马的名言“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诠释着“不放弃,不抛弃”的含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过,颇有人表示,《士兵突击》的结尾使观众意犹未尽;这或许正是因为,袁朗的许诺多少还是有些勉强。毕竟,再好的演习也不是战争,正如再好的电视剧也不是生活。能够让士兵成熟、让袁朗完全满意的,只能是真正的战场;能够让所有观众满意和变得成熟的,也只能是真实的生活。



附:一篇采访

吴飞是北大哲学系的老师。他发表在《南方周末》上的大块文章"许三多的凶德"一直放在我的案头。《士兵突击》这部并非深邃的电视剧,竟然引发了研究哲学的人悬念叠起,而且写出感想,概括出哲学意义,还认真地发表了出来,这确有点罕见。
我按着约定的时间,在北大二教楼的某间教室里找到吴飞老师时,他正带着二十几个哲学系大一的学生讨论《士兵突击》。讨论延续了一个下午,学生们还是意犹未尽。他们都出生于80年代末期,让他们心理相同、看法相同是最不容易的事情。吴飞老师却用"不抛弃,不放弃"这六个字把学生们钉在了同一个话题和同一个语境里,让他们沸腾。
而吴飞老师始终保持笑容。他很清楚学生们围绕着这部戏会说些什么,会漏掉什么,他做出随时拾遗补漏的姿势。
张 西:现代社会正迅速失去一致性,向着一种分崩离析的多样化的社会发展。在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的差异越来越大的今天,您组织哲学系的学生看《士兵突击》的缘由是什么?
吴 飞:组织学生看《士兵突击》,本来有很具体的原因。上个学期放寒假以前,我到几个学生宿舍去看他们,发现很多人在玩电脑游戏。因为刚刚考完试,大家都很懈怠。我觉得那样子挺颓废的。我跟他们说:如果有那么多时间没事做,就看看《士兵突击》吧,特别看看草原五班那一段,别那么颓废。大家后来就都找来看了。大学生过宿舍生活,电视看得很少。我自己也是,在大学那几年,就没有了电视这种娱乐工具。所以,虽然这部电视剧已经热了大半年了,很多同学都不知道。而我认为,最近几年里,电视剧应该是中国最成功的文艺体裁,而《士兵突击》则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作品。
张 西:那看的结果呢?
吴 飞:学生们很快就迷上了这部电视剧。在回家之前那几天,几乎所有人的电脑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大家都觉得,这部电视剧首先是好看,吸引人。整个看下来,远远不是草原五班那一段,可能除了开头在许三多老家的一段有些做作,里面的每个场景都非常好。大家都觉得有很多话想说。这个学期一开学,他们有人就和我说:"老师,我们讨论一次《士兵突击》吧。"我觉得蛮好的,就组织了这次讨论。大家是学哲学的,看这部电视剧,恐怕不亚于读一本优秀的书。主要是里面的故事好理解,很切身,讲的方式非常浅显,但道理非常深,值得反复品味。
张 西:《士兵突击》这部戏有什么哲学意义吗?
吴 飞:哲学的最终目的是回答什么是好日子,任何有助于理解和回答这个问题的,都有哲学意义。好的文艺作品一定是对生活的一种理解,怎么可能没有哲学意义呢?《士兵突击》充满了对哲学问题的思考,当然有很深的哲学意义。
张 西:那具体怎么来理解这部戏里的哲学意义?也许它的编剧和导演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是不是学哲学的人自己捕风捉影读出来的呢?
吴 飞:这个问题问得好。我相信它的创作者未必这么想了,如果真这么想了,反倒做作,表达不出很深的意义来。像现在的某些电影,就冠冕堂皇地想要思考什么哲学意义,结果弄得不伦不类,让人啼笑皆非。说文学作品有哲学意义,当然不是说把文学作品当成哲学书来写,那多难看!文学作品是要敏锐地理解生活,准确地传达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并且自然地找到解决生活问题的安身立命之道。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值得研究哲学的人去仔细看待,去思考,因为可以帮助思考哲学问题的人解答他的问题。比如,我们都说莎士比亚的戏剧里面对很多重大哲学问题的思考远远超过了他同时代的一些哲学家,但这并不是说他像哲学家那样想问题。正是因为他很自然地思考生活,所以对很多问题触及得非常深,超过了那些用哲学概念思考的人。不用把哲学想得那么玄,哲学就是对生活的思考。说这些有点跑题了,我们还是回到《士兵突击》上来吧。
张 西:对,您觉得《士兵突击》对生活的思考好在哪里?
