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林：当前我国面临的安全挑战

当前国际安全热点问题很多，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我国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安全挑战。今天，把这一段时间我国遇到的几个大的安全挑战跟大家交流一下。

　　这些年我们明显感觉到，如今中国的安全环境比十年前乃至二十年前有很大的变化。一方面是我国实力在不断增强，我国在处理安全问题时，有比过去更多的牌可打。如今中国的外交主动性明显增加了，在国际社会上的话语权也比以前多了很多，这是很积极的一面。同时也应注意到，一些过去我们很难想象跟中国有关的问题，现在都在跟我们发生各种各样的联系。比如，过去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海盗问题，但现在我们还有一艘船在海盗手里扣着，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人救出来。过去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是一个恐怖主义的受害国，但从去年西藏“3·14”事件到今年新疆“7·5”事件，都能看到我国面临的安全挑战不但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复杂。

　　在新中国成立60年来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担心的是别的强权国家对我国的颠覆或者武装干涉。我国跟苏联的关系破裂了以后,我们担心北部的领土遭到苏联的入侵；1989年以后开始担心美国对我国进行和平演变甚至直接干涉台湾问题，我们一直是一种防卫性的对外策略，在考虑安全的问题时首先考虑的是国土安全及政权稳定性等问题。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特别是近两三年，我们的安全概念变得更加复杂化，有一些仍然是传统的地缘政治矛盾、我国和强国之间的一些磨擦或者是持久的地缘冲突，这些问题还存在。另外就是新的安全挑战对我国的威胁越来越多，比如海盗、恐怖主义等。甚至安全的概念也从军事安全扩展到其他领域，比如气候、金融，这些都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今天要谈的仍然是一些相对来说较为传统的安全挑战，大体上来说有这么几个问题，我们今天要梳理一下。

　　总体看来，我国应对外部威胁的能力在增强，我国需要应对的外部威胁的挑战比以前更加复杂，而且有一种复杂化的趋势，就是国内和国际问题正交织在一起。过去我们可以单纯认为属于国际问题的，现在有些可能产生国内后果；过去我们认为纯属我们内政的国内问题，现在有时也会引起国际后果，这些都使我们不得不重视，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总环境。

　　虽然我们会讲很多我国面临的安全挑战，但这并不是说我国现在处于一种危机状态，只是说我国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很多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而且类似的事情以后只会更多。

　　朝鲜半岛问题

　　这段时间，朝鲜半岛问题很热闹，有关方都释放了各种各样的信号。

　　从朝鲜方面来说，一方面欢迎美国非政府组织撒玛利亚基金会主席富兰克林·格雷厄姆牧师访问。格雷厄姆访朝是半年前朝鲜驱逐所有在朝美国人道主义组织后首位进入朝鲜的美国民间慈善人士。另一方面，朝鲜试射了五枚导弹，接下来会不会还要试射，可能谁也不知道。朝鲜试射导弹的事情隔三差五就有一回，很难说他们不会再这么做。同时，美国也释放出了很多信号。一方面美国给朝鲜外务省美国局局长发了签证，其访美期间还出席在圣地亚哥举行的东北亚合作对话。另一方面，美国派了航空母舰到朝鲜西海岸，举行韩美军事演习，这也是历史上的第一次。双方都在释放出大量互相矛盾的信号。

　　尽管总体上来说，似乎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访朝以后，双方局势有一点点软化的迹象，同时我们也看到，现在的局势并不是朝着一个方向的，而是几个方向的信号都有。怎么看今天的朝鲜问题？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我们弄清楚。

　　第一，关于朝鲜半岛问题，双方真正争执的是什么？是核问题还是安全问题抑或是和平问题？从美国角度看，美国会说朝鲜半岛的问题就是朝鲜去核化的问题，就是“全面（完全）、可查证和不可逆转地裁军”。美国的这一主张从克林顿时代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过，他们要求朝鲜先去核，去核以后再说给不给和平或者是给不给正常化的问题。而朝鲜要的是什么？朝鲜要的是朝美关系正常化，朝美关系正常化的背后很简单，就是安全保证。

