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有多久不写风景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8:08:46
文学有多久不写风景了?
  李保平
  文学有多久不写风景了?——这在今天居然成了一个问题。
  只要翻开当下的文学刊物,你会发现,你抱在怀里的其实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壅塞的、毫无飞翔想象的文字,将你的胸膛填满,将你的阅读欲望全部砸死。你想敞开胸怀,大口呼吸,你选择的方式是用力寻找作品里有关风景的文字,你不禁失望加感叹:今天的文学风景描写为何像城市里的绿色植物一样,如此的稀缺?
  这本来是一个常识——从古到今,文学都离不开风景描写。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末,文学描写词典之类的书籍大受欢迎,里面摘录了很多中外名著的片断,“风景描写”专辑占了大量的篇幅。
  擅写风景,是一个作家必备的功夫。一部作品即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由人和环境组成,二者是互动的一种关系,这样的组合如此的丰沛,它暗暗地揭示了一个道理:人与自然是一体的,它们是不可分拆的两个元素。19世纪以前的作家深谙此间的道理,他们总是带着敬畏之心,小心地剖开文学世界的入口,这个入口通常是山脉与河流,是人物所处的环境位置,而且几乎每一章都是这样的写作路径。往深处想,这不仅仅是一个写作上的技术手段,而是包含了19世纪以前人类的宇宙哲学——人类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那时,人还没有膨胀到抛弃自然,顶替造物主的位置。那时,文学世界里有一个特殊的概念命名,叫“情景交融”。
  很难想象,如果沈从文的小说没有了风景描写,他心中的故乡将何处安放?如果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没有了风景描写,他优美的叙述将在哪里完成?如果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川端康成的《雪国》、三岛由纪夫的《潮骚》、梭罗的《瓦尔登湖》没有了草原、雪野、大海、湖畔的描写,整个作品等于取消了写作的理由。
  从作品的写作使命看,风景描写并不是一个孤立的环境交代,它融合了世道人心的感受,融合了作家的主观世界和天地情怀。如朱天文的《风柜来的人》开场:“澎湖的天空与本岛不一样。海太多了,哪里都是海,常常是把天空吃掉了似的。如果把它画下来,将有一条地平线低低的横过画面十分之一的地方,上面是天空与海,仅有的陆地大树不生,长着蓬草和天人菊,石屋与礁岩砌成的短墙,错落其间。入冬时,横过大陆的西北风带着海上的盐分,直扑岛上,彻夜彻日的长风似乎再也没有止尽,吹得人面目枯索,记忆空白,都风化了……”这里,有大海吞掉天空的主观感受,有大风吹凉了人们记忆的苍凉暗示,风景已被高度地拟人化了。
  在一些优秀的现代小说中,风景往往构成作品的中心意象,像麦尔维尔的《白鲸》、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人的灵魂寄放于自然的怀抱,自然高于人的灵魂之上,任何僭越自然秩序的企图,都遭受到无一例外的惨败。
  人类脱离自然的过程,就是“失魂”的过程。
  今天的文学作品失去了风景,就是失去了完整的灵魂。人们手持半个灵魂过日子,缺少自然的关。消费时代的过滤效应,使时尚的浪头一浪推送一浪,没有谁可以永远占据焦点。人们打垮了自己的耐心,被动地屈从于高效率、快节奏。眼球经济在诡秘地眨眼,人们直奔故事、直奔结论而去,而风景意味着停留,意味着对奔跑的灵魂的一次次挽留。
  人们拒绝风景的挽留。终于,人看到了自己“失魂”的结果——终日陷于生存的焦虑中,忘记了与自然对话的能力,忘记了人的生活里,还有日落日升、朝露夕晖相伴这一朴素的真理。
  人一般小时候,都爱看故事书,一开始买的杂志是《故事会》,见到风景描写就跳过去,我的小时候就没有处于一个最佳的阅读状态,读萧红的《呼兰河传》,总是在心里说怎么还没有写到故事呀?时读时断,把它看作是进入不了情节的长篇散文。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是典型的童稚式的阅读,它满足的是儿童的好奇心,它间接证明了我那时还没有进入真正文学的阅读。
  而如今,很多人仅满足于童稚式的阅读,他们不再追求文学性的深度感受,只要眼前的快慰,而很多文学期刊与图书出版为了商业目的,成了这种浅阅读潮流的辅助者,你要什么,我就给你提供什么,哪怕将来把你塑造成一个白痴。
  或许,我们会说时间还没有成熟,让人们过了这一阶段,一切都会好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文学因此觉得心安理得。
  文学是一门给予人全面滋养的艺术,弄丢了风景这一元素,怎么能说文学不是在失魂呢?
  
  2010、11、4沈阳小北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