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孤儿几度被人当作摇钱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12:17:40

昨天是世界艾滋病日,人们再次将目光聚焦到因艾滋而成为孤儿的一些孩子。高丽,就是众多“艾滋孤儿”中的一个。

这个本该接受社会关爱和照料的孩子,却历经了种种磨难:防艾人士寄给她的学费,亲叔叔拿去赌了;自己的姨母一边收留了她,一边却扣留了她的户口簿和社会捐赠;“好心人”收养了她两年27天,拿走了6500元钱,却对外声称高丽每年要花自己上万元……

俨然,艾滋孤儿高丽成了众多人眼里的摇钱树。

泪水,不该属于高丽这张充满稚气的脸

高丽姐弟俩和父亲(已去世,时已艾滋病晚期)的合影

摆放在当地的救助艾滋孤儿的宣传牌儿


日前,记者在采访著名防艾人士、被誉为“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的高耀洁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叫高丽的女孩子。

 

高丽,一位18岁的女孩儿,父母均因感染艾滋病先后离世,因而被称为“艾滋孤儿”。“艾滋孤儿”与“高丽”的词语搭配,使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遭遇了坎坷曲折的生命际遇。这也从一个侧面向我们展示了许多艾滋病灾区防治工作存在的黑洞,展示了许许多多尚不为人知的艾滋孤儿们的令人揪心的命运。更重要的是,它展示了那些在疾病和贫困面前暴露无遗的贪婪和愚昧。


好心人寄来的学费,叔叔拿去赌了

防艾人士高耀洁是从媒体的报道中发现高丽的。在知道了高丽的情况后,2001年1月15日和3月8日,她分别给高丽家里寄去了300元和100元人民币。

2001年3月30日,当高耀洁老人见到13岁的高丽和她11岁的弟弟高闯时,她正在一间没顶的房子里哭着做饭。她的妈妈已离开了人世,父亲则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为了照顾父母,高丽已辍学一年多。高家一贫如洗,连个破烂也找不到。唯一的财富,是北屋东间的一个大麦囤,内有几千斤麦子。

“你想上学吗?”高耀洁问家徒四壁的高丽。

“想!就是没钱交学费……” 她泣不成声地说。高耀洁这才追问起2001年1月15日和3月8日那两次寄钱的情况。高丽的父亲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听说有人往俺村给病人寄钱,别人都收到了,我没有收到。”后来经过再三查找,结果令人非常吃惊——这400元钱,被高丽的四叔偷偷地取走赌博了。而高丽姐弟俩怕受他四叔打骂,没敢吱声。

2001年7月25日,高耀洁又把300元钱寄往高闯就读的小学校长处,校长送高丽到今是中学复学了。同年8月19日,高丽父亲去世。25日,高耀洁又寄去500元,但高丽的奶奶将钱取走了,只给高丽留下了70块钱。


社会上捐来的钱,被姨母收了

父亲去世后,叔叔们把高丽家所有的东西——那囤麦子、一些钱、一头水牛和一头小猪全都抢走了。只留下哭泣无助的姐弟俩蜷曲在空荡荡的3间土屋子里面,与饥饿做伴。

但好吃好赌的叔叔们并没有就此放过高丽,他们认为总会有人给姐弟俩寄钱。为此,高丽的叔叔常常来殴打他们,强迫他们向别人要钱。高丽清楚地记得,2001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四叔来要钱,高丽说没有。四叔抡起棒子就打,疼痛让姐弟俩禁不住地尖声喊叫起来,但没有一个邻居敢出来救他们。最后,姐弟俩逃到附近的学校,躲在教室里度过了那个寒冷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村里的邻居给高耀洁打电话,讲述了两人挨打的经过。高耀洁一听就哭了。经由她的安排,弟弟高闯在2002年6月被山东省曹县苏集镇水牛陈庄一户姓陈的善良人家收养了,改名叫陈祥鸽,在那里,他受到了陈家人和邻居的喜爱。高丽则被寄养到当地的姨母家。

但叔叔们并没有放过高丽。有一次,一个叔叔找到她,要她给原来她家的房子交电费,但她没有钱。当天深夜,这个叔叔就跑到她住的地方,用棍棒将她打了一顿。

姨母对高丽又如何呢?据邻居介绍,前两个月,姨母的态度还可以。不料,她有个34岁的儿子,相貌较差,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找不到媳妇,竟然别有用心地打起了高丽的主意……高丽不从,他们就一齐打她,有一次甚至让她跪在钉有许多钉子的木板上,打得她皮开肉绽。头上、身上、膝上全是血,衣服粘在身上脱不下来……

两个月的寄居生活让小高丽感到从一场恶梦跌入到另一场更恐怖的恶梦,她感到生不如死,爸爸妈妈枯寂的坟茔时常在她的眼里浮现。2002年7月29日,她哭着给外地的弟弟打了个电话。姐弟俩在电话里大哭。弟弟现在的舅舅刘某了解到情况后,备感震惊,当即给高耀洁打电话,建议把高丽接到当地,让一户姓王的人家收养。高耀洁老人再一次泪流满面。