吴 飞:这恐怕也是很难一句话说清楚的。《士兵突击》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朴素,不做作,里面出现的都是真实的问题,讲的都是真实的道理。
张 西:但是很多人说,《士兵突击》里面的人物都不可能是现实生活里面有的。
吴 飞:文艺作品的真实,并不是说一定是现实生活中有的人或事,重要的是,里面要解决的问题是现实中会有的问题,里面讲的道理是现实生活中会有的道理。虽然现实中不会真有许三多这样的人,但许三多说的道理可以帮助我们解决生活中的问题。
张 西:通过观听学生们的讨论,您认为他们对《士兵突击》的误读信息多吗?
吴 飞:基本上没有什么误读,这正是这部作品成功的地方。而且我很惊讶他们对《士兵突击》的熟悉程度和敏感程度。我尝试着引导他们更深入地理解其中讲的道理,出了两个思考题。第一个是:"不抛弃"和"不放弃"之间是什么关系?第二个是:"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怎么理解。讨论效果非常好。通过这样的讨论,对电视剧的理解就深入了许多。
张 西:"不抛弃,不放弃"是《士兵突击》的核心理念,也是您与学生之间的主要话题,我注意到您反对学生用纯粹的哲学术语来解释,而让他们围绕剧情用听得懂的语言来描述和概括。尤其是针对"自我"和"他人"的关系,您让学生结合天与地的关系来说清楚,我该怎么理解您这种思维方式?
吴 飞:当我最开始提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很多人一惊,因为以前想当然地就把"不抛弃"和"不放弃"当成同一个意思。我说,要是同一个意思,怎么会说两遍呢?而且,小说中的"不放弃,不抛弃"变成了电视剧中的"不抛弃,不放弃",难道就没有理由吗?《士兵突击》里面这么重要的两句话、六个字,当然不会是随便说的,更不会是同义反复。如果不理解两句话分别指什么,怎么可能理解这六个字到底是在讲什么呢?
张 西:那大家是怎么想的呢?
吴 飞:于是大家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就都开始思考。他们还翻了字典,觉得两个词确实不该一样,但还是不甚了了。在这时候,重要的就是您说的那种思维方式了。不能盯着这六个字看,也不能光翻字典,还得从剧情里看。这六个字不光是作为口号提出来的啊,而是有具体场景的。想想里面的人是怎么用这六个字的,不就可以看出差别来了吗?
张 西:这两句话是怎么用的呢?应该出现了很多次吧。
吴 飞:在许三多从老A回到702团的时候,高城对他说过一句话。
张 西:放弃了你自己,抛弃了我们。
吴 飞:就是这句话。你看,放弃的对象和抛弃的对象不是很不一样吗?放弃的是自己,抛弃的是别人。其实挺简单的,但不仔细想,可能就不会注意它们的区别。
张 西:不抛弃和不放弃针对的是不同的对象。那要做到"不抛弃,不放弃",就是要同时做到两件不同的事。
吴 飞:对,所以就非常不容易了。既不放弃自己,又不抛弃别人,是个非常高的要求,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张 西:难在哪里呢?
吴 飞:大家很快就想到,在前往老A的选拔演习的最后,面临的就是抛弃和放弃之间的两难选择。成才为了不放弃自己的目标,选择了抛弃伍六一;但许三多无论如何不想抛弃伍六一,结果就要放弃自己。
张 西:在这种时候,不抛弃和不放弃不可能同时做到了,必须选择一个。那怎么可能既不抛弃,又不放弃呢?
吴 飞:是啊,整个电视剧思考的,不就是这个问题吗?成才后来明白了,说他砍掉了枝枝蔓蔓,变成了电线杆,就是因为他通过抛弃别人来做到不放弃。
张 西:那许三多应该是做到既不放弃,又不抛弃了吧?