　　朝鲜获得安全保证的方式有两个：一是拥有原子弹，这样一来谁都不敢打他；二是美国做出书面保证朝美关系正常化。在朝美建交时，美国做出保证，不以武力方式颠覆朝鲜政权、颠覆朝鲜政治体制。如果我们是朝鲜人，我们觉得哪一种方式更可靠？肯定是前者。怎么才能安全？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才能安全。靠别人说：我保证不打你！这是不靠谱的事情。这一点金日成知道，金正日知道，以后的朝鲜领导人肯定也知道。这就是朝鲜态度反反复复的一个关节点。

　　很多人觉得朝鲜的态度有一点怪怪的，我国为朝鲜半岛问题的解决做出了很多努力，我们的总理也去了朝鲜，带回来的还只是一个有条件的重返六方会谈这么个承诺。从朝鲜的角度来看，他们不能相信美国人，也无法相信六方会谈的其他任一方面，因为其他几方所做出的保证对朝鲜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老实说，六方会谈的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朝鲜去核，然后给朝鲜一纸保证以及提供援助。刚才我们已经说了，在原子弹和一纸文书之间，朝鲜倾向于选择前者。

　　第二，所谓援助的问题。现在一个惯有的逻辑，包括六方会谈的逻辑也是如此，朝鲜去核，然后才给提供粮食、石油等其它基本物资。但在朝鲜看来，援助和原子弹哪个更重要？显然原子弹更重要，因为它事关安全。在安全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他不在乎会不会饿死人。至少对朝鲜的执政者来说，从过去二三十年的发展过程看，朝鲜政权的稳定性与朝鲜的国内经济形势好坏没有什么关系。朝鲜经济形势好的时候，他的政权很稳定；朝鲜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他的政权也是很稳定，那么朝鲜的执政者为什么要在乎放弃原子弹后会有多少吨石油的援助呢？他根本不在乎。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六方会谈谈到现在还不能解决朝鲜核问题的一个主要原因。你提供的价码再高，对朝鲜来说也不够高，因为他不感兴趣，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所以，六方会谈谈了这么多年，朝鲜一说退出六方会谈，其他的国家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说退出就不提供援助，朝鲜不在乎，如果说退出就实施制裁，除中国以外，其他那些国家一直在制裁朝鲜，也没把朝鲜怎么样。

　　制裁是全世界从冷战结束以来（甚至还可以往前推）最没用的一招。不往远处看，从1991年苏联解体到现在，美国制裁那么多国家，哪一个管用？越是制裁跟你没关系的国家越不管用。什么样的制裁管用呢？比如美国制裁中国是管用的，因为中美的贸易太密切了，当然如果中国反制他一下，作用也很大。可是美国制裁朝鲜，就不能把朝鲜怎么样。这就好比说，从明天起，我什么都不给你，你本来就没有给过，所以朝鲜不在乎，他有能力软硬都不吃，因为他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从这个角度就推出一个结论，朝鲜心里很清楚，如果现在开始接触，允许投资，搞经济现代化，之后还能说不在乎吗？所以朝鲜宁愿保持目前的这种状态。

　　朝鲜的政权要延续，首先不能遭到核打击，不能让联合国军又回来，怎样才能保证这一点呢？只要朝鲜不越过三八线，就没有理由打他。其次就是不跟美国有过多接触，这就是为什么朝鲜越孤立反而越强硬的一个原因。我们不是说朝鲜这样做就是对的，但我们在看待朝鲜问题的时候，就要想到朝鲜的决策是以他对周边事物的看法为基础的。

