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真跌宕起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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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2月6日鲁豫有约
她是叶向真,开国元帅叶剑英的二女儿,也是著名电影《原野》的导演——凌子。从让人羡慕的红色公主,到风风火火的造反派领袖;从饱受牢狱之苦的阶下囚,到卓有成就的电影导演,叶向真的一生,虽然和父亲的戎马生涯不同,却也是波波折折,跌宕起伏。
鲁豫:在几个孩子里面,你在父亲身边是比较长的?
叶向真:对,还有我下头的,那个阶段的时候,因为弟弟妹妹还没出生,那就是我在父亲身边一直,我基本上他带大的,就这么个含义,从延安的时候一直是这样子。
1941年,叶剑英将军从重庆回延安,掌管第18集团军总参谋部,叶向真恰在此时出生。4年后,叶帅离开延安,进驻美国和国共两党联合组成的军事三人小组,担任中共代表。1947年,他又返回延安,负责保卫中央机关安全转战陕北。在大人们的南北转战中,叶向真的幼年时期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庭,和父亲很长时间才能见上一面,她的童年是在大大小小的战事中度过的。
鲁豫:你还记得童年生活那环境吗,苦吗?
叶向真:不觉得,因为所谓苦不苦的时候,是别人看起来觉得苦,你不信你现在你要是问这些乡下的孩子,你问农村里头,你问他苦吗,他肯定说不苦,因为他自己本身生活在这环境里头,没感觉,很多地方还觉得挺乐呵的。
鲁豫:在那种生活环境当中,你出生以后已经开始能够丰衣足食了。
叶向真:对。
鲁豫:但也还能够感受到战争的气息吗,在那个环境里面?
叶向真:那有,因为。
鲁豫:有那种记忆吗?
叶向真:有,你想我们46年开始,就是国民党开始进攻延安,那时候就转移,就撤退出,整个撤出延安,那时侯你们看到很多的作品上都写着,像我们这么大孩子,都是开始坐着那个毛驴儿的那个垛子,一边儿坐一个,那个木头那个垛子,毛驴儿啊,马啊,反正能用的交通工具全部都用上,然后就大批地,像这些家属啊,还有一些机关啊,学校啊,都撤离延安。那个时候你是感觉到一种,就是战争的一种气氛,为什么呢,因为在这个行军撤离的过程中,经常有空袭,因为那个时候共产党还没有自己的飞机,也没有高射炮,只能等人家来炸的时候就躲,那个时候我就和苏非,和马海德一起撤退的,撤退到瓦窑堡。那时候我们叫王光美阿姨,王光美阿姨还挺喜欢我的,那时候因为我才六岁嘛,买了一个就是那个小的红色的蓓蕾帽,特别喜欢,所以撤退的时候,走的时候,死死地就抓着这个蓓蕾帽,这个不能丢,因为这是心爱的。因为那个女孩子都是这样,就是人家没有的,自己戴上的话,这个就觉得很神气了。好,空袭的时候啊,飞机在上头跑,就围着我们那儿转,我们躲在一个,我跟苏非阿姨躲在一个石头底下,我还不知道,还戴着那个红帽儿。
鲁豫:多明显啊,目标。
叶向真:哎呀,她就一把把我那个帽子就给我揪下来了,那个时候,所以那时候也不敢哭,也不敢叫,因为不懂得轻重嘛,想那个飞机要听见了,那不炸弹就从头上下来了。
鲁豫:这是大人告诉你的,还是你本能就知道我这时候不能哭,不能叫?
叶向真:不能哭,不能叫,那个时候就紧张,到紧张的时候自己都知道,因为大人的情绪和不要吵,不要闹,安静,这种气氛已经使得你根本不敢闹了,所以那个时候深深感觉到那个战争的气氛,有的时候因为飞机轰炸的时候,他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夜视,他必须白天才能看见你,晚上看不见你,于是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的,到清晨大概3、4点钟,就开始出发了。因为那个时候就是要趁着这个飞机没有空袭的时候走,然后白天呢,有时候就休息。所以那时候困得,我从马上都掉下来了,像坐滑梯似的,那时候睡着了嘛,就滑下去了,这种事儿都有。
鲁豫:你爸爸我听说,不是一个特别,对孩子不是特别严厉的那种父亲。
叶向真:不是。他对谁好像都比较温和吧,也许受那个儒家的教育。
鲁豫:印象当中,他对你最严厉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叶向真:就是我在山西(八路军总部)的时候,有很多的小狗,人家是送给他,他不是广东人吗,送给他吃的,我就不让杀,我就把所有的狗都搂到我那炕上去了。第二天早上闯大祸了,告状了,告诉他,一床都是狗屎,那么点儿小狗,可不是一床狗屎嘛,那一炕啊,完了以后他就知道,这样的话就会麻烦工作人员,因为那时候我也小,我五六岁,我根本不可能自己收拾嘛,那肯定是麻烦工作人员,所以工作人员一告状,说我那炕上满都是狗屎,好,这下我爸爸就火了,不知道他之前有没有别的火我就不知道,还是发在我身上,那我就不清楚了,总而言之,我在院子里头玩着呢,就给我拎起来,像拎小鸡儿似的,两个胳膊一抓,就给我搁在一个台阶上,然后抄起来那个卡宾枪啊,喀啦就上去了,就对着我。开始吓得我不敢哭,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我害怕呀,那个枪对着我,那还不害怕,那时候才五岁多,六岁,哇,就开始大哭,就这样,就这次惩罚把我吓坏了。
鲁豫:那也没有什么实际的举动,就对了一下就没事儿了吧?