8月4日,天刚亮,高丽就站在县收费站门外—个公用电话亭旁边,等候来接她的“恩人”。下午4时许,高丽终于看到了他们。高丽等一行5人什么行李也没带,两手空空,于次日一大早乘汽车到山东。到王家后高丽改名叫王媛媛。

但姨母扣留了她的户口簿、衣物等日常用品和社会上给高丽的1900元捐款。这个女人还不断地给王家打电话,让高丽回去“上学”,说户口迁不出来,甚至要去王家接高丽回去。高丽明白是怎么回事,拒绝了。秋季开学了,高丽到当地苏集镇中学上学。香港智行基金会杜聪先生为她交了学费。在此期间,姨母仍然多次企图把她骗回去。

 

收养人把她当摇钱树了

2002年8月5日,当高丽来到王家时,村里曾有人反映说,王家不是为了收养孩子,而是为了捞钱。高耀洁对此一直半信半疑……

果不其然,从9月份开始,王母的本相就暴露出来了:她稍有不顺心,就拿高丽出气,并常以“不要你,把你送回你姨家”来威胁这个脆弱的小女孩。她会因为摔碎了一个暖瓶而对高丽大发雷霆。2004年8月20日,因为高丽转学的问题,王母一直吵到夜里3点也没有停止。邻居看不下去过来劝解,叫高丽到她姑姑家住了一天多……

王母还狐疑多端,限制高丽与外界,尤其是和王母关系不好的人家接触,甚至不让她去奶奶家,不让她和在异村的亲弟弟说话。外来信件、外发信件,必须念给她听,高丽念过,再让她儿子念一遍,若有不合意之处,便大发雷霆!

对于高丽获得的资助,王母表面上声称不要,实际上从不错过机会。有一次,一位记者给了高丽1000元,她从这屋赶到那屋找高丽把钱要走。高丽在王家住了两年零27天,有据可查,王母共收了6500元钱。王母对外声称高丽每年花去她上万元。实际上,高丽在两年中每月用她30多元钱,吃得很差,常常大便干燥,蹲在厕所一两个小时也解不下来,有时七八天才解下几个干粪块,肚子胀得睡不着觉。王母对高丽的态度,有时婆婆看不下去,背着人悄悄给高丽一点钱或食物,按高丽的话说就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俺奶奶……”

种种情节令高耀洁老人感到“不可思议”!2004年8月30日,她和中共中央党校科社部靳薇教授以及杜聪先生一行7人来到山东,要接高丽转学。那两天,王母大喊大叫,千方百计试图骗逼高丽留下来。高丽走后,王母失去了摇钱树,气愤之余经常来电话骚扰高耀洁老人,每天三五次电话,吵闹不休,有时一个电话打了一个半小时,闹到夜里11点半,口口声声说:“天下人都知道,王媛媛永远是我的女儿。”她不仅伙同高丽姨母等人四处散布高耀洁等人的谣言,还威胁要到法院起诉她,要用刀捅死资助高丽继续读书的杜先生。某些地下黑血站的幕后支持者也与王母联起手来,借用高丽的事攻击高耀洁,扬言要搞臭她……


幸福生活终于等来了

从出生那天起,不幸与苦难的阴影就开始伴随她。高丽的妈妈是个“后婚婆”,第一次结婚不到一年,丈夫就因意外事故死了。几年后,她改嫁高家。“后婚生个妮,一穷到屋脊”,这一下子可把高家彻底“方”穷了!小高丽成了奶奶、叔叔们眼里的“扫门星崽子”,谁都看她不顺眼,经常以白眼相待,有时骂她,有时踢她一脚,打她一巴掌……

有一段恐怖的经历至今留在高丽的记忆里。那是5岁时,有一天她端着碗吃饭走得快了,摔倒在地把碗打碎了。小孩摔碗本是一件小事,可是却惹恼了她的奶奶和爸爸,说她是“没用的东西”、“笨蛋”,拼命地用棍棒往她身上、头上乱打。当邻居看不下去出来劝解的时候,高丽的前额已被打出了两指多长的伤口,血流如注,人已迷糊了。但她爸嘴里还喊着“打死她”、“赔钱货”。她妈妈心疼得实在看不下去了,哭着把高丽抱到村卫生所,医生检查发现在高丽前额发际处有两厘米长的伤口,给她缝合了3针,才止住血……这次毒打使她落下了“轻度脑震荡后遗症”,有时一“迷糊”,脑子就一片空白。之后,尚未抹平伤痕的她又成了“艾滋孤儿”。

一直关注艾滋孤儿的校靳薇教授介绍,转学后的高丽最初被安排到南方的一所学校,但无法适应。后来,几经反复,他们将她转到河南某市的一所封闭式学校。但几经曲折后的高丽依然不适应,有严重的自闭症,情绪不稳定,成绩下滑得厉害,而且非常不自信,觉得自己很没用。

