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立鸡群：有感于高考作文专家眼中的古文奇才

古文奇才一出，舆论一片叫好声。我则感到阅卷老师恐怖，古文写作也符合题目要求？因为高考作文只是语文的一部分，承担的只是普通的选拔职能。奇才之奇，则把它演绎成了展示特殊能力的舞台。他写的东西，今人大多看不懂，古文专家都得忙乎半天。奇才站在高考阅卷专家中，仿佛鹤立鸡群一般。好像他们不将奇才评优，无法平衡自己文言知识的肤浅而带来的羞愧心理似的。想必是奇才财大气粗般的文言文挥霍与冷僻字展示，已经让阅卷专家自惭形秽了——恕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阅卷组特约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训诂学家、国家级名师马景仑教授所做的评说相对清醒冷静，原文抄录如下：“此文作者有良好的文言功底，在文言学习和写作上的悟性、灵性，非一般中学生、大学生可比，确可称‘奇’。但从‘高考作文’角度看，此文有两个明显缺点：①用词冷僻，艰涩难懂。其难懂程度超过了《史记》、《汉书》，乃至不少先秦散文。古代文言大家，如司马迁、柳宗元、苏东坡等，都极力使用常用词，何况今人仿古之作呢？②过分注重‘四字式’形式，逻辑不够严密，谋篇布局不周密（如第一段游离主题），不少上下文、前后句之间的联系经不起推敲。总之，我认为此文只是高考作文中的个案，其文风也不值得提倡。”

　
那么，按照马景仑教授的评审意见，如何科学评分，值得思考。事实上，马景仑教授的评价是清醒睿智的，也是一分为二的，对考生长处的肯定与短处的拿捏都恰倒好处，非常中肯。

我个人对评分的看法是，可以从三个等级的评价理由中择善而从。

第一种情况：最严格的评分：不及格。因为我们提倡就是用现代白话文写作，甚至应该在试卷上明确要求：用规范的现代汉语写作，否则扣分！我一直搞不明白阅卷专家为什么那么宽容。如果他们用英文写作呢？用法文呢？西班牙文呢？用火星文写作呢。这也都是语文呀。难道只有把你灌醉了，你才佩服对手的海量？这样做，鼓励的是主流的现代汉语写作，倡导的是现代汉语规范化。让考生在同等条件下的跑道上用同一个标准竞赛。

第二种情况：比较宽容的评分：良好。你挑战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应该扣分；你充分展示了个人特长，应该加分。好吧，我们就各让一步，把你的文章翻译成白话文以后再评分，按同一个标准看文章。阅卷专家已经指出了其除了文章冷僻以外，尚有个别段落没有扣题、过渡不自然，衔接不恰当的毛病。而且也强调了文章不宜提倡的文风（我觉得涉嫌卖弄），我想，评定良好容易较易为多数人所接受。

第三种情况：也就是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最为荒唐的评分：优秀。既然专家不提倡，并指出了文章的不足，为什么还要判定为优秀呢？费解！我不懂古文，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对中国古代文学的正确判断。一部中国文学史我还是翻阅过的，对中国文学的宏观印象还是有的。事实上，鱼龙混杂，良莠并存，是中国古代文学注定的历史特征。在鲁迅先生的偏激叙述中，甚至用上了“吃人”的字眼。个人认为，作为思想与交际的工具，作为文字简化的时代潮流，不对冷僻、艰涩的文字提出质疑反而不可思议。何况，语言文字是时代的化石，你选用的是什么朝代的化石？合时宜吗？我估计，这样的文章，今人未必读懂，任何朝代的“古人”也未必读得懂。这小伙子，极有可能说了一通类似于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也听不懂的外语。幸运的是，他遇到了一群堪称奇才的评委！

这样做，容易鼓励个别学生冒险仿效，容易弄巧成拙，东施效颦。半文不白的文章写作导向也有问题，偏离了现代汉语写作的正确方向 。吹捧奇才，是古代汉语部分的重复考察，对同样参加高考的考生不公平，对作者自己也未必公平，万一考砸了怎么办？万一遇到了严厉的评委怎么办？这样写，真有点危险地玩火，实在不应该将高考当成“赌盘”。

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作者事实上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可是，语文教学到底该怎么办？高中作文教学到底该怎么办？问题发人深省。如果一定要发现奇才，是否可以通过其他形式？那是否高考改革的另外话题？

我自己一直有怎么一个感觉：作为语文修养的考察，最不靠谱的就是高考作文！既然容许年轻人用古文写作，为什么不容许年轻人用现代汉语诗歌写作？个别专家一再推崇记叙文，连高中生应该重点训练的议论文都要边缘化，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高考奇文的出现是不是还存在着更加可怕的话语霸权？

附录一：“古文”的主人亲自注译

　　呱呱小儿，但饮牛湩(dòng)，至於弱冠，不明犍状。佌佌(cǐ)之豚，日食其羓(bā)。洎(jì)其成立，未识豜豭(jiān jiā)。每啮毚(chán)臑(nào)，然竟不知其夋兔(qun，同狡兔，见韩愈之《毛颖传》)之三窟也。方彼之时，窋(zhú)诧之态，非闠闠(huánhuì)之中所得见也。

