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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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仙亭

〔清〕 佚名 著

 

《聚仙亭》十回,清朝佚著者,属神魔志怪小说,主叙明永乐年间秀才谢廷遇狐精及蜈蚣、蜘蛛、蝎子、红蟒、壁虎五毒事。

该书在南开大学图书馆特藏部藏有抄本《话本十四种》,一函共12册,其中《聚仙亭》与《孝感天》《刘公案》属一册。底本皆系晚清天津储仁逊抄录。

 

目  录

第 一 回 谢公子郊外遇友 袁柳庄风鉴惊人

第 二 回 海滩边遇怪物偕花烛 聚仙亭揭封皮走妖魔

第 三 回 设奸计刘氏投井 请赴席自身殒命

第 四 回 侠士探监淮安府 天师巡察城里妖

第 五 回 审冤情请天将灭除妖怪 识英才代甥女愿作冰人

第 六 回 真才子扬州投书坦腹东床 假佳人花园觅偶私效鸾凤

第 七 回 天师遣将花园捉怪 谢廷途路山林遇妖

第 八 回 刘从虎骗诱贞妇身正法 夏太师举荐季才招驸马

第 九 回 公主被妖摄去中毒 太后设计赚哄打印

第 十 回 圣母灭五毒讨封赴仙阙 谢廷毕婚姻衣锦大团圆

 

第一回谢公子郊外遇友袁柳庄风鉴惊人

词曰:

合欢杯,谁不爱?且莫贪多醉不醒。一斟一酌不惹非,行也安时坐也稳。

美姣娘,谁不爱?且莫痴迷苦苦恋。鸳鸯枕上动干戈,恩爱多时反成怨。

世间财,谁不爱?公道取之无人怪。若用毒计强求来,来得快时去得快。

英雄气,谁肯让?保惜身家休放荡。人来辱我我由他,我若肯让天不让。

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乱是英豪。

无义之财君莫取,忍气饶人祸自消。

话说大明永乐年间,江南淮安府盐城县,城内竹车桥旁居住一位相公,姓谢名廷,表字白春。父名谢顺卿,乃是两榜出身,在朝为官,官居翰林院学士之职。夫人张氏,并无三男二女,单生这谢白春相公一人。未及几年,父母竟自相继亡故,抛下巨万家私产业。在这盐城县数他为第一的财主。谢白春年方一十九岁,生得美如冠玉,貌似潘安,才同子建,尚在鳏居,并未婚娶。在家内掌执家务者有乳母,管理外面事务、一应田地房产,有乳公谢纯掌管。谢白春已入黉门,是一秀才公。

谢相公一日正在书房诵读诗书,正是二月下旬,天气晴和、花明柳媚之时,忽见乳公谢纯走进书房,谢相公便站起身来。列位,你道为何见了乳公就站起身来?皆因谢廷自幼父母逝世,总是依赖他夫妇二人抚养成人,家中大小事务出入,皆由他经手掌管;并兼为人老成持重,品行端正,故此谢白春站起身,口呼:“乳公,来书房有何指教?”谢纯口呼:“相公,刻下正是清明时节,况且连日天气融和。何不趁此天朗之时,相公可到祖茔拜扫坟暮?你也当尽一点孝心,才是正理。老奴将酒肴、金银纸锞诸样祭品俱已预备齐全,专候相公拜扫祖茔。”谢廷闻言,立刻更换衣服。只见他:

头戴片玉方巾,翩翩儒雅;穿一件莺哥绿直氅,必必斯文。白绫袜,大红朱履,直氅内衬银红底衣,仿佛当年卫玠之容;手执一柄春扇,真金,依稀昔日潘安之貌。真个是眉清目秀,实堪儒雅风流。

谢纯口呼:“相公,今日或是骑马,或是坐轿。早吩咐下去,好令他们预备才是。”谢白春说:“勿庸骑马坐轿。今日天气晴和,不如步行,倒也消遣散闷。”令乳公、乳母看守门户,带领两个家丁,挑着春盒、红毡、酒肴、纸锞等物,出了大门,一路行来至郊外。有词一首为证:

游人如蚁,士女如云。桃红李白,鸭绿鹅黄,莺声嘹呖,紫燕衔泥。桃柳桑麻,游人不绝。也有吹弹的,也有歌舞的。真个鼓乐喧天,管弦震地。又见那柳浪翻天莺簧啭,芳菲景色,真个令人应接不暇。正是:

风吹不管游人醉,独有三春景色新。

谢白春见此艳阳天气,景况可爱,心中恋恋,有依依不舍之意。缓步行来,不多时已到了自家祖茔。坟丁看见谢公子前来拜祖祭墓,忙给公子请安,便拿锨掘土添坟。家丁设摆春盒,满斟三杯酒,挂了纸钱,铺下红毡。谢廷走上红毡,向坟墓大拜了四拜,焚化了纸钱锞锭,奠了酒浆。

已毕,遂坐在红毡上,令家丁暖酒,欲自饮。只见远远来了一乘小轿,后随一个白面书生,走了过去。仔细一看,原是斜对门邻舍崔文,表字子英,乃是一位读书的寒士。谢廷站起身形,唤了数声:“崔兄,往何处去走走?”那崔子英闻后面有人呼唤,便转过头来一看,遂说道:“原来是谢相公,多有失慢。”谢廷回答:“不敢,不敢。兄台这是往哪里去?”崔子英回答:“适同房下到荒茔拜扫,不知谢兄在此,多有冒犯。幸毋见怪。”谢廷回答:“岂敢,岂敢。既然崔兄拜扫回来,今日郊外幸会,在下见此芳辰,欲同足下在此野饮一杯,以助风游之幸。幸勿见却。可令嫂夫人先回尊府。不识尊意若何?”崔文说:“承兄抬举,过蒙错爱。欲不领命,犹恐有拂贵意。俟少赶上贱内照会,必来领情。”于是崔子英赶上轿子,口呼:“娘子,现今谢公子留我野饮春酒,娘子先行一步。”吴氏口呼:“官人,不可贪杯,早些回家!”崔子英答应:“晓得!勿庸娘子嘱咐。”

不讲轿子先行回家,且言崔文走至谢廷的坟茔,谢白春心中甚实欢喜,尊崔文坐上首。崔子英再三不肯,方才坐在上首。谢白春对坐饮酒,亦无非讲些诗词歌赋、斯文道理。二人言语投机,开怀畅饮。正是: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家吟。

又道是:

儒雅客对千盅少,俗厌人来扫兴多。

二人正在欢呼畅饮之际,见远远来了一人。及至走近,见其人五短身材,头戴荷叶巾,身穿裰氅,脸小头尖,一部落腮胡须,行迹鬼头鬼脸。俗语常言道:

判官头对小鬼头,作鬼也有三年愁。

此人姓陆名宾,是本城人。先前是在那些大老官门下走动,因他貌陋心奸,作事不端,故此无人与他来往。他亦只得独自一人,以上坟为由,若遇见相熟之人,骗些酒食而已。崔子英看见陆宾,站起身将手一拱,口呼:“陆兄请了。”陆宾抬头,一看见是崔文,连连拱手,说:“正是小弟。”谢白春也随着拱手,问道:“兄台尊姓大名?”陆宾答道:“小弟姓陆名宾,系本城内人氏。请教相公尊姓大名?”谢廷答曰:“在下姓谢名廷,贱字白春。”陆宾随问道:“莫非就是在学生员、居住城内竹车桥谢老先生的公子,就是相公否?”谢廷回答:“正是小弟。”陆宾回答:“多有失敬了。”陆宾一行对答,一行暗想:“谢相公乃是本城第一财主大老官,该是我时来运转,今日方可偶遇此人。”

正然思想,忽闻谢相公让他上坐。陆宾谦让道:“小弟在次座奉陪方是,还是崔相公同谢相公二位上坐,方是正礼。”崔子英说:“休得如此过谦,况且陆兄年长,理当上坐。”谢廷说:“崔兄所言甚是。理当序齿坐罢,还是陆兄请上坐。”陆宾谦逊一番,方在上座落坐。崔子英对席,谢白春坐了主席相陪。三人把杯弄盏,欢呼畅饮。陆宾遂将他那诸般的骗话来打动谢廷。这谢廷开言说道:“小弟斗胆,意欲同二位兄长结为金兰之友,不识二位兄长尊意若何?”陆宾接言说:“承相公抬举,崔兄乃系斯文一脉,于理可行。但只小弟乃是碌碌庸人,贫寒之士,如何敢高攀大雅?”谢白春闻陆宾所言,便道说:“哪里话来?你我三人情投意合,何分贫富?不必太谦。”陆宾说:“既是相公如此高情错爱,小可敢不遵命?”崔子英晓得陆宾是一不端之人,在一旁不好说出口来,又不好阻拦,又不能推辞,只得依从。于是三人就在坟前结拜盟义,为金兰好友。陆宾居长,崔子英次之,谢白春第三。三人复又落坐,又谈了一番家常闲话。谢廷说:“明日清晨到兄府奉拜,请问兄长家内还有何人?”陆宾答道:“只有拙妻刘氏。舍下居住陋巷贱地,亦非贤弟驾到之所。”酒阑席散,各自起身,缓步回家。这陆宾回到家中,问妻刘氏将日中的事细述一遍,刘氏亦欢喜。

次晨,谢廷先来拜崔文,就约崔文同去拜陆宾。二人至陆家门首扣门。陆宾走出开门,见是崔、谢二人,不胜欢喜,即邀入内房。三人见过礼,又请嫂嫂见礼。崔、谢二人见陆宾屋内不能坐,谢廷遂邀崔文、陆宾二人来至自己家下。入客厅,三人见礼落坐。茶罢,谢廷即唤家人拨安童二名、丫鬟二名、白银五十两,又将空房一所送与陆宾居住。陆宾连连称谢不已。忽见外面管门人进来报事。

不知所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海滩边遇怪物偕花烛聚仙亭揭封皮走妖魔

词曰:

柳弱烟轻丝绕绕,嫩绿初匀,风动波渺渺。百啭传来声窈窕,背花底,银筝小。堪爱清阴随路绕,树里莺啼,报道春光好。野外携樽着处到,游人书,醉眼芳草。

话表管门之人走进客厅,向主人回禀:“门外现有袁老爷来拜谒相公。”崔子英问谢廷:“这袁老爷却是何人?”谢白春回答:“此翁号称柳庄,当今是第一位神相。曾在酒肆之中相过天子,后来应验非常。天子封他高官显爵,他有神仙之体度,辞官不作。他与小弟先君极是相契,故此到弟处前来拜望。”崔文说:“敢烦贤弟求袁公相一相愚兄。”谢白春回答:“可矣。”遂吩咐家人去请,随即三人迎接出来。

只见其人方面大耳,神气清爽,飘飘然大有神仙之体。头戴方巾,身穿直氅,绿海青五绺长髯,面如紫玉,年近六旬。三人将袁柳庄接进客厅,拜见已毕,三人让袁公上坐。饮茶之间谈了几句寒温,各道了姓名。谢白春口呼:“老伯,奉求你老法眼风鉴风鉴。”袁柳庄闻言,凝神细细相了一刻之工夫,方言道:“据我看,贤侄之相甚好,后来必是皇家贵客,当今驸马。常言道:‘得好君子,问灾不问福。’莫怪老夫直言相告,脱不过有一番灾难。诸事必然有验,若到了乞食讨饮的地步,方能转荣华富贵。”谢白春闻言,面上一红一白,说:“多谢老伯指教。”那崔子英说:“晚生恳求老先生风鉴风鉴。”袁柳庄定神相了一刻,言道:“好相。后来必为皇家栋梁。先有灾难,祸起无意。眼堂部位平满,尚有救星。”崔子英闻言,半信半疑,说:“多谢老先生指示。”陆宾说:“恳烦老先生也代晚生一相祸福。”袁柳庄相了一相,曰:“尊驾贫贱之相,尔心不端,寿亦不永。今年六月十五日必然命殒。”陆宾问:“倘若不死,却是怎样?”袁柳庄曰:“若是不应验,自此不相人,罚我纹银百两。”言罢即起身告辞,三人送至门前,一拱而别。正是:

