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商骗贷1.5亿掀落市委书记(新京报 2008-3-21)

韩商骗贷1.5亿掀落市委书记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3-21 9:26:15 · 来源： 新京报

安徽淮南市委书记陈世礼将空壳公司扶植为样板企业，涉嫌助其骗贷，现被省纪委双规
核心提示
2月28日，陈世礼被终止全国人大代表资格。其因涉嫌受贿，于去年7月被省纪委实行双规，并被免去安徽淮南市委书记职务。
权力于陈世礼而言就像是点金术。他用权杖指点一下韩资企业信昊集团，信昊便由“皮包”公司变为淮南市企业样板，并可免费使用土地和赊账建厂盖楼。
而在市长、开发区主任、银行行长都掌握实证，证明信昊具有骗贷嫌疑时，陈世礼的权杖依旧频频指点，信昊随即获得贷款约1.5亿。
2006年9月，信昊韩方老总不明去向，即使将亏损企业信昊变卖后，仍欠当地政府近1亿债务。曾试图改变现状而未果的原淮南市市长感叹说，“中国基层政府现状，不都是书记说了算吗。”
□本报记者 黄玉浩 安徽 淮南报道
3月11日，安徽信昊纺织集团大门紧锁，“淮南市样板企业”的铜牌在门上熠熠闪光。这曾是一家明星企业，如今已破产。
现在，看护信昊的重任落在张友祥身上。他是自去年8月由当地公安分局派驻进厂的保安。
这些天，他不断遇到来信昊要债的人，有市自来水厂、管道公司、电力部门的，还有一些福建、青岛的公司，“信昊修建厂房的钱都是赊欠的。”
张友祥说，当地都知道这家企业是原市委书记陈世礼从韩国引进并扶植的。在陈世礼的组织协调下，信昊借贷约1.5亿元，然后韩国老总李铉昊不明去向。陈世礼亦被人举报。
淮南市检察院检察长许治安证实，陈世礼于去年7月25日被双规，此案已提前进入司法程序，目前指定阜阳市检察院进行异地立案调查。
神秘帖揭开骗贷风波
2006年9月，陈世礼推行的强制迁坟政策激怒群众，他们举报陈世礼协助韩企套骗国资
在孙献光的记忆中，最早让信昊骗贷事件曝光于社会的是网上一封帖子。
孙献光是淮南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去年7月，他曾在淮南某论坛里看到有帖子说，信昊集团只是个空壳企业，它之所以能借贷巨额钱款，是因为有市领导从中组织协调。
这封帖子当时流传在淮南的各网站和论坛上。市委宣传部的一位负责人说，“淮南几乎所有官员都秘密传播过这份材料。”
至于这份材料的由来，孙献光说，他听闻可能是与两年前陈世礼力推的平坟政策有关。
2006年9月，淮南市政府出台关于对舜耕山实行封山禁葬和平除坟墓的通告。舜耕山是当地最大的私人墓葬地，有坟墓10多万座。通告要求，墓主于2006年底予以平除或迁移到合法公墓内，否则政府出面平除。
“这得罪了很多人。”淮南市一位退休的人大主任说，迁坟之前，信昊套骗国有资金已在一些老干部中有所流传，有了迁坟事件后更刺激了群众的举报。
据他说，当时许多烈士的坟墓已在拆迁范围内，其中一位烈士家属将信昊骗贷的举报材料递交安徽省新华分社。
“我们很早就接到举报，这个企业自一建立就引起我们的关注，怀疑可能是空壳企业，网上的材料基本源于我们的内参。”曾去调查信昊的新华社记者称，“内参写于去年6月，成为陈世礼落马的一个导火索。”
这位退休的原人大主任也是举报者之一。他说，他们通过渠道将举报材料转交中纪委。”
此后中纪委派人前来调查。
韩企筑巢两官员落马
李铉昊仅以一些二手设备投资建厂，他获权免费使用土地、赊账盖楼，从区财政借款5390万元
57岁的陈世礼是安徽马鞍山人，最初是马鞍山水泥厂的工人，从政后，仕途一帆风顺。已工作30余年的陈世礼，稳步从市城建局政工科干事升任为马鞍山市市长。
“政界传言，陈世礼在马鞍山当市长时就认识韩国商人李铉昊。”淮南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孙献光说。
2000年，陈世礼调至淮南市任代市长。他提出要在经济开发区内建一个韩国工业园区。在一名下海从事纺织贸易的官员引荐下，李铉昊进入陈世礼视野。
韩国商人李铉昊在中国从事纺织机械贸易。现在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黄大林说，2001年12月，自称韩国信友株式会社的社长李铉昊来淮南考察投资。