　　对美国来说，美国不提供援助，朝鲜不在乎；美国施加制裁，朝鲜也不在乎，美国还有什么办法？其实美国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于是我们看到美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通常的一个态度就是wait  and  see，我们等着瞧。等什么呢？等现在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朝鲜领导人日渐消瘦，人的寿命总是有尽头的。等那一天真的到来，局势可能就会有变化。这件事情不是反映出美国有耐心，而是反映出美国没办法。从现在的情况看，朝鲜第三代领导人跟第二代领导人几乎不会有区别，而且他们关心的问题也是一样的，那就是其政权的延续和稳定。即使将来的继任者在美国留过学，他也绝不会让朝鲜变成第二个韩国。所以美国等待的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即在接班的过程中，朝鲜出现了一些跟第三代领导人不一致的政治团体，只有朝鲜内乱，美国才可能梦想成真。

　　因此，如果美国有办法让朝鲜乱，他一定会这么做，比如采取颜色革命，但美国没有办法，因为他跟朝鲜完全没法接触。颜色革命是有前提的，从乌克兰、格鲁吉亚到中亚都看得出，发生颜色革命的国家一般允许美国的维权派进来。而如果朝鲜不让美国进来，那美国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朝鲜人看不到美国的电视，朝鲜的国土上没有外国的基金会或者非政府组织，那么美国根本做不到维权渗透。在做不到的情况下，朝鲜乱不乱那就是朝鲜自己的事情。这也就是说，美国人现在说的这个wait and see 策略，实际上就是美国只能等着，美国没有太多的牌可打。

　　第三，虽说美国没牌打，但现在美国也不着急，因为朝鲜半岛的问题不重要，对美国来说这不是一个核心的问题。朝鲜有没有原子弹？假定有，那么朝鲜有没有能打到美国的火箭？没有，朝鲜未来会不会有，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即使朝鲜有了以后会不会打美国，肯定不会。美国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些，也就是说美国所有关于朝鲜导弹威胁的说法都是不成立的，其实美国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事情。

　　2002年，当时的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组织过一个美国弹道导弹威胁评估委员会，就是专门用来评估对美国的弹道导弹威胁的。在他的那个报告出台以后，美国认为自己遭受弹道导弹攻击的可能性大了十几倍。过去从亚洲或者从太平洋的西海岸，或者从欧洲东海岸就是从欧洲沿着英国一线发射，或者从中国沿日本和中国一线发射，打得到美国本土的叫做洲际弹道导弹。这得多远？射程要6000- 8000多公里，这样的导弹我国有，俄罗斯也有。拉姆斯菲尔德改了这个参数，他说的是从欧洲或者亚洲的任何一点的发射只要是打得到美国领土的就算是洲际弹道导弹。这个领土包括了夏威夷和阿拉斯加。如果从朝鲜发射的话，也就3000多公里就可以够得到美国最西端的领土：阿拉斯加或者夏威夷。这样一来原本很多被设为远程导弹的就变成了洲际导弹。拉姆斯菲尔德出台这个报告以后，美国就开始大规模地、迅速地推动导弹防御系统。

　　其实所有的这些变化跟朝鲜自身的实力是无关的，美国根本不担心朝鲜的导弹。美国真正担心的仍然是在西方，在欧洲就是俄罗斯，在东方就是我国，这是对其真正造成实质性导弹威胁的国家。对于朝鲜来说，首先朝鲜所有的洲际导弹（就是按照美国标准的洲际导弹）近些年所有的试射全失败，到现在为止没有成功过。其次朝鲜即使有美国所谓的洲际导弹，有没有可携带的核弹头则谁也不知道。所以朝鲜对美国来说不是主要的威胁，美国主要是用这个做理由推动其导弹防御系统而已。