判断吉凶原有准,眼前休咎岂无灵。

半语穷通天地理,片言能使鬼神惊。

袁柳庄自此隐遁而去。谢、崔、陆三人不信柳庄之言,含笑而散。

陆宾择了吉日搬家,谢、崔二人贺喜,天天聚首,日日相会。谢白春又交付陆宾一百两白银,令他做贩卖丝货的生意。崔子英欲往扬州探亲,崔、陆二人作伴一路而去。

谢廷在家读书。一日心中闷倦,见天气晴和,偶然步出大门,至海沿玩景观潮。猛然海潮大涨,谢廷心慌,急忙爬上救人墩,见海水涨迫齐墩边,见水中漂着一个葫芦,用手取起。少刻海水退去,遂走下墩来,偶将葫芦塞子一拔,忽然从葫芦口冲出一股黑气,从口内窜出一怪物,见风就长大,其形异状,蓝面红发。只唬的谢廷浑身厉抖,那怪物口吐人言,口呼:“相公,蒙你恩情,救我出来。但只我腹内饥饿,索性相公作一整人情,你给我充了饥罢。”谢白春闻听此言,只唬得:

魂飞天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

谢廷立刻飞跑逃命,那怪物就在后追赶。足有二三里路,迎面有一座凉亭,亭中站立一位老妇人。谢廷一见,连忙喊叫:“救命!”后面恶怪也就赶到。这老婆婆随将怪物拦阻喝道:“孽障!往哪里走?给我住了!”老婆婆回头便问:“相公你因何惹他?”谢白春遂道:“海边观潮,水上漂一葫芦。吾将葫芦口上之塞拔下,此怪从葫芦内冲出来要吃我。这不是此葫芦吗?”老婆婆说:“我不信。这小小葫芦,如何装的下去他的怎大的身躯?”遂向怪物说道:“你再钻进这葫芦里去我看看,我把相公与你吃!”怪物闻言说:“这有何难。”遂将身就地一滚,身躯缩小,随钻入葫芦。老婆婆一见,忙将塞子紧紧塞了葫芦口,说:“这就无妨碍了。相公随我来。”

谢白春就随着老婆婆走进院来。老婆婆让谢白春在上房落坐。献茶已毕,道过姓名,原来这老婆婆姓金。这金奶奶即便吩咐排酒筵,唤出七个女儿来陪坐饮酒。这谢廷见这七位姑娘生得如花似玉一般,正是:

生来闭月羞花貌,长就沉鱼落雁容。

好似嫦娥离月殿,犹如仙子下凡尘。

这七位姑娘身穿服色俱是些:

鹅黄鸭绿鸡冠紫,鹭白鸦青鹤顶红。

这金奶奶陪着谢廷,命七个女儿坐了两席。内中三姑娘眼稍(梢)偷看谢白春,谢白春亦定目偷戏三姑娘。金奶奶便开言口呼:“谢相公,我家三女儿与你有夙世姻缘,夫妻之分。今当着老身与你成其百年之好,休要推辞。”谢白春闻言站起身形,深深一揖,回答:“小生被怪物逐赶,险些殒命。幸蒙老婆婆恩庇,救我性命,今又复订姻盟,好使小生佩德不忘。敢不遵命!”金奶奶闻言欢喜无限,忙忙碌碌铺设洞房。那六位女子一笑而散。金奶奶送谢相公与三姑娘同进洞房,以效于飞。正是:

琴瑟永偕千岁乐,芝兰同介百年春。

谢廷与三姑娘成了夫妇之好,到了次日,分朝已毕,不觉倏忽已是七日。三姑娘同谢白春携手同到花园内游玩散心,已多半日。三姑娘偶然一时乏倦,遂在园亭内困睡。谢白春独自无聊,偶然闲步到各处闲散,不觉来至园隅。见一亭子,上有匾额,匾额上面三个大字,写的是“聚仙亭”。谢白春走进亭子内,望四下观看。观见地上俱以板铺,中间盖着一块石板,上有拴锁,又有封条,又贴朱砂符一道。暗想:“这是甚么缘故?这里面却是何物?”心中纳闷,遂即寻了钥匙来,开了锁头,揭去封条,撕下朱砂符,将闩一拔,掀起石板。忽闻里面“唿噜噜”一阵声响,冲出五色霞光,只唬得谢白春面如土色,跌倒在地。正是:

魂飞天外渺,魄散九霄边。

那五色霞光随着天上风旋转而去。

这三姑娘正在花亭上盹睡,猛闻一声喊嚷,从梦中惊醒,便即起身奔到聚仙亭。见谢相公倒在亭中,遂近前唤醒扶起,问起因何跌倒在地,谢白春便将揭石板冲出霞光之事说了一遍。三姑娘回头一看,果然石板开了,说声:“不好!五怪今已放走,这却怎么好?”心内恨道:

任伊走到天边去,足下腾云须追回。

遂将宝剑亮出,脚下生云,追赶下去。

这金奶奶闻听花园内喊嚷,走进花园。来到聚仙亭上,问:“谢相公,三姑娘上哪里去了?”谢廷就将放走五怪,追赶之事诉了一遍。金奶奶说:“天意如此,该因生灵遭难。故此这五毒妖魔放走。”遂将那葫芦中那怪物放入地内,仍然封锁妥当。忽见三姑娘气喘吁吁、满脸流汗,叹道:“罢了!罢了!并未赶上,不知妖魔往哪方逃去?”金奶奶说:“这也是天意,你去赶去,何必劳心费力?”遂口呼:“谢相公!吾女与你姻缘已满,你不可在此留恋,速速回家!你后来是皇家贵客,当今驸马。只是你去后灾难甚多,须要谨慎闯过。灾难满日,方能得意扬扬。”谢白春闻言,犹如火海崩舟,高楼失足一般,怎生割舍?眼含痛泪,不忍分离。又见三姑娘并无留恋之情意,金奶奶又催促太急,遂问道:“我此去,日后还有重逢之日否?”金奶奶说:“后来只能会面,不能聚首一处。”遂取出锦囊一封交付谢廷,嘱咐道:“你带去,即便开看,不可有误。你若有灾难之时,急急叫我三声,吾便前去救你。你速速去罢!”谢廷心中懊悔不及,无奈拜辞金奶奶,又拜别三姑娘。那三姑娘佯佯不采(睬),竟如陌路之人。金奶奶同谢白春出了花园,来到前厅,令车夫送谢相公回家。此时谢廷有无限苦切情形,只得洒泪而别。正是:

世上万般愁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谢廷遂上了车,车夫令他闭眼,不可睁开。谢白春依言闭目,只闻呼呼风声,不移时车夫口呼:“谢相公睁眼罢!”谢廷闻言睁眼一看,不见车夫与车辆那里去了,自己立在城下。忽闻身后有人呼唤说:“相公是到何处去了?四十九日才回家,家中急坏了乳公夫妇。”谢白春回头一看,乃是家人前来寻找,遂一同进城回家。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设奸计刘氏投井请赴席自身殒命

词曰:

试问水归何处,无彻东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喷雪,星月似银钩。暗想当年富贵,挂锦帆直至扬州。风流人去几千秋,两行金线柳,依旧系扁舟。

话表谢白春主仆到了家中,谢纯夫妇问:“相公往哪里去?令人不放心。”谢廷回答:“朋友约我会文去了。”遂端过净面水净了面,摆上晚饭。用了晚饭,在书房安歇。心中想起招亲之事,不是遇鬼魅,必然是遇神仙。心神恍恍惚惚,过了一宿。次日至崔家,问:“崔兄回来否?”吴氏言:“探亲去未回家。”又至陆家问:“陆兄出外回来否?”刘氏答:“拙夫尚未回来。”谢廷回到家中,排下香案,望空大拜四拜,随将金奶奶所赠锦囊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是“好物莫吃”。自己一想:“吾之所好,惟有脚鱼一物而已。不令我食,就此戒了,永不食此物。”这且不题。

且表陆宾自谢廷借给他本钱,同崔文上扬州。崔文探亲未回,陆宾贩货利息十分丰厚,遂收拾打点回家。行程非止一日,回到家中,却是六月十四日。心中暗想:“袁柳庄相我一面,说是六月十五日我必死。这是相士口无量斗,哪有此事?”将生意获利说与妻知。刘氏欢喜,连忙收拾酒饭。夫妻用毕,陆宾便问:“谢贤弟可曾来问我否?”刘氏便道:“出去会文,约有五十天方回家。前日上门问过你,这些日总未来。”陆宾闻言暗想:“此人若知我回来,必要与我算帐,除本分利。怎生是好?我不如定一计策,诱他到此,这般如此,索性讹他千百两银子,就与他开交。”主意已定,口呼刘氏:“娘子!卑人有事奉求,未卜允否?”刘氏口呼:“官人有事说明,何必言求?”陆宾含笑口呼:“娘子,我想谢家贤弟有数十万家私。他好食脚鱼,明日我置备脚鱼中膳,请他到此。有件事与你说明,他来时我推有事而去,你可陪着他,与他相戏。输口不输口,我回来假意恼怒送官,他必关体面,必然认罚。扌肯他千两银子与他开交,生意利息也不分给他。咱有了这宗银子到手,咱搬在别处居住,你想好不好?”这刘氏年方二十余岁,虽无十分容颜,却有七八分人才,为人正直,老诚不苟。一闻丈夫之言,立刻满脸红涨,说:“此事难得你说的出口来,老着脸不知羞耻,要戴绿头巾!奴本是良家之女,非是倚门卖笑之流。从今你买些史君子吃吃罢,将妄想心打断了罢!而且谢叔叔与咱有恩之人,你起这不良之心,天必诛你!”陆宾闻言大怒,说:“夫乃妻纲,夫言你怎敢不从?”便举手夹脸一掌,把刘氏打倒在地,自己竟往前厅去了。

刘氏两泪交流,放声哭道:“奴家虽不能三贞九烈,也晓三从四德,失节之事奴如何做得?罢!罢!罢!拚此身躯,要此性命何用?”忙出屋奔到房后井边,说:“此井是奴葬身之地。”将身往下一跳,丫鬟赶来忙拉,已跳入井中。正是:

可怜三贞九烈女,做了投井赴泉人。

丫鬟忙报陆宾知,陆宾闻报大惊,忙到井边朝下一望,遂即走出街门大呼小叫,惊动邻舍出来,问:“是甚么事?大惊小怪。”陆宾说:“我家娘子投入井中。”众人闻言忙到井边说:“快拿绳来。”陆宾忙拿了一条长绳系下一人,其人一看说:“还未淹死。”遂把刘氏先系了上来,复将其人系上来。众邻人相劝,陆宾致谢,众人各自散去。

陆宾说:“无非想扌肯他千两银子,如何你就寻死?”刘氏自从井里捞出,就改变了心肠,口呼:“官人,奴家依你行事便了。奴若不能诱住谢廷,不算是你妻。”看官,这刘氏自井中救出改变心肠,忘了三从四德、九烈三贞,这节书以后有交代,自然明白。陆宾闻妻一允此事,心中暗喜。一夜晚景休题。次日清晨预备脚鱼,陆宾来请谢廷。这刘氏在家中打扮得姣滴滴齐整,等候谢白春到来赴席。正是:

