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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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

■ 闵良臣

  我这个生长在大别山脚下的孩子,自小就从人们的嘴里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再说下去,就是苏杭的女子貌若天仙。可后来从开着车在外跑的司机(当然是男人)嘴里知道,说是其实真正漂亮的女子还数扬州,并说你从他那城市的街上走,看到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漂亮。可惜我没去过扬州,也不知那开车师傅说的真假。
  若是再接着说下去,就不免要说到杭州的西湖了,说是它的景致如何如何地美不胜收,简直天堂一般。这由不得你不信。近千年前,北宋的大作家苏轼就为它写了赞美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后来在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的《随笔》杂志上读到当代诗人公刘先生的一篇文章,就认同杭州之美,在于有西湖,“倘或缺失了西湖,杭州将无缘戴上‘人间天堂’的桂冠”。
  可近千年过去,1999年,当我随着众人去西湖看了看,就感觉不到它有多么吸引人,至少没有让我“心旌摇荡”。我想西湖大约在古时候是很美的,至少那时的天比现在的蓝,空气比现在的清新,更没有现在的“人声嘈杂”。
  我知道除了上面说的因素,也还有些缘由:无论春夏秋冬,都是游人如织,到处人头攒动,哪里是欣赏风景,而是看人来了。
  后来读美籍华人、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的《史学与文学》,见其中谈到西湖之美,有豁然开朗之感。唐先生认为,中国人旅游中国,和世界人旅游世界,最大的区别之一,便是中国人旅游中国,对传统的文字,尤其是诗词,要有相当的修养,才能得其三昧。说到西湖,唐先生认为:西湖者泥塘一块也。在自然环境上,她未必胜过台湾“日月潭”。若比起北美国家公园里的一些不太知名的小湖,则瞠乎后矣,无法相比。然而西湖却是世界级的名湖之一。其缘故就是西湖美在中国文学之中。设使西湖而缺“苏”(东坡)“白”(居易),设使西湖而缺雷峰塔、灵隐寺、许仙、青白蛇、苏小小、岳武穆,设使西湖(在文学上而非景观上)删除三潭印月、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楼外楼、保俶塔,则西湖不过一池水而已——并且西湖水太浅,有时且有臭味。
  前些年,中国请过一位外籍足球教练米卢,离开后留下一名言:态度决定一切。而对于赏景者来说,却又是一切景致都取决于心情。心情好,什么都好,心情糟,再好的景致也达不到“赏心悦目”的效果。须知人是个怪物,欣赏绝美的风光景致,没人相伴就感到没劲。若独自一人,风景这边再独好,也吊不起胃口。也就是说,在金钱在别的什么形而下的物质上,人是不喜欢与别人分享的。而在欣赏绝美的风光景致,而在思想精神等形而上方面,甚至就连欣赏三维画也需要知音。倘若只有一个人能看出三维画的妙处,这三维画也就没了市场不说,那人也会感到无聊和尴尬,“很没意思”。总之,人的某些快乐确实需要有人来分享。
  1969年7月21日美国阿波罗航天器登上月球时,倘若只有阿姆斯特朗一个人,那他也许就说不出将永远记载在人类发展史上的那句话,即: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只是一小步,但对整个人类,却是一大步!——至多也只是在心里想而已。
  可话说回来,人一众,感受也就会随之变化。看到的是同一种美妙,感受也不会相同。因此可以说,到了有那么一天,地球上成千上万的人都上了月球或是都去过月球,那“到过月球”也就稀松平常了。
  人的另一个毛病是,倘若大家都说那什么地方好得不得了美得不能行,你就想着怎么也得去看一看。而在你没到那地方之前,先在心中也就把它想得好得不得了,美得不能行,于是自然而然把那期望值提高了,并且往往是提高得超出了那景致的实际。因此到你真的看到之后,就不免觉得它实际的美与听说的美有不小的差距,甚至往往会让人失望。
  美国的夏威夷,我想肯定很美;北极光,我想也肯定很美;还有那海市蜃楼,更不用说,神美得凡人难得一见。倘若在你事先没听说过这些而看到时你肯定会觉得这些的确是美得让人惊讶。尤其是那海市蜃楼,真会让人疑心是看到了天堂或叫天上。可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听说这些是如何如何地神美、壮观,当你有一天真正看到这些“美”时,你一定会失望的。这一点,古人早就意识到了,故有“看景不如听景”一说。
  被称作文化泰斗的钱钟书先生惟一的长篇小说《围城》,人们对它的夸奖之词简直可以车载斗量。也许是我听多了这样的夸奖,看多了这样的评论,很长一段时间,拒绝看这部小说。后来,当我捧着《围城》阅读时,就真的有些失望,感觉不过是一本不错的小说,甚至对它不厌其烦的“比喻”还有些反感。
  人间就是人间,地上没有天堂。思想家顾准先生对此有着极清醒的认识:“……我的结论是,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矛盾永远存在。所以,没有什么终极目的,有的只是进步。”而况我们现在知道,哪里有什么“天堂”呢?在距离地球几百公里的高空观看深邃浩瀚的宇宙,那种无边的黑暗据说是很让人感到惊心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