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安平:政府利刃指向《观察:旧闻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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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安平:政府利刃指向《观察》
006  2006-3-30 12:44:31
转一位朋友的读书札记:
读书,巧遇此文,顿感声声字字无不在指正当今之时政,当今之国家。储氏以政论闻名,其文逾半个世纪仍新鲜可读,足见其目光之敏,思断之深,更显当今中国,其进步虽有,但于国家发展之根本的进步,仍不足以抵消其退步。然读来毫无生涩难懂之处,毫无花拳秀腿卖弄文字之处,盖因储氏所想、所述,皆常识常情常理矣。
此文刊后不及半年,《观察》周刊在圣诞前日(1948年12月24日)被国民党内政部查封,查封令由国民党上海警备司令部、上海市警察局、社会局派专人传送,彼情彼景,与二月前“0度”周刊的遭遇何其相似。然彼政府之查封令云:“查《观察》周刊,言论态度,一贯反对政府,同情共匪,曾经本部予以警告处分在案。乃查该刊竟变本加厉,继续攻击政府,讥评国事,为匪宣传,扰乱人心,实已违反动员戡乱政策,应按照总动员法第二十二条及出版法第二十三条之规定,予以永久停刊处分。相应电请查照办理,饬缴原领登记证送部注销。”尚列举政府行为之法律根据,虽为荒唐,仍可视为尚有程序及法度意识。而今之停刊,寥寥数字,仅以“错误刊发”为根据,实让人哭笑。
被国民党查封之“同情共匪”的《观察》,一年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复刊,再一年即更名《新观察》,储氏离职,原《观察》编辑部人员仅有一人留职。不知在同一政府下被查封又复刊的《零度》,其命运是否终与《观察》的结局相同。
政府利刃指向《观察》
储安平
《观察》第4卷第20期(1948年7月)
南京新民报遭受永久停刊处分以后,连日南京的政界、文化界、新闻界又盛传本刊将继新民报之后,遭受停刊处分。我们业已在多方面证实此项传说。听说当局最初曾想一口气“解决”几个在他们认为眼中之钉的报纸、杂志、和通信社。其后因为新民报的查封令发表以后,各方反应不佳,所以第二个查封本刊的命令迟迟未下。政治风云,变化莫测,本刊命运,存亡难卜;我们愿在尚未接奉停刊命令以前,对政府公开说几句话。
一、政府现在自称“行宪”,并在“行宪”以前,大吹大擂,说得一般人心痒痒地,好像从此中国,就要换个局面。其实,上海人一句话,大舞台对面“天晓得”!我们希望政府当局,抚心自问,你们行的到底是什么“宪”!人身之无保障如故,集会结社之不自由如故,而言论之遭受摧残,只有变本加厉。即以本刊而论,虽然截至今日,仍在出版,但在各地所受迫害,可说一言难尽。或者禁售,或者检扣;经销“观察”的,受到威胁,阅读“观察”的,已成忌讳;甚至连本社出版的“观察丛书”也已成为禁书,若干地方的邮检当局,一律加以扣留。读者申诉,日必数起,谅解我们的,把政府痛骂一阵,不明实情的,责怪我们何以款到而书不寄;每读来函,如坐针毡。此种情形,不仅“观察”一家,其他同业,亦有同样经验。我们创办刊物,献身言论,其目的无非想对国家有所贡献。国家是一个有机体,其组织既极繁杂,其活动尤极错综,全赖所有份了,献策献力,各在岗位,有所建树;分而言之,各尽一已之献,合而言之,充实国家之命。政府虽是治理国家事务的一个最重要的机关,但是政府并不就是国家;政府官吏,受民之托,出面掌政,但是政府官吏并非国家祸福最后方宰之人。我们不仅认为执政人物,假如他们政策错误或不尽职责,可以令之去职,同时,对于过问国事,我们坚决认为,这既是我们的权利,亦复为我们的义务。在朝执政和在野执政,其运用的形式虽异,其对国家的贡献是一。所以欧美民主国家,在国会里无不有与政府相对的反对党,在一般社会上,亦无不有健全的公共舆论;如无反对党派和反对意见,亦即不成其为民主政治。所以英国反对党的官衔是“英皇陛下的反对党”,而英儒戴雪复称公共舆论为政治的主权者;凡此皆为欧美宪政的精义所在。今兹政府既称行宪,不可昧于此义。若以为今日这事,可以由一二人主宰之,未免昧于事理;而欲禁止人民议政,务使一切民间报章杂志归于消减,万可谓糊涂太甚。抑有进者,批评政府于不忠国家绝为二事。“出版法”上有一条,谓不得有“意图颠覆政府或危害中华民国”的记载,这种限制,可谓滑天下之大稽。所谓“颠覆政府”者,亦即叫旧有的政府下台,让新的政府上台之谓也。以英国言,邱吉尔执政时,工党固无时无刻不处心积虑以求邱吉尔政府之颠覆,现在工党上台,保守党人又肆意攻抵,以求工党政府之垮台,然昔日之艾德礼无罪也,今日之邱吉尔亦无罪也,再观美国,杜威华莱士不正扯起堂堂之旗帜,以求杜鲁门之垮台乎,未闻有美人入杜威华莱士于颠覆政府之罪者。