叶向真:就是,他就采取这种吓的方法,真正的体罚,打呀什么这些,好像我没有什么印象了,没有,基本上没有,开玩笑的时候有打。
1948年年底,中国社会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巨变,解放军攻占天津,迫使傅作义放弃在北京的抵抗。1949年初,叶帅带着8岁的女儿来到北京,出任红色政权下的第一位北平市长。同年秋,他率干部南下,转任广东军区司令兼广州市长。叶向真也告别了动荡的转战生活,先是在北京开始接受正规学校教育,而后和父亲一起度过了自己和平而温馨的少年时代。
叶向真:到北京的时候,就是那半年,上了几个月的小学,在那个现在那个人民艺术剧院旁边,那时候有一个培园小学,在那边儿上了几天小学。那个学校里头,都是这个北大的教授啊,这些大知识分子的孩子,反正我们有那么俩土包子去了以后,整个挺不协调的在那儿,就是穿着大棉袄,都是皱皱巴巴的,就像农村里的孩子一样,是那种劲头。那时候我们看看其他同学,哎哟,都那么干净,都那么漂亮,穿得那么挺挺的,而且家里都给梳着小辫儿,就我们是像那个延安出来那种农村的孩子,在那里上了几天学校。
凌子在客厅挂了一幅照片,照片上的凌子看起来非常地年轻,漂亮,她脸上露着浅浅地微笑,坐在父亲的身旁。父女之间的那份亲密和深情,就那么很自然地流露了出来。我跟凌子聊了很长时间,她谈了自己很多的童年趣事,和父亲在一起的往事。我想这些事情凌子现在可能很少跟人提起了,但是我知道,这些事情一直在她心里,从来没有忘记。
鲁豫:他在家里面是什么样?
叶向真:家里头就是一个慈祥的爸爸。
鲁豫:因为在我看一些书里面介绍,说你们家后来在中南海吧,还是在这个院儿,就是他像孩子王一样,家里小孩儿多,一个人带着好多小孩儿,然后可能还有几个战士嘛。
叶向真:有,你比如说,他经常跟我们在一起,比如说那时候我们和那个在我们家长大那戴晴,还有我哥哥,那时候我们都上中学,上初中,刚刚开始学英文,然后我们吃饭,回家,礼拜六一回来,大家聚在一起了,他就要问我们,你们都在学校里学什么了,然后就说学英文什么。他说,你们学英文了,你们都学什么了,然后大家就自己报自己学什么,学什么,就挺开心的了。然后呢,我妹妹小的时候啊,是吃了不知道饱的,你知道吧,每次就吃吃吃,吃到这,然后把胃都吃得特别难受,都要吐了,然后呢,吐完了以后,她还接着吃,不过那时候很小了,所以说这小孩儿们就是这样子,一回到家里来,好吃的多嘛,所以就拼命吃,然后我爸爸就开始考了,就问,指着筷子,这个英文怎么说,Chopsticks,什么诸如此类的这种就考一遍当时单词,然后他也不动声色,突然就指着我妹妹就说,It is馋狗。明白了吗,他就开始,我们都明白了,因为他给她起个外号,他起的外号吧叫馋狗啊,就是不知道饱啊,于是我们哥哥姐姐们都知道了,就开始笑啊。那小孩儿她不知道啊,她不知道我们笑什么,但是她知道我爸爸肯定说了她什么不好的话,就这样。然后呢我哥哥呢,也经常是这样,It is馋狗,就跟我爸爸说这句话,然后他们俩就围着圈就,桌子啊,一个在前头端着碗跑,一个在后头端着碗追。然后我爸爸就在那笑,所以经常我爸爸就是这样子跟我们孩子在一起。有一次,是55年是五几年,在大连的时候,我们到那儿去的时候,土包子,开洋荤,从来没穿过这个大的睡衣,就是这个毛巾浴衣呀,然后我二哥到那儿去了特高兴,就觉得人家那个招待所里头,准备有这种的话,他就穿上了,穿上以后就舍不得脱,就觉得很……那种感觉,走到哪儿都穿上,我爸爸也不说话,就给我讲故事,就说你知不知道啊,世界上有一种狗,它呢,不懂得退毛,所有的狗啊,到春天的时候啊,都会掉毛,到秋天再长毛,但是有一种狗,不这样,这就叫寒狗不识热天,然后说完就走了,我哥气得嘴巴就噘起来了。他就是用这种方法跟我们开玩笑。
1955年,毛泽东授予叶剑英元帅军衔,不过家中的叶帅并不像照片中那样叱咤风云。在家里,他只是一位慈祥幽默的父亲,爱跟孩子开玩笑,疼爱孩子也别有自己的方式。叶向真长大了,到了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叶帅不像一般父亲那样独断专行,即使是不喜欢叶向真的选择,叶帅也从来没有直接表示过任何反对。
鲁豫:他是不是还希望你们都能够去学工,学理?
叶向真:希望我学农啊。
鲁豫:希望你学农。
叶向真:希望我学园艺呀,实际上他不希望我学导演,他觉得这有点儿不务正业,在他的眼光里头。所以虽然我的父亲不同意我学这个电影导演,后来我也,我连吭都没吭气,我就已经考上(电影学院)以后,我父亲好长时间不理我。
鲁豫:都考什么了,你们去?
叶向真:就考即兴小品了,然后朗诵了,就这样,就主要是考即兴的东西多,因为我的朗诵也好,还有我表演也好,逗得那个考官儿都哈哈大笑,最后考官儿把我叫到最前头来,说你站到我们前头来,我就站到他们前头去,来,喝杯水,这杯水喝下去我想,我应该是考中了,否则的话,考官儿都是绷着脸的,所以等到叫到我前头去,让我喝一杯水的时候,我一看所有的考官儿脸色都笑眯眯的,我一想,嗯,八成。
鲁豫:在这之前你没跟你爸爸商量?
叶向真:没有。那是考上了以后才告诉他。
鲁豫:告诉你爸以后呢?
叶向真:没说话,没态度。
鲁豫:那就说明是反对,对吧?
叶向真:反正不太高兴。
鲁豫:那后来总不能一直不表态?
叶向真:什么时候表态呀,我拍完《原野》,你看多长时间了。
鲁豫:这之间一直就不说话?
叶向真:没有,不是不说话,就是在这方面他没有评论,怎么着都这样吧,就没有表示赞赏,也没有表示反对。但是你知道呢,他不会是很欢喜的这样的一种反映,到我拍完《原野》以后,请他看了《原野》这个片子以后,他才说了,在我这个专业上,才给了一个评论,现在我才明白你在干什么。
鲁豫:以你对他的了解,他的性格,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其实是反对,因为以他这么一个个性比较温和的人来说?
