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真理标准再思考

　　 我无意在此搞什么翻案，更不是想哗众取宠的借助攻击这个“神圣”的命题来抬高自己（而当下许多人正是靠这样攻击我们心目中那些曾经神圣的东西来哗众取宠）。但是，在我们借助这篇文章、这个论点来反对文革思想、旧作风的同时，把这个论断本身又奉为了神圣不可侵犯的“最高指示”，岂非和文章当初所要宣扬的精神背道而驰？今天从小学生开始，就被脱离了环境，生硬的灌输下一个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教条式的公理——只能是公理，因为公理是不需要证明的——而那篇文章以及它所适用的特殊环境却被忽略不计了。

　　 然而，果真如此么？公理固然不需要证明，但是成为一条公理却绝非易事。公理的成立，需要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之一：

　　 1) 经过人类长期反复的实践检验是真实的，不需要由其他判断加以证明的命题和原理。　　2) 某个演绎系统的初始命题。这样的命题在该系统内是不需要其他命题加以证明的，并且它们是推出该系统内其他命题的基本命题。

　　 对照这两条公理标准，当我们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观点奉为不可动摇的圭臬时，有没有想过这个论断是否满足上述两个前提呢？

　　 1，不一定。人类长期反复的实践检验可以证明，两点决定一直线，不会是两直线。因为几千年来都还没有人能够过平面上两点画出两条线——当然，什么四维空间之类的高论在这里免谈。所以，两点决定一直线是一条基本的公理。

　　 但是，放之于今日之中国，自从奉行这条真理标准三十年以来，经过中国人民长期反复的对改革政策的实践检验，我们惊讶的发现同样的分田到户，有人高楼大厦，生活水平一日千里；有人破衣寒窑，依旧活在三十年前；同样的私营企业，同样的政策，甚至是同一个老板，可能前者日进千金，后者资不抵债。同样的一条改革政策，可能让某一部分人暴富，而让另一部分人坠入深渊。这种例子在今日之中国不胜枚举。但是他们都在实践“改革”的政策，他们也都是属于应该享有改革成果的人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面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实践结果，我们可以说改革是真理呢抑或非真理？在同样的政策造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的结果下，我们真的就不需要通过其他判断来证明真理标准么？

　　 2，更不符合。毫无疑问，“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条著名论断是整个改革开放的初始命题。那么，按照公理的定义，在如今这个改革开放的时代里，我们推出的一系列政策都务必要经过实践的检验，证明有效才能算作真理。

　　 既然如此，往微观方面说，为什么教育产业化、住房产业化、医疗产业化不经过实践或者说在实践证明造成一半以上的中国人背起三座大山的时候，相关大政方针依然不可改变或者只是微调、空谈而不见改变呢？

　　 往宏观方面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是把共产主义奉为真理的，那么为何这三十年来又不肯往这方面进行实践检验？我们这三十年来可曾出台过任何有共产主义意味的政策来检验这个写入我们国家宪法的真理呢？

　　 可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条当今不容置疑的公理，竟是当不起公理二字。这个论断本身并非已经神圣完善的不可讨论、不可修改。

　　 实践自然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如果实践证明一条真理错了，那么它当然就不是真理。然而，我们在这里忽视了三点：

　　 1，不是所有的真理都可以用某种具体实践来检验；

　　 2，某些真理不是在任何人类历史阶段都可以称之为真理的，因而也就不能以某个历史阶段的实践失败来否认它；

　　 3，判断实践成败的标准有很强的人为因素。

　　 第一条不难理解。比如说绝对零度是-273.15℃，但是我们根本无法通过实践来测量这个温度；人不可能身高无限、速度无限同样算是真理吧，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用某种实践来证明人体身高的极限到底在哪里，而百米冠军的极限速度又到底能够是多少。