安排铁网擒龙虎,准备窝弩射大虫。

计就月中系玉免,谋成算策捉金乌。

这陆宾行走不多时,到了谢府门首,家人通报。谢白春闻报,即便出来迎接。让进书斋,二人相揖,礼毕落坐,茶罢落盏。问及出外贸易之事,陆宾即细细说了一遍。二人又叙了些家常闲话,陆宾开言说道:“愚兄今日此来,一则前来奉候,二则备办了小酌,奉屈贤弟到舍叙谈片时。”谢廷说:“这个盛情小弟不敢领,小弟尚未曾与大兄接风洗尘,何蒙反请小弟?难以克当。今日小弟偶有些小事,明日屈仁兄驾至弟舍,小弟备一薄酒与大哥接风何如?”陆宾说:“愚兄借花献佛,无非一肴一酌。并无外人,惟贤弟同我二人而已。若是贤弟弃嫌,就不必去。”谢廷说:“既是如此,小弟领情便了。”遂起身同陆宾往陆家而来。正是:

乌鸦喜雀同来报,吉凶全然不得知。

不多时到了陆宾门首,陆宾让谢廷至内宅重新见礼,谢白春又与刘氏嫂嫂见了礼,一同落坐吃茶。谢廷见刘氏今日打扮得与往日大不相同,但见:

乌云梳就绳紧扎,银簪横别,朵朵鲜花插。与左右脸搽脂粉,香气喷人。身穿布服布裙,下露出那三寸金莲。打扮得齐齐整整。

这刘氏在谢廷面前妖妖娆娆、袅袅娜娜,使尽风流体态,就坐在谢廷对面。陆宾旁坐,叙谈了些在外贸易之话,遂一同饮酒。陆宾说:“我知贤弟好食脚鱼,今日特意精精致致烹庖一品,请贤弟叙谈叙谈。”谢廷说:“多谢兄嫂美意盛情,小弟久已戒之,不食此物。如此小弟心领了。”陆宾口呼:“贤弟平日最喜此物,怎么一时就戒了,却是何故?”谢廷说:“小弟因人相劝,已戒之一月了。大哥休怪,这满桌之菜足充小弟之腹。”陆宾说:“既然如此,不好有屈。”遂问:“娘子可用些么?”刘氏回答:“我也不食此物。”陆宾说:“这是愚兄心不虔诚,为贤弟预备的,反是愚兄自己受用了。”随将别的菜奉与谢廷,把一盘脚鱼摆在自己面前,细嚼烂咽吃了个落花流水,不亦乐乎。

陆宾尽意用完,点滴俱无,复又斟酒相劝谢廷,又说了些常话,自己又饮许多酒,不由的浑身发其痒来。用手抓还是痒的实难忍耐,便起身走到后房,忙命安童快些烧水。安童立刻烧了热水,陆宾连称:“好热水,这才能烫浑身之痒。”

不表陆宾在后房洗澡,再言刘氏陪着谢廷吃酒,见房中无人,遂挨近谢廷身畔,以言语挑之。口呼:“叔叔未曾娶婶婶,在家中自然寂莫难过,必然常到那秦楼楚馆、妓女之家走走么?”谢廷闻言,不由的满面飞红,口呼:“嫂嫂将话说哪里去了?小叔在家终日读书,从不曾在外闲游。至于秦楼楚馆、乐户人家绝迹不到。”刘氏笑说:“叔叔虽这般说,恐其未必!”遂起身含笑满斟了一杯酒,自饮了半杯,余着半杯酒,口呼:“叔叔,你用了此半杯酒,我自有好处到你那里。”谢廷便正言厉色,口呼:“嫂嫂好生无理,廉耻二字全然不顾,竟来调戏于我。况我读书之人光明正大,君子非礼无言,非礼勿动。我前程远大,岂可作此丧心之事?古云:‘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戏。’我与大哥结盟,你是至亲嫂嫂。按理说叔嫂不同坐,又岂可做此淫污狗贱、败名失节之事?”这一番言词,说的刘氏满面通红,哑口无言,甚是没趣,恨不得一头钻入地里去。正是:

纵教掬尽湘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不言前面刘氏与谢廷二人之事,且言陆宾在后面洗澡,只见安童从后面惶惶张张跑来,只喊:“不好了!”刘氏忙问:“有甚么事这等大惊小怪的喊嚷。”安童说:“大爷在后面洗澡,谁料大爷的身体化了一盆血水,只剩了发毛白骨在血水盆内。”这谢廷与刘氏不信,同言:“岂有此理。”随同至后面,举目一看,果然竟剩发毛白骨一盆血水。谢廷心中大惊,不由的纳闷。这刘氏近前扯住谢廷喊嚷:“你强奸不从,就下毒药,药杀我丈夫。咱今同到公堂辨理,替我丈夫报仇!”这陆家的四邻闻其喊嚷,众邻人走进陆宅。谢廷向众人将刘氏怎样调戏于我,陆宾身痒在后房洗澡,不知怎么就化了一盆血水,竟剩白骨发毛细诉了一遍。众人闻言,皆道:“这件事甚实诧异,骇人听闻。奇怪!奇怪!”又闻刘氏这样说,谢相公又是那般讲,众人不能分剖,只得同乡长、地保去报盐城县。

这县主姓花,乃是两榜出身,为官清正。今见报呈,随即传齐仵作、刑房、三班衙役,竟赴陆家相验。这街邻纷纷传说:“谢相公见陆宾之妻有几分姿色,因奸不从,暗用毒药谋害陆宾,化成血水,今已报官,即刻就来相验。”此事传在乳公谢纯耳内,只唬得面如土色,胆颤心惊。暗想:“我少主人往陆家吃酒,如何有此大变?我先往家内送信,再到县前探听明白,再作道理。”

不知知县怎样相验,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侠士探监淮安府天师巡察城里妖

词曰:

青山无数,绿水无数,那白云无数。灞陵桥上望西行,动动八千里。去时节春暮,来时节秋暮,回首又早是冬暮。想人生会少离多,叹光阴能有几度?

话表保甲人等在陆家预备公案等件,恭候知县花老爷前来相验。不多时,花知县带领人役来到陆家门首。陆刘氏喊冤道:“因奸不从,毒死人命,事关重大。叩求青天大老爷作主,为小妇人伸冤!”花知县一摆手,吩咐起去。花知县在验尸棚落坐,饬仵作验尸:“因何毒而死?”忤作答应:“是。”走至盆前验看已毕,回禀:“大老爷,只有血水一盆,内有发毛白骨,无处检验,并没毒气。”县主吩咐说:“既无毒,可将白骨、发毛、血水携至郊外掩埋。”刘氏禀道:“后有空院,可以埋葬。”县主允诺,遂将谢廷、刘氏带回衙门。

立刻坐了公堂,两旁站立衙役人等,如狼似虎,喝喊堂威。花老爷吩咐将刘氏、谢廷带上堂,审问口供。谢廷走至公堂深打一躬,口尊:“老父台,生员家居竹车桥旁,先严官讳谢顺卿,乃是两榜出身,官居翰林学士。不幸父母双亡,家私殷实。”遂将结拜崔文、陆宾以及助银贸易回家始末之事诉了一遍。刘氏将因奸不从毒死丈夫也诉了一遍。花县主说:“谢廷,你是读书之人,谅你不能做出毒谋之事,此案必有疑窦冤屈。本县访察研究实确,再定案上详。刘氏释回,听候复审。谢生员暂行寄监。”一声椣响,花知县退了堂。

且说乳公谢纯探听少主人收监,只急得两泪交流,暗想:“少主人姣(娇)养,监内苦处怎能受得?”遂多带银钱并衣裳、床帐、被褥来到监,将银钱送禁卒若干,求禁卒随照应谢廷与洁处,如在家一般。这亦不表。

且言崔文之妻吴氏闻得谢白春在陆家之事,心内甚是惊骇,便来见谢纯。言:“我家官人向承你家相公之情,至扬州探亲至今未回。不料你家相公遭此不白之冤,令人不解。若是我家相公在家,必然到官辩白是非。却又不在家,这便如何是好?我欲同你探监看望叔叔。回来我替叔叔到淮安府声冤告状,你看何如?”谢纯闻听吴氏大娘言明这侠义之话,心中感佩,口尊:“大娘,老奴感谢大娘这番美情。有此一片热心肠,令老奴主仆感激不尽!但只大娘乃是女流,到淮安府告状有些不便。依老奴愚见,等候崔相公回家商议,再声冤方是。想必崔相公早晚必回来。我且雇轿去。”遂雇了一乘小轿,吴氏坐轿来至县衙监牢门口。前次铺监银钱已花用到地,故崔大娘探监并无拦阻。

谢纯同崔大娘进了监房,见谢白春蓬头垢面在牢受苦,不由含泪口呼:“叔叔受此冤枉,未卜何日得脱苦难?”谢廷闻言,心中思量:“吴氏恐与刘氏一般心肠。”随答道:“蒙嫂嫂前来看我,小弟感恩不尽。请回去罢!”吴氏口呼:“叔叔,我之丈夫若在家,我女流焉能到此?况且我夫妇受了叔叔莫大之恩,奴家怎肯坐视不理,置之度外?奴家欲与叔叔认为嫡亲同胞姐弟相称,奴家改为谢氏,奴好同苍头谢纯往淮安府署伸此冤枉。若是上天开了龙眼,鉴此无辜不白之冤,我弟早脱此缧绁囹圄之灾,庶几奴愚夫妇得报厚恩。故此特来说明,为同胞姐弟方可前去告状。”言罢泪如雨下,悲声万状。谢廷闻言心内酸痛,口呼:“嫂嫂,蒙你到此看我,小弟心中感激不尽。又言赴淮安去告府状,替我伸覆盆之冤,这件事却不可行。况且嫂嫂乃是女流,不可抛头露面往淮安府去告状。至今县尊父台未除我的前程,但是皇天不负我含冤负屈之人,也未可知。嫂嫂请回,日后切不可到此处!”又吩咐谢纯:“下次不可同崔大娘到监探望。你可同崔大娘速速回去,谨慎看守家门。谢纯只得催促崔大娘起身。

吴氏不忍,洒泪而别,遂安慰谢廷几句,随同谢纯出监上轿。回到家中,主意已定,要到淮安府告状。谢纯也要替主人伸此不白之冤,写了词状,雇妥了船。谢纯同吴氏上了船,一日工夫船已抵了码头。谢纯打发了船钱,同吴氏上岸,寻着一饭店内安歇。店主人问:“你二人来此有何事务?”谢纯回答:“我们是来投亲戚的。”二人在饭店住了一宿。次日见街上闹闹哄哄,谢纯遂问店主人:“这街市上闹嚷嚷所为何事?”店东说:“你原来不知呀,今日是道爷迎接张天师。因天师在当今永乐天子驾前上了一道本章,言目下天下妖气甚旺,恐为民害,请旨到各府州县巡察,擒获妖邪。天子准奏,加他一敕,为代天巡察。又赐上方剑一口,凡有四品以下文武官员,准其先斩后奏;四品以上文武官员请旨定夺,颁行天下。他随身所带混元盒、五雷八卦印。今日巡至这江南淮南淮安府,船已抵码头。故此众文武官前去迎接。”谢纯闻言,报知吴氏,吴氏心中欢喜,连忙打扮收拾,罗帕罩头,长裙束腰,袖了状词,暗出饭店之门等候不题。