叶向真:对,很少当面去批评别人。
1961年,在中国国民经济的困难时期,叶向真已经长成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她脸上的浮肿是当时特有的年代标志。而这张照片的拍摄者,是后来给叶向真的生活带来巨变的江青。这一年,叶向真刚满20岁。
叶向真:我叫她江青妈妈。从延安的时候就见过。
鲁豫:在延安那时候,她给你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叶向真:那个时候她说话当着我们说不多,但是呢,她唱戏,教周围的孩子唱京戏,那时候我们都在场。应该说熟还是很熟,我还有她给我拍的照片呢,就是上电影学院以后。
鲁豫:在哪儿拍的?
叶向真:在广州,把我和叶挺的女儿,叫叶剑梅,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人已经走了。就看见我们两个人。她那时候也是到处找模特吧,一看我们俩人,停下车来,哎,这两个漂亮姑娘,哎,我安排安排接你们去拍照片啊。后来就坐车就走了,我们当耳旁风,我们觉得。第二天真的派车把我们俩接去了就。哎哟开始我们俩紧张的,因为她那个时候有这个更年期综合症,不能听声音,水滴的声音不能听,关门的声音不能听,脱鞋的声音不能听,吃饭嚼的声音大了,不能听,锅碗瓢盆乒乓乒乓不能听,走路嚓嚓嚓,不能听。所以我们知道,这种情况下我们俩紧张得,紧张得要命,因为进去都换拖鞋,所以说那个时候,叶剑梅啊,她没有一张相她照好了,为什么,都紧张,我也是,好多张都特紧张。有一张算是就蒙了一张,那张还可以。
文化大革命爆发初期,叶帅主要负责首都的治安工作,这个时期,年轻的叶向真一心扑向红色浪潮,激情万丈,成为首都艺术院校造反派领袖,一时间家喻户晓。
鲁豫:当时你在学校里面,是在政治上是一个有热情的学生吗?
叶向真:是,对,是的。
鲁豫:做一些什么工作吗?
叶向真:在戏曲学院的时候做过,戏曲学院做过一届学生会主席了。
鲁豫:你当时也谈不上是一个红卫兵的一个小的头目,或者是领导人?
叶向真:我是,也算是头儿,就是学校的头儿,学校好多派呢,我是一派的头儿。
鲁豫:那时候已经是到什么时候了,到了60年代了吗?
叶向真:已经到了64,65年的时候。
鲁豫:你爸爸当时跟你说什么呢?
叶向真: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过,他是一个很,咱们从今天来说啊,他是一个很忠君的人,就是咱们这个儒家的教育啊,孝悌忠信,他属于这一类的人。
鲁豫:因为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会不会要劝你不要在这个过程当中,比如说昏了头,去做一些什么事情,参加一些什么活动,他会替你担心?他也没有?
叶向真:没有。而且这个文化大革命发动的时候,我相信,所有的高级干部都糊涂了,那个时候呢,我觉得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他那时候也是陪同啊,所以那个时候,毛主席像章,大家到处都做这种像章,大家都要,这样的一种心态,这样的一种,就是这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这样的一种心态的时候呢,我觉得那个时候,他们那些老人,也挺兴奋的,觉得这也挺好,但有一次,因为那时候首都的治安由他管,有一次回来,他就说,糟了,就是毛主席接见红卫兵,不是接见几次,在天安门接见嘛,全国串联的红卫兵,满天安门的那个广场都是红卫兵啊。他说等到那个红卫兵都退走了以后,就发现在那个天安门广场拣了很多的金条。
鲁豫:为什么?
叶向真:你想,抄家,抄到一些人的家里头,知识分子也好啊,或者过去的一些老的资本家,就是家里都有一点底儿,存有点底儿的吧,红卫兵把这些都抢来,金子沉啊,摆在自己的口袋里头,一高兴,一挤,一欢呼的时候,那金条都从兜里头都掉出去了嘛,所以就拣回来好多金条,当时他就非常感慨,就说了一句,他说如果这样下去,他说这个年轻人都不知道会怎么样。意思就是说,这样的一种群众运动,是不是全是好的,他在这个问题上就已经打了问号了,那我们年轻人不都这样都给搞坏掉了,是家都可以抄,是人都可以打,想干什么干什么,就是红卫兵那时候可以为所欲为,他说,看着这些金条啊,他说这把我们年轻一代的,搞不好都毁掉了,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别的就再没有了。
“文革”期间,几个老帅中间只有叶剑英在位主持军队工作,在那个颠覆性的时代,作为老一派元帅的代表人物,叶帅因为发怒而拍裂了指骨,与江青形成敌对面。而此时的叶向真已深陷囹圄,她在文革初期的行为成为江青的主要攻击点。1967年,叶向真、刘诗昆夫妇作为叶家成员首先被逮捕,关押进专门关押刑事犯人的功德林监狱。叶向真在这里一关就是三年。
鲁豫:在这三年当中,你不能跟家里有任何的联系?
叶向真:没有。
鲁豫:不能给他们写封信说我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也不能给你送个信,送个东西,什么都没有?
叶向真:不会的,不给,到最后半年的时候,我要书,要肥皂,什么这些,家里才给送,才让家里送。之前不,不可以,只有一本毛主席语录。最后不是说,提倡看马列的书吗,那个时候我说我也要,这才让家里头给我买两本马列的书给我送来,在这之前都不可以,我带了一本英文的语录都给我收走了,你不好好学习毛泽东思想,你在这干什么,你还想干什么,有本中文就够了,你还要英文的,收走。就这样。
鲁豫:你一个人在监狱里面,除了审问你之外,对你不会有什么,比如说一些身体的惩罚,折磨?