　　 第二条很重要，并且是被不少别有用心的人所刻意忽略的。美利坚独立宣言说的好：“ 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了保障这些权利，人类才在他们之间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当权力，是经被治理者的同意而产生的。”美利坚按照这个原则建立并强大了起来，通过实践证明了真理。然而，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并不是所有的真理化身都能在实践中胜出。民主的希腊（虽然只是奴隶主贵族的民主）亡于专制的铁蹄；拥有远比游牧民族高的文明发展水平的欧亚诸国，却一再匍匐于野蛮的蒙古铁蹄践踏之下；历史上无数次以“均贫富”为理想和号召的农民起义终被镇压……如果说这些只是因为某些客观历史原因，不能说明问题（其实这个理由很牵强。因为我也可以依样画葫芦的说，实践社会主义的苏联的灭亡也是因为一些客观历史原因，而与所谓代不代表真理无关——当然，这种说法是会让当今的主流学者们跳脚叫骂的），那么在五百年前，明朝万户坐火箭失败身亡，我们是否就此可以说实践失败，人根本不可能上天飞翔？

　　 现代科技的日新月异是因为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拥有深厚的基础，我们可以从事原始人、秦皇汉武乃至伽利略、法拉第所根本没有条件进行的实践。在过去无法实践或者说实践失败的事情，在今天也许会大获成功。科技史上如明万户这种例子不胜枚举，他们的失败不是因为他们的选择错了，而是因为他们的选择太超前，已经不是当时的历史阶段、生产力发展水平所能够支持的了。放之社会科学领域又何尝不是如此？今天我们可以指着苏联解体这个昭昭然的实践失败的例子破口大骂社会主义误国害民，又焉知数千年后不会称这是历史的伟大探索的第一步？

　　 则是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论点本身推出来的一个矛盾或者说欠缺之处。我们先不妨承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么实践的成功与否又怎么来判断？

　　 比如我们的农村政策，如今基本是分田到户。但是效果却是两极分化。我们是根据那些先富起来的人说这个政策成功呢，还是根据由此产生的大量贫困人口说这个实践失败呢？

　　 这种例子如今太多了。明明百姓怨声载道，官员们会指着耀眼的GDP数字说发展迅猛；明明大多数民工地位低贱，某些专家却会指着几个奋斗成功，脱离民工身份的人说这是三十年前无法获得的大成功……总之，实践的成功与否就象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就看你怎么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又从何谈起所谓真理的对与错呢？

　　 综上所述，《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是有它的不可分离割裂的时代背景的，本来是一篇针对性很强的文章。而如今脱离具体环境，仅把这句话抽象的剥离出来奉为真理来行事，公式化，概念化，从而错误的认为过去三十年的体制完全错误，改革就是扫除一切、打倒一切。凡是阻碍了资本利益的事物，一概加上旧体制之名推倒；凡是对改革政策提出疑问，则一律被加上思想保守落后的评语而靠边站。殊不知这新时期的两个凡是的歪风恰恰违反了文章的本意。在文革刚过去的那个时代，“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句话就象鲁迅所说的“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一样，是完全适用于那个时代的一针见血的妙药；而今天我们提倡的却是“费厄泼赖应该实行”，恐怕没人会拘泥于鲁迅的那篇文章高声喧叫“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吧？时也势也，教条主义要不得。那些如今动辄说着这句话批判过去的教条主义作风的人，恰恰自己也在重复着教条主义、机械化思维的错误。而把这一句话奉为真理，过去三十年一棍子打死的做法又和当年欢呼最高指示有什么区别呢？换汤不换药，文革遗风仍在，只不过是东风变成了西风。

　　 写到这，越发的感到学习哲学的重要性。毫不夸张的说，在大学里，哲学一直是被我们（包括我）视为最无用的课程之一的。然而当我们碰到社会实际问题的时候，才会发现思辨能力是多么的重要。如果我们不懂社会发展的否定之否定理论，就很容易犯非此即彼，一条道走到黑的错误；而如果我们不理解绝对与相对的变化，就很容易犯机械主义、教条主义。这些都是我自己这几年来的深切感受心得，可惜，大多数国人正在因此丧失思考和判断是非的能力。

　　 写了这么多，有人会问，你说了半天，那么真理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毛主席说要大破大立，总不能只破不立吧？

　　 对了，我是要立。打倒一个而没有提供代替品是一件极其不负责任的危险的事情（可惜如今我们许多学者正在干这种事情，他们毫不留情的打倒了共产主义信仰，但是却“忘”了给我们提供一个替代的东西）。