且言这位道台姓宗,名人忠,排开执事,乘轿出衙署去迎接天师。正行至饭店门首,吴氏慌慌张张拦舆,双膝跪倒,一声喊道:“冤枉!人命关天,望大人作主,以救蚁命!”众衙役忙将吴氏拦住,不让他上去,宗道台的大轿已过去了。店主人大惊失色,说:“你二人住在我店里,言说是投亲的,竟瞒哄我。”你们原来是告状的!几乎连累了我。我可不容你们在此住了,速速搬在别处去罢!”谢纯再三哀求,店主人只是咬定牙关不肯留住。

这饭店内有两个人在此吃饭。乃是天师差来四下察访民情的,听明了情由,急忙去报与天师知。天师又派这二差人复去侦访民请。忽见众文武官员同宗道台递手本,前来迎接天师。天师吩咐下来,众官员一概免见,只请宗道台上船相见。宗道台闻天师传请相见,急忙上船。众水手搭扶手,宗道台登船入舱,口尊:“大人在上,卑职宗人忠叩见大人。”随即深打一躬。天师起身还礼,口呼:“观察大人免礼。”落坐茶罢,天师口呼:“贵道,适才有一妇人拦舆告状,从盐城县特到此地,必有重大隐情。贵道因何不接他的状纸?”宗观察见问,不由脸一红,又深打一躬,说:“方才来接大人,卑职回衙时即便接状。”天师说:“何妨将那告状的妇人带上船来讯之。”随派差人带那告状的妇人上船。

差人不敢怠慢,遂下船至饭店门首,将吴氏带至船上。差人呈上词状,天师阅状,不由惊骇,说:“世上竟有这样疑案!”随将词状递与宗道台看。宗道台一看,心中亦系诧异。天师吩咐:“带那妇人进舱问话。”差人将吴氏带进舱跪倒,天师说:“谢小姐免礼。汝父在朝时与我相厚,既然令弟遭此异事,吾代汝清理不白之冤枉。你可知陆宾食何物而死?”吴氏回答:“不知。”天师起身立在船头,宗道台相随在后。天师问:“这盐城县在于何方?”宗道台说:“在东南方。”天师向东南方一望大惊,见一股妖气冲天,遂吩咐道:“谢小姐,你速回家静候,本爵必然与你作主。”吴氏叩谢天师,下船同谢纯回家去了。张天师遂换了一只小快船,同宗道台并四位法官竟扑盐城城县而来。正是:

天师大展神威手,擒捉兴妖作怪人。

毕竟不知天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审冤情请天将灭除妖怪识英才代甥女愿作冰人

词曰: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晓日漏纱窗。独自倚凭栏,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已多时。

话表吴氏同着谢纯,一日之遥到了盐城县,回转家门。谢纯忙至监内将吴氏大娘上淮安上讼之事细述了一遍。谢廷闻言,方晓得吴氏嫂嫂是一位贤惠明义之人,心中感激不尽。这且不言。

再表张天师将到盐城县的地界,知县出境迎接。天师并道台入县城公馆歇下。次日,天师即委宗道台至县衙提谢廷,当堂审问明白回报。宗道台领委赴县,升了公堂。花知县参见已毕,宗道台口呼:“贵县,这谢廷与刘氏一案审过几堂?定了案否?”知县打躬口尊:“大人在上,卑职只审一次。”遂将两造供词呈上,退在一旁。宗道台吩咐将人犯谢廷与刘氏带上堂来。谢廷走至公案前,深深一躬。刘氏喊道:“人命事重,谋奸下毒,叩乞大老爷作主。”宗道台向谢廷问道:“你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为何越礼谋奸,毒死陆宾?从实招来!”谢廷说:“生员乃是黉门秀士,岂敢越礼胡行?”遂将修墓在效外与崔文、陆宾结拜,以及送安童使女、住房一所、白银一百两,陆宾出外贸易如何回来,请生员到他宅内吃酒,如何陆宾后房洗澡,刘氏如何调戏,“生员不从,安童来报陆宾洗澡,肉化为血水一盆白骨,生员同刘氏到后房去看,刘氏扯住生员说因奸不从,毒死其夫。叩求大人详察。生员若有淫心,陆宾出门贸易,数月未有半字戏言,哪有陆宾回家反有调戏之理?”宗道台问:“请你吃酒以何菜?”谢廷说:“酒饭蔬菜俱系三人同食。”宗观察闻供,遂吩咐:“且带下去,明日复讯。”

宗道台退堂,至公馆来见天师,将招供呈上。天师阅毕说:“酒饭可矣无差,但不知是何菜蔬?”宗道台回答:“不知。”天师笑说:“明日切要问明,是几样甚么菜蔬才是。”宗道台唯唯。

次日,天师同道台至县衙,道台升堂,天师却在屏门后暗观动静。刘氏、谢廷二人跪在下面,宗道台方要究问口供,天师已看真刘氏是一妖怪,忙走出闪格,喝道:“好妖邪!看本爵掌心雷打你!”只听一声雷鸣,那刘氏竟化作一道绿光而去。宗道台并众人役皆大惊失色,天师说:“刘氏非似人,乃是一妖邪,可惜逃遁。”便向谢廷口呼:“贤契,你的冤屈本爵必然与你辨明!”谢廷口尊:“老伯受小侄一拜。”天师说:“贤契免礼。我观贤契品貌轩昂,端方不俗,他日必步金阶,定是皇家栋梁。现遭此难,不知饮酒之物是何菜蔬?”谢廷说:“内有一盘脚鱼,陆宾独自用了。其余三味菜蔬,俱是三人同用。”天师闻言点头,说道:“此物非是脚鱼,乃名轻浮,三个鼻孔,百日之后仍化成轻浮。现今未到百日,是埋于何处?”谢廷说埋在陆宾后院之中,又道:“袁柳庄相面说陆宾本月十五日午时必死于非命,此事已应。这刘氏嫂嫂素日甚实正气尊重,毫无苟且。不料前日与平昔大不相同,今日方明刘氏乃是妖邪。”天师问:“陆宾家还有何人?”谢廷回答:“他家还有安童、使女。”天师差派人役将陆家安童带来。不多时差役将安童带到,安童叩头口尊:“大人,拘小的有何吩咐?”天师说:“本爵问你,你家主母可曾回家?”安童说:“适才回家。”天师问:“你主母素日秉性如何?”安童回答:“小的主母起先尊重老成,自我家主人贸易回家逼迫他调戏谢相公,主母宁死不从做那淫污之事,被我家主人打了一掌,主母情急,投入家中井内。经众邻人从井中将我主母救出未死,救出之后心肠改变,依允我家主人之计,打扮得妖妖娆娆,盛是平昔。”天师说:“本爵已明白了。你家井内必有妖邪化作刘氏形像作耗。本爵必擒此妖邪以除民害。你且宽心回家,且不可走泄消息。”安童答应,叩头而去。

天师即同宗道台并谢廷带领四名法官摆道,不多时来至陆家门首,直入门来。刘氏看见天师人等入门,即化一道绿光逃遁。安童回禀:“妖邪走脱。”天师吩咐在院中搭起一座法台。不多时将法台搭毕,天师更换法衣,登法台。桌上摆列宝剑、令牌、朱笔、黄纸、烛台、香炉。四位法官分立左右。天师望空拜毕,向空中喷了一口法水,击动令牌,一声响亮,说:“奉请三天门下王灵宫,今速降坛。”只闻空中忽忽风声,显露一金甲神立在坛前,问道:“吾师令小神哪方使用?”天师说:“无事不敢劳动尊神,今有妖邪隐匿井中,令尊神把守井口,不得走脱妖邪。”王灵官说:“谨领法谕。”一道金光扑奔井口,只见王灵官束发金冠,黄金铠甲,三只眼,红发,手执金鞭立于井边,守候捉拿妖邪。天师又焚灵符一道,口中默念真言。不多时,空中细雨霖霖,云中有东海龙王敖东至坛前问道:“吾师遣小龙哪方使用?”天师说:“此井中有妖邪作耗,令尊神率水卒赶妖上来,再回本位。”龙王领法谕,差派三太子带领五百水卒擒拿妖邪。三太子领谕,手擎一杆紫金枪,来至井泉之底,见此泉宽广,通于大海。见妖怪浑身碧绿,使两口双刀,与三太子大战。那些虾兵蟹将围裹上来,妖邪不能抵挡,败阵。三太子领水卒紧追,妖邪从井底往上一蹿,王灵官举起金鞭照头上打去,将妖邪打死,现出原形,乃是三只腿的蟾精。法官用混元盒收了蟾精,天师举令牌退神,王灵官并三太子各回本位去了。正是:

不遣天将与神兵,怎灭兴妖作怪精。

天师令法官收了宝剑、令牌等物,一同下法台,来至后院。令人用锨挖刨轻浮出来,一看不见血水白骨,只见有一未成形的三个鼻孔的脚鱼。天师吩咐众人将脚鱼架起火来烧为灰烬,方打道回公馆。

次日,天师知会花知县,言刘氏乃是蟾精,已收伏在混元盒内;陆宾自食轻浮,非是脚鱼,中毒而死,与谢廷无干,理宜开释其罪。知县遂开释谢廷。谢廷拜谢回家。谢廷命家人去送礼与天师,天师不收。又下了眷晚生帖,请天师并宗道台、花知县两位相陪,雇了名班戏子,定了上品酒筵。不多时,天师同宗道台、花知县已到门首,管门人进内通报。谢廷急忙出来迎接,深打一躬,请入大厅之内。见过了礼,分宾主次序坐定。茶罢,家人前来报道:“酒筵齐备,请大人升座。”众乐人吹打,谢廷起身安席,定了坐位饮酒。戏子上来请点戏,便开场演唱戏文。说不尽席上珍馐百味、异品奇珍。宗道台向谢廷问及古今典籍、诗词歌赋、诸子百家,谢廷问一答十,应答如流,三人称羡不已。说:“果然胸藏二酉,学富五车。”正是:

胸藏锦绣人人爱,腹隐珠玑个个夸。

又闲谈了些家务,方知谢廷尚未婚娶。宗道台眼望天师,口尊:“大人,下官有一舍甥女,姓陈名凤英,年方二八,生得花容月貌,至于描鸾绣凤,精于针黹,更兼书史文章,诗词歌赋。家姊丈名唤陈奉臣,曾为翰林院大学士,现今休致。舍甥女父母极其钟爱,须择一佳婿方能许配。家姊丈曾托下官代甥女寻一佳婿,一时未得其人,迟至如今。今下官见谢生员才学品貌,庶可为乘龙贵客。下官冒言,意欲执斧作伐,不知大人意下以为何如?”天师与花知县闻此言,心中不胜之喜,连连称赞不已,说:“令甥女天姿国色,才堪咏絮;谢生员学贯古今,风流儒雅,这可称得起淑女君子,理宜相配。惟望鼎力玉成,庶不负才子佳人得遂好逑之意也。”遂各自饮酒,闲谈了一会。不多时酒阑席散,正是花梢月上,各自起身。谢廷恭恭敬敬将天师并宗道台、花知县三人送出大门之外,遂一躬到地而散。

毕竟这谢廷与陈小姐姻缘之事能成就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真才子扬州投书坦腹东床假佳人花园觅偶私效鸾凤

