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笛声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5:20:57
柳笛声声

住在地质大院的孩子王是明明,所有的“螺螺兵”都听他的指挥,那时明明算是男孩儿中的老大,整天领着我们这些“鼻龙泡”,东杀西突,闹得整个大院鸡犬不宁,没有哪个大人不头疼的。
  每次野外的男人们回来,告状的女人们总是络绎不绝地往我们这帮“捣蛋鬼”的家里窜,于是,那些犯了事的主儿,就战战惊惊地等着挨一顿“皮带炒肉”或是“竹笋炒肉”。
  星期一,等到男人们一走,明明和他的部下又活血了。
  我们每人腰里别着一把乌亮乌亮的“盒子炮”,枪是用上好的“金刚泥”做的,表面上了一层黑油漆,象真的一样。头上戴一顶用柳条扎的伪装帽,个个屁颠颠的跟着明明,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童子军”。
  明明,作为这支部队的领袖,显然不满意自己眼下的装备,他在预谋着弄支真家伙玩玩。
  一直关注着我们这支武装的人当中有个漂亮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婷婷,她的爸爸是个老革命,在队上当大队长,她的家里有一支跟随老队长南征北战的“三八大盖”。
  婷婷一直想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明明哥,让我当通讯员好吗?”“可以,不过有个条件。”明明俨然一副司令官的模样。
  “你说,什么条件?”
  “把你们家的那杆枪拿来,给我们玩玩。”明明说。
  婷婷好半天没有吱声,有点赌气地说:“那你去问我爸爸要。”婷婷那美丽的背影,就像一阵轻风,很快地隐没在婆娑起舞的柳荫里……

  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可以选择两条路去上学,不过都必须过龙开河。学校就座落在河对岸有着一尖顶红楼的英式建筑里,据说好多年前,那里是英租界的房子。
  近路,那是乘一艘小木船过渡,艄公是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你在船头的唐瓷缸里扔进两分钱,你就能享受一段美妙而短暂的旅程。当你随着水流悠悠起伏时,那感觉象是偎在童年的摇篮里,每次乘船我都喜欢把手放进清凉的水里,巴不得久久地沉湎于那种沁人肺腑的爽快之中。
  稍远些的路,就是过向阳闸,沿着一条长长的防洪堤走。晴天还好,一碰上下雨天,坝头上就泥泞难行,到处是蚯蚓。我们干脆鞋子一脱,高挽裤腿,打双赤脚在泥巴中蹀躞而行,也觉得蛮有趣的。若是顺着河岸走去,河边有一排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的垂柳。当那千万条绿色的丝绦被风吹动的时候,煞是好看,像婷婷家那闪着银光不停舞动的门帘。
  婷婷的手工,是一流的。她能编织非常好看的装鸡蛋的网兜,会用彩线和香烟盒制作风铃,会用柳条编成一顶象解放军叔叔戴着的那样的伪装帽。所以,聪明伶俐婷婷不愁没有小伙伴跟她玩。
  明明哥,也不简单,他会用一根柳条制作出一个能吹出美妙声音的柳笛。方法是,先截一小段柳条,然后不停地搓动,想办法让皮与里面的芯脱离,芯不要,要的是那一圈薄薄的柳皮套儿,然后,在套儿头斜削一个切口,将一片柳叶儿轻轻地插入,衔在嘴里一吹,就能发出一声连你自己都惊奇的笛声,很响亮也很清脆。
  “明明哥,给我一做一个?”婷婷望着正吹得起劲的明明说。
  “好吧,不过,有个条件。”明明狡黠地笑着说。
  “去!”婷婷转身要走。
  “好好好,给你,逗你玩呢。”明明把柳笛塞进婷婷的手上。
  我们放学的路,要经过一处垃圾场,有许多的拾荒者整天在那儿靠捡破烂谋生。从此处过,我们也会顺便捡一些小玩耍之类的物什,我就喜欢,捡一个铁圈子,用铁丝拧成一个带钩钩的手柄,就能一路滚着这铁圈子,乐颠颠地跑回家……
  有一次,明明捡了一块吸铁石,如获至宝,整天看他带在身边,尤其是在同学们面前玩耍,像玩魔术一样,他用一张白色的纸壳作舞台,让一堆七零八落的小铁钉小图钉和大头针躺在那儿,他的手在纸下开始动作,只一会儿那些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小东西,这会全活了起来,一个个翻着跳着听他摆布,我知道那是他手里的吸铁石在发挥作用,但你的眼睛还是被那舞台上被赋予了生命的“小演员”所吸引。
  下了课的教室里,明明就像一块吸铁石,女同学们的目光,也常常被围在中心的他所吸引,越是好奇就越想见识,受女伴们的怂恿,婷婷必须得到这块具有神奇魔力的吸铁石,于是,婷婷就提出用她心爱的乒乓球拍来换。
  “不过嘛,有个条件……明煞有介事地说。
  “不要提什么枪”婷婷很干脆。
  “可以,但学期一结束,就物归原主。”明明说。
  “拉勾。”婷婷在同学们的起哄下,很爽快地答应了。

