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了戴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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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了戴笠,在夜里,一个人点一支烟,困坐书城的时候。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人,恶魔的化身,手上沾满了人民的鲜血,万死不足以赎其罪。长大一点,看了沈醉、文强等人的书,又知道这个人,非但残暴,而且品德败坏,好色奸滑,是蒋家王朝的一只忠实走狗。但是,再长大一点,却见到了章士钊先生在这么个大魔头、大特务的葬礼上,写下的一幅心情复杂的挽联:
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
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等后人评。
于是开始怀疑。
找来戴笠的遗像。中年人,有点书生气,长方脸,眉毛很浓。穿的是中山装,也看不出有多大架子。反而,倒是眉头轻锁着,象有几分疲惫,又象有很重的心事。那张像片摄于1939年,中华大地,抗日之战,正如火似荼的时候。
戴笠原名戴春风,生于1897年5月28日,江山一个薄有田产的普通家庭。5岁丧父,母亲一人含辛如苦地将他抚养成人。所以终戴笠一生,对老母恭敬孝顺之至。13岁,以第一名身份考入文溪高等小学,17岁,又考入全省最好的学校,省立第一中学读书。但入学不久,却因意气用事,报复学监夜夜穿皮鞋查房,打扰学生正常睡觉,而至使被开除出学。
这是戴笠平生最大的转折,有时候我会不禁想到,如果当时,没有这么个插曲,17岁时的戴春风,按着他优秀学生的路走下去,中国近代史上,会不会就此多出一个文人或优秀文人,而少了一个名动天下、也毁誉遍天下的情治怪才?
他的第二个转折点在1926年。那一年,三十而立、却一事无成的戴春风,第一次听到了那几个改变他一生的字:革命朝气在黄埔。
26年9月,取风土记“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我步行,君骑马,他日相逢君须下”之意立志,更名戴笠,考入黄埔军校第6期。  黄埔军校的校长,正是蒋介石。
后来的事,历史上零零散散的,记录得很清楚。乃君乃臣,从此,一直到46年的飞机,从历史的天空中堕落为止,那个曾经梦想“希圣希贤希豪杰”的少年,一步步成为近代史上,一抹浓郁的血腥味的源头。我常常猜测这一对君臣之间的关系。是单纯的利益结合?还是其他?
但从戴笠平生的言行中,我所能看到的,却只是象在忠实地再现着春秋战国的那个慷慨悲歌的年代,再现着那些无双国士们的一句座右铭:人以国士之礼待我,我以国士之礼待人。
起始,为了北伐收集情报,他常一人一骑,奔走四方。以至当时共事的同学徐亮回忆说:“人称戴笠是英雄,我以为是怪物。这种人醉心事业,连皮肉痛苦,都能忘记,非怪物而何?”
而抗战军兴,已是位高而权重的特工首领,却坚守在淞沪战场,白天在前线一边忙于组织对日情报战,一边竭力建立军统武装别动队(后来的忠义救国军)协助正规军作战。每天晚上,还亲自坐车从上海到南京,向蒋介石汇报战况和情报分析。那时南京到上海铁路已经不通,汽车也只能灭灯行驶,日军飞机不断轰炸扫射,时时如身临鬼门关,他却乐此不疲。
抗战后期,屡次化装深入日伪区,布置情治系统,检查工作。而当时,日本人对他的人头悬赏金额,犹在对毛泽东悬赏之上。如果仅仅为了私利,那么任谁也不会这么拼命。命都没了,还谈何利益呢?
小时候看的书常说戴笠的军统反动,暗中投降日本,其中最有说服力的就是戴笠曾最器重过的老部下,沈醉。但同样是这个沈醉,在将老长官面谱化、妖魔化得一无是处时,却又情不自禁地承认,“对戴笠的私人感情,却总难以割舍”,以至偷偷去南京灵谷寺的戴笠墓上祭奠。
我不知他面对老长官的墓碑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感。我只知道,这个后来成了政协委员的老军统,在言论渐渐自由了的90年代后,一旦遇到有人说国民党不抗日、军统不抗日时,他就会很和蔼,但同时很坚决的给予纠正,特别是关系到戴笠时。
他曾很婉转地举例来挽回他以前书中对老长官的扭曲处:“淞沪抗战之前,国民党大员们在南京开会,休会的时候议论纷纷,戴笠很坚定的对其他人说,这次我们一定要打了。国民党元老吴稚辉问他,武器,经济都差的那么远,拿什么打呢?戴笠说:“哀兵必胜,猪吃饱了等人家过年,是等不来独立平等的。”这句话给其他国民党人震动很大,后来成了军统对于抗日的经典创见。”
这是沈醉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写下的一点文字,和5、60年代的说法迥然不同。而论及军统在抗战中的表现,一些他烂熟于胸的数字,也终于敢拿出来讲了:军统局的正式在册人员和学员,在抗日战争中牺牲者就达18000人以上,而抗战结束时全部注册人员仅为4万5千余,死亡率高达40%,其他附属人员牺牲者更众。
再回过头来说戴笠。这几年书看得越来越多,对这个人的感觉也就越复杂。也许,单纯地给他贴上一个魔头的牌子,用唾骂来代替思考会是一件很写意的事,但是,能想象一个没有情报系统的国家吗?一个没有情治的国家,凭什么来从事现代化战争?而情报工作本身,又决定了它的从事者,是无从循规蹈矩,守纪守法的。特务这个名词,或许已在国人心中扭曲了,丑化了,却终究是难以或缺的。
更何况,被妖魔化了的军统,在戴笠的时代,主要工作对象是军阀和日本人,而不是共产党。那时,对付共产党的,主要是中统。或许,后世对他的垢病,主要因为他是一个敌对政权中,一个系统的杰出者,代表者。而至于这代表者本身如何,却很难还他以本来面目了。
46年,戴笠撞机身亡。
蒋介石以“雄才冠群英,山河澄清仗汝迹,奇祸从来降,风云变幻痛余心”挽之,并在祭文中道:惓念时艰,深哀吾党,唯君之死,不可补偿!
小窗幽坐,想着这些尘封在故纸堆里的往事。死者逝矣,其中的是非对错,大约也早已无从说得清了。聊以七律一首,祭奠这个毁誉难定的民国故将军:
将军未许到白头,风雨戴山今亦愁。
板荡三呼椎独奋,鞠躬五间策纡修。
千秋功罪千秋定,一代兴亡一代忧。
诸是诸非今已矣,盖棺毁誉莫强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