凄凉天气,凄凉院宇,凄凉时。孤鸿叫残斜月寒。灯伴残花,落尽梧桐秋影瘦。鉴古画淮就,重阳又近也,对黄花依旧。

话表谢白春次日清晨命家人跟随,竟至公馆门首。守门之人遂入内禀报,天师吩咐:“请进相见。”门丁传说:“请相公相会。”谢廷闻言,随着门丁来至客堂,天师同宗道台站起相迎,含笑说道:“昨日在府上搅扰,深为感谢。”谢廷深打一躬说:“多蒙二位大人秦镜高悬,照雪冤枉,活了生员之命,恩同再造。又蒙虎驾降临敝舍,使蓬荜生辉,三生有幸。”遂施礼落坐。茶毕,宗道台说:“昨晚灯下我写了一封书信,必须你亲身将书投在扬州东门家姊丈陈奉臣处,谅家姊丈见书定然依允婚姻,决不推辞,定然乘龙跨凤矣。”遂在袖中取出书信,递与谢廷。谢廷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天师说:“我亦有书信一封与你。你到扬州入赘之后,即赴京投考,先投书夏太师府中。太师名唤夏连芳,乃是本爵之契友,若见此封书,必然有一前程与你。”谢廷接过书字,谢了天师,起身告辞退出。宗道台亦辞别天师,回淮而去。张天师又向各处巡察妖邪去了,按下不表。

再言谢廷赴县衙致谢花知县毕,告辞退出,遂至崔子英家中,拜谢吴氏嫂嫂。吴氏说:“拜托叔叔,至扬州时访问你二哥的消息,令他回家。”谢廷领命,退出吴宅回到家中,嘱咐奶公谢纯并乳母诸事,俱要小心照应家务。遂告别,带了四名家人,两名书童,雇了船只上了船。遇顺风,两日已到扬州。船抵码头,打发船钱登岸,在一饭店安寓。店家送上茶来,即向店主人询问:“陈翰林家居何处?”店主人回答:“进城一直走,不到半里之路,就是陈翰林府第”。谢廷闻言,即同家人前去下书。到得陈府门首,家人上前说明,门公进内禀报。正值陈老爷与夫人、小姐在后堂闲话,门公近前禀明,陈老爷吩咐请至客厅相见。陈老爷遂即整衣到客厅。太太听是兄弟那里来人下书,不知是有何事,遂同小姐走至客厅屏门后,暗中窥听。

且言门公至大门外,口呼:“相公,客厅相见。”门公前导,谢廷同家人一直进了客厅,见了陈老爷,口呼:“前辈老先生请上,容晚生拜见。”陈公忙拦阻,连称:“不敢当。”谦逊了一回,行宾主之礼。礼毕落坐。茶罢,谢廷起身,将宗道台之书呈上。陈公接书,拆看一遍,心中欢喜,遂吩咐家人并管家一同到饭店,将谢相公的行囊搬来家中花园内书房安榻。不言去搬行李,陈公试问谢廷之文,见谢廷有问一答十之才,心中甚悦,遂陪谢廷走进花园书房内安歇。又叙谈了一回,陈公方暂告别。回后宅见了夫人,便将书中之事一一说明。太太听了欢喜非常。日沉西时,陈公吩咐家人备酒席款待谢廷,勿庸烦絮。

自此,谢廷在花园书房安置。陈公次日来书房内讲论诗文,一连谈讲了五七日,并不提起婚姻之事。谢廷见如此光景,打发四名家人、一名书童先回家去,留一书童身旁侍奉。陈公闻知,遂拨来一名书童,书房伺候。陈公系要细细的看谢廷的举止行藏,故此许久未曾说明。

不觉一住半月有余。一日晚间月上花梢,用过夜宵酒食,书童无事,已经收拾睡了。谢廷在房读书,已交二更时分,忽闻窗外有扣户之声。谢廷侧耳细听,声音却是妇女。毫不睬他,仍然灯下读书。迟了一刻工夫,又闻扣门之声,心中暗忖:“妇女夤夜至此,岂不知男女有授受不亲之理?有心开门,令人观之不雅;若不开门,搅的不能读书。不如开门,以正言打发他回去为妙。”没奈何只得起身开门看视,果然是一女子,年少青春,见了他笑嘻嘻忙启樱桃小口,口尊:“谢相公,小奴这边有礼了。”遂道了个万福。谢廷惊问:“小娘子,你是本宅何人?夤夜至此有何事?请道其详!”那女子见谢廷相问,并不言语,只是低着头,掩着樱桃口微微频笑。谢廷甚是惊讶。细观此女子年约二八,尚未破瓜之时,生得却有几分姿色:杏眼桃腮,唇红齿白,举止甚是妖娆,体态正是貌比西施,容胜昭君。谢廷复问:“你倒是本宅甚么人?夜静更深到此何干?说明了快快回去,若令人知晓,观之不雅。”那女子见问,方启朱唇,露玉齿,莺声燕语慢慢说道:“妾非别人,乃是陈府内凤英小姐的书纪侍女,名唤兰花。”谢廷惊问:“姐姐为何至此?”那女郎含笑口尊:“姑爷有所不知,小奴今晚奉我家小姐之命,令妾身特意来请姑爷到小姐后楼相会,有要事面商计较。伏乞姑爷不可犹疑推辞,急速随妾身前去。”谢廷闻言说:“岂有此理!况你家小姐乃是翰林之女,千金之体,为何今夜前来请我?小生乃是读书之人,何敢越礼胡行?有关闺阃之风,败坏我远大前程。此事不敢越理胡行。男女有授受不亲之戒,请姐姐速速回去!若在此缠绕,我必令书童去禀你家老爷知晓,那时你的性命难保!”正是:

风清月白夜宵虚,有女来窥笑读书。

欲把琴心通一语,十年前见薄相如。

那兰花姐闻谢廷一夕话,随走近前将谢廷脸上一抹,说:“快同奴去罢。”谢廷迷迷惚惚、身不由己跟了前去。不多时已至小姐卧楼上,兰花口呼:“小姐请出来会谢相公。”帘板一响,谢廷举目以看,见一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女子,只得近前施礼。只见小姐含羞口呼:“郎君请上坐,受奴一拜。”谢廷只得也还了一拜,口呼:“小姐约小生前来有何教诲?”正问话,兰花捧过一盏香茶来,谢廷接在手中,那茶香美异常,一饮而尽。茶毕,小姐说:“奴家陈凤英闻前者郎君投书来此,是家母舅作伐为媒,将奴终身已许郎君。因家父有事,耽误郎君半月有余。奴见郎君读书寂寞,故此特着兰花请郎君一会,以解忧闷,以舒心怀。”遂吩咐兰花备酒。不一刻酒肴摆列齐全,三人一桌共饮。谢廷见凤英小姐酒后又添了许多姣媚,无限的标致。定眼细看,但见小姐容颜是:

娥眉淡淡未轻妆,敝文姣媚脸盈盈。欲听襄王之梦备风,杨柳应教不敷小蛮腰。绽露樱桃,何必浪开樊素口。秋水为神芙蓉为骨,比桃花淡些,比梨花艳些。

帐内,与小姐云雨。又与兰花交颈,同衾一度。至五更时,小姐口呼:“郎君速起,迟则外人知晓,羞愧难当。”着兰花送郎君回书房。

自此一连半月有余,夜夜佳期。这谢廷精神倦怠,面黄骨瘦,饮食减少。陈公至书房见此光景,心下十分忧愁,请医诊脉,医言无恙。一日门公进内禀道:“门外有道士手捧一副判子画,欲卖与老爷。小人回他不买,道士说府上有位书生被妖邪缠住,堪堪待毙。此轴判子善能降妖捉怪,此画欲卖十两。”陈公闻言说:“请进相见。”家人至门前说:“有请。”道士进门,陈公迎接,见道士飘飘然大有神仙之气。随即恭敬序礼,分宾主落坐。献茶已毕,那道士将一幅判子画捧过说:“将此判赊与明公,俟应验了,贫道再来领银。”陈公遂问:“仙翁在何处名山修真?是何法号?”道士回答:“贫道养性在江西龙虎山,道号一了。”于是丢下此画,告别而去。此乃金老圣母遣来救谢廷的。

闲言叙过,且言陈公将此判悬挂在书房内,吩咐书童夜晚多加仔细。书童遵命,至晚伏在山上石后偷看,一观动静。一更时只见前走的乃是小姐,后随着兰花,至书房门首正待进门,忽闻声响如雷,那纸上朱砂神判手执宝剑从纸上跳下,见小姐主仆逃走,神判追逐。书童惊慌,走进书房,见相公昏卧在床,不见纸上神判。随将相公唤醒,将朱判捉妖细述一遍。谢廷闻言心中惊怕,再看墙上朱判已伏于纸上。次晨,书童将夜来之事禀明老爷、夫人,老夫妇一怔。忽见丫环喘嘘嘘跑来报事。

不知所报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天师遣将花园捉怪谢廷途路山林遇妖

粗衣淡饭足矣,村居陋巷何妨?谨言慎行礼非常,人心隔腹难量。骄奢起而败坏,勤俭守而荣昌。骨肉贫穷莫相忘,都在自家心上。

右调《西江月》念罢。话表书童言说夜间书房之事,忽闻两个书纪丫鬟喊嚷:“不好了!”跑上堂楼。陈公忙问:“何事惊慌?”丫鬟定了定神说:“绣楼上有两位姑娘,两个兰花。”陈公不信,随至绣楼,见两个女儿一齐近前,口尊:“爹爹,孩儿万福!”陈公见是两个女儿,模样一般,声音相同,真假难辨。无计可施,心中纳闷,遂下绣楼走至前厅,心中忧虑。忽见家人来报:“张天师巡妖已至扬州。”陈公闻报心中大悦,忙吩咐家人雇了船,亲自前去迎接。

坐船方到瓦窑堡地界,相遇天师法船,命家人投禀。天师传见。陈公过船见礼已毕,陈公遂向天师将妖魅缠绕异事诉了一遍。天师说:“那谢白春前来投亲,本爵早已知之。本爵且到你府辨其真假。”法船泊岸,天师带领法官登岸,至陈府第,走进内厅落坐,遂吩咐请出二位小姐来,并两个兰花丫鬟来至厅上。天师定晴细观,难辨真假。正是:

难辨妖邪真和假,神仙方知皂与青。

天师撒放掌心雷,照着四人打去。四人虽然惊惧,全然不动。天师只得吩咐一声:“在天井中间搭下法台。”已毕,法官在台上分立两旁,天师登台,口中念念有词,口喷法水,将令牌一敲:“王灵官速降。”只见云端中口呼:“法师,用吾神哪里使用?”天师曰:“今有妖邪作耗,速速降妖捉怪!”王灵官遵法旨来捉妖邪,妖邪化两道乌云而去,王灵官急急追赶下去。这里真小姐、真兰花形景如醉如痴,众使女、仆妇挽扶小姐并兰花上绣楼去了。

张天师见王灵官来复法旨,言:“妖邪钻入石洞里去,吾神难以捉妖。”言罢退在云端。只见外面阖城文武官来递手本,天师对陈公言:“陈大人代本爵传言与阖城文武,且回各署,今夜花园内高搭法台,本爵捉妖。”陈公依言传话,文武官员散去。令家人在花园高搭法台。

天师来到花园书房,见谢廷面黄如土,骨瘦如柴。书童挽扶见天师并陈老爷。天师见迎面挂一副朱砂判,喝彩道:“朱判虽好不济事。”遂问谢廷情由。谢廷说:“年侄岂敢隐瞒。起先凤英小姐着兰花来请年侄,年侄不去,却被兰花将年侄脸上一抹,年侄不能自由,随去。次日却是二人到书房,一连来了半月有余,小侄就是如此疲惫了。若无此神判,小侄性命难保。”天师说:“本爵自有道理。”

