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养我者是父母，成就我者是他们

《西游记》里的乌鸡国太子和大金国小王爷杨康，都面对过这样的谜局：一个是满面尘灰烟火色的亲爹，一个是玉带锦袍的假爹。是非已明，你必须择一而从之。杨康做的选择便常遭诟病：因为他舍了亲爹，随假爹去了。但是，如果按经济学或社会推论，杨康也有难言之隐：乌鸡国太子除了假爹，自己依然是太子；杨康则被假爹养足十八年，忽然要去肮脏红尘间做无业青年，难免不情不愿。

马斯洛先生以为，人在世间有五重需求。人穷志短的话，每天吃糠咽菜也好过活，所谓吃喝拉撒，肉体需求；但往高了，就有精神追求，比如斯普雷维尔“老子要养家”，张口要一千多万美刀。须知一千万多一年，家里养头恐龙都有余。吃喝之余，还要精神享受。于杨康，亲爹给了身体，假爹实现了人生价值。这就难选了。

这已不是黑死病、观音土、闯王来了不纳粮的饥荒时代。大家都不愁饿死，于是觉得自己是千里马，须求个伯乐体现人生价值。假爹有时价值便不比亲爹高。管仲自己行止不端，屡屡被鲍叔牙包庇，临了成就功名，忍不住夸“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当然，管爸爸管妈妈听了未必乐意。

一个流传甚广的版本故事——威列·诺尔斯、拉里·斯戈费里德都作为过主角——某男人在60年代的凯尔特人打球，为红衣主教当牛做马呼来喝去，深觉人生无趣，生不如死。在家对着沙袋练拳击，抱着的人生理想就是退役战时，给主教大人一堆老拳。临到那天，冠军战罢，主教照例点起雪茄。那人满心“哈哈，终于等到了”，朝主教走去，不料走到老人面前，忽然鼻子一酸，抱住主教哭了起来……1996年《NBA AT 50》中，丹泽·华盛顿温柔的旁白道：“他才明白，没有主教，他根本不可能在NBA中生存那么久。”

好了，以下就是8个“生我者父母，成我者____”（请选填）的故事。

8 约翰·斯托克顿——东尼·马绍尔

由于“马龙—斯托克顿牌挡拆”在长达18个赛季、超过1300场比赛中用得如此频繁，已经足以和贾巴尔的勾手、奥拉朱旺的左右摇摆、雷吉·米勒的接球跳投，以及他们自己的追风夺命肘一起，成为职业体育中改变观众人生观的存在，因此，我们姑且把他们忽略不计。故事落在东尼·马绍尔身上：1994年，他作为4号新秀入行，位次仅在大狗、基德和希尔之后。然后？在狼与勇士，他的命中率长期徘徊于39%到41%之间。1998年，25岁的他撞上35岁的马龙，肋骨折断。

于是，2000年夏天他去到犹他爵士时，看着训练场上那两个人，还是难免望而生畏，战战兢兢。那个老白人走过来问他：

“你喜欢在哪里投篮？”
“侧翼。”
“嗯……”

然后斯托克顿用奴隶贩子打量奴隶、计算体重、健康状况的那种眼神看了他很久，走开。第一场正式比赛，马绍尔在侧翼，看见一个球穿过人群，弹了一下地板，犹如活物一样弹进自己垂在小腹的双手中。然后就是起跳、投篮——一切像炮弹滑入炮膛一样流畅顺滑。

回到数据：马绍尔在爵士的两季，投篮命中率分别是50%和52%。一个职业生涯43%命中率的球员，居然有两季是联盟命中率第8与第3……你不觉得刺眼吗？

——而且，在爵士，相当的时间，他打的还是小前锋。

只需想象一下，你看到鲨鱼某季罚球率忽然高达78%，除了第一时间去确认中国男足是不是刚赢了韩国，你最想见的，恐怕是他的罚球教练。

——等一下，这难道完全是斯托克顿的功劳吗？

以下是证据：

离开爵士后，马绍尔去了芝加哥，他的命中率变成了46%；多伦多，44%；骑士，始终不超过42%。如果你观看马绍尔不同时期的录象，便能看清斯托克顿柔若无骨传与勒布朗炮弹式长传的区别。如果考虑到勒布朗已是如今年轻一代中堪称优秀的传球师，你也许能够隐约窥见，历史迷雾中约翰·斯托克顿的宏伟身影。