叶向真:这种惩罚,比你让你去劳动有时候还惨,所以那时候我们盼望着,能让我们出去扫扫地呀,去干点什么活儿呀,那个时候实际上我们是重要的政治犯,所以呢,根本不让你出去活动。开始头两个月吧,连风都不放,不放风,就在屋子里头,屋子里都结冰了,就睡在那,这样,所以那个时候,最怕就是什么,就是在你屋子里头就不要动,所以犯人必须要放风啊,要不然他们要生病的了,所以那个时候就是一个人关在一个九平方米的这样的一个屋子里头。
鲁豫:你那时候的心理承受能力足够承受那一切,那样的待遇吗?
叶向真:我想还好,我觉得我本质上还比较乐观,因为我在监狱里头是倍受重视的一个人,为什么,老觉得我有新鲜玩艺儿在那儿闹哄。
鲁豫:有什么新鲜玩艺儿闹哄?
叶向真:比如说把那个扫帚上的苗弄下来,长出来很多的小苗,偷偷地放在油盒里头,放一点水,放一点手纸,然后那时候能够自己培养出来一点儿绿的这种幼苗,觉得很开心,有个寄托,比如说在里头的时候,把头发拿油盒给它弄下来一撮儿,然后绑在牙刷上。然后呢,趁着这个管我们的这个人不注意的时候,拿水在水泥墙上练字儿,后来他们检查的时候说,你这是干什么的,我就撒谎,我说这是牙刷呀,这个刷牙的,这是什么东西,我说头发呀,你拿这个刷牙?我说是拿这个刷牙。你为什么拿这个刷牙?我说我里头有洞,这个牙刷弄不进去,我就拿这个,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危险性,算了。我这个头发做的毛笔就保留下来了,像这些事经常在监狱里头发生这些事情,就算是,哎呀,自己在里头自慰的一点乐趣吧。
鲁豫:你从来没有绝望过吗,在里边?
叶向真:有,有过绝望,觉得出不去了,有一段儿时间,情绪会很低落。那是一定的。开始的时候,觉得没什么,怎么着你过几天还不得给我放了,越关越关越不对,就觉得事态没那么简单。所以有一段的时候就觉得沉不住气了,因为周围的所关的人啊,又哭又闹的,有跑的,有吵的,有当时管监狱的骂他们的,那时候觉得,就是说差不多过了两三个月那时候非常难过,那个时候精神就觉得,就觉得不一定有希望了,就是说,我父亲如果是说弄不倒,就永远要弄我,如果说弄倒了呢,我也就别出去了,是吧,让你出去干什么呢,就此生此世就不要从这出去了。我就想,我干脆死了算了,都关了我一年多,两年了,看这样子我也出不去了。我不如我死了算了,想过,活着没意思了。我想不通啊,我干吗从小太阳,一下变成了个小煤球,小粪蛋儿呀,就这么一个处境,从天上掉下来,就熬不过去的时候,有,死了算了,还想怎么死痛苦少一点,想来想去,都想过。
由于叶帅和江青阵营的对立,文革期间,整个叶家都受到冲击。继叶向真夫妇被逮捕入狱之后,叶家的长子叶选平、次子叶选宁、长女叶楚梅、长婿邹家华连同一个带孩子的阿姨都被逮捕,分别关押在功德林监狱。经过这样的磨折后,叶向真的第一次婚姻也破裂了。
鲁豫:这个时候刘诗昆也已经被关了好长时间,这时候你们之间已经。
叶向真:没有联系。
鲁豫:迫于这样或那样的压力,已经分开了?
叶向真:分开了。
鲁豫:从法律上来说?
叶向真:在那种时候,只能是以大局为重,两个人的事情不要影响到那么多人都受牵连。因为如果是说,两个人都有问题的话,那老人不仅受牵连,孩子们也遭殃嘛,没人管了。那时候还指望着就是说,有一人能够照顾家庭,照顾孩子。因为我给家里头已经带来很多麻烦了,要不是我在文化大革命太过出名,太过折腾的话,江青这么盯着我的话,我也不至于会家里头惹起这么多麻烦,所以说抓我的哥哥姐姐什么的时候,我到现在都很内疚,因为我文化大革命太活跃了,江青就死盯着我,就从这开刀,所以就拿我开刀,当然她的目的很清楚,我是微不足道,兄弟姐妹也微不足道,只要能够把叶剑英给弄下去。
鲁豫:那个时候你知道家里也有别的人也被抓起来了,分别被关在一些地方,你知道吗?
叶向真:不知道,我是第一个抓的,后来出来以后,我才知道,全进去了。
鲁豫:当时已经有孩子了?
叶向真:有啊。
鲁豫:那你孩子怎么办呢?
叶向真:我孩子当时就没人管了,后来开始我母亲把孩子接过去了,因为连带他的阿姨都给抓了,就把孩子送到我母亲那去,因为我母亲身体也不好,后来我大嫂,把我们所有人的孩子,都带起来了,所以那段基本上是我大嫂,她把这几个孩子管着。
鲁豫:当时在监狱里面,你一个人被关的处境,你也能够想到,家里面别的人可能也会有人跟我是一样的境遇?
叶向真:我没想到把我哥哥姐姐都抓起来,因为我觉得他们不关这个事情啊,他们都是在职的干部啊,是吧,我是学生啊,学生嘛,文化大革命,红卫兵啊这些事情的话,露头露面的,他们不是这样子啊,他们都还很谨慎的,在工厂里头什么,都是挨斗的,都属于走资派。
鲁豫:当时抓你哥哥姐姐的,给他们的,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呢?
叶向真:都不知道抓他们的理由是什么,没有什么理由,就抓你,审查,也没有什么给你下个什么结论,你出去你就出去了,他们关了一年八个月。
鲁豫:跟你的待遇差不多吗?
叶向真:差不多,那个时候刚刚开始,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监狱归部队接管以后,那时候的管理也是很差的,很不人道,今天来说起来,水都不给你喝够的,一天两碗白菜汤,四个窝头,就是一天。你像我姐夫邹家华,最后,没有地方喝水,就没有地方有足够盛这个水的容器,最后你猜怎么着,把胶鞋洗干净,装水喝,自己的胶鞋洗干净,装水喝。你们都不知道他们在监狱的这段历史,都这样。后来好了,后来呀,就逐渐逐渐地就是说,在监狱的管理上,没有那么左,刚开始的时候,部队一接管,因为部队的年轻娃娃,他们也不懂怎么管啊,想怎么左怎么左,反正你们都是犯人,都是反革命,所以带着阶级仇恨,就这样。
鲁豫:看你的人知道你是谁的女儿吗?