家人来请天师厅上用晚膳。天师在内厅用了晚膳,法台已搭成,天师同法官上在法台。天师焚符念咒,将当方土地神拘来,问那妖邪的情由。土地禀道:“二妖来之已久,并不伤人,乃是千年两只狐狸精。他的窝前门在山石之内,后户在金鱼池内。”天师曰:“本爵已晓,汝且退下。”天师敕令王灵官把守妖邪后门金鱼池,捉拿妖邪。王灵官领法旨把守去了。遂令陈府众家人将干柴堆在妖邪前门口内焚烧,众家人遵命行之。二妖在内被闷烟熏的难存身,就往后户金鱼池外跑去。王灵官见妖邪窜出来,一鞭一个,将二妖打死。现了原形,一是白狐,一是花狐,遂携至法台交令归位。天师下法台,吩咐将二狐烧成灰,用净水令谢廷服下,将养身体健壮,好进京求取功名。天师告辞,往扬州一带巡察妖邪去了。

谢廷在花园书房将息,陈公给请医调治,又许了婚姻。养了月余,谢廷精神气爽,身体健壮。一日至后堂来拜别岳父母,欲往京求取功名。陈老夫妇嘱咐途中多加小心,保重为要,谢廷一一领命。又着家人同书童去寻崔文,方知崔子英同他母舅胡有贵赴湖广去贩粮食去了。谢廷不能等候,只得先动身赴京,从大路而行。免不了晓行晚宿,渴饮饥餐,在路上无心观景、登山涉水。

一日,见迎面一座山十分凶险,寸草不生。正在疑惑之间,猛闻一梆锣声,涌出无数喽啰。谢廷同家人、书童俱各惊慌失色,心中害怕。众喽啰上前把谢廷并家人、书童四人捉上山去报功。这山上有两个大王,生得奇形怪状,异相惊人,一个黑脸红须,身魁力大,手使一柄金斧;一个黑面无须,怪目圆睁,手使一条钢鞭,名唤扁脚狄,那使斧的名唤赤红须,浑身一派的腥膻之味。两个大王问道:“你四人可愿降?我大王取大明江山,你等不失封侯之位。”谢廷口呼:“大王饶我四人之命,情愿将行李金银送与大王。我等皆是草木之人,不能助大王夺明朝天下。”两个大王闻言大怒,喝道:“不识抬举东西!”遂吩咐:“孩子们!俱绑在剥皮亭上,将那三人的心取来烹酒,我弟兄吃;其余血肉俱赏你们吃罢。”众喽啰得令下去,不一刻的工夫将三个人的心肝捧上。两个大王遂将心肝烹酒吃了。众喽啰将三尸剁碎,一人一块,连皮带血吃得干干净净。谢廷见此光景,只吓的魂不附体。两个大王坐在上面问道:“你降顺不降顺?若是不降顺,就照例施行。”谢廷闻言心中暗想:“若不允从,性命必亏。不如权且归顺,再作道理。”口呼:“大王,小生今已愿降。”两个大王同说:“既是你肯降顺,吩咐松绑,同我弟兄饮酒食肉。”谢廷只得依从,同坐饮酒。见菜肴皆是野味、人肉,不能下咽;想要逃走,有翅难飞。这且不表。

再言崔子英随母舅胡有贵贩了粮食,回至母舅家。母舅向崔文商议,将甥媳接到扬州来一同居住,读书方便,又可作生意。崔文依了母舅之言,回到淮安盐城县家中,言及来接娘子到扬州居住,省了心悬两地。吴氏大娘亦将谢叔叔被难,亲代他往淮安伸冤诉了一遍。崔子英说:“谢贤弟,我明日望看他去。”吴氏说:“谢叔叔未在家,亦上扬州去了。”崔文说:“即上扬州,将来可以遇见。”于是将住房变价,携带细软用物,雇船往扬州。亦非一日到了扬州,买了一所小房子,在母舅之宅旁,夫妻二人安居,每日照旧做生意。

那日,门首过盐院大人,吴氏在门首观看。适遇一少年公子头戴方巾,身穿直氅,足蹬皂靴,手执一柄真金春扇,后有一人相随。这公子乃是镇江府丹徒县人,姓刘名从虎,因张天师巡察扬州,由扬州至镇江,有人告了他,他避祸至扬州,寓在天宁寺杏园内。后随的是扬州人姓米名红,人送绰号米中砂,同刘从虎闲行,正遇吴氏大娘在门首。吴氏遂退进门内去了。刘从虎见吴氏生得十分美貌,回至寓所问米红,米中砂说:“是胡有贵外甥媳,他丈夫崔子英是一寒儒,本籍淮安盐城县人,今来扬州未久。你问他何事?”刘从虎含笑说:“弟想与崔某之妻云雨一度,你代我设一计谋。好事一成,我教你发财!”米中砂闻言低头一想说:“若要事成,必须如此这般。”刘从虎听说心中大悦,说:“就依你而行。先给你五十两银子。”

二人至晚间来至太平桥,找到眷栅栏王醉鬼。米红说:“同我二人吃酒去。”遂将醉鬼拉在酒肆,将王醉鬼用酒灌醉,还了酒钱,将醉鬼连扶带拉来至崔家门首。刘从虎照着王醉鬼下身外囊踢了一脚,王醉鬼倒在崔家门首,绝气而亡。刘、米二人忙忙而去。次早,街邻见崔文门首有一死尸,遂唤崔子英并胡有贵看视。二人一见大惊失色,乡保不敢隐瞒,扣住崔子英至江都县报案。知且王鸿湘见是人命案,即刻带着衙役、仵作、行人前来验尸。有人认的王醉鬼,并无苦主,王知县吩咐将尸盛殓,将崔文带去暂且收禁。知县暗想:“此人不像凶手,必是被人扳害。必须暗暗访查,此案方明。”这胡有贵代外甥料理衙门之事,不可细表。

且言吴氏在房中忧愁丈夫不明的命案,忽见一人走进房,自称邻舍米红,口呼:“娘子,你丈夫命案,吾看乃是冤枉,须代他走条门路。”吴氏说:“无门路可寻。”米中砂说:“现有天宁寺杏园住着一位刘大爷,他与那府县官来往极厚,时常代人托情。大娘可到杏园说几句哀恳的话,求他一求,必然允许,又不花费银钱。他与我也相好。”这一夕话打动吴氏救丈夫的心,那知米中砂前来骗诱?吴氏说:“候奴家舅公胡有贵回来同去。”米中砂说:“大娘自去求情方妥贴,知胡大爷何时回来?”旁有胡老爹的家人、使女撮合,说去的好,吴氏只得雇一乘小轿子,使女看家,上轿同米中砂和家人一直来到杏园内。下轿进了门,米中砂将门关闭,领了吴氏来见刘从虎。吴氏见刘大爷在上面坐,众人雁翅排列。吴氏含泪口尊:“刘大爷救一救小妇人丈夫一命,我夫妻永感大德。”言罢跪下叩头。刘从虎含笑口呼:“娘子请起。要救你丈夫甚是容易,须要依我一件事情,方能救你丈夫之命。”

不知吴氏怎么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刘从虎骗诱贞妇身正法夏太师举荐秀才招驸马

不忍一时有祸,三思百岁无妨。宽解自怀是良方,忿怒伤心惹恙。凡事从容修省,何须急燥猖狂。有涵有养寿命长,忍耐一生福量。

《西江月》念毕。话表吴氏闻刘从虎之言,说:“请问刘大爷是件甚么事情?说与奴家知道。”刘从虎含笑口呼:“娘子,我刘大爷见娘子美貌非凡,欲与你作一对露水夫妻,春风一度。我必想法儿救你丈夫之命。”话未言完,吴氏大怒,喝道:“满口胡噙!”回身往外走。刘从虎口呼:“娘子,你今来得去不得了。”喝令众人:“将吴氏给我拉进房来。”众人来拉吴氏,吴氏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又哭又骂,大喊道:“清清世界,朗朗乾坤,杀了人又要将奴家玷辱!”米中砂近前相劝:“你若不从,你出不去杏园,你丈夫出不了南监。”吴氏只是喊叫救人。外面家人听见,欲进去不得,急到外面喊人。见大殿上有一伙人在那里练把式,遂口呼:“众位老爷们,快救人命!”众人忙问:“何事惊惶?”家人就将米红如何诱哄我家大娘到杏园,被刘大爷关在里面诉说一遍,又道:“听见里面喊叫杀人,求众位老爷前去相救!”众人闻言大怒,大家奔到杏园,撞开门进去,逢人便打,闯入内室,将吴氏大娘救出,送回家门。吴氏大娘叩头相谢,众人散去不表。

再言刘从虎、米中砂被众人打伤,便问:“这些是什么人?敢来行凶打人!”众家丁回道:“乃是一伙土棍。”刘从虎闻言,遂写了禀贴去拜府尊。这且慢表。

且言张天师巡到镇江府,有许多黎民呈控刘从虎。天师随派差人四下拿他不着,遂暗中查访,方知刘从虎躲在扬州。发了一角文书到扬州,饬各府州县缉捕刘从虎,勿得卖放。扬州府知府许步瀛太守接了天师的文书,正在设法访拿刘从虎,只见一人当堂跪呈禀词。许太守见禀词是刘从虎呈控土棍易万春等逞凶打劫财物,心中暗喜,随即吩咐:“打轿杏园拜客。”刘从虎闻听府尊来拜,忙忙出来迎接。许知府饬众衙役将刘从虎并米中砂众豪奴一齐锁了,带回府衙寄监,竟候天师到扬州罚落,暂且不表。

再言吴氏回家之后终日啼哭,胡友贵从外面进来,口呼:“甥媳,前日府尊将刘从虎并米红众恶奴锁拿入监,今张天师法船已到了扬州,船已泊岸。”吴氏一闻此信,停悲说道:“我去在天师台下替丈夫伸冤告状,天师又认识我。”胡友贵问:“天师为何认识你?”吴氏便道:“当初替谢白春伸过冤枉,我冒充是谢白春的姐姐谢氏。曩昔天师与谢白春的父亲最相契厚,故此天师认识我。”胡友贵说:“这就是了。”吴氏遂写了一张状纸,自称谢氏,随同家人来至馆驿前河沿。

只见那些文武官员俱来接天师。吴氏向着法船上高声喊嚷:“小妇人有天大的冤枉,叩求大人伸冤作主!”张天师在舱中听见,吩咐法官:“将那喊冤的妇人领上船来问话。”法官遂将吴氏领至舱外跪倒,口呼:“大人给小妇人伸冤作主!”随将状纸高高举起。法官接过,呈与天师。天师看毕遂问道:“你是谢廷之姊?”吴氏回答:“正是小妇人谢氏。”天师吩咐:“请起来诉冤。”吴氏站起,向天师道了万福,遂道:“小妇人随丈夫崔子英自盐城县搬在这扬州居住。那日刘从虎同米中砂见奴姿颜,生下歹意,害死一人,撂在奴家门外,次晨将小妇人丈夫拿入府牢。米中砂令小妇人到天宁寺杏园内去求刘大爷,可能将小妇人丈夫释放回家。奴信以为真,被他诓入杏园。刘从虎欲行无理之事,幸有外面众人救出。小妇人今闻大人巡行至此,求大人作主!”天师对吴氏说:“你且回家,本爵自有罚落。”吴氏叩谢天师回家去了。