吴 飞:看上去似乎是这样,却也不尽然。许三多确实不会抛弃别人,而且因为不抛弃别人,做别的事情也坚忍不拔。可是到了最后,为什么变得那么颓废呢?
张 西:是啊,那是不是仅仅不抛弃和不放弃还不够呢?
吴 飞:我觉得说的不是这个问题。许三多一直没有什么理想。他在草原五班修路,也不是因为什么理想不可放弃,在钢七连成长为兵王,是为了班长史今的情义,想去老A,是为了和钢七连的战友们重新在一起。这都可以算不抛弃,可不是不放弃。他一直没有找到真正不该放弃的东西。
张 西:这样看来,成才是只知道不放弃,不知道不抛弃,许三多是只知道不抛弃,做不到不放弃。
吴 飞:是这样的。
张 西:那还是不抛弃更重要一些?
吴 飞:人们觉得许三多比成才更好,所以一般会这么认为。但未必是这样。成才有理想,有抱负,或者说有明确的自我。他在跌倒之后,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毛病。许三多在跌倒之后,过了好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我想两者都同样重要。只有不放弃,没有不抛弃,就会变得很单薄,对自我的追求也变得过于焦躁,所以成才最后的失败,反而是彻底的放弃。只有不抛弃,没有不放弃,不抛弃其实没有多少力量,所以许三多最后不仅放弃了,而且什么都抛弃了,连兵都不想当了。
张 西:按照这种解读,不抛弃和不放弃还是相互的,都很重要,而且相互依赖。
吴 飞:是。所以要成就高贵的人格,必须两个都做到。钢七连把这两句话当作连训,就是要战士们既不抛弃战友,也不放弃自我,变成更完美的人。
张 西:可是,是不是还有一些情况下,不可能做到既不抛弃,也不放弃呢?像老A选拔的时候,要不抛弃,就只好放弃,要不放弃,就只能抛弃。
吴 飞:大家想到的也是这个例子。但我认为,这个例子恰好说明,要真正不抛弃,就不能放弃;要真正不放弃,就不能抛弃。
张 西:这怎么讲呢?
吴 飞:不要忘了,当时并不是只有许三多和成才两个人,还有伍六一。许三多没有抛弃伍六一,伍六一也没有抛弃许三多。你不抛弃朋友,朋友也不会抛弃你。不抛弃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相互的关系。
张 西:那伍六一不是自己放弃了吗?
吴 飞:伍六一放弃的是进老A的机会,但他没有放弃自己。
张 西:这怎么讲呢?
吴 飞:在那样的情况下,伍六一为了不拖累许三多,放弃了进老A的机会,成就了许三多,其实也成就了他自己。他虽然放弃了那个机会,但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人格。伍六一是做人最认真的,这表面上的放弃,恰恰是他的"不放弃"。
张 西:这是不是也可以用来解释伍六一后来退伍的事?
吴 飞:是。伍六一放弃了当司务长的机会,因为他不愿意放弃自己。他活得一丝不苟,不愿意有半点含糊。
张 西:说到底,还得重新理解不放弃。
吴 飞:不放弃和不抛弃都是针对的人,而不是一个东西、一件事或一个机会。就像成才最后体悟出来的,最重要的不是飞机和军舰,而是坚持着的人。"不抛弃"和"不放弃"都是讲的人的事情。既不能抛弃朋友,也不能放弃自我,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许三多最后如果退了伍,那就是既抛弃了战友,也放弃了自己;但伍六一只有退了伍,才能做到既不抛弃,也不放弃。
张 西:那么,不抛弃和不放弃这两句话,总体上是在说什么呢?