叶向真:知道,那个时候,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已经分不清了,刘少奇,打倒,是吧,这些老的,都打倒,谁知道你是狗崽子还是什么呀,搞不清楚。
开国元帅叶剑英的二女儿叶向真,1941年出生在延安,在父辈们南北转战的过程中匆匆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叶向真:好,空袭的时候啊,飞机在上头跑,就围着我们那儿转,我们躲在一个,我跟苏菲阿姨躲在一个石头底下,我还不知道,还戴着那个红帽。
鲁豫:多明显啊,目标。
叶向真:哎呀她就一把把我那个帽子就给我揪下来了,那个时候,那时候也不敢哭,也不敢叫。
新中国的成立给叶向真带来了平静安宁的生活,在父亲营造出的温馨家庭气氛里,她不知不觉地出落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姑娘。
鲁豫:他在家里面是什么样?
叶向真:家里头就是一个慈祥的爸爸,我们一起散步,一起去采红叶,一起夹在书里头。
文化大革命爆发初期,年轻的叶向真一心扑向红色浪潮,激情高涨,一度成为首都艺术院校造反派领袖人物,叶帅女儿的身份和出位的行为,使得叶向真的生活急转直下,深陷囹圄,在监狱里一关就是三年。
鲁豫:在这三年当中,你不能跟家里有任何的联系?
叶向真:没有。开始头两个月吧,连风都不放,不放风,就在屋子里头,屋子里都结冰了,就睡在那。
鲁豫:你从来没有绝望过,在里边?
叶向真:有,有过绝望,觉得出不去了,有一段时间,情绪会很低落。我干脆死了算了,我想不通啊,我干吗从小太阳,一下变成了一个小煤球,小粪蛋儿呀,就这么一个处境,从天上掉下来。
从监狱里出来,叶向真几乎丧失了与人交流的能力,父亲看到自己漂亮伶俐的女儿变成一个木讷无语的呆子,伤心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而江青的来访又给叶家增添了一份不安。
鲁豫:出来他们当时决定放你是因为什么,因为,基本上该搞清楚的问题都搞清楚了,还是得给你一个说法吧?
叶向真:没有啊,后来的时候,就是周恩来总理跟毛泽东主席讲,说剑英同志的一个女儿,还关在监狱里,后来那个毛就跟他说,哎呀,赶快把他们放了,孩子,关他们干什么,就这样,就这么给放出来了,稀里糊涂地就放出来了。所以后来江青到这里来看我的时候,弄得我们上下特别紧张。
鲁豫:江青什么时候来看你?
叶向真:就是我放出来以后不久,实际上是来跟我爸爸来解释,就在那个后边那个院那个楼里头,突然打电话来,她说要来看我们,然后我们全家就跟要逃难一样,然后把我儿子都关在楼上禁闭起来,所有闲杂人等不得露面。全都在屋里头,因为怕她,她老太太,一个什么事,突然经常这种变化是搞不定的,所以后来她就来,来了以后,一见我爸爸,哎呀,老帅呀,这个女儿受苦了,她说这些人呀,林彪他们这些人真坏呀,他不仅整你的黑材料,也成立我的专案组,也在整我的材料啊。当时我们听听眨眨眼,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然后就说,说你在监狱里没怎么样吧?那我就说没怎么样啊,她说你的孩子怎么样了,我说我的孩子,那把他叫过来看看。吓得我们赶快从楼上,给关到屋里头,给他弄下来,那时候小孩才七岁多。赶快叫奶奶。因为害怕呀,怕得罪呀。江奶奶。叫奶奶干什么呀,不要搞这些,叫我江青同志就行了。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想不叫奶奶叫什么呀,他一个小孩,才七岁,她认为不要搞这些,这都是封资修的,什么奶奶的?她倒没说封资修这句话,实际上就搞这些旧的干什么呢,就叫我江青同志就行了。当时我们很尴尬,因为,怎么敢让孩子叫江青同志呀,就这样。结果后来,四人帮整个倒了,从卫生部,当时卫生部是公安部,卫生部里的一些批示材料里头,才知道,抓我,抓我们,都是江青亲自批的。
鲁豫:就是她来看你的时候,你并不知道。
叶向真:不知道,但是心里。
鲁豫:心里明白。
叶向真:多多少少明白。她说这个事情是林彪做的嘛,她就是来解释这件事情的嘛。
鲁豫:当时你父亲都说了些什么呢?
叶向真:什么也没说,那说什么呀。
鲁豫:她走了之后呢,你父亲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叶向真:也没说什么,就笑笑,说这个皇后啊,就这样。
1917年,20岁的叶剑英进入云南讲武堂学习,从此开始了他的军政生涯。后来,他成为孙中山的重要护卫随员。1924年,叶剑英出任师长兼参谋长,成为国民党的高级军官。蒋中正清共后,他发布了《通电全国反蒋》,转而加入共产党,参与广州暴动。在半个多世纪严酷的斗争生涯里,叶剑英总是沉静无语,但在看到自己的儿女们受折磨时,他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鲁豫:那时候他的几个孩子被抓起来,你父亲身边还有谁,在那几年当中?
叶向真:还有两个戴红领巾的,就是我弟弟和妹妹,也都下去了,都下去当兵去了他们两个。我弟弟13岁就扛枪就去当兵去了,最小的一个小兵。
鲁豫:后来你们有没有谈过,就是当67年你们这几个兄弟姐妹被抓起来了,作为父亲,他当时做了一些什么,想了一些什么,或说了一些什么?