这众文武官员接天师下船上岸,入了察院衙门。天师升堂,府尊将刘从虎一干人犯押解至察院衙门。张天师喝道:“刘从虎,你在镇江作下若干霸道之事,被众百姓告发。自己知罪,避罪至此扬州,又作丧良心之事。米中砂,你助纣为虐,本爵访确你踢死王醉汉遗害崔子英,诓诱伊妻入杏园,与刘从虎强奸;若非众人救出,几令贞烈之妇受此玷污!你等速速供招,免得受刑。”米红说:“小人是刘从虎的道理相交,不敢越理,并不知什么崔姓之妻。”天师喝道:“不用大刑你焉能供招?”吩咐:“将米红夹起来。”皂役狱卒等答应一声,把米红用夹棍夹起。米石砂熬刑不住,一一招认,画了口供。天师亦将刘从虎夹了一夹棍,又敲了二十棒,刘从虎受不了大刑,又见米红已招,只得一一招认,画了口供。天师令刘从虎、米红二人拜了圣旨,请出上方宝剑,委了府县监斩,将二犯押出北门市曹枭示,将刘从虎的众恶奴各责三十头号大板,只打得众恶奴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然后释放。这正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若还不报,时辰未到。

遂将崔子英开释。崔文当堂叩谢。天师见崔文人品轩昂,试其才学甚实通达,遂说道:“你是黉门秀才,你舅子谢廷本爵前已有书,令他进京投书与夏太师处,必然照应。本爵再修书一封与你,前去投递,必有你之前程。”遂当堂修书传下。崔子英接书,感激叩谢,回家见了母舅并妻吴氏,谈及吴氏为谢氏之事,方才明白。自此天师又巡察他处去了,回文再表。

谢廷在山难满那日,正逢中秋佳节。众妖赏月饮酒,酩酊大醉。忽闻一阵风过,众妖迷性。金奶奶在空中,将谢廷提在空中,唤道:“贤婿速醒,老身前来救你。后会有期,前途保重。老身去也!”谢廷睁眼看时,不见金奶奶,只得望空拜谢,奔京而行。再言众妖酒醒不见谢廷,欲驾风追赶,风也不起。原来是金奶奶在空中按住阴阳之气,妖邪不能驾风。再言谢廷在路行程,忽见山林闯出一簇剪径草寇,上前把谢廷衣服、天师信封一概搜去,谢廷只得乞讨奔京。此事正应柳庄相法。一日正走,路遇崔子英,二人到了饭店,各诉其情,遂买些衣服,雇了牲口,一同进京。

非止一日来到京都,歇在客寓。崔文前到夏太师府第投书。守门人役接书一看,乃是天师来书,转身至厅将书呈上。夏太师观书毕,吩咐传进投书人。崔文闻传至厅向上打了一躬,口呼:“老太师在上,生员崔文叩拜。”方欲跪,太师说:“行常礼罢。”崔文作了三揖,侍立一旁。太师吩咐看坐,崔文深打一躬,口呼:“太师在上,哪有生员之坐。”太师说:“坐下好讲话。”崔文只得告坐。茶罢,太师问:“你是盐城县生员么?”崔文答道:“正是生员。”崔文随将天师代谢廷降妖雪冤诉了一遍,太师说:“既是谢翰林之后,天师所荐,俟明晨老夫朝事罢,你同他来府一叙。”崔文遂起身告退。次日同谢廷来谒太师,夏太师一见大悦,正欲待饭盘桓,忽有圣旨宣召太师偏殿下棋。太师说:“你二人在此静候,老夫片刻就回。”

夏太师入朝陪着皇上在偏殿奕棋。(第)一盘皇上胜了一着,第二盘正欲下子之际,皇上口呼:“贤卿,皇母谕朕为朕之御妹选一功勋之后、青年才高之子,卿可留意。”太师奏道:“现有当日翰林谢顺卿之子谢廷,才高貌秀,博学如渊,尚未受室;一崔文诗书渊博,现已有妻室。”天子曰:“明晨带二子见朕。”棋局已终,太师辞驾回府。

次日,带领谢、崔二人入朝参驾。天子御赐考题,考试一番。天子阅卷文若锦秀,龙颜大悦,即钦点翰林学士,谢恩退朝。天子将此事奏知太后。次日带领谢廷入宫朝见太后,太后一见大喜赐宴,命夏太师为媒,将皇姑配与谢廷,修理驸马府,着钦天监择选吉日迎娶。

那日届期,谢廷入府,府门口坐着一凶僧,赤面长须,头上莲子金箍,耳坠金环一双,豹眼大肚,腹露着胸膛,一片寒毛,盘膝坐在棱垫上,击动木鱼。旁立一黑面无须,一双怪眼的沙弥。那凶僧见了谢廷,口呼:“驸马爷布施贫僧一百尊罗汉。”谢廷问:“要多大?”凶僧说:“要有人大的”。谢廷喝道:“好胡说!”遂自入府。凶僧说:“你若布施金罗汉,我管保你夫妻和睦,贵子连生。你若不肯布施,我就令你夫妻难以成全,骨肉难逢!”众人遂将和尚逐走。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倏然已届吉日良辰之期,文武各官皆穿吉服入朝庆贺。国母打发公主乘上凤辇,文武各官护送。正在御街之上行走,忽见前者那凶僧从公主辇旁一过,众銮仪卫亦未戒意。及至辇到驸马府中,开辇请公主下辇,见辇内无人,不晓公主哪里去了。众文武官员皆惊骇非常,谢廷心中亦大诧异,遂写本启奏圣上同国母,皆目瞪痴呆,俱无主见。只见黄门官上殿启奏:“天师回朝”。

不知张天师见驾如何交旨,如何擒妖,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公主被妖摄去中毒太后设计赚哄打印

露草嫩含温翠,雨花姣带香红。

笙歌一派度春风,时听莺声巧弄。

紫陌芳呈雅治,雕鞍画阁重逢。

归来扶杖月明中,惊醒海棠香梦。

话表张天师奉旨巡察天下妖氛,忽见京中团聚妖气甚盛,只得来京朝见皇上,缴上方剑,呈上本章。天子阅过便问:“张杰,现今驸马迎娶公主,公主在辇中不见。卿必知是何妖物作耗?”天师口尊:“吾主,待为臣查考,根究妖氛在何方,臣方好捉拿此妖物。以救公主回宫。”天子闻奏退朝,众臣皆往夏太师府中议事。

谢廷在驸马府摆了香案,望空叩拜,口呼三声:“金奶奶,救我之难!”忽然风声大作,风过处只见金奶奶从空落在平川。谢廷甚喜,口尊:“岳母大人,救小婿之难!”金奶奶说:“容易,此是两个孽障变作两个头陀,将城外莲花庵僧人吃尽,今将公主摄去,藏在佛台之下。可速请圣驾同天师入庵去救。如若救出公主,我有道袍二件,烦你向天师打印二颗。”谢廷说:“这有何难。”金奶奶说:“此事不可大意,妖僧若见救了公主,必有一场大战恶杀。若天师不能降他,那时你请我解围救他,再求他打印,我在此等候。”

谢廷闻言,即刻进宫奏明天子。天子忙召天师协同文武各官来至莲花庵,遂即入庵,在佛台之下救起公主。天子见公主头脸皆肿,遂先将公主送入宫中。天师正欲向谢廷问话,见二个妖僧从庵外来,见此,众人心中大怒。天师迎面发出一个掌心雷打去。又请灵官,王灵官被红面凶僧吐出毒气逐走。谢廷见妖僧凶恶,口呼:“金奶奶救我!”只闻一阵风过,金奶奶从空中落下来,天师一见又来一妖邪,以掌心雷打去。金奶奶笑了一笑,遂朝见天子,随将谢廷招亲七日的事一一奏明。天师即奏:“来者乃是修炼千年老狐狸。”天子说:“虽是千年狐,必修成正果。”遂命金道婆擒捉二妖僧。谢廷拜求天师打印二颗之事,天师摇首说:“这打印之事难以允从。”谢廷叩求天子打印之事,天子问天师,天师奏道:“万不能与他打印,他若得我之印,即成大罗天仙。臣不能打印与他。”金奶奶叩求天子:“赏小仙一天师印,贫道已是得道之狐,修其正果,不与妖邪同类。”

正言话间,只见两个妖僧在阶檐之下,要吃众人,天子曰:“你可捉拿两名妖僧,朕代你向天师打印就是了。”金奶奶谢了天子恩,走下台阶大喝:“二怪休生无理之心!若惊了圣驾,你等难讨公道。”那红面妖僧口呼:“金奶奶,你昔日收我弟兄五人,蒙你之婿将我们放出。今日休管我们的闲事。我们也知道你的法力不过如此,休在人前逞强,你可去罢。”金奶奶闻言心中不悦,喝道:“好泼怪,休要胡言,本仙奉旨捉你。”遂在袖中取出一小小菖蒲剑,迎风一晃化作一柄三尺余长青锋剑,持剑来捉妖僧。红面僧舞动禅杖迎战,不分胜负。忽见红面僧口中吐出一股黑雾,内隐一道红光,竟奔金奶奶来。金奶奶用剑一指,只见红光返回,竟奔妖僧,妖僧将红光收回,金奶奶遂口中默念神咒,请昴日星君下界捉妖。只见昴日星君驾祥云从天而降,口尊:“大仙请吾神哪方使用?”金奶奶口呼:“上圣代我擒捉二妖。”昂日星君领法旨竟奔妖僧而来。红面僧见来者之神头戴金盔头,大红缨在顶门飘,洒身披金甲,手执双斧。红面僧举禅杖迎战,战了数合不分胜负。星君随将头一摇,在地上打一个滚现了原形,乃是一只锦毛红冠鸡,向妖僧伸颈而鸣。红面僧筋软骨酥,却被星君赶近前两爪抓住,用嘴将红面僧啄死,现出原身,乃是一条六尺多长蜈蚣。那一点灵光欲要逃走,却被天师将妖收入混元盆内。那黑面僧见此光景,心中惊惶,方要逃走,已被星君两爪抓住,几口啄死现了原身,乃是一斗大的蜘蛛。天师亦将蜘蛛精收入盒内。昴日星君降了二怪,还了神形,交了法旨,已回天宫不表。

众大臣请天子回朝,金奶奶同天师保驾回朝。金奶奶在金殿求圣主打天师印。天子命天师给金奶奶打印,天师违旨不肯打印。只见谢廷跪在金阶,口奏:“公主中毒,头、面、浑身黑肿不消,求圣主定度。”金奶奶向谢廷说:“你进宫奏明太后,言我有灵丹妙药能消公主之黑肿,只求太后代我打天师印。”

谢廷入宫奏知此事,太后闻奏心中喜悦,即命内监去召天师。天师闻召,随懿旨进宫,参拜太后。太后说:“公主毒气不消,谢廷奏过金道婆有妙药,能解毒消肿。卿可打印与金道婆。”天师违背不允,太后说:“公主命在旦夕,张杰难道你不肯救公主吗?”天师奏:“宁治臣之罪,实不能打印与他。”遂起身退出宫门。太后只得命驸马向金道婆取药:“打印之事哀家自有道理。”谢廷领懿旨来见金奶奶,将太后命天师打印,天师违旨不肯,“太后命我前来取药,公主毒消,打印之事太后允承。”金奶奶遂将丹,药取出一粒说:“此丹与公主半服半敷,立见功效。”谢廷接丹,忙忙入宫奏明太后,太后忙命内监取来净水和药,与公主服下一半,肿处敷了一半,立刻肿消毒解。

太后欢喜,随向天子言道:“金道婆虽是妖仙,亦是修成正果之仙。你明日宣召张师爵入宫,只言哀家合眼就见妖怪作祟,令他将哀家件件衣服打印,可以趋邪,就将两件道袍夹在衣中浑饰打印,岂不省周折。”一夜无话。