　　呱呱坠地的小孩，只知道喝牛奶；到二十岁，还不知道牛的样子。幼小的猪，（小孩）每天都吃它的肉；等到成年，也不能分辨猪的公母。人们常常啃吃野兔的兔腿，然而最终却不知道狡兔有三窟。在那个时候，兔子从洞穴里出来的神态，不是街市之中能够看见的。

　　今北方久熰(ōu)，瀵(fèn)氿(guǐ)甃(zhòu)眢(yuān)，坌(bèn)坲坲(fó)，焘天幠(hū)日。土地皴崩，罅可容人。南疆霶霈，洚水肆虐，当此之滈，茅舍尽走。欲苫(shàn)不能，啼口立(同泣)啾啾。

　　凡此异态，非天之咎。

　　现今北方久旱，泉涸井枯，尘埃飘拂，遮天蔽日。土地干裂，缝隙大可容人。南疆大雨滂沱，洪水肆虐。遇到这样的水灾，草舍都被冲走。想修缮而不能，人们只能啾啾地啼哭。

　　凡是这样的异象，并非上天的罪过。

　　君不见斵(zhuó)楩(pián)焚樟，岵(hù)之为屺(qǐ)，睇眄(miàn)之下，万山尽屼(wù)，百尺篔(yún)簹，化为竹著。於彼幼蛇，匌(gé)不盈寸，巴蛇王虺(huǐ)，尽化柈(pán)馐。玈(lu)气烰烰，上格瑶池，贫地徕贾，以丰其赀(zī)。然千丈方圆，莱菔不生，九天之上，星河不见。

　　你难道看不见砍伐树木焚毁森林，草木葱郁的山变得荒芜。极目远望，万山都光秃秃的。百尺高的竹子，都做成了竹筷子。对于那些小蛇，粗不足一寸，（与）剧毒蛇王，都成为盘中美味。工厂黑色的废气蒸腾上升，上达瑶池。贫穷之地招徕商贾，以增加他们的财富。然而方圆千丈之内，连萝卜都不能生长，九天之上，星河也不能看见。

　　呜呼！漫山设棙，遍地尽罘。此天灾也？人祸也！河海黟(yī)然，浊水仍倾，此天灾也？人祸也！斵木[算刂]竹，彍(guō)弮(juàn)待兽，以至鹿不得走，翬不得飞，蚁不得宭(qún)，髬髵不见。此天灾也？人祸也！

　　哎！人们漫山遍野地设下捕兽的机关和抓兔子的网。这是天灾吗？是人祸啊！河海里的水已变得漆黑，各种废水还在不断向其中排放。这是天灾吗？是人祸啊！砍木伐竹，张弓等兽，以至鹿不能奔跑，鸟不能自由飞翔，蚂蚁不能群居，野兽鬃毛竖起也不能看见。这是天灾吗？是人祸啊!

　　翕合沴(lì)气，终日涽涽。天不复蓝，水不复清。未有乌云，天何暝暝？赤乌既出，焜耀无复。看天下，鸟飞不下，鲜见狉狉，当此之时，何处貣青天？

　　人们呼吸着浊气，整天昏昏沉沉。天不再蓝，水不再清澈。没有乌云，天空为何阴沉？旭日升起，太阳光彩明亮的样子也不复存在。看人间，鸟飞而不敢落下，很少能看见野兽成群奔跑，在这样的时候，到哪里去能乞求到青天？

　　所幸者，人知之也，人更之也。然，上作网法，下偩几何未可知也。

　　庆幸的是人知道这种灾难，人能够改变这样的状况。然而，国家制定法令，民众有几个能遵守执行，就无法知道了。

　　今天下多灾。北国井冞(shēn)，陈主复至，当与孔张俱歾(mò)。南域之霖，大禹洊存，只得扼腕而叹息。人不咎己而咎旱魃，不诮(qiào)己而诼共工。未之可也。闤闠所趋，不可恈恈。当思子孙后代，人己知之。然行之效，则体躆庙堂者思之，媕娿(ān ē)之徒，弃不婟(hù)嫪，国之大蠹，捐而必究。

　　现在天下多灾多难。北国井枯，（即使）陈后主再次到来，（也只）当与姓孔与姓张的两个妃子一齐死在井底；南疆大水，（即使）大禹还活着，（也）只能扼腕叹息。人们不归罪于自己而归罪于造成旱灾的鬼怪，不责备自己却责备共工。不可这样做啊！城市的发展不能急功近利，应当考虑到子孙后代。人们已经知道后果的严重性。然而力行改变，则是那些当权者要思考的。阿谀奉承的小人，舍弃而不要怜惜；国家的蛀虫，舍弃而必定要追究。

　　吾所思者，河泮水墺，杨槐蓁蓁，町疃(tuǎn)，柳榆其秝(lì)。苾葌柅柅游屮(chè)葳蕤，见柳而人不攦，视草而众不蹸，日驾双軑(dai)之车，斐斐闾巷之间，目不复睺，鼻不再鼽(qiú)，鸟不惊人，鲋游沴然。