　　实际上，朝鲜对韩国和日本来说是真正的威胁，所以我们看到六方会谈中最迫切的是韩国和日本。不过这个事很有趣，日本真的担心吗？其实日本也不担心，因为假如朝鲜攻击六方会谈中的任何一方，其结果就是朝鲜这个国家肯定会不复存在。这一点朝鲜是知道的，他不会这么做。所以整个问题说起来很严重，但实际上不管是朝鲜一方，还是美国一方，都不着急。朝鲜一方是有信心、有耐心，美国一方说，既然你这样，那我就拖着这个事情不放，反正我也无所谓。　　要解决这个困境就需要考虑清楚咱们手里有什么牌，唯一的牌就是咱们比他们有时间，目前不可能用武力去解决问题。那怎么办呢？几乎我国所面临的所有的领土问题都是这样，他们知道咱们不能动用武力，因此我们不要跟他们谈领土问题，如果谈的话他们一般都会提出以现状为依据，这样谈我们是很吃亏的。我们现在所有的领土争端当中，只有中印西段以现状为依据对我们有利，剩下所有的领土争端，钓鱼岛、南海、中印东段，现今全在人家手里。很难指望通过外交谈判，让他们决定把自己的人从那些岛上撤走。既然咱们知道不能动手，他也知道我们不能动手，那跟他过多地去争吵这个问题，就没有多大意义。那到底该怎么办呢？不要派军舰去，而是派石油公司去，他们挖我们也挖，如果谁忍不住先对我们动手，那我们就可以还手了。

　　如果朝鲜半岛问题真的解决了，朝鲜真的答应CVID，美国就没有理由在亚太地区布置反导系统了。美国如果公开说他布置这个导弹系统是为了防御中国，那么在如今中美这种外交气氛下，这种话美国说不出口。而美国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他为何保持美国的军事存在。如果没有朝鲜这个理由了，为什么军队还驻在韩国和日本？因此，美国并不担心朝鲜的威胁，反倒希望把朝鲜作为一个威胁保留住，这样他就有很多话题可以说。

　　这样一来，六方会谈，谈与不谈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六方当中韩国的策略和目的非常清楚，因为韩国要统一，他不在乎朝鲜去核不去核，朝鲜如果不去核还能够跟韩国统一才好呢。显然那是做不到的，朝鲜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统一，除非能以朝鲜的模式统一。

　　日本想要什么？其实日本跟美国一样，希望这个问题一直存在着。只要这个问题存在，日本的武装化就一直有理由，可以推进反导弹系统，可以在自己的国土上部署美国的反导系统，也可以自己搞自己的。如果没有朝鲜的威胁的话，日本的再武装化就会让所有东南亚国家和东北亚国家都感到很不舒服，所以日本不着急解决这个问题。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日本可能会担心朝鲜的导弹，毕竟日本就在朝鲜的边上。但说到底日本也很清楚，朝鲜并不真的会对他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导弹只是朝鲜一个谈判的筹码而已。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朝鲜试射五枚短程导弹，日本什么都没有说的原因，他用不着说什么，这事情对他来说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从俄罗斯来说，基本上是看热闹的，他没有什么主张，也没有什么利益。当初六方会谈带着他无非是照顾他的面子而已，如今依然如此，他很少会说什么。

　　多年来，我们并不天真地指望明天就能看到一个无核的世界或者无核的中美。朝鲜半岛问题可能很吓人，朝鲜今天又核试验了，明天导弹试射了，看起来好像很紧张，但实际上这个问题不会失控。因为六方中基本上没有哪一方希望最终的解决方案马上出现在面前，但大家都想继续谈下去。那就谈下去吧。

　　南海问题

　　为什么这两年南海变得很重要，一下子变得很热？分析一下跟我们有争端的菲律宾、越南那些国家现在是什么心态，他们可能在想，如果现在不把这个岛拿到手，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假设再过五年，不要说派海军把这个岛拿走，派艘海巡船他们也打不过。我们的海巡部门用的船是退役的军舰，他们现役的军舰还不如我们退役的军舰水平高，这个差距他们看得很清楚。时间不在他们那一边，所以他们现在要赶紧制造出很多话题，目的就是把南海问题炒热，变成一个地区热点问题，把美国拖下水。