7 克里斯·保罗——泰森·钱德勒

“当你与女朋友朝夕相处时，你当然会忽视他的重要……但是离远一点，想一下他的年纪，他已做到的一切，你就会开始震惊。”
——泰森·钱德勒，2008年春。

2008年新流行：每逢黄蜂、热或骑士比赛结束，双方队员就开始群口相声忠字舞，星宿老仙威震天地，花样翻新的赞美保罗、韦德和勒布朗。这其中数黄蜂队花样最多。因为克里斯·保罗笑靥如花、娴静温文，所以众将夸着夸着就不自觉朝女性方向走了……

单说泰森·钱德勒。

和阿尔·杰佛森一样，13岁就有球探给他递名片。16岁《洛杉矶日报》就赞美：这人跑得像头鹿，优雅而聪明，而且“低位投篮时还有很好的身体控制能力”。2001年，在一届神奇的选秀中成为榜眼——状元是夸梅·布朗。

如今我们的问题是：他和布拉德利，谁是90年代以来NBA进攻技巧最弱的榜眼？

芝加哥人2005年签他时，真是爱恨交加：爱他手长似尤因、腿快如白兔；恨他不能和埃迪·库里回炉炼一套禁区进攻。16岁时“很好的身体控制能力”如今看来多少有点笑谈。签完合同一回味：我们花一千万要个5分9篮板的小子则甚？于是帕克森抛开这长颈鹿，签下本·华莱士，结果是……

过去两季，钱德勒的数据是：9.5分12.4个篮板；场均11.8分11.8个篮板——命中率62%。上季他投进377个球，其中192球是扣篮，106个扣篮是保罗助攻的。为了证明他非保罗不可，本季他展示了一些愚蠢的勾射，那个造型除了使人想起数学课举手回答问题的孩子或测试电灯的修理工外，唯一的意义只是证明他离开保罗就会举止失范。而且，他与保罗还不同于另一对空中作业合作机坎普、佩顿——离开佩顿的坎普可以大马金刀的用一身钢筋铁骨撞开防守，并朝观众席上那些将在未来成为他私生子母亲们的女人抛媚眼，而钱德勒离开了保罗便等于消失在进攻端。因此，你可以明白他把保罗腻成女朋友的宣言——每次暂停，他都会跟着保罗上场，脸上的神情像是张楚的那句歌词：“姐姐，带我回家，牵着你的手，我不会再害怕……”

6 威斯·昂塞德——埃尔文·海耶斯

1968年状元埃尔文·海耶斯先生，入行第一年就在出场时间、出手次数上领衔联盟，还捎带拿了得分王。但是，以下两个事实对他而言显然打击沉重：他没有进联盟前二阵容，也没有获得年度最佳新人；年度最佳新人和常规赛MVP都给了同年入行的另一个人——而且那人得分还不及他一半。

如你所知：包揽同年年度最佳新人和常规赛MVP头衔的，也只有他——威斯·昂塞德，以及由于诸多理由，早该被排除出太阳系居民册簿的威尔特·张伯伦。

当然，那时谁都不知道，1968年风格最悬殊的两个人物，最后会成为绝代畸形的搭档……

关于海耶斯，我们所知道的大致如下：他在圣迭戈火箭队度过了23至26岁的四年，场均27分16个篮板；他在大学时获得了“大E”的绰号，起绰号的家伙原想喻指他是艘无与伦比的航空母舰；27岁时，他才打上人生第二趟季后赛。子弹队工作人员认为，“跟这家伙共事是他妈受刑！”虽然他为后世展示了大前锋在禁区的各种标本式跳投，但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他是联盟历史上最自私的家伙。

最后，只有昂塞德受得了他。

一入行便让球队从36胜杀奔57胜，1971年率队直奔总决赛被雄鹿横扫的昂塞德，自称连其毛茸茸的头发计算在内，不过198公分。篮板多于得分、传球犹如掷铁饼，他领衔着一支无私、团队、坚硬的球队，像营养丰富但又淡而无味的汤。习惯失败的海耶斯到来，开始他自私、蛮横、独断专行的表演：NBA史上最无私的内线和最自私的内线就这样组成了一对奇妙组合：一个人默默抓篮板、传递、防守，另一个人自由自在施展技巧。海耶斯在子弹队打了他人生中96场季后赛的90场，1978年终于夺冠，于是成为浪子回头的典范……