叶向真:没有,就是我回来以后呢,把我接回家来以后,因为我关了,就差几天就三年了嘛,因为关单人牢房嘛,所以出来以后,不会讲话。因为太少时间可以给人对话了,除了提审我,这个后来越来越少,所以变得我不怎么会讲话。所以出来以后,怕听声音,就跟侯宝林说那相声一样,他舅舅出来以后,马路上一乱的时候,他出监狱以后,都觉得受不了,这种声音的刺激都受不了。回来以后呢,我就傻呆呆,这个时候他看见我的时候,就是坐那儿跟我说了会儿话的时候,我傻呆呆,那时侯,他流眼泪了。他就很激动,这种时候他的感情的真实的流露,我觉得有。完了,他看见我,他说我这个女儿可能傻掉了,然后他就说,这都是因为我,就是抓你们是因为我,所以他心里头有这么一种愧疚的感觉,于是把我的孩子们都抓起来,然后最后这还出了一个傻呆呆,因为他怕我恢复不了了,这样。
鲁豫:他当着你的面流泪,当时你呢?
叶向真:对,那我也很激动。
鲁豫:他那时候他能做一些什么,当他孩子被抓进去以后,他能做一些什么吗?
叶向真:不能做,不能问,因为他是一个老练的政治家,在这种情况下,问什么都没用,他干吗问啊,所以他从来没向任何人去问,去打探过他的子女在什么地方,他太明白了。
鲁豫:你出来以后,多长时间你才开始恢复了正常的那种状态?
叶向真:一年,一年以后。
鲁豫:这一年你就在家里面,就在这个院子里面恢复吗?
叶向真:基本上是这样,后来呢我就死活不进文艺界了,我就到北医去再读第二个大学,读医学了。
1972年,叶向真进入北京医学院改行学医,两年后在解放军301医院实习。实习结束后,她就留在301医院当外科医生,前后做了7年与文艺和电影毫无关系的医务工作。
鲁豫:当时学医不去搞文艺,不去搞电影,就是因为那个圈子,我还有可能陷进到一个什么漩涡里面。
叶向真:我不能再让江青管着我了。所以坚决不再进文艺界,那就是这个,因为那时候,四人帮之前是江青管的嘛,那八个样板戏,你也做不了什么,那时候能做什么,就这样。
1976年年初,79岁的叶剑英仍然控制着军队大权。9月,毛泽东去世后,叶帅先后找华国锋、汪东兴、李先念谈话,秘密调集消灭江青集团的政治力量。10月4日,叶剑英、华国锋、汪东兴在一个秘密的大会议室,策划安排逮捕“四人帮”首要人物的具体实施计划,就是这个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会议,造就了新中国历史上的重大转折,改变了中国的命运。
鲁豫:这件事情最初成形,你现在能知道它是在什么时候,这样的一个事情,这样的一个计划开始出现在你父亲的脑海里面?
叶向真:不知道,就是在抓之前,他们三个人,把这件事情谈好了,当然是大家在酝酿这件事情的时候,像王震,陈云,还有些老同志,他们在酝酿的时候,很多人都来找我父亲来谈这些事,中间像王震在中间走来走去,因为他们不便于走动那个时候,被人监视着,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双方都是在紧绷的时候呢,就是外松内紧的时候,双方都是外松内紧,那是在头几天的时候,江青很高兴,还到景山去照照片,王洪文也照,标准照,那都准备要登基了大概是,这样一种状态。
1976年10月6日,按照叶剑英的部署,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分别接到会议通知,晚上来到怀仁堂开会,被由汪东兴事先布署好的中央警卫团战士一举抓获,同时,在中南海201大院,江青在自己的宅府里被逮捕,而当时的中共辽宁省委书记毛远新则在中南海颐年堂的后院里被逮捕,“四人帮”就此一举被摧毁。在这个关键时刻,叶剑英坐镇指挥,起到了举足轻重的军事谋略作用。
鲁豫:这中间有没有经历过任何一个有点,有可能有危险的时候,这过程当中?
叶向真:当然有啊,你想你进到中南海里头,你也不可能跟所有的警卫都打过招呼的,所以那个时候,你不知道哪个二愣子,他有什么举动出来,大家都带着枪的呀。
鲁豫:你说你父亲那个时候,他自己做过最坏的打算吗?
叶向真:当然有啊。
鲁豫:你觉得会是什么?
叶向真:车,告诉那个赵师傅,车不要离太远,你不准离开车,你就得在车的旁边,第二,告诉警卫参谋,今天要带双枪。你不知道发展到什么程度,顺利,是现在来看,很顺利,因为他们准备不足,到底他们还不是军事干部,你像我父亲,那时候被暗杀在国民党的时候,被军阀要暗杀,都经过两次遇险的,两次差点被暗杀掉,你想,他在这方面的警惕他有多高。但是有些事情你是很难预料的。你做再充分的准备,也有意外的时候啊。
鲁豫:你现在回过头去想,在这个事情之前,你父亲没有对你说过一些什么话?
叶向真:没有。
鲁豫:在那个时候听来很平常,但是现在会过头去想,可能是意味深长,像是一些交代性质的话,没有吗?
叶向真:没有,他不说,在具体的军事的部署上,他绝对不会透露一点,那要跟我们透露,那绝对是最大的傻瓜,没有必要嘛,那个时候不是父女在诉说感情的时候。比如说像抓四人帮这件事情的时候,就连我们家的秘书,天天跟着他的秘书,他们都不知道。你像一直跟着他多少年的司机和警卫参谋,你像司机都不知道,警卫参谋,因为他们要执行这任务了,他知道,别人都不知道,只是提醒他们,今天你带双枪,就这样。所以只有我父亲,华国锋,汪东兴,三个人知道,因为这件事情是太重要了,只要走漏风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边都是这么一个状态。所以极其秘密地做完了这件事。
鲁豫:你说为什么在那个时刻,历史会选择的是你父亲?
叶向真:当时从他的整个的经历来说,和他当时的位置来说,最合适的就是他了。他当时处的历史位置,他有这个权力呀,别人不是不想这样做,其它的部队,很多一些老同志,他恨不得自己动手去做这件事情,但是他不可能啊,他没有那么高的位置。
1978年,邓小平通过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和中共11届3中全会,彻底终结了“文革”精神。就在第2年,中途改行学医的叶向真又回到文艺界,开始在中新社拍摄纪录片。
鲁豫:你在那个时候,又开始想拍电影之前,想到要取一个艺名或者是笔名?