　　我们的对策是跟着炒还是不理？要是不理他，也很麻烦，因为他偷咱们的油；要是理他，召开一个国际会议让大家去评判，也不合适，这是我们的一个两难困境。

　　要解决这个困境就需要考虑清楚咱们手里有什么牌，唯一的牌就是咱们比他们有时间，目前不可能用武力去解决问题。那怎么办呢？几乎我国所面临的所有的领土问题都是这样，他们知道咱们不能动用武力，因此我们不要跟他们谈领土问题，如果谈的话他们一般都会提出以现状为依据，这样谈我们是很吃亏的。我们现在所有的领土争端当中，只有中印西段以现状为依据对我们有利，剩下所有的领土争端，钓鱼岛、南海、中印东段，现今全在人家手里。很难指望通过外交谈判，让他们决定把自己的人从那些岛上撤走。既然咱们知道不能动手，他也知道我们不能动手，那跟他过多地去争吵这个问题，就没有多大意义。那到底该怎么办呢？不要派军舰去，而是派石油公司去，他们挖我们也挖，如果谁忍不住先对我们动手，那我们就可以还手了。

　　我们要明白一个道理，1962年中印战争，很多国家都认为是中国欺负印度。尽管我们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但为什么其他国家不认为中国是受害者？第一，领土问题太复杂，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要想让全世界都相信我们在领土问题上的立场是正确的，而我们的敌对一方是错误的，这个事情根本做不到。第二，中国是一个比印度实力强的国家。根据一般常识，如果一个强国和一个弱国打仗的话，大家一般会认为是强国挑起的战争，印度就占了我们这个便宜，仗是他打起来的，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受害者。如果我们跟南海上所有那些跟我们有领土争端的国家发生武力冲突，其结果一定是我们成为恶人，他们都是受害者。不管我们多有道理，最后也会成为没有道理，这是我们在南海问题上要特别注意的一个问题。

　　在南海我们的对面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东盟多个国家，如果我们真的动用武力，那么他们可能去找美国过来掺和，至于美国会不会来，取决于美国，不取决于我们。所以南海问题的背后不是一个简单的领土问题。当然我们也不要着急，现在无非是他们偷我们点油，要是大方的话就让他们偷，要是不想这么大方，就派我们的石油公司也去采，看谁采得快，看谁的技术水平更先进。最好是共同开采，这是我们用在越南的一个策略，这个策略应该说到现在为止不算失败，还是可以尝试的。很多问题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不是说现在一定要去解决的。

　　外国人看中国一般看两部分：第一，看我国的政策，这是政府官员更为关心的问题。第二，大部分国外老百姓看的是我国公民的行为。现在我国政府的外交政策很保守，也很自我约束，而且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但是我们的公司、我们的公民这些年在东南亚旅游包括在欧洲旅游的时候，很可能有个别行为是带有一定攻击性的。考虑到我们周边的安全问题，要特别慎重地考虑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走出去的时候，是不是走得越远越好，是不是走得频率越高越好。之前我们有一个假定，就是两个国家的经济联系越密切，政治关系就会越来越稳定。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我们与14个陆海邻国关系的发展是不是符合这个假设呢？这些年随着经济关系的密切，政治关系倒退的不止一个。这里不完全是因为人家对中国威胁的担心。比如印度只允许我国15种商品进入印度，那15种商品说出来都很可笑，都是牦牛骨、牦牛肉之类的东西，基本上除了产自西藏的其他几乎一个都不允许。因为印度值得我们去买的东西不多，而我们的轻工产品和生活用品到印度则会卖得非常好。

　　中印关系

　　中印关系对我国来说很重要，因为我国在陆上的14个邻国当中，只有印度跟我们还没有解决领土问题。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已经跟90%以上的陆地邻国解决了领土问题，同时我们90%的领土争端在印度，因为印度跟我国的领土争端有十几万平方公里，而其他国家跟我国的领土争端最大不过千百平方公里。所以，我们要重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像南海问题一样，在今后的几年内会变得更严重。道理是一样的，印度也很清楚，他再不解决这个问题，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印度经济增长在9%以上是最近这三年的事情，虽说印度现在发展快速，但实际数字是经不起推敲的。很多人说印度服务业、软件业好，印度的软件业基本上是做外包，他干的这个活跟我们给人家做硬件没什么差别，大家都是在给美国打工。