吴 飞:任何人从一出生就在和他人的关系中,一开始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然后有朋友,有老师,有同事,成为社会中的人。他的自我,扎根在人群当中,需要别人,别人也需要他。要成就自我,就要做到不放弃、不抛弃,即认真对待自己,也认真对待他人。
张 西:所以,当你的学生把自我等同于个体的时候,你不同意。
吴 飞:自我确实不只是个体,而是处在群体中的这个我。当然,怎么理解这个群体,中西方会很不一样。古希腊人就认为人首先生活在城邦里面,基督教认为人首先面对上帝,生活在教会里面,但中国人认为,人首先生活在家庭里面,然后是以家庭为基础建立的整个伦理架构。《士兵突击》讲的是中国人的人生道理,是中国的智慧,讲得很透彻。高城还说过一句话:"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他还说,"有容乃大"是对别人,"无欲则刚"是对自己。这八个字,就是对"不抛弃,不放弃"的解释。在对别人的包容中成就自己的胸襟气度,也要在不焦虑、无私欲的前提下成就刚强的自我。
张 西:还是高城的话。
吴 飞:既然那六个字是钢七连的话,当然是钢七连的连长最清楚,所以要在他这儿找答案。可是哪怕他自己,也是在钢七连解散的时候,才解释清楚了这六个字。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其实真的不那么简单。
张 西:现在能谈谈第二个问题吗?
吴 飞:第二个问题,更像哲学问题了,其实我也没有想得很好。那句话是老马说的。一次是把五班拉到野外去,他说:"上天下地,中间就我们几个人。"一次是许三多转述老马的话:"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
张 西:这句话显得很深,但没有多少人注意,因为它不像"不抛弃,不放弃"和"好好活就是做很多有意义的事"之类的话那样不断出现。
吴 飞:这句话出现得确实不是那么频繁,和剧情的直接关系也不那么紧密。但《士兵突击》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经常出现很辽阔很壮丽的风景,在天地之间,有那么几个小小的人。每到这时候,我就想到老马的这句话。特别是在结尾,在红红的霞光中,几个人使劲划着小船。中国古人把天、地、人称为"三才",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三个东西。面对上天和下地,人究竟是什么?人究竟应该怎么活?如果说这部戏有哲学意义的话,恐怕这就是它所提出的最重要的哲学问题。
张 西:老马说这话的时候,是强调让大家不要混日子。
吴 飞:是。我一直认为,生活中最大的威胁不是战争和邪恶,而是混日子。演习是要把最绝望的处境模拟出来,锻炼和检验士兵,但是,演习永远无法复制生活中的无聊和单调,像老A,虽然把各种坏事都复制出来了,但没办法复制混日子的状态。《士兵突击》的意义之所以超出了一般军事体裁的影视作品,就在于它是对过日子的思考。所以哪怕你对军营生活不感兴趣,你还是会喜欢它,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比如五班的生活,那是全国独一份的军营,也就是,很不典型的军营,根本没有这种当兵的。但里面讲的关于混日子的问题,却是生活中极为重要的。许三多之所以能做到不抛弃和不放弃,根本上是因为他在谁都混日子的这个地方站了起来。在这里,人是最纯粹的人,面对的是天和地,没有其他任何制度,没有其他任何人为的约束。要放弃很容易,但要能不放弃,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张 西:最后还有个问题,您觉得《士兵突击》这部电视剧的火能说明什么?
吴 飞:我觉得,在浮躁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人们是比较希望踏踏实实地想想该怎么过日子了。最简单的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最平常的道理,就是最应该仔细想的道理,因为这和每个人都有切身关系。有人说《士兵突击》是主旋律的片子,看上去是,但它和我们传统的主旋律片子不同。这么多年来,中国人过于急功近利,过于浮躁和走极端,体现在艺术上,似乎除了虚伪的歌颂,就只会歇斯底里的反抗,除了与国际接轨,就是保守的民族主义。这些极端都不是一个伟大文明该有的气象,人们也慢慢觉得烦了,不喜欢了。而《士兵突击》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用中国人的方式讲中国人的故事,歌颂的地方不显得虚伪,讲小人物的地方不显得小气,中正平和,但是能把一个道理讲得越来越深,所以非常大气,是中国文明本来的那种气象,人们需要。但这气象我们已经很久看不到了。所以,《士兵突击》的意义挺大的,我觉得这里面体现出了很大的希望,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苗头。如果不仅电视剧,像电影、文学、教育、学术、文化都能有这种思考就好了。可惜,在别的领域,我们好像还看不到这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