等一下，如果海耶斯没有在他27岁时转去华盛顿，故事会怎么样？

他会在38岁时还场均出手25次、多得几个得分王、终于成为NBA史上常规赛得分和季后赛得分差距最大者；教练会发明“嘿，你以为你是埃尔文·海耶斯吗”或者“你再和海耶斯一样打球，我就赶你出场”的训斥语，和韦斯·昂塞德一起成为1968年选秀版的“个人与团队”的典范教材——就像张伯伦与拉塞尔——然后传之后世，在40岁时郁郁退休成为80年代版的埃尔金·贝勒。最后，如今NBA50大中他的名额，百分百会让给鲍勃·麦卡杜。

5 斯蒂夫·纳什——肖恩·马里昂/昆廷·理查德森

肖恩·马里昂应该在职业篮球教科书上独立辟为一个球员类别。一个201公分、104公斤、职业生涯70%的进攻依赖队友喂球的家伙，是如何成为一个全明星的？他在无球时的杰出与持球时的无能上所形成的罅隙，还大过鲨鱼和扎克·兰多夫在硬度上的天渊之别……因此，如果还有人胆敢指责马布里的自私，你尽可以拍出马里昂然后大声说：“看，他居然让这家伙场均21分呢——在迈阿密，他只有场均14分！”

但实际上，鉴于他进攻招数还不如吉姆·奥布莱恩教练的表情多（他除了蹲在解说台旁边发呆外别无长处），2003-04季，他在进攻端似乎已黔驴技穷。他的底线穿插然后猴子献桃式上篮、他令人叹为观止的远投和他蹑手蹑脚的快下都不灵了，他的命中率低到44%……这本该是他职业生涯下滑期的开始，但等等……

2004-05季，他场均19分11个篮板；第二年，疯狂的一季：22分12个篮板2抢断1.5个盖帽53%命中率！凤凰城的球迷看到这份数据会嗡一声想起伟大的查尔斯·巴克利，当然，这二位差别实在太大——他们分别拥有联盟史上4号位（马里昂大多时候担当名义的4号位）最纤小和最肥硕的屁股……

纳什的传球和丹东尼的体系拯救了他。纳什把球吊到篮筐以上，纳什传球找到底线切入的他，纳什在球场的这一角传出一记对角线长传，找到另一侧的他。结果就是，他的下滑被掩盖了。他单挑不过联盟里任何一个场均17分以上的家伙，但他依然挣着千万年薪，直到2008年2月——在太阳的最后半季，他每投进20个球就有17个球是队友助攻。

然后呢？迈阿密……他之前是一个全季可以以34%以上命中率投进80个以上三分球的家伙，而到达热队之后近30战，他一共进了12个三分，命中率25%。除了他的篮板球和连续起跳，他就像黄粱一梦醒来的书生，一切繁华俱成云烟。

昆廷·理查德森……如果遮住他的名字，你会发现，把达蒙·琼斯的数据和工资丰满个50%，差不多就是他的样子了。简单来说，他在洛杉矶快船度过了徒劳无益的四年，在合同年时拼命出手，以不到40%的命中率得到场均17分，骗得一份年薪700万的合同。本来，到此为止，他已经可以开始上演鲍比·西蒙斯的戏码——恢复正常表现，偶尔受伤，被交易……就像一个姿貌寻常的妇人：到年龄化妆、微笑，嫁了一个男人，然后开始变成黄脸婆……

但是，和达蒙·琼斯一样，他遇上了命中贵人。

他在凤凰城仅打了一季，631次出手三分球，投中惊人的226个，领衔联盟。一个准黄脸婆忽然被大亨拉上劳斯莱斯、递上金制雪茄剪，以及浸泡在白兰地里的上好雪茄，自然引得势利眼们追慕，比如纽约这样的蠢队……从那以来的三季，每个人都在抨击昆廷的烂表现，无人会注意到：他仅仅是恢复了在快船时的水准。

这海市蜃楼的建筑者、这镜花水月的魔术师、这炒高房价制造泡沫经济的家伙、这个可以使肌肉膨胀、使人强壮的类固醇——或者，这个确实点亮火焰，使凤凰城燃烧起来，使所有奔跑者都能找到航向的灯塔，叫做斯蒂夫·纳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