　　印度真正有实力的是他的远程医疗、远程金融服务。印度人都会讲英语，所以跨国公司会因为印度的劳动力成本便宜，把国际服务中心包括远程诊断中心都放在印度。在美国如果让医生看一张CT片子的话，要花很多钱，如果把CT片子通过网络传到印度，印度的医生看完之后，写一个非常详细的报道传回来，花的钱还不到在美国的一半，这就是远程医疗，同样的医疗质量，不同的服务、不同的收费。虽然这些看起来显得很高级，实际上跟我国给美国做耐克鞋没有多大区别。

　　那么印度将来能不能崛起？一个国家要想实现快速发展，第一要搞工业化。不制造东西，这个国家就发展不了。我们国家已经完全工业化了，印度的工业化水平还非常低。第二要完成社会革命，就是要打破原有的社会结构，进行财富的重新分配。只有这种情况下，人们才有动力去发展。如果现在我国还处于等级社会，广大劳动人民会有动力吗？在印度，一个人辛苦努力一辈子可能还是九级科员，永远到不了第八级，因为第八级对个人出身种姓有严格要求，在这样的环境下，还会有工作动力吗？

　　一个国家如果想要快速发展，要么借助外力，要么借助自身革命，要完成整个社会结构的重新组合，这样才会给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提供更大更好的基础。就是说使大部分人相信，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然后经过自己的努力，二十年或三十年以后，就能过上比原来好得多的日子。如果没有这个基础的话，根本不可能有持续发展的动力，而这一点是印度不具备的。所有的后发国家凡是现在成功了的，都具备这一点。比如日本、韩国以及现在的中国都是如此。虽然有的国家可能还保留了原有的经营体制，比如日本的财阀和政治世家，最上层可以不进行革命，但中产阶级以下必须全部重新洗牌。

　　我国通过革命战争重组了社会结构，虽说还不是特别平等，但起码每个人也都感觉自己是有机会的。印度恰恰缺少这一点，他要是真的想发展，就必须把这一步补上，这个事情绝对是绕不过去的。如果很多人生下来就注定了没有机会，这个社会肯定进步不了，因为社会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财富分配的问题。

　　印度政府和中国政府最大的差别在于，印度政府关心的是制度的延续性，只有目前的制度才能保证印度上层种性过着好日子，一旦革命，重新进行财富分配就麻烦了。中国政府关心的是8%的增长率，是把蛋糕做大分好，这里有一个根本的差别。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未来的问题是想办法使我们的投入更有效率，印度将来的问题是投入方向的问题。

　　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预计，只要中国好好发展，印度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去印度看一眼就会明白，这个国家要追上中国，还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这一点印度是知道的，所以他很着急。这跟南海的那些国家一样，他一定要在我们现在还不能用武力或者武力威胁的手段去解决领土问题的时候把这个问题解决。

　　我们有一个说法，中印关系中最大的障碍就是领土障碍，有领土障碍就有吧，不一定非要把这个问题消除。我坦率地说，中国如果非要现在消除这个问题的话，那些领土很可能就是人家的了。如果我们不消除，留着它永远是一个话题。我们不是要一个没有问题的世界，而是要一个对我们有利的世界，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们要想清楚。