  此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整个地质大院震惊了。
  老队长家的枪不见,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队上立刻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责令保卫科马上进行追查,一定要找到丢失的武器。
  婷婷心里清楚,这事一定是明明干的,但此时她已经开不了口,因为全队上下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和爸爸眉头紧锁的严峻表情,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甚至在心里为明明祈祷,希望这事跟明明无关,或者哪天有人会把那把枪再放回家中的箱子里,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枪仍然没有下落。
  事情惊动了派出所,从那来的刑侦人员,毕竟是专家,人家不出两天就破了案,明明被穿制服的人给带走了。
  那支枪藏在一座草蓬的顶上,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的明明,主动交待了盗枪的经过。
  枪,被一件雨衣包裹着,完好无损,老队长试了一枪,枪声很响,子弹穿过密集的树叶,落下几叶绿色的碎片,弹壳被胆大的“憨仔”抢先揣进了兜里,我被允许伸进他的口袋里摸了一下,很光滑而且有点温暖。
  在老队长的担保下,明明很快就被放了回来,许多的人跑到他家趴在窗台上去看,他的头发有点乱,脸色惨白,曾经神气地挥舞着“驳壳枪”的手,此刻畏缩在双膝间里,我们这些“罗罗兵”,眼见着带队的将军成了这副“熊”样,一个个心慌意乱顿作鸟兽散。
人群中,我看见婷婷眼里闪着一种晶莹的东西,我想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到了夏季,混浊的长江水倒灌进来,一向沉静清秀的龙开河,脾气也变得狂躁起来。当然,这也是我们与它嘻戏亲近的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一个个赤条条的扑进水里,在浪尖上逞能,在波涛中撒野,有时,还从向阳闸的闸顶上往下跳,或者,比赛谁能逆流而上靠抢水游到闸口。有时,我会游到那曾经潇潇洒洒的柳树旁,此刻,她的下半身完全地浸在水里,但她的发丝依然是绿油油的,轻撩着水面,娉婷可爱,令人着迷。
  傍晚的时候,妈妈总是挎一篮衣服到河里去浣洗,河水载着洗衣妇们的笑声和棒棰声流向远方。明明带着我们这些小伙伴们在岸上比试抛瓦片,看谁打的水头多。有时,我们也光着屁股下水去摸鱼,见婷婷她们这些女孩子来,怕羞不敢上岸,若是谁逮着一条大鱼,只顾乐颠颠的抱着鱼往家里跑……
  有一年,龙开河真的发怒了,汹涌的洪水漫过堤坝,泛滥成一片汪洋。那些柳树,几乎整个身子都没在了水里,顶部露出的碧绿发丝浸泡在浊浪里,已经见不到平日里她那袅娜多姿的风采了。
  我们上学的路变得艰难了,旁边,几乎没有什么标志物,过坝的时候,要非常小心,水没过了小腿肚子,完全凭着脚下的感觉,大家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每当这个时候,明明总是走在最前面。
  这天,轮到我值勤,放学走的晚了。待我来到坝上时,发现大人们在没膝的水坝上排成一行,都来接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听大人们说有个同学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被急流卷走了,是谁呢?我的心怦怦直跳,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我手提着鞋子,赤着一双脚,在邻居黄大伯的护送下回到家,母亲见到我赶紧搂住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喃喃着我听不懂的话。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知道了,明明为了救一个小孩,自己却被无情的洪水吞噬了……
  明明的遗体被找到的时候,身上还背着他父亲用过的电工包。里面的课本已经被水泡烂了,文具盒里有铅笔、削笔刀、三角板之类的文具,那双乒乓球拍依然完好无损。
  受明明他*的委托,让我把遗物交还给它的主人。
  见到婷婷的时候,我看见一直扎在她脑后那朵漂亮的蝴蝶结不见了,她那像柳丝儿一样袅袅的秀发,被裹着黑线的皮筋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巴。当我把那副乒乓球拍递到婷婷手里时,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立刻滚出晶莹的泪珠。
  “这个,给你保管……块闪着黑色亮光温温潮潮的东西,硬塞进我的手里,我猜想,那东西一定在她的掌心里攥了好久好久。
  这天夜里,我听见柳笛的声音,那笛声像是浸润过冷月,带着深深的思念和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