次晨传旨令谢廷将道袍携入宫中,金奶奶说:“此事很难,惟恐天师认出不便,只可试试他的眼力。我只得在空中跟随。”此言不表。且言天子将天师宣召入宫,曰:“现今太后合眼便见妖怪,搅扰不安。朕闻卿之印可以避邪,卿可将太后之衣件件打上一颗印方好。”天师领旨,见桌案上摆列着百十件衣服,哪晓宫娥暗将黄白两件道袍夹在衣内。天师一件一件打印,忽然一惊,见衣中夹有黄白两件道服,慧眼一观,乃是妖魔之皮。方欲念咒现其原形,却被金奶奶差揭谛神将道服摄去。天师打完印退出宫门,这金奶奶暗想:“天师好眼力,我若不差揭谛神将衣摄回,险些现出原身露丑。”此话不表。

次日早朝,有黄门官启奏:“现有一簇人马奇形怪像,在城外驻扎,要张天师出城答话。”天师奏道:“此必是妖邪作耗,待臣前去擒来。”天子准奏,亦上城观阵,文武官员保驾。天师骑马仗剑,前打两杆七星旗,来至城外。见对面一妖邪黑面蓬头,坐下黑马,手执三股钢叉。天师喝问:“你是何方妖邪,自来送死?”黑人说:“吾乃红山大王赤红须驾下先锋官,扁脚秋是也。好好的将江山让我与家大王,若是半字不肯,你等休生后悔。”天师闻言大怒,急默诵灵文,请来马元帅,遵法旨拧枪来刺扁脚秋。扁脚秋以叉架开枪,大战数合。扁脚秋扭身一把飞剑砍在马元帅身上,马元帅负痛回天去了。天师上前,又被一钩钩伤脑后,急忙退回城中。扁脚秋亦回营寨。天子惊惶回宫。谢廷回府向金奶奶言:“天师着伤,头肿如斗。”金奶奶说:“天师我有药可治。你对他说,若打了印,我就送药与他医治。”谢廷闻言,遂来至金亭馆内,见天师身卧在榻上,遂近前问安,口尊:“大人今受妖邪之毒,金奶奶有丹药能解此毒气。恳祈大人赏赐他一颗印,感大人之深恩。”天师说:“本爵宁死,印不能轻施。”谢廷跪而哀求,口尊:“大人身体系要贵重,性命要紧。”天师说:“天意如此也。”谢廷闻言退出馆驿回府,对金奶奶述了一遍。金奶奶说:“今将仁义施与他,以感化他之心。”遂将丹药付与谢廷,言此丹宜用井泉水化开,敷在患处,流出毒水即愈。谢廷依言而行,亦将天师治好。又求天师打印,天师摇头不允。次日黄门官上殿启奏:“城外妖人讨战。”天子曰:“天师头颅方愈,难以捉妖,如之奈何?”谢廷奏道:“金道婆可捉妖人。”天子闻奏曰:“传旨,宣召金道婆入朝见朕。”

不知金奶奶能捉妖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圣母灭五毒讨封赴仙阙谢廷毕婚姻衣锦大团圆

丽日融融风细细,知时膏雨初晴。

碧纱窗外博流莺,海棠红如烂熳。

杨柳绿似轻盈,宝马香车闲玩赏。

新刍美酒频频,归来时候有余情。

话表谢廷领圣旨宣召金道婆入朝。金奶奶随旨入朝,朝参已毕,伏在金阶。天子口呼:“金道婆,可领朕旨去捉妖人,必有封赠。”金奶奶奏道:“叩求圣主代小仙讨天师印符,小仙感圣德如天。”天子便向天师说:“张杰,你可与金道婆打印,好让他前去捉妖。”天师默然无言。天子曰:“金道婆好意解了你之毒气,你竟无义无情。”遂向金道婆曰:“朕之玉玺代你打上可否?”金奶奶奏道:“万岁的玉玺亦是枉然。”翰林学士崔文、驸马谢廷、金奶奶俱跪天师之前,齐声哀告打印,天师仰而不睬。天子怒曰:“张杰速将印缴上来。”天师遂即将印捧上,天子向金道婆曰:“将你衣服呈来,朕代你打印如何?”金奶奶奏道:“吾主若代小仙打天师印不中用,非天师亲手打印方妥。”复又苦苦求了一回。张天师默想。天子发怒动嗔,又见谢廷、崔文、金婆皆跪自己面前哀求,又医好我之毒;城外又有妖邪讨战,思想多时说道:“金道婆你先去灭了妖邪,本爵必然与你打印两颗。”谢、崔二人齐尊:“大人今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切莫反齿。”天师说:“岂能反乎?”随同众官登城观敌。

金奶奶驾云光出城,落下云头,大叫:“扁脚秋孽畜,吾仙在此。”扁脚秋大喝曰:“原来是你。你昔日收我等于聚仙亭穴中。今已出穴,各干其事,休来惹我。”金奶奶说:“你等及早回头,若牙崩半个不字,令你死无葬身之地。”扁脚秋闻言大怒,摇叉来战,金奶奶舞菖蒲剑相敌。战有数合,扁脚秋将身后毒钩放出,金奶奶闪身,一剑将那毒钩砍断,复又一剑将扁脚秋斩于马下,现出原形,乃是一青蝎,天师忙将蝎之精魂收入混元盒内。那妖阵上恼了赤红须,大喝:“金道婆,休要逞强,吾来也!”手提单鞭奔来。金奶奶用菖蒲剑迎抵,战有数合,未分胜负。那赤红须将口一张,喷出一股红气,内里一杆软枪,直奔过来。金奶奶将菖蒲剑吹了一口法气,把剑一晃,这菖蒲剑就长有丈余,望赤红须当腰一下,将赤红须斩为两段,现出原身,乃是一条赤练红蟒。天师将蟒魂收入混元盒内。众小妖见此光景,各自四散逃生去了。众人将二妖架起烈火烧化,这金奶奶进城,入朝见驾,便将灭妖之事一一奏明。天子龙颜大悦,就命天师打印。天师自思:“前已言定,料难反悔。”只得向金奶奶说道:“本爵遵圣上谕旨,驸马之情面,众文武大臣分上,与你打一颗印罢。速取衣来。”金奶奶将身上道袍脱下付与天师,天子同众文武百官见天师将道袍铺在案上,口中默念真言,以手书符,将法印戳上,遂交与金道婆。金奶奶接过来谢了天师,谢廷又求打第二颗,天师不肯打印。金奶奶谢了皇恩,天子退朝,百官各回府第。

次晨天子登殿,众官朝贺已毕,忽见太监匆匆上殿启奏:“宫中出一妖物,口似血盆,牙如钢剑,口吐红光,在于梁上。求吾主定夺。”天子闻奏心中惊骇,百官面面相觑。天子忙宣张天师入朝。天师随旨上殿朝参,天子说:“卿家同朕入宫降妖。”天师随圣主至后宫,见妖邪盘于梁上,望着天师喷一红光来。天师一见,却放一掌心雷打去,那妖物昂然不动,天师就知此妖有些利害,忙命人在此对面搭法台请神降妖,这且慢表。

且言金奶奶同谢附马在府中商议道:“吾女三姑与你有七日夫妻之情分,你亦须念夫妻之恩爱,作何计策,你可求天师打印与他衣上,方是不失夫妻之恩义。”谢廷闻言,口尊:“岳母,岳母之衣打印已费天子之力,方打了。若再求之,只恐张真人未必肯再打一印。”金奶奶说:“我已差一妖在宫中搅扰,现时天师搭法台请神捉妖。我差去护法神保住妖邪,我也暗中前去。那时天师不能治服妖邪,天子必遣我捉妖,我趁此求天子封赠,再讨天师打一颗印,吾母女方成正果。”言毕站起身,驾起一道金光暗进宫院去护妖邪不题。

且言天师登法台焚符念咒,将令牌一敲说:“王灵官速至。”只见王灵官从空而降下,天师说:“代我速捉妖蛇。”王灵官领法谕,举金鞭来打妖蛇。那妖蛇端然不动,口中喷出一道红光奔灵官来,妖蛇之尾向前一扫,打中灵官。王灵官被打,归位去了。天师只知灵官被妖蛇打退,那(哪)晓金奶奶在暗中护妖。天师无法退妖,遂下法台回奏天子。天子只可饬宫官将后宫门封起,天子回正宫,天师回天师府。

次日五更三点,天子登殿传旨,宣召金道婆。金奶奶随旨入朝参拜已毕,天子命金道婆降妖。金奶奶俯伏金阶启奏:“求万岁天恩,谕饬张真人将贫道之女衣上打一颗印,则感圣恩浩荡。”天子闻奏,宣召张真人上殿,谕曰:“朕今宣金道婆代你降妖,你可与他再打印一颗,休要推辞。”天师闻言跪奏曰:“先已打过印,不能再用二次。”天子闻奏怒曰:“张杰,你职司何事,不能降妖捉怪,反令他人代你降妖。你为何倒惜其印,令人可恼!”天师见龙颜带怒,不折正,无奈只得代他打一宝印。金奶奶暗喜,谢了皇恩,又谢了天师,随请天师与众大臣保驾入宫。金奶奶至宫中见了那妖蛇,在袖中取出菖蒲剑,口中念咒,将剑向上一指,将妖斩为两段,却原来是一壁虎精。天师亦将妖魂收入盒内,以火焚烧妖身。天子大悦,加封金道婆为金花圣母娘娘。金奶奶谢恩出朝,同谢廷来拜谢天师。天师说:“你得了我之宝印,有关本爵之事。此后务守正道,否则自有天雷击你。”金奶奶口尊:“天师,老身讨那收服五毒精灵交付与我。日后若有妖邪出世作耗,就是老身之过犯。”天师闻言说:“也罢,本爵就将五毒妖邪俱交付与你,若有舛错,向你是问。”随将五毒交清。金花圣母收讫,告辞而去。后来将五毒收入后府,每逢端阳节将五毒画出图形,贴于壁上,此是后话不表也。

不表天师辞朝回转龙虎山,且言自灭妖邪之后,谢廷与公主完婚,霎然满月。谢廷奏明天子回籍祭祖。天子准奏,赏假一年。崔文亦请假一同择日出京,文武各科大臣相送出京。谢廷同公主并崔文一路逢州州接,逢县县送,非止一日。那日来到扬州,招了陈奉臣之女凤英小姐。此事禀明公主,公主宽仁大度,贤惠无比,皆以和睦,不分上下,姊妹相称。后来回京奏明太后,天子封赠陈氏诰封夫人。崔文侍奉娘舅老夫妇如父母,妻吴氏为诰封安人,此皆是后话。

且言谢、崔两家祭过了祖,一日谢廷正在花园赏月,忽见从云端降下二人,皆是头戴道冠,身穿道服,洒然有仙风道骨之态。仔细一看,原是岳母金奶奶同贤妻三姑娘,心中大悦,近前请了金奶奶之安,遂又口呼:“贤妻三姑娘,今晚岳母送贤妻回家,咱夫妻共享安乐之荣。”三姑娘说:“非也,我同母亲已超升仙界矣。休得留恋于我!你现有姣妻美妇足可趁意,日后皆大福大贵之人。我今同母亲特来相谢。自此相别,我母女就此同升天界去了。今只一会,以决永别。”谢廷闻言省悟,忙唤书童:“快请公主与陈夫人前来相会。”不多时,公主同陈夫人带领宫女至花园相会。遂吩咐摆下素茶,圣母同仙姑一口同音说道:“多谢贵人并夫人的好意,我母女自此去也!”言罢,一阵香气,众人举目一看,只见五色云中母女二人身跨鹤背,冉冉而去。

谢、崔自此在家闲居,假满皆进京,入朝供职。后来谢、崔两家皆生贵子贤孙,皆是金榜题名,簪缨不绝,皆应了袁柳庄先生之相法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