高耀洁、靳薇和杜聪三人反复商量,决定先帮她解决心理问题。2004年暑假,他们先是找一个大学生志愿者陪她,后来,又决定送她去过一个月的打工生活。为此,他们作了精心的安排,既要考虑安全,又要考虑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家好心的工厂接纳了高丽,并在一个月后给她开了1000多块钱的工资,这让高丽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只能靠别人的帮助和施舍才能活下去。同时,打工生活让她也看到了生活的严酷,没有文化确实不行。

暑假结束之后,高丽不再像一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受伤的刺猬。她开始主动给靳薇等人打电话,表达自己的想念,并发誓要念好书,考上大学。老师和同学感觉她像换了个人,高丽也感受着老师和同学的关爱。

2005年春节后,高耀洁等人接到高丽高二上学期的成绩单,理化满分,数学98分,最低分数是外语86分。她并被评为全校“诚信之星”。凡听到这个喜讯者,无不为之欣慰!在最近的一次月考中,高丽除了一科外,其它各科成绩都在年级50名以内。老师说,将来不敢保证她上重点高校,但上普通高校一点问题没有。

靳薇不无欣慰地对记者说,现在的高丽已基本上走出了伤害的阴影,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孩子。这位中央党校教授不无感慨地说,这么多社会人士无私的关爱正在逐渐地冲淡、洗刷高丽身心上的伤痕,现在的她就像当年从旧社会踏进新社会的雷锋一样,内心充满阳光、喜悦和感恩。她发誓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对社会、对他人有用的人。

(出于对高丽的保护,记者并没有前去高丽所在的学校采访她本人,本文是根据高耀洁、中央党校靳薇教授等人的讲述以及高丽本人的一篇自述整理而成。)


■相关·政策

国家卫生部11月30日发布的新闻公报指出,制定并落实的“四免一关怀”政策是我国当前及今后艾滋病防治最有力的政策举措,这其中就包括“开展艾滋病遗孤的心理康复,为其提供免费的义务教育”。公报强调:凡因领导不力、措施不当、“四免一关怀”政策不能得到有效落实的,应进行批评和问责。对隐瞒疫情、玩忽职守造成艾滋病传播和流行的,要依法追究责任。


■相关·专家

高耀洁,山东人,多年来自费百万元印刷宣传材料、救助艾滋孤儿,被媒体誉为“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记者采访高耀洁的时候,她表示,救治艾滋孤儿,首先需要地方政府落实好中央的政策,其次是要依靠社会各方面的共同努力。

高耀洁说,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将在生存、教育、医疗、心理等各方面都面临巨大问题,帮助他们是一项社会系统工程。

她说:“许多艾滋孤儿少衣缺食,生活无人照料,特别是到了冬天,有的孩子腿冻得都露着骨头。”高耀洁认为,在心理上首先不要让艾滋孤儿感到被歧视、被抛弃,要让他们感受到社会的温暖。在这方面,民间人士大有可为,每一个人都应行动起来。

 

■声音

感受,用最柔软的部分

或许是我们住所的钢筋水泥的冰冷铸成了我们的强硬,我的父辈母辈们开始不停地对我们哀叹:人心硬了!

我无从判断这个命题的科学性,因为人心本就无法用天平那样的衡器具体而微去称。但是人生的辗转与心灵的紧裹,似乎越发印证着父辈们的判断。——心姑且这样硬着。

但,这决不单是这个最柔软部位的错:我们坚硬地对武侠中洪七的弟子们嗤之以鼻,据说他们受了别人的雇佣;我们坚定地站在斗殴的外场做先生笔下的冷漠的看客,据说好人不再有好报……于是,我们冰冷的言行让我们柔软的心和魂灵变得坚硬。

还算有幸。高丽,这个在世间飘零的柔弱的生命个体,用她花样的代价冰融了我们的心。久违了,被这个嘈杂世界驱赶到角落的那一丝感动;也“久违了”,曾经轻而易举就能揪紧我们魂灵的那些苦痛。但如此的“久违”,却架在了这样一个弱小的生命的肩头!这样的负载,不公平。

她一定要有幸福的童年,她一定要有快乐的伙伴;起码,她一定要有偶尔能够抚摩自己脸颊的母亲的手掌。不用!卢梭说,人的不平等基于人的出生的不平等。那么,以上的那些美好高丽都不用。我们只求,那些贪婪的目光、对一个风雨飘摇的艾滋孤儿的贪婪的目光,走远,走远,走到地下18层的那所原本属于它们的暗城。

可以负责任地讲,中央已经想方设法去做了,但高丽们依然在承受着或许不该承受的痛。因为事实已然这样,我们才更怀念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的高耀洁先生,她虽然也曾有抱怨,也有哀叹,但她更有行动。我看到过高老沧桑的脸庞,她坚毅的目光告诉我们:爱,也要行动!

写这段文字的时候,北京突然起了风,气温也一下子很低。坐在办公室里,没有纷扰,没有电话,有的是烧着良善取暖的干柴,天空开始变得温暖。许多工作在写字间里的人告诉我,其实他们不冷。

那好,就别再让柔软的东西冰封,将高丽作为我们和坚硬的最后一次郑重的道别吧。过了今天,贫穷富有、羸弱强壮、有名无名,一切,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