　　关于印度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印度洋的问题，这个事情不完全跟印度有关，但跟我们有关系。在马六甲海峡一直到霍尔木兹海峡这个非常漫长的海洋通道中我们感到非常不安全，全世界每天经过马六甲海峡的船，每两艘中就有一艘要么从中国离开，要么要到中国来。而马六甲海峡是一个非常脆弱的水域，我们经常用“马六甲困局”来形容我们的航运安全。自然灾害、海盗、其他国家的海军行动以及人为事故这四个因素使得马六甲海峡非常脆弱，如果有一艘船出问题，刚好发生在最窄水域内，那么海峡就会被封闭，而海峡封闭的结果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大家可能知道我国的石油储备能够支持我们的国民经济多久，我们现在的目标是20天，也就是说现在连20天都支持不了。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条航线通行的顺畅程度对我国经济的影响有多大。何况关键的问题在于，从马六甲海峡到霍尔木兹海峡这段距离，就是整个穿越印度洋这段距离，也不在我们可控范围内。这个问题实际上就跟印度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印度洋基本上是美国和印度的。我们可以不着急解决领土问题，却必须优先保证航运安全，这是我们着急的，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现在基本上是无可奈何。

　　现在我们确实派了几条船去那里执行反海盗和护航任务，这已经是中国海军60年来最大的突破了。什么叫做远洋海军？第一,得有一支远洋舰队；第二，得在海外有锚地。远洋舰队不是无限地漂在海上，总是要回来的，如果在目标活动区域内没有锚地的话，成本就会非常高。

　　我们派去印度洋执行反海盗任务的一般是三艘舰艇：驱逐舰、护卫舰以及补给舰。离开中国进入马六甲海峡，再进入印度洋，已经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我们的驱逐舰在海上最大的支持能力是四个月，算上来回，在那里只能呆三个月。把25%的时间和补给浪费在往返上，作为训练是有意义的，但对提供全程护航来说意义不大。

　　此外，还要寻求一个落脚点，在印度洋里找一个中国海军能够站住脚的地方对中国的远洋舰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般对海洋的想法是这样的，要由近海到远海。首先完成对周边岛屿控制，其后再把军舰扩展到保卫航线安全，然后再上升为保证本国舰队的通行自由，最后就是能够阻断任何别的海军进入我们的区域，那就是完全制海权。到现在为止，只有美国海军有这种完全制海权。可是我们没有，我们连本国舰队的航行自由也谈不上，因为没有补给能力，我们的军舰去了就得回来，那不叫航行自由。那么我们现在的目标其实只是保护我们的航运安全，即使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也需要一个在印度洋能够立脚的地方，这个地方对我们非常关键。

　　需要注意的是，印度洋是现在为止唯一没有划定海洋秩序的海洋区域。大西洋的海洋秩序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美国的天下，别的国家如果没有被邀请，根本去不了。太平洋也是一样。北冰洋是有争端的，其他一些次一级的海洋区域基本上都是有秩序的，就是说有海洋主导力量，然后有次强的力量，但基本上达到平衡。印度洋没有，印度洋上有美国海军、印度海军、中国海军、日本海洋自卫队、法国海军，以及各种各样的国家都在那里。没有一个国家在印度洋拥有绝对的主导权，对于扩展海上势力而言，这也是一个特别好的机会。我们以前所有的去印度洋的军舰，要么去参加联合军事演习，要么去友好访问，然后就得回来，因为你没有任何理由留在那儿。

　　我们需要在印度洋寻一个落脚点，要么是自己修的码头，要么是跟驻在国有协议，允许我们的军舰长期停靠。就只有这两种可能性。

　　那我们在印度洋的港口现在有几个？缅甸实兑港，孟加拉国吉大港，斯里兰卡的汉班托塔港，巴基斯坦瓜德尔港。缅甸那个港口最好的地方是可以修一条石油管线或者铁路进入云南，这样我们就不用从东海储备基地向云南运油，也不用从新疆运下来，而是直接从缅甸运上去。缅甸本身是一个富含石油资源的国家，石油和天然气都很丰富。

　　我们曾经有一个政治、外交立场宣誓，几乎跟我们的绝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一样庄重，即“中国永远都不会在海外驻军”，这个立场不可能永远不变，如果未来不管中国发生什么情况，我们坚持永远不在海外驻军，就没有刚才谈到的所有那些港口。海外驻军和侵略者不能划等号，我们要慢慢调整这个观念。