叶向真:对。
鲁豫:为什么呢?
叶向真:本来我这个名字已经是够响亮的了,很多大字报那时候,全国很多地方有大字报,所以抓我之前,这个舆论已经很厉害了,所以那个时候呢,我就本能地来说,就不愿意让我这名字到处出现。所以拍电影的时候就改了。这个名字呢,当时我问我父亲,我说我很喜欢这个凌字,因为他那个时候,你知道那个时候在打仗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部队的领导啊,高级领导,都有代号的,因为为了保密嘛,都有代号,他的代号是601,他呢,把它变成了汉字,陆凌宇,陆就是姓陆的陆,就像一个人的名字嘛,凌就是这凌,宇宙的宇,我说我喜欢你这凌字,我说我就想要这个凌字,我说老爸你再给我想想下头的名字,好,结果查来查去查不着合适的字,他都不满意,最后把那个词典一合,就叫子吧,我说凌子?我说这像日本名嘛,人家会误以为我是日本人。后来我爸说,哎呀,他说你这才错了,他说你看,他说中国古代所有人尊称这些学者都是子,孔夫子,孟夫子,老子,他说这个子可不是随便叫的,后来我一想,有道理,就这么着就叫凌子了。
叶向真用凌子这个名字,把曹禺的表现主义话剧改编成电影剧本,并调用著名演员刘晓庆和杨在葆,执导了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的电影《原野》。也是在拍摄《原野》的过程中,叶向真与摄影师罗丹相恋,揭开了自己第二次婚姻生活的帷幕。这段婚姻,一直维系到今天。
鲁豫:是很早就想拍《原野》了,还是到那个时候,想拍电影,想到了《原野》?从什么时候想开始拍《原野》的?
叶向真:我很喜欢曹禺写的这个戏,所以我就觉得我想改编《原野》,邀了几个同学朋友一起讨论,把它改编出来。那个时候呢,中新社没拍过故事片呢,一直都是拍纪录片,后来我就提出来拍,那个时候我们那个领导吴江,他现在已经过世了,他也是半信半疑,最后就跟我说,给你20万你拿得下来吗,当时我想了想,也是愣头青,我拿得下来。
鲁豫:20万拍一部戏,即便在当年也是很可怜的一个数字。
叶向真:对,后来,那个时候就跟我这个先生罗丹还没有结婚,我说咱们商量商量,我说吴江给20万,我说干不干?他说,说实在的,20万是干不下来的,估计是干不下来的,他说呢,这样吧,我们先拍一些非常漂亮的镜头,让他看看,他一高兴呢,没准呢就让你上,上了以后呢,这个钱再加上去好不好,我说还有这一招儿呢?因为我在这方面不如他内行啊,因为他是北影的嘛,有些时候不够会追加的嘛,他就用这招儿,我说好,所以我们就到了东北去,就像我们《原野》开头的那些很漂亮的那摄影的镜头,就是第一批拍的,果然,吴江就中了圈套了,于是一看,哎,不错呀,真好呀,你们拍吧,我们就上了。预计就是说20万不够的话就追加,哎,还真是20万零一点儿就把这戏拍完了。后来吴江说,对外头不可以这样讲啊,一定要说我们是大制作,大片,他说这是对海外宣传,你不能讲20万呀,所以20万一直是一个秘密,不准讲《原野》是20万拍下来的。真是20万拍下来的。
电影《原野》制作完成之后,上交给电影局审查,电影中男女主角的情爱镜头在当时引起极大争议,《原野》没有通过审查。在很长的时间里,它的身份一直都是内参片,禁止在国内公演,只允许向海外发行。
鲁豫:并没有真正地公映过吧,这部电影?
叶向真:87年,得百花奖了。
鲁豫:那是隔了几年之后呀?
叶向真:7年啊,离8年抗战就差一年,炕头上站了7年。
鲁豫:当时说电影有一些什么问题呢?争论的焦点是什么?
叶向真:焦点是当时电影局请工青妇,知道吧,工会,共青团,还有妇联,请他们来看,问题就是什么,教诲教唆犯罪。还有杨在葆,刘晓庆演的这个金子和仇虎这个角色呢,不守妇道,乱搞男女关系,完了,就这个。叫复仇,反正那时候用这些政治标准来评论吧,就这样。
鲁豫:当时这些对你这个电影的这些评论,你觉得你父亲知道吗?
叶向真:他也知道,因为在港澳所受到的评论,这么厚一本子,回来以后呢,给廖公(廖承志)他们都看了,所以不让国内演,后来廖公打电话给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司徒慧敏嘛,电话里头争起来了,那也不行,所以只能外销,不能内销,这属于很长时间不是参考片吗,最好玩就是我们到广西去拍《风吹唢呐声》的时候,那个片子的时候,人家就告诉我们,今天晚上看那个内参片,我说什么内参片呀,《原野》,我说,哦。你说我说什么。特滑稽。特神秘那时候,就这样。
鲁豫:《原野》在那个时候引起的那种议论,争论,你当时拍完以后,事先也没想到吧?
叶向真:没想到,因为我想它是个名著啊,当时我拍这个片子的时候,曹禺老原来是我们戏曲学院的老校长嘛,他那时候给他本子他不看,不见我们,也不看,没办法,我们就硬着头皮就上了。后来我们片子都拍出来了,拍出来以后,已经拍出来了,请他老人家去看,我怎么着也是他的学生呀,他看完了以后,高兴地,他一连看了七遍,就跟我说,你这个大小姐呀,我跟你说实话吧,你那时候给我的本子,我根本就不看,他说你想想看,我原来,就是说曹禺三部曲,《原野》是一部,后来解放后就批判这个,就把它拿下来了,就换成了《北京人》,就是《雷雨》《日出》《原野》就改成了《雷雨》《日出》《北京人》,他说好不容易人家都忘了这件事了,说你这个大小姐非要把它拎出来,你再搞一搞的时候,我不又跟着倒霉了吗,他说所以我连看都不看你这剧本,他说我现在看了以后,你把我将近四个小时的话剧,你改成这样的话呢,我太没想到了,他说祝贺你,就这样。所以老人家就认帐了,拍出来以后他才认帐了,他说没想到你这大小姐还能干出这事来,他说原来我就觉得你是造反派呀,文化大革命前是学生会主席,后来的时候你是挺有名的红卫兵啊。他说你差点让我吓出心脏病来,他开玩笑了。
鲁豫:你父亲去看这个戏。他没有评价对这部戏?