　　 在科学技术领域中，判断真理的标准很简单，那就是你不可能做出违反真理的事情。假如有一个苹果是往天上飞，那么万有引力也就不成其为真理；绝对零度我无法测量，但是我也无法达到比那更低的温度。

　　 在社会生活领域中则可以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手段，而保障了谁的利益则是检验实践成败的唯一标准！

　　 其实这也算不上是我的新观点。****思想里早已提出：我们党要始终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惜乎，不知从何时起，这样的思想性、政策性的东西却深深的染上了八股习气，明明是很简单浅显的道理，非要弄上一段排比句，加上复杂的铺陈修饰，最后就成了个八股文一样的晦涩东西。今天我们很多人为什么对政治学习不感兴趣？恐怕不能光从什么社会环境分析，学习内容本身的日益八股化，动不动就要把从毛主席到胡主席的一大片旗帜说个遍难道不是让青年人厌倦政治学习的重要因素之一么？看来毛主席的那篇《反对党八股》已经被很多人忘记了（惭愧，我也快忘了）。

　　 言归正传，我们的社会今天之所以矛盾重重，国家富裕与民众不满同步增长，正是因为我们在改革开放的实际政策制定、执行过程中剥离了真理标准中这最为重要的一环：如何判别实践成败。所以才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纷纷扰扰闹腾不休。其实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实践是否成功，不在于GDP增长了多少，楼房盖了几栋，引进了几家外资这些具体的数据指标分析，而在于这个实践是否保障了人民群众的利益！

　　 我们既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那么毫无疑问的要把人民放在第一位。一切实践的目的都应该是而且只能是保障人民群众的利益。是的，我们无法在事先就知道所要进行的实践是否能够保障人民群众的利益，就算做再多的分析，实际结果也可能会与我们制定政策之初的政策大相径庭。但是至少通过实践我们可以知道这项政策是不是保障了人民群众的利益。如果是，实践成功，证明了真理。如果否，则实践失败，证明非真理。

　　 无可否认，建国前三十年，我们的实践目的明确，但是犯了知道实践失败而不愿承认检讨的错误，就是所谓的一条道走到黑不回头；而改革开放这三十年，则是连实践目的都不明白了。各地政府纷纷改革，追求的是GDP、招商引资……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人民的利益。要我说啊，如果一项政策损害了人民的利益，那么哪怕它能使GDP增长10％，也是一项失败的实践；反之，哪怕是财政收入会负增长，但是维护了人民群众的利益，那么这就是成功的实践。

　　 以此观之，我们就可以轻易的对建国以来的大政方针做出判断。大跃进运动、大炼钢铁等等当然是失败的实践，因为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在运动中遭到了损害；而如今的教育产业化、住房产业化等政策同样是失败的实践，因为它损害了人民群众的利益，使得那么多人上不起学、买不起房（或者负巨债买房）。这个政策非改不可，它已经为实践证明是非真理。难道GDP的辉煌数字可以盖过人民群众的利益损失么？

　　 真理就是真理，他绝不因诡异荒唐的实践而改变，不因某人的说教而成真理。更不可能是能赚钱的才是真理。真理与人民群众的利益永远是不矛盾的。

　　 我在这写出这篇长文，正是为了唤醒我们大家对真理和实践的错误认识，明白我们要干什么，该干什么。这里没有空洞的说教和晦涩的理论八股，有的只是我一个年轻人的探索和激情。我本人是一个小小凡人，隐没于芸芸众生。我不是理论家，没实力去为我的每一句话引经据典，更没有能耐去改变政府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一条政策。但是，我还是个中国人，我的心底深处还燃烧着对自由平等的渴望以及大同天下的梦想。努力奋斗改变的只是自我，这个社会现实却是永远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享有同样尊贵的地位——虽然人人生而平等。我们需要奋斗、挣钱，然而同样需要理想、主义；没有了信仰的人生不过是行尸走肉，丢弃了道德理想的社会必然是日薄西山。

　　 在这个金钱正试图掩埋一切理想锋芒；利益阶层努力试图让社会氛围完全庸俗化、金钱化的今天，我们每一个人都应当对此保持足够的清醒。不要让心灵被金钱腐蚀、填塞。毕竟，血,总是热的。

　　 2.3 夜(已发表于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