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通胀之下工资没增加

毫无疑问，人们的感受都是真实的，他们的疑问也是自然而然的。其实，通货膨胀对人们造成的最直接的危害就是减少他们的真实收入，降低他们的生活水平。如果通货膨胀是均匀地发生，同样作用于所有的商品，一切消费品和生产要素（包括劳动力）的价格同时同比例地增长的话，则通货膨胀只是改变了名义价格，人们在真实生活中的经济关系没有丝毫变化。人的生活水平既没有提高也没有降低，生产也保持原样——一切变化都只是表面的，它最多只是改变了经济学家所说的“菜单成本”。问题是，这种均匀发生的通货膨胀只存在于理论假想之中，现实中从未出现也不可能出现。通货膨胀——货币增加的过程，不是一个给每个人按比例发钱的过程，而是一个由中央银行主导的、通过信贷扩张的手段向市场中注入新货币的过程。换句话说，新增加的货币，总是以各种贷款的形式流入市场。央行购买国债，财政部把这笔钱存入商业银行，商业银行的存款增加，可贷款的数额也增加；央行还可以直接贴现商业银行的票据——这也是一种贷款——来增加商业银行的资金，这些钱通过存款准备金率的放大效应，商业银行就可以把新增加的资金再以几倍的数额放贷出去。总之，新增加的货币是以极不均匀的方式进入市场的。它可能通过商业贷款进入一些有利可图的产业，可能被各级政府用来作为公共开支，可能通过消费信贷被人们拿来买房买车，当然，也有可能被人以其他名义贷出然后转作投机炒房炒股。但是，所有这些通通与消费品价格、与人们的工资无关，至少在信贷增加开始以后很长时间都是这样。

这种新增货币（信贷）的极不均匀性是货币发行方式的必然结果，它与现代经济多层次的产业结构结合起来，共同造成货币流动的复杂过程，使其具体的流动方向难以预见。我们知道现代经济是由金融业、商业、初级产品加工业、次级产品加工业、……最终消费品加工业等等组成的复杂经济体。不同行业不同层次的产业又以难以计数的关系联系在一起。而最终消费品生产与销售，则处于最底端。新增信贷主要以投资和明显带有投资性质的房产购买的方式流入，也就是离日常消费品最远的生产层次上进入。这使经济的局部形势发生了变化。投资不是平均地追加在每一笔现有投资之上的，具体来说，那些被利润和投机的动机驱使，借助各种有利条件（比如产业政策和利率优惠等等）优先获得贷款的行业、企业和个人，会有比别人更活跃的经济活动，通常他们所在的领域也会更加繁荣。一般来说，他们所持有的资产价格在提升，他们的资本收益率也在增加。但是此时整个经济体的成本结构没有发生大的变化，由于其他行业竞争的关系，劳动力成本也没有重大的变化，工资水平的变动，局限在少数行业的少数人群中。结果就是，资本的边际收益率的增加大于劳动的边际收益率的增加。

但是货币是流动的，额外增加的货币不会随着一次信贷-投资的结束而停止运动。成功的投资本身会造成进一步追加投资的需求，同时，它的投资活动会增加与之相关产业的收入增加，这又会刺激另外一些行业投资增长。于是，整个经济结构中的不同层次的产业就看似缓慢地、却毫不中断地联动起来。当新增的信贷足够多（就如我国近两年的情形）的时候，这种投资热情就在产业结构的不同部门中被连续不断地激发出来，并且依次推高整个市场中不同资产的价格。并且总是体现为资本收入的更快增加。

新增货币一旦经历了最先贷款者的一轮投资之后，它的流向就完全不是产业政策和信贷政策所能左右的了。此时大量投放的货币在经济体中储蓄了巨大的势能——注意，它主要不是体现为工资收入，而是资本的收入，它只给最优先获得贷款的行业和企业带来部分的工资提升——就会急于寻找任何可能的突破口。经济波动中任何明显的获利机会都会引来大量的投机行为。当十几万亿扩张出来的信贷进入市场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力量能让它们停下脚步的。增加的信贷是在整个市场中弥散开的，它从最初一层的贷款开始，逐次进入每个行业，并且总是大幅提高该行业的资本收益并且顺带小幅提高其工资收入（因为正是资本边际收益率的提高和投资收入增加的预期才会刺激这个行业更多的投资需求，才会把货币流动的势能引到自己这个方向上来）。

无论如何，在增加信贷造成的货币洪流扩散过程中，它每一步都必定会增加一部分人的收入，不管是作为资本收入还是工资收入。但是，它的扩散和带动收入增加明显也是极不均匀的。越早获得信贷的行业和个人，通常他们的资本收入就增加得越快。越晚流入的行业，相对应的收入增加就更晚也更少。所以我们看到金融业、国企、房地产行业、股票投资者、政府与事业单位……等等收入提高的更快更多。在产业链的下游，在加工制造业和零售商业那里，作用的就更晚一些。

这种由信贷扩张过程的不均匀性带来的收入增加的不均匀性，造成了今天普通大众既难以忍受又倍感困惑的局面。总体上，越是更高收入阶层的人，其收入增加越多；越有贷款的便利条件的人，收入增加得越多；越靠近最初信贷的行业的从业人员，其工资收入增加的也越多。通货膨胀是一个不公正的再分配的过程，它让富者愈富穷者愈穷。尽管底层的大众收入最终也会有所增加，但是其增加来得太晚幅度也太小，根本无法与优先者相比。——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尽管工资总水平没有大幅上涨，房地产市场却呈现“繁荣”形势，而私人汽车消费在近两年中也出现“井喷”。

由于所有的人（消费者）是在同一个市场中竞争资源，当这新增的货币最终流动到消费品市场中的时候，价格上涨的负担也是由所有人同等承担的。（虽然不同收入水平的人的消费存在“档次”差别，但是生产这些商品都要使用同样的资源：资本、土地、原材料、劳动力，所以，富人们消费品价格提高也一样会调高中下阶层消费品的生产成本。）这样，在竞争之下，消费品价格会出现普遍的上涨，收入增加水平的重大差别，也必然造成人们严重的苦乐不均。没有多少资本收入、主要靠工资生活的人，收入提升最晚也最缓慢，对物价上涨的承受力最低。他们的工资增加的蜗牛般的速度，当然赶不上飞涨的物价，相比较而言，的确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人们发出“什么都涨，就是工资不涨”的悲叹，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