次年1月18日，开发区在没有充分核实李铉昊身份和信友资质的情况下，与其签定了《2.2万锭精毛纺项目的投资合作协议书》，黄大林说，“签署者是当时的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从善明。”
协议签订后，陈世礼在那年5月，带着10多名政府官员去韩国考察，由李铉昊负责接待。
此后也去韩国考察过的黄大林说，李铉昊在韩国的公司很小，带他们去参观的都是别人公司的厂房。“李铉昊还曾说，他在韩国关系广，可以帮我们招商。”
李铉昊很快在淮南市兴建厂房。
“刚建厂的时候，公司实际上只运来淮南一批机器，这实际上是李铉昊当时的全部投资。”一信昊公司经理称，“那些是青岛一家公司的二手纺织设备，被当成新设备作价投资。”
据市委一高官私下透露，2003年信昊公司建厂时，300多亩的土地是市政府免费让其使用的，建厂房、买原料的资金也是市长陈世礼一手筹措协调，当时主要是市自来水厂、电力公司、管道公司进行垫资建设，许多建筑公司的工程款一直拖欠。
建厂不到两个月，李铉昊以急需扩大生产且缺少资金为由，要求开发区予以支持。
在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从善明和当时市财政局长周维敏的运作下，信昊从开发区借得钱款5390万元。
开发区提供了一份财政借款批示，上面写着，落实市政府指示，批转开发区办理信昊借款事宜。落款人写着周维敏。
“这些钱都属于财政借款。”黄大林说，是从开发区财政局那儿借给信昊的。
2006年6月和9月，周维敏和从善明因收受巨额贿赂相继落马。当地媒体公开报道说，从善明收受贿赂折合人民币102万余元、美元1万余元。
零资本收购负债国企
在陈世礼建议下，李铉昊不花分文收购负债国营纺织厂，遂将其设备抵押，获贷款4000万元
周维敏和从善明的落马并未对信昊产生影响。一位知情人说，有陈世礼罩着，谁敢调查信昊呢。
彼时，信昊是第一家入主淮南市韩国工业园区内的韩资企业。它就像一张名片，被陈世礼在各个招商会上分发。
“李铉昊当时出席全市各种招商会议，都是座上宾，他与陈世礼等市领导几乎出席全市大小各种活动，他与陈世礼也称兄道弟，关系极为亲密。”接近陈世礼的一名官员透露。
原淮南市市长朱季历对记者说，李铉昊可以自由进出陈世礼的办公室，可以直接越过其他部门直接向陈汇报或提出要求。
“陈世礼在各种场合号召，要集全市之力来大力发展招商引资，韩国工业园是我们全市的骄傲，要大力支持。作为全市第一个韩资企业要做成淮南市的样板企业，重点扶植。”市委宣传部一副部长称，市政府提出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路绿灯”来支持韩国招商企业。
2003年，市委书记陈世礼建议李铉昊收购淮南市纺织厂。当时该纺织厂负债约1个亿。黄大林说，这对政府而言是个负担。
“李铉昊以承债式收购了该厂。”黄大林说，李铉昊继承了纺织厂的全部债务，未花费任何收购资金。
信昊公司一接手纺织厂，就将厂房里的机械设备做抵押向淮南市工商银行要求贷款4000万元。工行一退休副行长回忆说，对于那些设备，他们当时报价两个亿，我们评估也就值2000多万元。“我们还发现信昊集团的财务极为混乱。”
“而且，淮南市纺织厂原本就欠我们行5000余万元债务。”该名副行长说，“陈世礼多次给工行领导批示，一定要支持信昊，必须完成对其4000万元的贷款任务。”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最后，由工行副行长吴宝生经办了这笔贷款任务，将钱贷给了信昊。
“要什么担保，我签字担保”
陈世礼指示，淮南城市信用社和城投公司借贷5000万元给信昊，李铉昊未做任何抵押
在工行副行长吴宝生将钱贷给信昊后，信昊的贷款步伐并未停止。
曾是淮南城市信用社董事长的李玉琢与今年3月12日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说，2004年初的某一天，接到市委书记陈世礼的电话，“他对我说，‘信昊现在要做大做强，但流动资金比较困难，要支持一下信昊，贷款1000万元。’我说可以，但是他要按程序提供抵押物。”
“一个星期后，陈书记让我去他的办公室，见面就问上次说的贷款为什么没办，我就说整个信昊集团已经没什么可以抵押的了，他们自己的厂房与机器设备都已经抵押给开发区了，没法办这个贷款。”