叶向真:没有。
鲁豫:你看他表情呢,觉得是好还是不好?
叶向真:我觉得他是一种理解。我觉得他对我们子女来说,就是你做什么你要像什么,做什么你要投入,你真正做出事情来,不管你干哪一行,他都不会反对,他就怕我蹦蹦跳跳,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
鲁豫:他就是看完这部戏以后说,我现在知道你是在干什么了,是吧?
叶向真:意思就是我现在才理解你了。
《原野》虽一度遭禁,但最终还是获得解放。时隔7年之后,在1988年中国电影百花奖的评选中,《原野》获得最佳故事片奖,刘晓庆获最佳女主角奖。而在1986年的深秋,一生驰骋沙场的叶剑英元帅因病逝世,享年89岁。让凌子遗憾的是,父亲没能看到自己事业上的这次辉煌。
鲁豫:你跟你爸爸的最后三年是你们相处的时间最长,最平凡的一段日子。
叶向真:他已经病了以后,很多就是医生都围着他了,所以我们儿女们就是在家里头,经常地就是听会诊,然后就看望他。
鲁豫:你的父亲走得平静吗?
叶向真:平静,而且他最后有一个奇迹,就是说他的,在这个中间啊,这些波波折折的,所有的老人要得的重病,他都得过一遍,就在这三年过程中间,凡人得了一次这个,差不多了,心肌梗塞就可以要命,脑溢血,脑梗塞这也可以要命,老年性的气管肺炎也可以要命,是吧,肾衰竭也可以要命,总而言之,所有的主要的器官,这些病,他全得了一遍。
鲁豫:这些,刚才你说的全都得过?
叶向真:全都得了,他居然三年就这么挺过来了。
送走了父亲,凌子在导演了《风吹唢呐声》、《三宝闹深圳》等几部影片之后离开了电影界,离开了北京,于1987年和丈夫罗丹一起来到香港,开始尝试自己前所未有的生活方式——经商。
鲁豫:那你不干电影以后做什么呢?
叶向真:我呀,我后来就准备到香港去,罗丹是香港生的嘛,所以他办成到香港去了,我在这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就是在我父亲病故之后,我就守了我父亲三年,我父亲走了以后,我就要求跟他出去了。所以当时我提出来,我们夫妻要团圆嘛,要两地分居这个东西不行,后来,那你这个两地分居好像跟国内的两地分居不大一样吧,我说是不大一样,因为那时候香港还没有回归嘛。我说那怎么办呢,我说我得到他那去。后来也很好,那个同志很好,很理解,反正你爸爸也已经走了,就这样。让我出去了。
鲁豫:你刚开始去香港做什么呢?
叶向真:反正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吧,到那儿去瞎撞,就这样,开始到那儿去学经商。总而言之是人家说哪个好,我们就去尝试尝试,开始的时候都觉得很有希望,到最后都碰得鼻青脸肿。就这样。
鲁豫:做得还算好吗?
叶向真:怎么说呢,反正很艰苦,不会呀,人家一听说,啊,你是谁谁谁,哈哈哈哈哈,人家一见你都觉得,哈哈哈,今天见着你我们觉得很荣幸,这个那个说一大堆,最后说,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跟您做点什么生意,啊,这个呀,慢慢再说吧,以后再说吧,人家不表兴趣,就这样。说别的都可以,说这个好像,请你吃顿饭可以,说到生意呀或者什么这些,人家确实没有办法信任你。
叶向真罗丹夫妇初到香港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在这个社会大学里学会了很多以前从不知晓的东西,多年的惨淡经营之后,他们在香港有了自己的公司,经营各种项目,慢慢地站稳脚跟。现在的凌子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她常常往返于香港和北京之间,工作时她依旧风风火火热情高涨,只是内心之中多了一份从容与平和。
鲁豫:凌子这几年开始笃信佛教,吃素,平常也很愿意给别人讲一些佛家的道理。我想可能和她的天性有关,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宗教信仰让她的为人非常平和,即便回忆起自己在文革当中的遭遇,凌子的语气和神情当中,也没有一丝的怨恨和悲愤。凌子今年已经63岁了,但是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年轻人的热情和朝气。
鲁豫:你觉不觉得你已经过了好几场人生了,就是通常人的人生,这一生当中,基本上就一两个样子,工作可能也就是这一个,基本上就是这个状态,你在这几十年当中,不同的状态,不同的工作,给人感觉是几场不同的人生,你有这种感觉吗?
叶向真:我觉得人生可能就一个,但是衣服可能换了很多件,原来穿的是春天装,春装,后来穿的是夏装,后来穿的是秋装,现在虽然穿的是冬装,但是身体是一个。
在北京,凌子还住在叶帅生前居住的小院儿里,院子里种着很多果树,有桃树,柿子树,石榴树,很多果树是叶帅生前就已经种下的。如今一到收获的季节,树上还是能结满累累的果实。我到小院儿这一天,院子里面最显眼的就是几棵柿子树,树上都结满了黄澄澄的大柿子,除了果树,院子里面还开了地,种着菠菜呀,萝卜,白薯什么的。另外院儿里面还有一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塑料大篷,我们中午是在凌子家吃的饭,吃的就是工作人员刚刚从地里面摘下的青菜和白薯什么的,非常地新鲜。凌子说,她的兄弟姐妹当中,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守着这个老宅。对于凌子来说,这个小院儿充满了太多的回忆。
鲁豫:现在你们兄弟姐妹之间,平常还在一起聚的时间多吗?
叶向真:多。
鲁豫:他们会回到这个老宅子来吗?
叶向真:有这个机缘的时候,比如有个什么原因的时候,就会回来。