　　我所梦想的是，河流边上，杨槐青翠丛杂，舍边空地上，柳树榆树稀疏而均匀地排列着。芳香的兰花和野草长得十分茂盛。看见柳枝，但人们不去折断它；看到草坪，但众人不去践踏。在街巷之间徘徊散步，眼睛不再迷茫，鼻子不再堵塞，鸟悠适而不怕人，鲫鱼偶尔被水边的动静惊走。

　　人者，天地孕育。今其反万物，此獍也。今其不宜瞡瞡，遗祸搙孙，当修长远之道以藾万世。

　　人是天地所生。现在反而残害万物，这（如同）是生下来就吃母亲的野兽。现在不应当目光短浅，遗祸子孙。应当作长远之计来福荫万代。

　　今吾执笔於此，所思者，舍旁早蟠一株，今当唪唪，攲枝水上，当复驾舴艋，扌玄其落桃，投於苙。坐银杏树下，观儿童嬉於树下，延於砖祴(gāi)，搤(è)腕而惜水中未置菱藕几株。燠(yù)热之时，而可摘菱冣(zuì)菂，爇之为饘(zhān)，以奉亲房。

　　今天我执笔于此，所想的是，屋旁长有早蟠桃一株，如今应果实累累。桃树的枝丫斜伸向水面，我想再驾小舟，拾起它落入水中的桃子，扔进猪圈。坐在银杏树下，观看儿童在树下嬉戏，在砖铺的小道上闲适地散步。扼腕叹惜水中没有种植菱藕几株。夏天炎热的时候，就可以摘菱聚莲，烧煮成粘稠的粥，侍奉亲长。

附录二：疑为考场展示的繁体写作（选自网络）

　呱呱小兒，但飲牛湩[dòng]，至於弱冠，不明犍[jiān] 狀。佌佌[cǐ]之豚，日食其羓[bā]。洎[jì]其成立，未識豜豭[jiān jiā]。每嚙毚臑[niè chán nào]，然竟不知其夋[qūn]兔。方彼之時，窋[zhú]詫之態，非闠闠[huán huì]之中所得見也。

　　今北方久熰[ōu]，瀵氿甃眢[fèn guǐ zhòu yuān]，坌[bèn]坲坲[fó]，燾[dào]天幠[hū]日。土地皴[cūn]崩，罅[xià]可容人。南疆霶霈[pāng pèi]，洚水肆虐，當此之滈，茅舍盡走。欲苫（shàn）不能，啼口立啾啾[jiū]。

　　凡此異態，非天之咎。

　　君不見斵[zhuó]楩[pián]焚樟，岵[hù]之為屺[qǐ]，睇眄[miàn]之下，萬山盡屼[wù]，百尺篔[yún]簹，化為竹著。於彼幼蛇，匌[gé]不盈寸，巴蛇王虺[huǐ]，盡化柈[pán]饈。玈[lu]氣烰烰，上格瑤池，貧地徠賈，以豐其貲[zī]。然千丈方圓，萊菔不生，九天之上，星河不見。

　　嗚呼！漫山設棙，遍地盡罘。此天災也？人禍也！河海黟[yī]然，濁水仍傾，此天災也？人禍也！斵木算刂竹，彍[guō]弮[juàn]待獸，以至鹿不得走，翬不得飛，蟻不得宭[qún]，髬髵不見。此天災也？人禍也！

　　翕合沴[lì]氣，終日涽涽。天不復藍，水不復清。未有烏雲，天何暝暝？赤烏既出，焜耀無復。看天下，鳥飛不下，鮮見狉狉，當此之時，何處貣青天？

　　所幸者，人知之也，人更之也。然，上作網法，下偩幾何未可知也。

　　今天下多災。北國井冞[shēn]，陣主復至，當與孔張俱歾[mò]。南域之霖，大禹洊存，只得扼腕而歎息。人不咎己而咎旱魃，不誚[qiào]己而諑共工。未之可也。闤闠所趨，不可恈恈。當思子孫後代，人己知之。然行之效，則體躆廟堂者思之，媕娿[ān ē]之徒，棄不婟[hù]嫪，國之大蠹，捐而必究。

　　吾所思者，河泮水墺，楊槐蓁蓁[zhēn]，町疃[tuǎn]，柳榆其秝[lì]。苾葌柅柅遊屮[chè]葳蕤，見柳而人不攦，視草而眾不蹸，日駕雙軑[dài]之車，斐斐閭巷之間，目不復睺，鼻不再鼽[qiú]，鳥不驚人，鮒[fù]遊沴然 。

　　人者，天地孕育。今其反萬物，此獍也。今其不宜瞡瞡[guī]，遺禍搙孫，當修長遠之道以藾萬世。

　　今吾執筆於此，所思者，舍旁早蟠一株，今當唪唪，攲枝水上，當復駕舴艋，扌玄其落桃，投於苙。坐銀杏樹下，觀兒童嬉於樹下，延於磚祴[gāi]，搤[è]腕而惜水中未置菱藕幾株。燠[yù]熱之時，而可摘菱冣[zuì]菂，爇之為饘[zhān]，以奉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