“陈书记很生气，当时就拍了桌子说，‘要什么抵押物？我签字担保。’我说，陈书记你签字也没有用，我们是金融机构，要考虑放贷的风险，银行现在的存贷比已经超出了警戒线，没有实质的抵押和担保这个款没法贷。”
“陈世礼说，什么存贷比，我不管，我看是你老李不想贷，招商引资是全市的重中之重，金融机构也要服从市委的领导，这次要贷4000万元给信昊。”李玉琢称，“我当时说，如果没有抵押物，这个款我不贷。”
2004年2月，城市信用社的主任因事离职。
“主管金融的市长与我提请了一个继任者，并通过组织部考核，最后需要市委书记的签字。陈世礼看后没表态，只是说，‘我觉得工行副行长吴宝生不错。’”
此后，吴宝生进入信用社，担任信贷主任。
当时城市信用社成立了信贷委员会，有章程规定500万元以上的贷款必须经董事长签字。李玉琢说，“吴来以后，陈世礼对我说，以后信贷经营的事情应该全部交由吴来承办。”
2004年10月左右，吴宝生将1000多万元贷款贷给了信昊。
“我既不知情，也没签字，贷款却完成了。”李玉琢说，信用社当时还作为市政府直属单位，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同时，信昊的手又伸向了淮南城市投资公司。
淮南市城市建设投资公司于2002年8月成立，主要是投资一些市政公用设施和土地开发和房地产综合开发业务。
“陈世礼提出李铉昊缺钱，需要4000万元流动资金，由城市投资建设有限公司借贷给他。”淮南市原市长朱季历说，这是违反财经纪律的。城投公司不能借钱给企业，只能投资开发区的某些项目。
最后，开发区以扩大基础建设的名义，让城投公司投了钱。开发区再将钱款借给信昊。
“最后这个事情既没有通知我，也没有让我签字就给办了。”朱季历说，而且市委书记定下来的政策，谁敢异议呢。
“荣誉市民”涉嫌洗钱
原淮南市长说，信昊借钱生产，却无钱款回入公司，这不是转移资产吗？
2004年4月，李铉昊名利双收，在得到城投公司和其他金融机构的大量贷款后，并被淮南市授予荣誉市民称号，获奖金80万元。
“陈世礼决心要把信昊树立成一个明星企业，他曾私下说，李铉昊是没有钱，信昊也实力一般，但我就是要捧着他，扶植他，如果这样一个小企业在淮南都能取得如此成功，那些大的外资企业岂不趋之若骛。”陈身边的一位密友透露。
2004年淮南市开发区的韩国工业园被安徽省政府定为省级工业园，信昊集团经过当地媒体的宣传已经成为该工业园内名气最大的样板招商企业，自建厂以来，相继有多名省级高官前来参观。
而黄大林觉得李铉昊的行为越来越可疑，开始私下对李进行调查。结果发现了令他吃惊的四大问题：
●十多名企业高管尤其是韩国的几个老总的年薪均达数十到一百万元不等；而企业每年亏损千万元。
●公司几乎无流动资金，称贷款用于生产，但产品卖出去后，却没有资金入账。
●多笔资金流向国外，却在公司的账上无记载，领导随意从公司开白条借款，其中多张为百万余元，且无法说清款项去向。
●公司经常购买一笔原材料打出去数笔购买款，或以远超出市场价格的价格购买原材料，再就是购买款打出去了，却不见买的材料。信昊公司曾一次汇出6千多万元的“购买款”，却只回来2000万元的原材料。
黄大林说，李铉昊可能涉嫌骗贷、洗钱并开始转移利润。
2004年10月，黄大林向时任市长的朱季历汇报。
“当时的报告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该企业借来贷款生产出商品，卖到外地，却没有款子回到账上，而生产资金都是靠贷款所得，这不是转移资产吗？”朱季历说。
朱季历给黄大林四条指示：一，这个企业开发区坚决不能再借款。二，要派驻财务监督进入企业。三，要让他们尽快还款。四，盯住他们防止转移资产。
“黄大林也是这样做的，当然这是偷偷进行的，不敢让陈书记知道。”朱季历说，后来陈世礼还是知道，并大发脾气，大骂黄大林破坏招商气氛影响外商的投资信心
“我当时对老陈汇报称，信昊的效益现在非常不好，可能要坚持不下去了，要让他们尽快还清欠款，决不能再给他们借款了，陈书记说，没问题，我准备从马鞍山找一个经理来帮他们运作经营，效益会好的。”
韩商“失踪”
李铉昊曾两次打算转让土地使用权，未果，遂不明去向；陈世礼为其辟谣，称李在外考察
2006年3月，李铉昊变本加厉，提出要转让淮南市纺织厂土地的使用权。
“我得知后，坚决不同意。”朱季历说，当时信昊是以承债的方式收购该厂，并未交纳土地出让金，所以如果他要卖这块地必须要先交纳2000万元的城市基础设施建设费，而李铉昊要求免掉。