就说中国,数月以前为“国民政府”,现在则为中华民国政府,此岂非旧的“国民政府”已被颠覆,新的中华民国政府已告成立之谓乎?此“国民政府”既被颠覆,新的中华民国政府已告成立之谓乎?此“国民政府”既被颠覆矣,然则亦有人蒙颠覆“国民政府”之罪名乎?说来说去,实在说不通。但是我们的政府,一看见有人批评它,便脸红耳赤,度量既小,疑心又重,总以为人家要“颠覆”它,殊不知政府人物固无不可替换者,政府制度,尤无不可更改者。拆穿了讲,毫无稀奇可言,只有那些占了毛坑不拉屎的人,才怕人家把他拉下来,于是今天想封这家报馆,明天想封那家刊物,说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的私权,不是为了国家的福利,但是,既要行宪,得把国家放在第一,一切爱国的人都有发言论政的权利,一切爱国的人都有办报办刊物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剥夺人民这种权利。我们反对政府一切摧残舆论的行为和任何摧残舆论的意图,我们希望政府认真检讨自己的作风,封报馆刊物的作风,是万万要不得的。
二、现在大家不满意政府是事实,然而政府应当平心静气地想想,你们过去所做所为,对于国计民生,有何改善?今日所作所为,对于当前局势,又有什么补救!今日一般国民,想到国家前途的暗淡,目睹一般子民的流离,无不悲从中来,欲哭无泪!在这种情形之下,要叫大家不讲话,不出悲愤之言,这是做得到的事吗?在政府里供职的朋友,或者接近政府的朋友,平时一开口就希望我们多做建设性的建议,其动机固不能为不善,但是请问,今日的时代是一个建设性的时代吗?请问今日之政府自身,又在做些什么建设性的工作?假如政府完全在做破坏性的工作,我们发为设建性的言论,政府能采纳吗?又能施行吗?我们一直的态度是希望结束内战,这难道不是天字第一号的建设性的建议吗?然而政府能采纳我们这个建议吗?今日普天之下,皆无饭吃之民,无衣穿之民,无屋住之民,我们现在建议,请政府给无饭吃的人以饭吃,无衣穿的人以衣穿,无屋住的人以屋住,这不是又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建设性的建议吗?然而,政府能采纳之而一一一见之于行吗?再退一万步说,就说本刊三卷十三期所刊陈之迈先生所作“中国行政改革的新方向”一文,此文曾引起国内外读者广泛的重视,并誉为极有建设性的文字,然而该文发表以来,已八月矣,政府果会采纳实行吗?政府果能励精图治,做几件富国利民的事,则又何惧乎民间舆论之抨击;假如政府百事不为,只管自私,则又何能以一手而堵塞天下之怨诟!今日大局日非,政权浮动,政府欲加紧其政治控制,取谛一些不利于政府的言论,就其自私之立场言之,固未尝不近情近理,但就解决国家之困难而言,固南辕北辙,无补实益。假如政府害怕一般社会的动乱因而影响其政权,则政府应以有益方法,以苏民困,民困得苏,社会之动乱自平,此与封不封报纸杂志,风马牛毫不相关。重庆抢米,是出于报纸杂志煽动的结果吗?宁波抢米,又是出于报纸杂志煽动的结果吗?老实讲一句,今日造成社会普遍不安的就是政府;政府自身在制造社会的不安,而反而将其责任嫁移到我们言论界身上,可谓之不平之至。我们不相信封了一个新民报,再封一个“观察”,社会即能趋于安定。文汇报被封,业已一年,社会秩序又何尝因文汇报被封而稍改善。我们在此忠告政府,你们要挽回你们的颓局,就得全盘检讨,痛改前非,人民受你们的迫害,已经到了历史上少见的程度,假如你们以为封几个报纸刊物就能挽回你们的颓局,那就大错特错!
最后,我们愿意坦白说一句话,政府虽然怕我们批评,而事实上,我们现在则连批评的兴趣也没有了,即以本刊而论,近数月来,我们已很少刊载剧烈批评的文字,因为大家都已十分消沉,还有什么话可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处?我们替政府想一想,一个政府弄到人民连批评它的兴趣也没有了,这个政府也就够悲哀了!可怜政府连这一点自知之明也没有,还在那儿抓头挖耳,计算如何封民间的报纸刊物,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们愿意在此告诉一切关心我们的朋友们,封也罢,不封也罢,我们早已置之度外了。假如封了,请大家也不必惋惜,在这样一个血腥遍地的时代,被牺牲了的生命不知已有多少,被烧毁了的房屋财产也不知已有多少,多少人的家庭骨肉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统治下被拆散了,多少人的理想希望在这样一个黑暗的统治下幻灭了,这小小的刊物,即使被封,在整个的国家的浩劫里,算得了什么!朋友们,我们应如挺起胸来,面对现实,面对迫害,奋不顾身,为国效忠,要是今天这个方式行不通,明天可以用另个方式继续努力,方式尽管不同,但我们对于国家的忠贞是永远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