　　英国很刻薄地评论中国说，中国是一个大国，从心态上看仍是一个中等国家，从对国际社会做的贡献看是一个小国。我们在享受别人提供的公共产品，别的国家提供了基本的海洋秩序，我国的船在那里走来走去。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秩序的维护者，因为我们没有提供军队，我们也没有制订规则，我们是规则的利用者和使用者，是现有国际安全环境的享受者，而不是积极做出贡献的作为者。这是以往历史，那么今后呢？

　　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问题

　　现在说最后一个问题，北约在邀请我们派兵，我们曾经的敌人邀请我们派军队去帮助他们在阿富汗的行动。当然他们不是邀请我们派出战斗部队，只邀请我们派出非战斗性的后勤保障和交通运输以及工程兵。大家看这个事情的变化有多大，不要说三十年前、五十年前，就是十年前我们都无法想象北约会跟我们说，你要不要派军队来加入我们。

　　如果美国人打不赢塔利班，对我们好还是不好？好处是他们深陷在阿富汗泥潭就没有时间去干别的了。比如没有时间在中亚搞颜色革命了，也没有时间对我国的新疆下手了。坏处是塔利班的实力会变得越来越大，可以到处乱跑，也可能到别的地方活动，比如我国的新疆。这就是国内问题国际化、国际问题国内化一个非常生动的例子。这个情况对我们的挑战是前所未有的。

　　关于阿富汗问题，我们要做一个选择，而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有道理的，只要不是“阳奉阴违”就行。不能跟美国说，我愿意帮助你，然后不但不提供帮助，还想趁机在阿富汗赚点钱，这样做就不对。

　　我认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引起对我们有好处的后果和对我们有坏处的后果，没有一件事情是100%的好或者坏。在外交上，没有一件好事是好到极点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也没有一件坏事是坏到极点而没有任何收益的。这就是说中国现在需要做一些事情，而不是在旁边站着看，去享受所谓的安全红利，如今已经不行了，金融危机以后我们还能这么做吗？已经做不到了。

　　因此，我们要考虑以后如何参与的问题，以前我们没有参与，只有防御。但今后我们可能必须要考虑怎么解决一个看起来跟我国完全无关的事情。要与世界进一步的接触，要承担起一定的责任。当然这个责任是有条件的，我们只承担我们认为值得承担的责任，不是完全不承担责任，或者只关心与我们相关的那点事，也不是承担所有的责任，所有的问题都去管。在如何参与及如何承担责任这方面，我国肯定要做出相应的变化，这个变化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更深刻地感受到。

　　最后我说一点关于巴基斯坦的事情。这个跟阿富汗不一样，在阿富汗我们可以选择观望，因为观望就是一种态度，但对巴基斯坦不能选择观望，塔利班可能转向别的地方去，他现在已经到巴基斯坦了，弄得巴基斯坦很乱。巴基斯坦是我们的友好邻邦，现在那里已经打得一塌糊涂了。在这个国家的完整性都受到考验的情况下，中国的态度是袖手旁观还是提供帮助？这些问题都是我们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我们有一个长久的外交政策就是不干涉内政，但人家院子里着火了，这时候救火算不算是不干涉内政？

　　综上所述，并不是说我们要马上去做很多事，而是说我们要认识到，这个世界不光是我们的生意对象，而更是我们的生存空间，我们要为这个世界做很多很多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我们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在过去60年里，我们的认知领域里存在着世界和中国，在以后60年里，可能就变成我们要身处一个各国一起生活的环境里，我们不能不去面对很多过去我们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总的来说，就是强调我们要考虑安全问题，要有更宏大的眼光去看待更多的事情，不是说只有跟中国有关的事情我们才看得见，这个心态将来一定会改变，而且现在正慢慢改变这种心态，虽然我们关心得还不够，我们还要关心得更多。等到北冰洋冰层融化的问题成为中国全社会都关心的一个问题，那个时候我国就是真正的一个强国。但现在我们还不是，我们甚至不关心本国的雪山融化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亚洲太平洋研究所政治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