“陈世礼对我说，不要向信昊要这个钱，但我坚决没签这个字，这块地当时没被转让。”
此后，李铉昊又提出要卖掉信昊所使用的200亩土地。朱季历说，“信昊的地当初也是政府免费供其使用的，根本没有转让资格。”
在朱季历和黄大林的抵制下，李铉昊未能将土地的使用权变现。
“我找到陈书记，说如果再不对信昊采取措施，后果将不堪设想，陈犹豫了一下，一阵沉默，最后说，你们要采取措施就采取吧，不过要外松内紧，对外不要影响信昊的形象，对内可以控制公司资产。”黄大林回忆道。
黄大林立即通知市法院，对信昊实施了“保全”，即公司的所有财产都要备记在案，只能进不能出。
“我们强行与李铉昊签订了一纸协议，要求信昊立即委托开发区全权处理信昊集团的资产。”黄大林称，“当时应该控制住李铉昊，但是陈书记不点头，谁敢呢。”
2006年9月份，黄大林开始找不到李铉昊。他再次向市政府递交报告要对信昊采取紧急措施。
当地的媒体也纷纷关注韩国商人的“失踪”，市委书记陈世礼接受媒体的采访进行公开“辟谣”：信昊集团依然发展势头良好，是淮南市的标杆企业，公司负责人李铉昊仍在中国，现在其他地区进行考察。
卖国家的地替私人还债
去年7月，陈世礼被双规，即便将信昊变卖还有近1亿元债务无法偿还，区政府考虑转让土地使用权
2006年10月左右，淮南市风传信昊集团老总神秘消失的消息，让工行等金融机构的领导开始紧张。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贷款面临着高风险。
“这个责任，谁也无法承担，我们只能催开发区，因为当时的开发区已经全权接管了信昊的资产。”李玉琢说。
黄大林将这一巨大压力向市委书记陈世礼作了汇报。他得到的解决办法是，“陈世礼授意开发区尽快变卖信昊，用于还贷。”
后来，一个浙江商人用1.68亿元买下淮南纺织厂。而对于信昊的厂房，浙商只报价2000万元，开发区则要价6000万元，最后只能作罢。
黄大林用浙商先期到账的9500万元，还了欠工商银行的贷款。其中5500万元，是纺织厂并入信昊之前所欠的债务，4000万元是信昊的贷款债务。
如今，信昊还欠着之前城市信用社的贷款1000多万元，和开发区的借款9000多万元。黄大林盘算了一下，浙商的余款加上信昊公司土地使用权的转让，基本能把债务还清。
市委一官员称，“最后这是卖国家的地，替私人还债啊。”
去年6月，写了那份内参的新华社记者找到陈世礼，询问他为何多次给银行施压贷款给信昊。“他当时告诉我，信昊贷款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并称李铉昊并没失踪；只是到其他地方考察了。”
也就在那时，淮河流域发生了1954年以来第二次流域性大洪水，淮南市成为重灾区，当地庄稼几乎绝收。马鞍山向淮南市捐赠了30万元的救灾款。
2007年7月21日，陈世礼出现在捐赠仪式上称，一定要以全市人民为重，把维护群众利益放在首位。
这是陈世礼在公开场合的最后一次露面。
4天后，他被安徽省纪委双规。
据市纪检一名官员透露，陈世礼因多宗土地、财政资金的违规审批及收受巨额贿赂被省纪委立案调查。并且，陈的女婿———团市委副书记李锐、陈的秘书———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王传东也被双规。
省纪委对记者称，目前案情在调查，详情不便透露。
陈世礼落马记
●2002年5月，原淮南市委书记陈世礼招商韩企落户工业园，免费供应土地，并助韩商李铉昊赊账建厂盖楼
●2002年8月和9月，在陈世礼的支持下，李铉昊从淮南市开发区获得借款5000万元
●2003年，陈世礼建议李铉昊以零资本承债方式收购亏损企业淮南纺织厂，李铉昊随即将该厂2000万设备抵押，贷得钱款4000万元
●2004年3月，陈世礼提出城市投资公司借款4000万给李铉昊的信昊集团
●2004年10月，由陈世礼安排进入淮南城市信用社担当主任的吴宝生，受命贷款1100万元给信昊
●2006年3月，李铉昊欲将免费获得的土地使用权变现，被原淮南市长制止
●2006年9月，李铉昊“失踪”，陈世礼建议卖厂还贷
●2007年7月25日，陈世礼被安徽省纪委双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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